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至月下踏阶而来
待到宴席散去,下凡章程那是行云流水。
扶予生反应过来时已经跟少年站在了弱梦台前,脚下便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更是通往凡间之道。
几日不见踪影的善桑从桥上走来,神色不明的将一东西递进少年手中。
少年只一眼便是低呼一声“嗨呀”然后赶忙塞进了扶予生手里。
扶予生疑惑的接过,待看清手中这个湿润软糯甚至微微蠕动的东西时,强忍住那差一点丢出去的心思。
扶予生抽搐着嘴角开口:“不知三三你给我这辛冠花的眼珠子做什么用。”
“辛冠花曾以奕庙仙君心脉血牵制,每临花期心脉血力量削弱被辛冠花本体排斥出体外。”
“结出果形状似人目,平日在万骑苑内有目观八方之用,如今两位仙君此行寻奕庙仙君,帝君命我摘这其中一滴心脉血为仙君凡间指路。”
一听手中眼珠这么重要,扶予生更加不敢扔了,忍着恶心往怀里揣。
“望勿惹因果,早日归来,仙君珍重。”
言罢,扶予生侧身正想张嘴问少年名字,眼前却朦胧雾起一般,善桑面容逐渐模糊起来。
恍惚间察觉自己似乎已经置于湖中,眼前光亮远去,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不知深处的湖底沉去,意识逐渐消散,直至沉睡于黑暗之中。
扶予生感受到鼻子前异物撩拨的痒,下意识的拿手去抚鼻子,却猛地惊醒坐起了身子。
一时恍惚。
手中的是从树上掉落的槐花花瓣,鼻间槐花香不得散去。
眼前是折风山上的药田,正是自己被罚施肥的那块。
太阳已经下了山,隐隐有星挂起,晚间的风吹起槐树枝桠引的槐花成簇摇摆,偶有落下。
扶予生探手接过,感受着手中真实的触感。
是梦?飞升上界是梦?梦醒了?
“我就说嘛我这修仙的半吊子哪能飞升啊,睡一觉竟然睡的快夜间,果然是白日梦,师姐他们也不来喊我入饭食。”
扶予生拍拍身上积了一天的槐花,起了身,放下方便下田施肥的裤腿,脚踝处还有已然凝固的泥巴。
整理一番便向药田外走去。
反正错过了入饭食的时间,索性不赶不紧散漫的下着台阶。
却见台阶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朦胧,疲惫不堪般往上沉着步伐迈进。
发现来人是自己的师父,师父手中还牵了一个低头不知模样的孩童。
扶予生心中欢喜,便加快了下台阶的脚步要去迎师父。
师父自上次下山出游已近半年未归,如今归来得见扶予生自是欣喜。
而那孩童,应当又是师父新捡回来的吧。
师父不在的日子里,扶予生受柳世师兄那个古板家伙管教,动则责罚,不过是摘了几个药桃便被罚施肥三日。
几个师姐师兄皆是师父山下捡来,唯独扶予生是师父亲自去往扶予生家中接来。
这些年师父对扶予生的偏爱也是有目共睹。
师兄师姐皆唤师尊,独独扶予生偏要喊师父,说是显得亲近些,师父也就随他去了。
如今师父归来,定要好好告他柳世一状,好好诉一诉苦。
还要同师父分享一下白日里那个惹人发笑的飞升梦。
当走近了看到月下的师父和那孩童,扶予生却倏然止步,眼见着两人也停下了脚步,抬头与扶予生对视。
这是扶予生从未见过的师父。
他的师父是个温柔的人,是如清风明月般的人,师父爱笑,说话时轻声轻语,总会被扶予生故意的搞怪逗的起不来腰。
师父从不会用这般麻木无关的眼神看向他。
师父爱穿白色的衣服,师父总说白色的衣服显得人俊俏,看着也出尘如仙人。
儿时的扶予生问及师父见过仙人吗,师父总会笑眯了眼告诉他,“当然见过,仙人是顶好看的。”
如今的师父如浴血而来,白衣残破被鲜血染尽斑驳,鲜红与黑污夹杂,那是鲜血一层一层染上而形成。
借月光扶予生才看清师父身后台阶鲜红的脚步印子一步一步踏到自己面前。
而师父牵着的孩童始终低着头,孩童不过六七岁的模样,头发散乱至腰间,一身泥污如泥潭之中爬出来一般。
扶予生一瞬间红了眼,他扑上去想去碰师父却生怕师父身上哪哪都是伤口。
这些血,师父该流了多少血,师父该受了多严重的伤?
扶予生唇止不住的颤抖,眼泪如雨一般滚滚落下。
“师师父,师父你怎么了,我该怎么办,师父我去喊药师,去找药师,师父你等着我。”
扶予生便要跑下台阶去找药师,师父的声音却让他停下脚步回头。
师父脚下鲜血顺台阶流了下来,在月光下的生辉如一双手扼住了扶予生直叫他喉中生涩张嘴而不能言。
师父俯视着扶予生。“予生,师父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予生,我错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师父又呢喃了一次。
师父神色空洞,一如濒死。
“师父,人都会犯错的,错了改就好了,师父我去给你找药师,有什么事待你伤愈了再说。”
扶予生擦去脸上的泪水,一时湿了衣袖。
转身向台阶下跑去,却隐约听到师父在身后那声“已经改不了了”。
扶予生感受到身躯的晃动,勉强睁开了眼,入眼的是仙界要约偷蟠桃的那个少年。
扶予生猛的坐了起来,身周是一片林木,荒无人烟,少年正低头好奇的看着扶予生。
“你醒啦,你这着弱梦台的道挺深啊,这么久才醒过来。”
扶予生心中万千迷茫,是梦?哪个才是梦?仙界是梦还是月下台阶上的师父才是梦?
扶予生盯着眼前的少年不言。
“怎么还没缓过来呢,弱梦台会让下界时的仙者弱梦一场,其他仙君不过和眸一瞬的功夫。”
“你入梦却是许久,我便眼见着你躺在这林间这么久。还好这荒山野岭的没有过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谋财害命你了呢。”
“是梦吗?”扶予生蹙眉看着少年。
“是梦。方才你看到什么了?”少年尽显好奇之态。
“看到了我师父。”
扶予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明明槐花在手中的触感那么真实,怎么会是梦呢。
“下界时的师父吗?那应当是你飞升时弱梦帮你洗去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吧,凡飞升仙君皆经弱梦湖洗礼一番,洗去一些于你而言无关紧要的凡间细枝末节。”
少年接着说,“亦或你入湖时误入了其他仙君的记忆,不过代入了你熟识之人的脸。”
“各仙君洗去的记忆会化作那潺潺水流纳于弱梦湖,偶有仙君下界时误入,皆有可能,不用在意。”
扶予生轻轻点点头,心中却思绪乱窜。
月下被血染尽的师父,那个画面在扶予生脑中迟迟无法散去。
如果刚刚是梦,现在才是现实,自己确确实实飞升并失去了四百多年的记忆。
那刚刚那个梦会不会真的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却因弱梦湖水而散去?
如果弱梦湖水只会洗去细枝末节的记忆,自己又怎么会失去十八岁那日而后所有的记忆?
而师父,真的在某一日携一孩童月下浴血而来?
之后呢?师父是否无恙,孩童又是谁?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如果弱梦台下的湖水会洗去记忆,那是否此行入湖这一番,又在不知不觉间被洗了什么记忆?
“对了,我名奕甫,下来凡间匆忙,一直未跟你说过。”少年探手去拉扶予生,扶予生顺势起了身。
“我名扶予生,予以生机的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