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实交代
多年以后,仔细想来,在侯德岭佩服的人里,一定有胖子郑钧的名字。
那天夜里,朱道才和侯德岭押着胖子郑军往部队大院走,朱道才因为刚才郑军的逃跑用装电缆的军挎包推了他一下,到现在肋骨还隐隐作痛,赶过来的朱道才气急败坏,朝郑军腚上劈腚两脚:
“小子哎,看回去老子怎么收拾你!”
侯德岭突然想到,收拾胖子,肯定是除了揍他外,让他交代偷电缆的事情。想到如果朱道才要是深入问下去,郑军会不会把老曹供出来?若把老曹供出来,老曹会把罗得胜供出来。供出老曹和罗得胜不是怕老曹和罗得胜砸了饭碗,而是通过老曹和罗得胜就能知道侯德岭也倒卖过电缆。侯德岭放慢了脚步,突然后悔他以前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愚蠢,不行,要拖住朱道才审讯胖子郑军的时间,然后把消息传给罗得胜,好让他们躲一躲。
侯德岭扭头对朱道才说:
“朱班长,我撒个尿。”
朱道才把军挎包套在胖子郑军的脖子上:
“好的,把棍给我,这小子再跑,我打折他的腿。”
侯德岭只好把哨棒递给朱道才,自己磨磨蹭蹭去路边撒尿。朱道才把胖子郑军喊住,拿着哨棒在那里等,他怕郑军再跑,自己一个人招呼不了。
侯德岭撒了尿,怕朱道才看出来他故意拖延时间,提了裤子走过来。侯德岭想,事到如今,走一步说一步吧。
进了连部,朱道才向连长庄林简单做了汇报。他们押着胖子进了连部的禁闭室,反锁了门。朱道才从桌子抽屉里找来纸和笔,自己问,让侯德岭记录。
哪里想到,胖子进了屋子里,眼睛适应了灯光,见抓他的是一个上士、一个下士,任凭朱道才怎么问,就是一言不发。朱道才急了,掏出武装带在桌子上拍得啪啪作响,说:
“你再不回答,老子揍死你个狗日的。”
胖子扭着头,就是不回答。朱道才上去劈腚又是两脚。
朱道才不敢朝其他地方打。他知道是不能够打人的,只能咆哮着捂紧拳头在胖子跟前吓唬他。喊累了再劈腚给他两脚。劈腚给两脚也算打人,但劈腚两脚不会形成红伤,打过以后,被打的人告也告不赢,你说打你了,证据在哪里?一你不好意思把裤子扒下来让别人看,二你让别人作证,别人都是一伙的,也不可能给你作证。只能吃哑巴亏。劈腚两脚挨得多了,倒把胖子的胆子给打大了,胖子想,充其量也就挨两脚,他们不敢把自己怎么着,横下心来,咬着牙就是不说。
问到天明,起床号吹响了,三个人的眼都熬得跟桃一样,郑军仍没有吐出半个字。
连长庄林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地看了胖子郑军一会儿。郑军感到庄林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着他,他不寒而栗,浑身有些哆嗦。
庄林走到他跟前,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暗中一使劲:
“小伙子,站累了吧。这有凳子,坐下说嘛!”
庄林的手指似铁钳一样钳进他的锁骨,胖子郑军身体不自觉地向下沉,庄林的手把他往上一提,郑军又是一阵钻心的巨疼。庄林松开手,胖子郑军忽地一下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首长,我说,我什么都说。”
从连长庄林进来,到胖子喊着要说,前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侯德岭蒙了,他们不知道连长庄林用了什么魔法,胖子郑军突然的就交代了。
事后侯德岭问朱道才,朱道才说了句:
“连长会铁砂掌。那一招叫绵里藏针,用了三分力,人只是要命的疼,不会有红伤。”
郑军交代,这是他第一次偷电缆,本来约好与收破烂的在昨天夜里在西桥下夜里三点交易,没想到被你们抓个正着,自己没啥可说的,认栽。
朱道才掏出那张纸条:
“你一定得罪了什么人,你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吗?”
侯德岭吃了一惊,想不到朱道才突然问这么一句,他瞪大两眼看着胖子郑军。
郑军扫视了他们一眼:
“上个星期天夜里,与收电缆的话不投机,我打了他,可能就是那个人举报的。”说完这话,郑军突然跺了一下脚,他为说这话后悔的同时,猛然想到老单找的这个人一定是上回夜里他打的那个人。
“那人长什么样,他怎么知道你这次的交易?”朱道才晃着手中的纸条,很兴奋地问着。
再回答一定会涉及到老单,郑军又低下了头,任朱道才再问也不再回答。
看到朱道才手中的那张纸条,侯德岭又暗自惊心,朱道才是想刨根问底一网打尽啊。这个纸条是从他侯德岭手中传出的,从胖子这里问不出来,那他侯德岭就与这个写纸条的人脱不了干系。只要胖子郑军说出来这个人是谁,那他侯德岭只能把这个人找出来,因为他不可能不认识塞给他纸条的人。理论上推断,这个写纸条的人一定就是那天夜里被郑军打的人,找到这个人,一定能查出那些偷电缆卖给他的士兵,好比一个绳上的蚂蚱,一拉就是一串。侯德岭出了一身冷汗。
连长庄林出操后回来,进了禁闭室,胖子见庄林进来,脸禁不住抽搐了一下。这次连长并没有动胖子,只是静静地看着朱道才问话,问来问去,胖子郑军还是那句话:
“我这是第一次偷电缆,上次打那个人我不认识。——这个纸条我不知道是咋回事。”
连长庄林看了一下侯德岭记录的材料,沉默了一会儿,把询问材料放在桌子上,站起来,又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纸条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装进衣兜,对侯德岭说:
“你把这件事的整体经过写上来报给我。”
侯德岭一个立正:
“是!”
庄林看了一眼胖子郑军,回头对朱道才说:
“带上你们问的材料,把他送管理局保卫处。”说完带上门走了。
朱道才和侯德岭相互看了一眼,朱道才嘟囔了一句:
“连长咋换招了?再给他小子来一下,他保管全招。”
侯德岭此时对庄林充满了感激,他想,连长不用那招,也许自有他的道理。
从保卫处回来,侯德岭早饭也没吃,就伏在桌子前写事情经过,他要趁别人在吃早饭的这段时间捋一捋整个事情的经过,然后写一篇自己与班长朱道才怎样抓获胖子的动人事迹。吃过饭,朱道才来到三班,看看侯德岭写的事情经过,苦笑了一下:
“知道连长为啥把那个纸条拿走吗?你得从纸条是怎么来的写起。”
侯德岭愣愣地看着朱道才。然后坐下了,头脑里迅速放着这些天来的电影,这个事情经过最难写的就是那张纸条怎么来的,现在却非要写它怎么来的不可,那可是他侯德岭只能自己知道的秘密,如果按实话实说,说是罗得胜给他的,查出罗得胜,就会查出他,真是查出他来,他侯德岭的过错可比胖子的过错大多了,一切都完了!侯德岭拍了拍脑袋,心想:“找这屌瞎包事,可屙裤衩子上了。干脆也学胖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打死也不承认。”
于是,侯德岭写到:“那个纸条是我在上流动哨的时候,有个人塞给我的,看那人的打扮像民工,天黑,我没看清楚长什么样。”
本来该把这段话放在最前边的,侯德岭避重就轻,把它放在事情经过的最后。
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的:
保卫处为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给胖子郑军记大过处分,调回原通讯基地,以观后效。对警卫连通报表扬一次,建议对抓获偷盗电缆人员给予嘉奖。
警卫连研究决定,对此次抓获偷盗电缆的人员五班班长朱道才上报三等功一次。对另一位有功人员侯德岭嘉奖一次,并由三班战士提拔为五班任副班长。
调到五班任副班长的侯德岭在星期六的晚上请班长朱道才到部队大院门口的河南羊肉烩面馆喝酒,三杯酒下肚,朱道才他拉着侯德岭的手说:
“侯弟啊,这次你哥我立了三等功,多亏了你呀,有了这个三等功,哥当志愿兵就有保障了。”说着说着,突然哭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
那天,他们要了两荤两素四个菜,喝了一瓶白酒,十瓶啤酒。帐,朱道才不让侯德岭算,他醉醺醺地说:
“——你要算账,我是狗!”
那次吃饭,朱道才花了九十六块钱,是他有生以来在外吃饭花的最多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