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都市小说 > 劫与窃 > 第 28章 那年高三

第 28章 那年高三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真的感谢辫子这个好女孩,是她改变了我对城里人的敌视态度,也让我长这么大开始学会了接纳与包容。自此,我把正儿八经的城里人辫子当作好朋友。

    我第一次读高中时,个子特别矮,坐在凳子上脚挨不住教室的地面。

    我为我的身高焦躁着。

    挨着饭堂是停自行车的大房子。学生的自行车都放在这里。每逢我哥过星期天,我哥会驮上我,路过一座刻着毛主席语录的老桥,一路谈笑着,奔向十多里外的家。

    我在走廊上沉思。

    “喂,你上高几了?”

    一个瘦高的同学笑吟吟地向我打招呼。

    “高二。”

    “我上高一时,也很矮。后来我跑步,拉单杠,把筋骨拉开,就长高了。”

    我望着那同学远去的身影将信将疑。不过,课间时候,还是去拉几下单杠。

    高三下学期了,我的个子在全班最矮。宿舍内有个同学的自行车没往车库里放。我骑上它在清晨的操场上飞驰。

    “哎哟……”我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一只手抓住我的领子,把我提起来:“你把我裤子撞脏了,你得赔我钱。”

    我眯着近视眼,借着晨光,一张白皙的脸与一身时髦的衣服进入我的视野:这人是城里人。

    我抬头望着比我高出一大截的同学,央求:“我回宿舍拿钱。车子先放这。你不能告诉老师。”

    那同学松了手。

    我再回操场,车子和那同学不见了。

    我垂头丧气地走向教室,等候多时的教导主任对我一顿臭骂。

    被老师训斥,这是我学生生涯中的首次。

    我找来一把匕首,冲向那同学的教室:“城里人,你说话不算话。老子捅死你!”

    一位老师将我拦腰抱住。

    我想:“我被毁了。”

    我在教室里阴阳怪气地读书,又把教室门开来关去地呯呯直响。

    同学们对我指指点点:这个家伙神经了。

    我星期天回家。

    我妈嘴唇哆嗦:“杀人是要偿命的。这个理儿你不知道吗?老师来过咱家,说:脑子正常一点的人会干出这事儿?你家的娃儿神经了。”

    我爹暴跳如雷:“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鳖子拉扯大,你出息了。老师要是不拦住,你出息成杀人犯了!”

    我爹脱了鞋,要给我一顿暴揍。

    我姐满头大汗从外面赶回来:“那神婆屋里全是神胎,等着的人排好长队。轮到俺,俺问俺弟是不是有啥病。那神婆做法后,说出俺弟的样子,准得好象她见过俺弟。那神婆说,俺弟没病,只要不说话。还说俺弟能伏神哩。”

    我爹缓过劲儿,又把鞋穿上:“以后,人前人后装鳖。”

    我妹从地上站起,拍着膝盖上的灰:“二哥没事就好。我在正间跪半天了,求老天爷睁睁眼,开开恩,让二哥平平安安。”

    我爹找到我大姑父,两人一同去找我所在的高中的老校长。那老校长是我大姑父的叔,总算通过关系,保住我参加高考的名额。

    学校有潜规则:成绩差的学生不让参加高考,一则可以提高升学率,二则档案可让成绩好的学生借用。

    高考结果可想而知:我名落孙山。

    暑假在我的生活中消失,我由学生逐渐沦为农民。

    我妈领着我,去棉花地里教我逮棉铃虫。

    走到田地中央,我妈瞅了一圈儿,见近处没有人。

    她停下活儿:“你不上学,有点亏材料。你不去考学,要种一辈子地哩!你瞅瞅,爹妈这一辈子受的啥罪?要热热个死,要冷冷个死,从年头忙到年尾,收成好了,落两个活钱儿;收成不好,连本也赔里头哩!

    “一辈子这不敢买,那不敢吃,从牙缝里挤钱,才算把日子过到人前头。

    “考上学,那是商品粮,是国家人儿。整天风不刮雨不洒的,月月有工资。

    ”干到六十岁退休了,还有退休金。农民哪有退休的?只要还能动,就一直干,干到死为止。农民哪有退休金?养儿防老。那是劝劝自己的话。屎难吃,钱难挣。当爹妈的明知儿挣个钱也不容易,咋好开口要哩?再说,就是儿孝顺,让给钱,儿媳不让给,当爹妈的争一辈子刚强,为的是儿能过一家人,咋能为了百八几十块钱,叫儿那家不安生哩?所以,能养活自己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开口问儿要钱。”

    “我打听了,你姨父认识一个高中老师,你要想上,我去说说。”

    我茫然地点点头。

    我进邻镇的高中复读。

    期中考试,我的成绩是班级第一名。

    班主任表彰:免去下学期八十一元的学费。

    那年,正值毛主席诞辰一百周年。学校对面的一座废弃楼,一张毛主席像挂在窗户上,方向正对着学校,仿佛毛主席在静静地俯视学校发生的一切。

    再有一个月就高考了。我将被子拿到楼上,摊在栏杆上晒。

    晚自习,同桌问:“你今儿晒被子,拿沒拿人家运动鞋?”

    我停下笔:“沒有。”

    晚上放学后,同桌来找我:“咱们出去走走。”

    我与同桌走到校外的麦田旁,一群人围上来,一个男生厉声:“再问你一遍,你偷我的鞋沒?”

    我茫然:“沒有。”

    那男生冲过来,勒住我脖子,将我放平在地上,用手一挥:“走。”

    一群人一哄而散。

    我一个人在麦田旁,痛斥老天爷。

    第二天,我走进离学校不远的清真寺,听那年老的穆斯林赞颂他们宗教的神圣与教徒的团结,我当即恳请加入伊斯兰教。

    一个腐腿少年见我把书本搬进寺内:“你不要怕,我们人心齐,那人真来找茬儿,我们对付他。你还是回学校,安心读书。”

    我妈得知,发疯似的赶到学校。

    到校已经是晌午,我妈把我领到街上的饭买一斤油条。

    我狼吞虎咽,扫个净光。抬头望见我妈一直不语看着我:“妈,你咋不吃哩?”

    我妈虚弱又温柔:“妈不饿。”

    班主任怕我拖后腿,沒让我参加高考。

    我的好友担心我真的神经了,连家也找不到,陪我一起骑着自行车,送我到离家里把地的路口,用手指向清晰可见的我的村庄:“顺着这条路,不用拐弯,就到你家了。”

    我天黑才回家,把自行车弄丢了。

    我爹大声问:“车呢?”

    我想不起来。

    我妈过来圆场:“丢了就丢了呗。”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