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人参
笔剑大师话音刚落，我早已泪流不止：“大师用心良苦，值得称道。然而，大师可知我之痛苦？每每夜深人静或者独行旷野，我常向天咆哮：老天爷，那个人为什么是我？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天底下想出人头顶者如过江之鳍，数不胜数。你何不选一个一心想登高望远者？”
笔剑大师见状，低头喃喃：“想不到……想不到只随天愿，竟没遂人愿。”
我见事已至此，索性把心一横：“大师，可否从我体内退出？”
大师摇头：“我等之所以在你体内久居，是因为人间之行凶险崎岖，你纵然遭遇不测，仍有一魂被我等守护而完好无损，我等有能力将你复活。
“为使我等所守之魂强大壮硕，我等想出种种非常之法来锻炼此魂。
“我等进入你体内之后不久，千年参王被你斩杀头颅，泡于酒中。你饮此酒数口，千年参王也随之入你体中。
“而这千年参王本来为你准备，取之泡酒也算物尽其用，立下功德，它也该回大凤国再列仙班。而这千年人参居人间有些时日，染了俗气，对你斩其头颅之举心生怨恨，却不愿回大凤国，却进入你体内，欲乱你性情，使你折寿，来以你之命抵它之命。
“我等尽力与千年参王抗衡，你才活至今日。”
笔剑大师说到这里，沉默不语，用天眼观我脑海中的回忆如潮……
有朱自清的《春》的语文课学完，又一年暑假开始。
那时的村上多是瓦房，我家两座瓦房。西边的是老瓦房，夏天的时候，房顶上长些不知明的草。东边的是新瓦房，是我十岁时盖的。
全家人都挤在老瓦房里，新瓦房的西间养牛，东间盛草料。一人高的蓝砖院墙围出一个长方形的院落。院内有树叶宽大的梧桐，也有会结莲子的莲树，整个院落幽静空阔。
二爷是中学校长，退休好几年了。二爷是村上为数不多的能识文断字的人，春节前，二爷家的正间挤满拿着红纸等着二爷写春联的人。二爷自备笔墨，自己用割麦的镰刀裁纸。来写春联的人帮忙按住红纸，二爷挥笔疾书，一副副笔迹未干的春联铺在正间的农具上或里间的床上凉晒，整个屋子满是红光与喜庆。
二爷平时经常一个人在村里转悠，捡村人丢弃的胶袋或胶纸，拿到大坑边漂洗干净，又搭在坑沿处晒干，收回家中，待攒得多了，让儿子装一架子车，拉到废品站卖掉。
村人不明白：“二爷，你有退休金，吃喝不愁，你咋整天捡废品哩？”
二爷笑眯眯：“活着就要活动。活动就要多动弹。人一不动弹，那叫死尸。”
村人对二爷的人生哲学似懂非懂，只是觉得文化人跟咱这些老冤们不一样，渐渐地问得人少了，渐渐地习以为常。瞅见二爷，也会说出些文化话儿：“二爷，锻炼身体哩！”二爷显然对村人的理解十分赞同，笑眯眯地点点头，来句农民的土话：“瞎转悠。”二爷的土话让村人觉得二爷到底是咱村的人，说话跟咱一个味儿，顿觉二爷亲切许多。
二爷一连几天转悠到我家房后，不断抬头往老瓦房西山墙上张望。
我爹凑过来：“二叔，你在看啥？”
二爷肯定：“石头他爹，你家房子上长个人参。”
我爹先是一愣，接着乐哈：“二叔是识字人，说是人参肯定是人参。亏得你给我提个醒儿，我得把它拔下来，这些东西长大了会撬坏瓦的。”
二爷还想说些什么。我爹急火火地跑开，不多时，扛一把梯子回来。
我哥也过来凑热闹。我爹让他扶好梯子，他小心翼翼爬上屋顶，又挪到西山墙处，扯着秧子将那株人参拔出。
我爹把人参秧子扯了喂羊，把人参扔在院中的椅子上，让它在阳光下暴晒。
我趴近看那人参。真像个人哟。有胳膊有腿还有个脑袋哩！
我爹喜欢喝酒。有时酒里泡几枚大茴香，说是能顺气；有时酒里泡几片桔子皮，说是能润嗓子。
这人参是泡酒的好东西，比大茴香、桔子皮要强得多。
我拿起人参，来到正间的神台旁。我把形似手榴弹的一瓶高梁酒往一个古井贡酒的空瓶中倒半瓶，把人参往古井贡酒瓶内塞。人参的胳膊腿都塞进去了，头因为太大塞不进去。我把人参放在神台上，左手按住，右手拿起我妹八分钱买的、上面印着黑猫警长的削铅笔用的小刀，把人参的右边脑袋切下来，再往古井贡酒瓶内塞人参，这下塞进去了。我把两个酒瓶摆好。
过了一星期，我打开古井贡酒，仰脖喝一口，咂巴着嘴：“人参咋这个味哩？一股朽木头味儿。”我又尝一口：“真不好喝。”把瓶子放回原位。
“这是年少之事，谁懂其中那些讲究？”我问。
笔剑大师正色：“千年参王修炼千年，此次人间之行，本欲舍身立功，待重返大凤国时可以化为人形。
“哪知身形受损，心中不快，誓与你决出高下。”
我豪气骤增：“叫那千年参王出来，我这就与它比个高下。”
笔剑大师道：“它有千年道行，你却是肉身凡胎，与它决斗，岂不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这些年来你身体奇热、性情暴烈，正是你无法压服这千年参王所致。”
我焦躁：“那如何是好？”
笔剑大师从容：“你看到我时，我就要你做我的弟子，其意正在于此：待你我有师徒之名，我将倾囊相授平生绝学。你假以时日，终有一日，可以降伏这千年参王。”
我仍有疑虑：“大师在我体内十八年，为何我一直没看见大师真容，偏偏现在看见大师真容？”
笔剑大师含笑：“三年前，你与月儿相遇，月儿秀发拂过你的双眸，已经为你打开天眼。
“这次企业文化大会，是港人布下八卦，你才得以使用天眼，你才得以见到我。
“待你随我学习日久，你还会看见另外几位护法大师，也会看见那千年参王是何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