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专属展厅
万幸下水仪式所在的小岛航程不算远,不然就连云嘉柔都快被晃到晕船。
可能傅景川爱的就是顾心忆的这份熨帖,可以一切都为了他方便而让步,从不会计较自己的委屈。
接近岸边之前,云嘉柔早早就看到了停在码头上通体雪白的观光船。
那是一艘中小型客轮,远洋航行做不到,但在瑞尼群岛周边的几个旅游目的地间穿梭就绰绰有余了。
以这种方式包围那座承载着不愉快的婚礼记忆的岛屿,傅景川的心思昭然若揭,顾心忆也真能陪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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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庆祝仪式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听顾心忆讲几句场面话,再喝几口品质远不如前一天晚上的酒。
云嘉柔点了杯血腥玛丽,用浓郁的复合香气压住船身摆动带来的不适感,胃里也能好受一些。
她和傅景川并肩站在一起,心里想的都不是对方。
重头戏当然是在邮轮参观上。
一行人登船完毕,邮轮在碧蓝色的热带海水中启航。这艘船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只在群岛间短途航行,但内里的客房布置和娱乐系统都被打造得豪华无比。
参观过中段甲板区之后,大家在酒廊又休整了一轮。待众人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顾心忆这才开始介绍这艘邮轮的最特别之处。
顾心忆柔声描述着即将呈现在眼前的船上最大的宴会厅。它被特意布置成了艺术展区,里面的数十幅水墨画经由特殊的恒温恒湿技术保驾,即使未来长时间在海上航行,画作也不会破损褪色。
“在进入展厅之前,我要特意感谢那个为我布置了这一切的人。”
顾心忆的话说得极暧昧,虽然眼神没往傅景川的方向瞟,但举杯的动作显然只朝向了他一个。
在宾客们热烈的掌声之中,顾心忆款款走进了宴会厅。
然后云嘉柔看见她猝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三两成群的宾客却没感受到她的犹豫,只因为她刚才的铺垫实在是引人入胜,看热闹的外行人好奇她这样清新脱俗的人收藏的到底是怎样的画作,看门道的内行人则是想一睹能让脆弱的国画能在海上被小心呵护的技术会是什么样子。
人们鱼贯而入,第二个刚进入展厅就愣在原地的人是傅景川。
接着是落在半步之后,随他走进门的云嘉柔。
那一幅幅挂在展厅里的,分明是云嘉柔的作品。
哪里是中国水墨画。
是谁改了里面的陈列和布置?!傅景川一个激灵,本能地大幅回头去看云嘉柔的反应。
云嘉柔不明所以,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不是说藏品都是国画吗?为什么全是自己的油画。
总不能说是顾心忆恰巧喜欢这些作品,又刚好不知道“霁”就是自己的落款吧。
其他人自然没体会到气氛的微妙之处,尤其是顾心忆的那几位追求者,反正本来就不懂什么画,不如立即见风使舵,全自动开启对她的吹捧。
“我就知道!那些小报的猜测一点错都没有,果然顾总就是‘霁’啊。”
“心忆这种女强人就是干什么像什么,商业触觉发达就算了,艺术感也这么浑然天成。”
“这一组我有印象!我记得上次出海时你和我提起过,这是你在阿尔卑斯山下旅居的那段时间一口气画下来的。”
落在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立在大厅正中的一面展示墙,上面贴满了剪报。
云嘉柔这些年自然是对顾心忆的封面人物报道没兴趣的。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访谈当中,虽然顾心忆从未正面承认自己就是“霁”,但言语的暗示已经足够支撑起外界的推测。
不自在的只有三个人。被抓现行的顾心忆、做贼心虚的傅景川,以及叫真相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云嘉柔。
那些她一笔一笔描摹出的色彩,竟早已被窃取得一干二净,成了枕边人讨好他那位所谓的真爱的手段。
怪不得自己说要用蓝粼宝石做颜料,傅景川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它拍到了手。
几年前她一直没找到中意的合作画廊,给作品找渠道总会多费不少心力。傅景川主动提出帮忙时,她不是没有过迟疑。只是她天真地以为傅景川对她没有爱也至少能有点最基本的诚信在,所以衡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把作品交给了傅景川联系的委托人那里。
整整四年。
云嘉柔闭上眼睛,感受自己被惊愕、愤怒和失望捶打着的心跳。
必须反击。
她扯出了个最熟悉不过的妥帖微笑,甩开傅景川拉住自己的手,款款走到那幅最大的群像画前。
“顾总对人物神态的把握的确是一绝,我是外行,不过就看这一幅,光影和明暗把每个人都衬托得生动,独一无二。不知道顾总能不能多介绍一点这幅画的创作背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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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云嘉柔在冰岛参加了一场异乡海员的集体葬礼之后,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完成的作品。
渔船在风浪中迷航,船上的每个人都用尽了全力却最终被旋涡吞噬。前去海边悼念的人,只能通过船上存储设备恢复后的描述来猜测海员们在生命最后时刻做了多大的努力,又在怎样的绝望当中走向死亡。
所以他们悲痛的表情当中,掺杂着与众不同的迷茫情绪。这是整幅画中最难把握的地方。
顾心忆只窃取了成果,当然不知道其中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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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还在支支吾吾,云嘉柔又变了个脸,换上了一副无脑傻白甜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船舱里光线一般,这幅画里的人又都穿得黑压压一片,有点不太衬环境。”
“其实……”顾心忆脸上的笑容马上要被击碎了。
“趁今天这个宾主尽欢的大好日子,顾总如果肯赏脸记录下来现在的这幅场景,之后展出在船上会是更完美的一段佳话。”
不明所以的众人当中传来了几句赞同声。
“今天……不太方便,”顾心忆说得有些勉强,“提议不错,但实在抱歉,我刚刚来的时候有些晕船。不如大家到甲板上先合照一张,我之后会按照合照来补上这幅画的。”
云嘉柔在心里冷笑,她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画是一朝一夕之间画不出来的。
沉默了一路的傅景川终于开了口:“也好。这厅里的通风设施还需要改进,放了一屋子的油画,松节油味儿闻着让人头疼。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这个。”
生疏的语调听着像是对顾心忆的不满,实则不但帮她解了围,还顺带用只有云嘉柔才能听懂的话讽刺了她一下。
连恼羞成怒都这么小儿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