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朋友
少年转身,微微有些意外。
“阿灵姑娘。”
少女点了点头,浅浅一笑。
这个少女身材偏于瘦弱,鹅蛋脸,一对眸子似秋水,三寸琼鼻如清月,丹唇含珠薄蝉翼,三千青丝垂于肩。
微微一笑间,腮上酒窝似有杜康,两颗虎牙似隐若现,甚是可爱。
身穿灰青色长裙略微有些破旧,可即便如此却还是洗的格外干净。
宋余年愣了愣神,不由想起二人初次见面时的尴尬情景。
那时的宋余年被青龙大街的几位纨绔子弟围在廊桥里殴打,倔强的少年起初还有些反抗,可双拳难敌四手,最后更是被扔进了这太平湖里。
不善水性的宋余年只能挣扎着求救,廊桥里围观众人很多,却无一人伸手相救,眼见着少年就要溺亡,就在这生死之际,湖底下正在练习闭气的少女却将其送上了水面,这才让宋余年缓了过来。
那些纨绔子弟眼看着差点就要闹出人命,便大声咒骂了一句“一个叫花子,一个小哑巴,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几位纨绔子弟,以此来掩盖其内心的慌张,借此便扬长而去。
后来两人慢慢熟悉了之后,宋余年才知道少女根本就不是什么哑巴,只是有些不爱说话,当然对待宋余年还是可以说上那么两句的,用那少女的原话说,便是“没什么可说的。”
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少女歪了歪脑袋,看着发愣的宋余年,轻声询问。
“你的木柴还没卖掉吗?”
宋余年收回神后,有些苦笑的点了点头,似在宽慰自己道。
“可能今天太过倒霉了吧,不过不打紧的,反正年关就要到了,肯定不愁买家的。”
阿灵想了想,满脸认真的说。
“我没有钱,可以用两条鱼给你换吗?”
宋余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那怎么行,这样你多吃亏呀,换一条鱼我就很占便宜了。”
少女阿灵不再废话,把鱼篓往少年手里一塞,卷了卷自己的衣袖,就去抱向一旁的木柴。
“就两条鱼,反正你缺木柴,我缺鱼,这样正好,各取所需,各生欢喜,呃…好像这词不太对,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说罢,便扛起两捆木柴,哼着小曲儿欢快离去。
宋余年低头瞅了瞅鱼篓里不停翻动的两条鲫鱼,便微微苦笑一声,又想起了九岁那年干的蠢事。
当初听茶肆的那个跛脚说书先生讲过,说每年的上元节,天官巡查,纠察世间善恶,一共为期半月,做善事阴德倍增,做恶事则阴德倍损。
于是穷的叮当响的宋余年,依旧用那为数不多的钱财放了半个月的鱼,愣是把家底散了个干净,还好天官只巡查半个月,若是再多些时日,恐怕宋余年就要被饿死了。
宋余年收回思绪,望了望西山的那道柔光,踩着最后的红霞,归家而去。
不多时,太平湖某处的一条舟船上,
“你把我的鱼都换了木柴?”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年瞎子,斜靠在舟蓬里的火炉旁,而炉上的吊壶正滚滚冒着热气,云雾升腾,好一副人间烟火像。
蹑手蹑脚而行的少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神情有些尴尬,定了定身子后,拨弄着耳边青丝,撅着嘴巴道。
“反正你也不爱吃。”
老瞎子摸了摸颌下白须佯装不喜。
“我不爱吃那也可以去卖钱,怎能便宜了那小子。”
“拿我的鱼去换木柴你可真会吃亏。”
阿灵撇了撇嘴,跑到老者身前,双手放在老者肩膀处轻轻捏动,一副乖巧模样。
“不吃亏不吃亏。”
随后少女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问向一旁老年瞎子。
“爷爷,你说宋余年会不会再把那两条鱼给放了?”
老瞎子冷哼一声,挥手驱赶。
“他爱放不放,关老头子我什么事。我饿了,快回去做饭!”
少女撅了撅嘴不情愿的跑向了岸边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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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华灯初上。
小城之中时不时的响起烟花爆竹之声。
街道上的行人貌似比白天还多了些许。
一位黑瘦少年,手中抱着木藤鱼篓,快步跑进了梧桐街。
梧桐街因街道两旁的一排梧桐树而得名,虽然比不上朱雀大街,玄武大街这样的主街繁华,但这里聚集着众多的小商小贩,更具有人间烟火气。
只不过越往西走就越是破败,直到过了一座青石拱桥快要走到西山脚的时候,这里错落有致的几处低矮院墙便是宋余年居住的地方。
因为此处近山,更是一城最为贫穷的区域,所以城里人都称这里为破浪鼓。
这城里老一辈人讲,这里自青石拱桥一直到西山脚的石浪鼓,若是有仙人飞至高空往下观望的话,会发现整个布局就像一面大鼓。
而西山一条大瀑布自上而下拍打在村落西南的大石滩上,就如神人擂鼓一般,声势浩荡。
当然了,也有人说这些破败宅院全都是当年此地一家姓徐的大户人家分发给佣人居住的,而徐家最早便是做鼓而发家的。
至于真相如何,已经没人去考证了,就连现在此地的大户徐家也是无任何记载。
宋余年来到一处院门前,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随即走到隔壁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农妇,见到是宋余年后便微微笑了笑。
宋余年礼貌的招呼道。
“婶婶好。”
妇人点了点头。
“是小年呀,快进来吧。”
宋余年挠了挠头,委婉拒绝道。
“那什么…我就不进去了,我刚弄了两条鱼,就想着给你们送一条。”
这时院子里的许名扬,走了出来。
“娘,你先回屋吧,外面天冷,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呢。”
妇人微微一笑,又对着门外少年嘘寒问暖道。
“小年还没吃饭呢吧,快进屋快进屋,屋子里还有些热乎饭,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对付一下肚子还是可以的。”
宋余年尴尬一笑,急忙摇了摇头。
“我不饿,婶婶有病在身还是快进屋吧。”
妇人点了点头微微感慨。
“多好的孩子呀。”
随后便回了屋子。
许名扬看着站在门前的宋余年,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还算你小子有良心啊。”
“既然你不饿,那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正好今日小年夜,我家的饭都备给灶王爷了,等改日,我去你家再请我吃吧。”
宋余年点了点头答了声好,又提着剩下的一条鱼走向了自家院子。
“宋余年”
少年微微转身,略带疑惑的看着突然又叫住自己的许名扬,正站在门口有些扭扭捏捏。
“其实…你这人挺好的,一点也不傻,另外,那草药…谢谢啊。”
宋余年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也挺好的,算是整个朋友了。”
那靠在门前的少年一听,急忙摆了摆手。
“哎…可别!还是做半个朋友吧,别再哪天你找我借钱,到时候我不好拒绝,半个朋友的话,我就没这么多顾虑了。”
宋余年翻了个白眼,回了句。
“半个也能借。”
那少年一听直接将院门儿给合上,随后院中传来了一声问候语。
宋余年撇嘴一笑,推开了自家院门,只见院中十分干净,也可能是太穷的缘故吧,除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便什么也没了。
宋余年赶忙跑进屋子,找来了一个装有清水的木盆,把那条鲫鱼放入盆中,鱼鳃鼓动了两下,微微有些鱼肚翻白。
看着鱼儿在木盆里游动,宋余年这才放下心来。
起身点亮油灯,顿时周围亮堂了不少。
屋内摆设陈旧且简陋,一口大水缸,一张木床,一个四方桌和几个凳子,零散的一些家具,便是少年全部的家当了。
宋余年跑到灶台前,对着干净的灶台点亮香烛,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响头。
“灶王爷保佑,来年贡品多多。”
这句话少年不知道对着灶王爷说了多少遍了,好像每次灶王爷都不在家一样,根本听不到。
宋余年起身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嘴中轻声呢喃着从书中得来的道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随后便如往常一般,盘坐在了床上。
这是宋余年自八岁时便开始坚持的习惯,还是当年在山里迷路,从一个捡柴的老者那里学来的,说是可以让人变得聪明。
于是天真的少年便开始尝试着坐着休息,随后便发现坐着比躺着更容易缓解罗刹鬼印的疼痛。
直到如今,罗刹鬼印除了印记还在,竟然不再如幼时那般有刺痛感传出。
后来迷迷糊糊之间发现了自己体内有道耀眼白光,这道白光随着时间推移会变得更长更加明亮。
最主要的是每当白光游离至后背罗刹鬼印的时候,便不会有任何疼痛,反而有股愉悦感传来,不禁让宋余年大喜。
自此少年便练习着如何控制这道白光,长此以往也就养成了睡前盘坐一会儿的习惯。
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如今的少年还不想就此死去,因为之前听说凡是被下咒之人,最后都会变成罗刹,要么被驱逐出界山之外,要么就被直接打杀,无一例外。
宋余年想打破这个传言,还想继续活在这个还有希望的世上,哪怕多是一些苦难,可终究还是有些事情值得少年挂念一番。
目前看来宋余年确实是做到了,至于能不能一直这样做下去,其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
随之一个时辰后,宋余年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望向窗外,繁星点点,月上梢头。
……
仙人岭外三十里处,驿站。
一间客舍内。
一位吐纳灵气的佝偻老者正在进行疗伤。
“嘭!”
突然,房门破碎。
一位中年男子立于门外,身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拉的细长,一身衣袍微微摆动,似有些许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