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死了吗
“孙老太太，您在家吗？开开门。”
2024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清丰村的村主任钱大峰敲响了村民孙老太家的大门。今天是钱大峰上门慰问和看望村里独居老人的时间，他起了个大早就出门了。
孙老太今年八十岁了，一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儿子们最近几年都搬到城市里去住了，她自己的老伴也在前几年去世了，所以她一直是独居的状态。
钱大峰敲了半天门，除了一股随风而来的淡淡中药味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苦涩的中药味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老太太，莫不是生病了吧。他猜测着。
他突然记起老太太最近一直在咳嗽，走到哪咳嗽到哪里，这药应该是治她的咳病的。
钱大峰敲门敲得手都麻了，无奈之下，他用力地推了一下铁门。
“吱呀”一声，铁门竟然被打开了。
“老太太的防范意识不够高啊，门都不锁，等会我得好好地跟她强调一下这个问题，独居老人更要提高安全防范意识。”
钱大峰穿过院子，往室内走去。
走廊里，燃着微火的煤饼炉上，一个中药罐子歪放着，里面的棕黑色液体断断续续地冒出热气。
钱大峰掀开盖子，药汁都快被烧干了，看样子是炖了很久。
“孙老太，您在家吗？您的中药需要加水了，而且火都快灭了，需要我帮忙吗？我今天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自家种的橘子。”
钱大峰的手里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几个表皮皱巴巴的橘子紧紧地挨在一起。
钱大峰的家门口种着一颗橘子树，但是说实话，它结出来的果子并不好吃，橘子很酸，吃上一口，好像掉进了老陈醋坛子。
钱大峰和家人们从来不吃这些果实，他们全把这棵树当做观赏植物。但是钱大峰会把这些橘子送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假装自己很大方。
这些老人平时生活拮据，对送上门的东西来者不拒。橘子酸也不要紧，把橘子肉捣碎榨出汁来，加点白砂糖，一杯果汁就新鲜出炉了。
在那些老人的眼里，村主任虽然不够厚道，但是比自己的那些一年到家不露面的孩子却强不少。
孙老太的家里窗帘紧闭，没有任何一丝光照。
“老太太，听得见吗？今天怎么这么安静，我可开灯了哦。”
钱大峰走进室内，打开了顶灯，看起来一切正常，但还是没有孙老太的身影。
进门的左手边，还有一个房间，那个房间的门紧闭着。
孙老太年事已高，上下楼梯不方便，于是她把自己卧室从二楼搬到了一楼，那个紧闭的房门就是她睡觉的地方。
不会还在睡觉吧。钱大峰敲了敲门，门却突然一下子自己开了，吓了他一跳。
正当他觉得这一切的氛围有些诡异的时候，打开门以后的场景更是让他心跳狂飙。
老太太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壮着胆子靠近，看到老太太脸的那一刻，他控制不住地尖叫了起来——她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里，灰黑色的菌子从里面蜿蜒而出，她的银白色头发里，也纠缠着许多。
它们弯曲而细长，密密麻麻地霸占了孙老太的头部，你要是事先不认识她，你便再也没有可能见到她本身的真面目了。
钱大峰手里的橘子散落一地，他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孙老太家里，然后把她家的门紧紧关上。
他一口气跑到了马路上，大口喘着粗气，差点就要犯心脏病了。
他颤抖着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赶紧回村里一趟，你母亲……好像……不行了。”
“没空？你什么意思，你妈妈的情况很严重，你做儿子的总该回来吧……喂？喂？”
他连续拨打了三个电话，直到第三个的时候，他说话终于不再委婉，电话拨通后就是一句：“你妈死了……”
这次接电话的是老太太的大儿子，一个陌生的号码竟然口出狂言，他感到一阵怒火攻心，大骂：“你妈才死了呢！滚蛋！”
“等等，等一下，是我啊，村主任钱大峰……”钱大峰心里是叫苦不迭。
“哦哦，原来是你，什么事情您不能好好说吗，怎么一上来就骂人啊？”
“对不住了，我打给你兄弟们，他们都不愿意来，挂了我电话，我着急啊，所以只能说得直白一些了。”
“你是说，我妈她，真的死了？”
“说实话我也不确定，但是她今天的样子很奇怪，她的脸上长了……长了像蘑菇一样的东西……”
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看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钱主任你讲话怎么越来越搞笑了？”
“真的，你最好现在立刻马上过来，如果真的是死亡，你们最好尽快把她安葬了。”
“我去，怎么什么苦差事都落到我身上，火化出殡找墓地安葬，哪一步不需要花钱啊，我那两个废物弟弟怎么不去？”
“长兄如父，你是最大的儿子，你不能什么都不管啊。”
钱大峰有点着急了。
“好吧，算我倒霉，我过会就来，真的以后你别没事给我打电话，晦气死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这一家子……”
村主任没有精力再批判别人的家事，他认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把孙老太的后事给解决了，不然再过段时间，她家里发出的就不再是中药味，而是阵阵恶臭了。
他站得有些疲惫了，于是蹲在马路边，眼巴巴地盯着马路的尽头。
大约四十分钟以后，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火气冲冲地到了，车子发出刺耳的急刹车声音，接着从里面下来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他没好气地用力关上车门。
村主任连忙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赶紧回家看看你妈吧，真的吓死我了……”
村主任闭上眼睛，缓了缓，才没有晕倒。
胖子走路飞快，村主任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才跟上。
“老太婆！你又抽什么风了？”胖子一脚踹开家里的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走廊上的炉火，彻底熄灭了，冷却下来的中药罐子里，终于不再冒出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