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章 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
往事如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从头到尾翻腾一遍,盘中的饭菜伴着这曲曲折折的回忆也见了底。
记忆的喧器停止,不自觉地四顾,喧嚣的食堂也渐渐归于安静,员工们基本上都吃完饭走人了,只有几个像我这样计时的又非重要岗位的“闲人”还在拉磨时间:上班也是混时间,不过进了车间,得防着组长或主管,人家看见你游手好闲,会瞪你两眼;要是点儿背,组长或主管刚挨了刁,一肚子火气没准会朝你劈头盖脸发泄。在这儿多得劲儿,有风扇呼呼吹着,组长或主管看见又怎样?催工不催食。
我向c级员工餐厅望去,里面空无一人。办公室里的空调远比餐厅的饭堂凉快上几倍,再说,坐在办公桌前摸鱼总比在这干等要更掩人耳目。
我工资没加成,岗位是调了,只不过是换了名头罢了,实质上是杂工。说什么tpm专员,不过是弄点你不懂的又高雅的名头来让你觉得工作有体面,让你老老实实地接着干,并巴望着干出名堂会晋级加薪。
这不过是资本家把员工当韭菜割的安抚工具。
既然看透了,也就看淡了。
我见那几个员工站起身,我也加入他们中间,磨磨蹭蹭地走向厂区。
吉祥物大赛结果出来,模具厂制成卡通摆在大食堂门口。那是一个龙头人形、穿着e级工装、竖着大拇指的塑胶模型。
我瞅一眼这玩意,看不出它喻意什么。
员工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以及那些c级员工透出的半真半假的信息表明:吉祥物其实是张石头。你看,他是e级员工,吉祥物穿的是e级工衣。香港人有些迷信,以龙为尊,将他喻为小龙。他发起的节约冷却液改善,为老板省了一大笔钱。节约成本就是增加收入,等于老板从此有一个源源不断的来钱门路。据说,老板看中他了。
“驴粪蛋,外边光,不知里面在发慌。”我呸一口痰,要是没有摄像头监视,这痰准飞到吉祥物的脸上。
模具厂又有经理献策:应该以这次冷却液改善成功为契机,在集团内推广节约生产、精益生产,进而推广企业文化。
正在兴头上的董事们见此建议,觉得好处多多,赶紧批准。
凡事总要有个仪式。
大食堂的后面隔着一个操场,是模具厂的大会堂,是钢架结构,四周支的是钢柱,钢柱之间填的墙,里外刷白,顶棚是土黄色铁皮,阳光一照,土黄色反射金光,颇有皇家气派。
月儿正指挥劳务处的几个清洁工搬掎子、摆桌子。
一条红布平摊地上,上面贴着几张四方的红纸,红纸上的金字是“模具厂布道大会”。
月儿纳闷:“香港人喜欢算命喜欢《易经》,凡事要请仙问佛。那应该是私下里搞的,哪有在企业里大张旗鼓搞迷信的?是不是写字的人写错了?”
月儿电话打给集团行政部经理,经理又请示董事,结果是因为香港董事的普通话不标准,让下面的人将“播导大会”听成“布道大会”。
既然是误解,得立即改正。庆幸的是,条幅尚未悬挂起来。
不多时,有人送来重新书写的“播导”二字。
月儿看着那人将两字换下,又把写着“布道”的两张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才觉自己工作做到位。
月儿心里隐约有种迷惑:“布道,布谁的道?难道又是与张石头有关?这个怪人,办公室不来坐,偏当个普工,是脑子少根筋还是另有原因?”
月儿布置完会场,在办公桌前查阅我的资料,愈发纳闷:“这个张石头,三年前进厂时,竟然在入职表上填上只当普工。这真奇了怪了。”
月儿查阅我的投稿,在一篇未发表的文章中找到答案,她反复念一段文字:“我爹迷信,怕女儿中用了把张家的地气带走,我姐我妹都没上到小学毕业,我姐帮我爹妈种地,我妹十四岁就去打工,用以支持我哥和我上学。
“我其实是个罪人。我是姊妹四人中最笨的一个,我却用我姐和我妹的血汗气力换来的钱盖房娶妻,看上去很风光。
“要不是为了我与我哥,我姐与我妹现在早是大学生,是国家人了。她们却因为我爹的错误安排在厂里当普工,我只有一辈子当普工,吃她们吃的苦,受他们受的罪,心里才会安生点儿。”
月儿心中叹:“张石头有点宗教教徒的观念,指不定哪天会出家哩!”
晚上的大会堂里灯光通明,舞台上,飞儿正在排练。
依节目安排,飞儿与几个同事要表演舞蹈。
飞儿有她的想法:“张石头被老板看中了,早晚有起来的时候。
“可是,他见了我,咋认不出我呢?
“在技校的电脑班晚会上,我跳舞,张石头连眼都不眨地看着我,这人是对我动了真感情。可是,这人又放不开,是啥事让他欲言又止?
“管它呢,我在这次大会上再跳一次舞,张石头兴许能想起我。”
主意拿定,飞儿决定展示下自己的才艺,向部门经理一讲,经理又不傻:飞儿是从别的厂挖过来的人,咱能不依着她吗?再说,有人表演节目,也是咱部门的荣誉。
“毕竟十年了,”飞儿边擦着汗边向舞伴叹息,“胳膊腿没那么灵活了。”
舞伴显然没能全然明白飞儿的思绪飘到了过去:“时间还早,咱再多练会儿,动作熟悉了就好了。”
飞儿放下手巾,牵起舞伴又在台上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