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放牛
“播泼摸佛，得特讷勒……”李平安牵着牛，嘴里念念有词。这是李秀珍昨晚教她的拼音。
今天她要和李秀珍一起去学校。
人一旦有了要做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充满了干劲儿。一想到要去学校，她格外兴奋，就连睡梦中似乎都有意识，所以天不亮就早早醒来，起来放牛。
村子不大，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有的关心她的伤势，老远看见是她，都要特意过来问两声。
“平安，你去周老头那里看过没有？”
周老头是镇上开小诊所的退休医生，一般村里人有病有痛，都去他那里看，除非治不好，才会上县城医院里。
李平安假装成“假装不在意”地笑了两声，低着头，默默说道：“妈妈要照顾大哥，爸爸要干活，他们没工夫带我去。”
他们的神色黯下来，眼中多了几分怜惜，叹道：“儿子是亲生的孩子，女儿就不是了吗？”
李平安低着头不说话，对面都以为她在伤心，有时旁边人还要拉着说话者，让她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每当他们以为李平安正伤心的时候，其实她都在懊悔，从前的自己怎么那么傻，受了欺负总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她在家里受欺负。见人就躲，问什么也不答。没人知道她过得有多惨，还觉得是她没礼貌，不懂事。
卖惨怎么了？她又不是无中生有，她受了欺负，就该把那些欺负她的丑恶嘴脸暴露出来。
“对了，刚才见你嘴里一直念叨，你在嘀咕什么呢？”
李平安嫣然一笑，“我背拼音呢！二姐教我的，家里没给我报名，我没法上学，就请二姐教我一点儿知识，别成了文盲嘛。”
“唉。”对面欲言又止。
等到了河边，牛开始吃草，李平安捡了根树枝开始练习写拼音。
李秀珍的文具不多，铅笔更是少得可怜，写到最后，短短的一截握不住了，还要想办法拿木棍绑着继续写完。她自然不能去借用李秀珍本就紧缺的文具，平常练习，就像这样，用树枝在土地上划拉也可以。
“播泼摸佛，得特讷勒……”
b、p、m、f，d、t、n、l……
李平安边念边写，过于专心，以至于身边有人靠近都不曾注意。
“你画啥呢？”
突然有人在耳边说话，李平安吓得一个趔趄，手中树枝立马飞了出去，大喊了出来。
“啊——”
待看清来人，她拍拍自己狂跳的心脏，“张家豪！你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走路怎么没动静？”
张家豪吐掉嘴里嚼过的草，一脸无辜，道：“我可是正常走过来的，是你自己只顾着在地上瞎画，没有注意到我。”
李平安不服气，“这不是瞎画，这是拼音。”
“拼音是啥？”刚满六岁的张家豪还没上学，对这些完全没概念。
“等你上学了就知道了。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张家豪手往身后一指，“放牛啊。”
李平安顺着他的手看去，张家的牛和她的牛拴来挨着，正一块儿吃草呢。
是了，这个年代不像后来。这时候的小孩子只要过了四五岁，就没有白吃饭的。就连李国斌那种被惯得不成样子的，农忙时节也得不情不愿地去地里干点活儿。
“那你怎么不去上学？”
张家豪把李平安的思绪又拉回来了。
啊，李平安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张家豪是个有名的大嘴巴。
虽然现在他还小，大嘴巴爱传话的属性还没有完全暴露，但是根据她的记忆，随着张家豪后来一路成长，他的话越来越多，就像有人给他定了什么指标，每天不说满八百句话就会死之类的。
后来他干什么去了？
李平安离家太早，好多人后来的事她都不太了解。不过，她印象里张家豪好像挺厉害的，去了大城市读书工作。
既然有现成的大喇叭，不用白不用。
“张家豪，你想上学吗？”
张家豪拽下一根草，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嚼了起来，话说得含混不清，“想啊，自己在家太无聊了。张小华、张阳还有孙云山他们都上学去了，他们在学校里又认识了好多新朋友，有时候只和他们玩，都不来找我玩了。”
李平安落寞地说：“我也想上学，但是家里只能供一个。我姐姐去了，我就不能去了。”
“为什么？”张家豪不理解。他家里条件还可以，哥哥姐姐都在上学，他明年开始也要上学，所以没有考虑过，存在没钱让小孩去读书的情况。
李平安家里倒也没有那么穷，只是已经有一个李秀珍在读书了，成绩也还不错，家里只要有一个孩子出人头地就够了。再加上，他们对李国斌有种盲目的自信，总觉得他会大有作为。
至于李平安，一个女孩子读不读书，识不识字，有什么关系？能生养就能嫁人。
“我妈说我是赔钱货，不想在我身上花钱。”
张家豪从没听过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孩子，他只在父亲带他去赶集的时候，听见卖东西的小商贩，和买东西的人讨价还价时，会说这个价卖就是赔钱货，他要亏惨了。
他瞪大了自己懵懂的双眼，这才发现，李平安穿着和她毫不匹配的衣服。不光是尺码过大，而且到处都起了毛边，还有不少地方打了补丁。
“不过也没关系。我想靠自己挣钱，等攒够学费，我就去读书。”
太惨了，太惨了。他在心里忍不住感叹，李平安肯定是她妈捡回来充数的孩子！
“好了，不说了，我要赶紧回家，跟我姐姐一起学校。”
李平安走去牵牛，张家豪跟在她后面问道：“你没交学费，也能进学校吗？”
“她交了学费坐在教室里面听，我没交学费，就站在教室外面听。”李平安似乎一点儿也不沮丧。
一股正义之情，在张家豪的心中熊熊燃起。他抬起手，拍着李平安的肩膀，说道：“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攒够学费的。”
你不用帮我攒学费，你能帮我把今天这些话传出去就够了。李平安在心里默默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