第31章 3月2日 星期三
李经理上午打电话问忙不忙？我欲逗笑，说：“闲，闲得慌，闲得无所事事，闲得百无聊赖，闲得要跳楼。”她大笑，说：“妈唻，没想到你也是个小鸡肚肠的人。”我问有事吗？她说：“报复情绪这样重，我怕人家给小鞋穿，不说了。”我说：“如果要讲实话，这几天的情绪差，都是因为没听到你的声音，我才郁闷，心情不好。”她忽然发起嗲来，娇声媚语，道：“领导不理解人，我近日心情坏透，没指望得到关心，却被人家取笑！”我说：“谁敢取笑你！”她说：“我有烦心事，左想想到你，右想还是你······”我说：“是饭局缺陪酒的吗？”她扑哧一笑，我说：“该不是又要给我分派事了吧？”她说：“头脑灵光。”我请她讲，话筒里稍作静默，她却转换了话题，说：“最近参加工商联几个老板的饭局，他们议论到你，啊，你是我领导，本不该去听，更不该来翻。”我忽然警觉，非要她说下去，她这才说：“你们既然是领导，背后就总会有人议论，不过他们说到你就是什么老传统、守本分、不贪不赌也不花，没有坏心眼、性格温和、脾气好，不摆官架子、话语幽默、好接近，什么权大权小暂不论，但是为人真诚、肯帮人，等等，总之你不是‘三爱’干部。”我说：“什么三爱干部？”她笑说：“这个都不知道——就是爱钱、爱权、爱色！”我大笑，几乎喷饭，说：“好没劲，我最感兴趣的倒是关于我的坏话。”她说：“你真要听，他们没有，我倒有。”我说：“那快快倒来。”她说：“我也是老板，我对他们说你的这些话怎么就麻木，没感觉？”我说：“这表明我名不副实，还需加倍努力。”她扑哧大笑。我说：“他们讲的那‘三爱’的意思肯定是负面的，不过我认为这要看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我认为三爱几乎人人难免，比如这个钱，须臾离不开，有谁不爱吗？但要取之有道，得而不脏；比如那个权，哪个公职人员一生辛辛苦苦不想步步高？但要看他握权去干什么；再比如那个色、那个色嘛······”话筒里传来笑声，我说：“置身花园，只赏不摘，把握住自身！”又赢来了满话筒的笑声。我问道：“他们背后经常议论人吗？”她说：“人活世上，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人背后不说人！任何领导，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哪个没优点，哪个没缺点？我打拼这么多年，没拼到钱，却收获一条经验：领导也是人！”我略作沉吟，笑说：“幼儿园里拉个三岁的孩童来，你给他指点街上那些迈开两腿走着的，他都会给你说那是‘人’——这还用打拼多年去收获？”她笑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是在装不懂。”我说：“虽然都是人，但是人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相同的地方。”她说：“侃这方面我不是你对手，我这就上门赔礼道歉。”我说：“有这句话就免跑了吧。”她说：“有事汇报，还是上门礼貌。”我因为有点事，不能接待，让她先在电话里透露一下。
她说：“现在，论数量，手头工程好几个；论工程量，大多是门前屋后、拐拐角角，补植、修剪、养护之类，若拿不到像模像样的工程，长期合同工二十几号人，临、短工十多号人，闲不起的，因此我是天天盼着您好消息。”我默然片刻，说：“支持你发展，支持下岗工人再就业，都是我们的工作，好，最近硬着头皮来问问，得给我点时间。”她说：“你不能糊弄我，只答应不行动。”我说：“你还不了解我，我不是那种人，只是······”那头传来笑声。我说：“从外表看，我这人有顶小帽子，实际上是纱网料，照实讲，就是虚得很，轻得很，没人权，没财权，更别说拿土地批工程那些玩意儿了，从哪下手，怎样开口，里面的过门关节一无所知，得让我细想想，既开口就得有点把握，绿头苍蝇乱撞不行，起头儿火力没劲，煮成夹生饭，更麻烦。”她笑说：“虽然没大权，但五十多岁的人，朝那儿一坐，老资老位，一旦开口，那些小字辈，嘴角儿没毛，不看僧面看佛面，干的讨不到，分杯羹总可以的。”我说：“由此看来，你对这里面的奥妙一无所知，对我也一无所知。”那头传来笑声。我说：“我这人有点怪，平时不深交朋友，不去依傍人，也不深耕关系，进入某个小圈子，所以讲有朋友，全机关认识的都是，却没一个是铁的；讲没朋友，全机关认识的，见面也都拉手，称兄道弟，嘻嘻哈哈，理解的人说本分，不理解的人说清高。”她说：“女朋友也不交？”我扑哧大笑 ，说：“讲正事啊，可不是玩脑筋急转弯!”话筒里又传来笑声。我说：“我们这类人的处境也是很尴尬的，眼下握有土地、工程、国有资产处置权的，优越感溢于言表，其中有些人的头仰得像鸵鸟，尾巴翘得像凤凰开屏，哪有眼拐子看到我们这些人——你的事我记在心里，天天在琢磨，不可操之过急。”她说：“你别踌躇，我们有潜规则，前期花费一分一毫不用你承担，工程做完，利润二八开。”我说：“碧地是我们工商联的会员单位，相信我会把你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做成了是支持，还讨得你老板的欢心，我也显摆了自己的能耐，很有成就感的，但分成的念头不可生，那样的话，‘朋友’的关系就变味了，你们挣钱不容易，每个子儿都经汗水浸泡后才得来的，我要爱护你，你要珍重我。”她笑道：“你怕吗？”我说：“怕。”她说：“你不用怕，我家有亲戚在蜗牛岗（看守所），你若因受了我的贿被弄进去了，我招呼亲戚给你安排个单人间，绝不让你吃苦遭罪。”
我笑说：“拿你真没办法——今天话筒儿放不下了。”她说：“还有件事得向你咨询。”我叫讲。她问滨河区有没有帮助企业贷款这样的机构？我说：“有，凡贷款都要抵押。”她说：“正好把领导拿去。”我说：“银行不要人质。”她笑。我说：“还有什么事？我拿本子一件件记下来。”她在那头咯咯笑道：“看来我没指望了，听着都嫌烦，不讲了，想起来随时骚扰。”我说：“你的摊子才铺开，怎么就缺资金了，没点家底子怎敢开公司？”她笑，半晌说：“本来应该可以凑乎，只因春节前流去一笔，春节后又流去一笔，底子差不多掏空，碧地大小毕竟是个公司，开门就是钱，现在心里有点怵。”我问两笔资金都用到哪儿去了？她说：“表哥透露个消息，城北一个小区有连体别墅在销售，是在集体土地上开发的，因为土地使用权没有变更，售价每平方米只2400元，不到省城别墅市价的四分之一，他撺掇我去买，我担心那里面的风险太大，但他认为，根据他的经验，这事在我们这儿，将来若出现问题，哪怕任何问题，都只会由政府来买单，吃亏的不可能是购房人。”我不语。她说：“别墅确实不错，3层，326平方米，很诱惑人，经不住怂恿，流走80万，恰在这时，又逢江纺老旧宿舍区改造竣工，意作投资，买下一间门面房，楼上楼下100平米，又淌掉80万，两项一出，心发虚了，因为当下气候，大干快上，都要显摆政绩，甲方往往也缺钱，但是硬着头皮上，于是想出刁招，垫资成了时髦，因此我怕，得考虑在先，有备无患。”我说：“有别墅，有门面房，贷款不难的。”她笑说：“有你这句就行了。”我说：“通话时间已用去32分钟，总共两件事，今后如再有这样的煲粥电话，先给个信息，我用办公室电话主动一下，让你能省就省。”她大笑，说：“你果然心好，心细，知道关心人，知道爱护人。”我说：“不关心，怎能安心！”电话那头又传来笑声，我说“别笑岔了气”，遂丢下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