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身世
沙郡不过百户人家，柳兴只用了一天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掀开帐篷就喊：“将军！”
清潋正在擦拭佩刀，掀开眼皮瞥他，“慢慢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柳兴喘了几口气，才凑近书案低声道：“这回末将查清了，戴桀夷说的戴家的事都没错，确实有这户人家，但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
刀刃擦的雪亮，清潋照见自己泛起杀意的脸，语气意外的平静：“说清楚些。”
“沙郡有一户人家姓戴，老太爷是教书先生，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儿子先后参军，都在跟边漠的战争中战死，最小的儿子留在了家里。
因为那些年边漠频繁犯境，学堂都招不到学生，教书活不下去，所以戴家小儿子做了贩马的营生，还娶了媳妇。
二十五年前，边漠军攻进了沙郡，戴家父子都被杀死，儿媳却被边漠人掳走了，而且，戴夫人被掳走时，已经怀了身孕。”
这就对了，难怪戴桀夷长着大宣人的脸。
边漠王占了戴夫人，却留下她腹中大宣人的孩子，养大成人，就是为了现在。
宝刀握在手心都发颤，清潋气得一把掷出去，刀刃直直钉进木柱，颤动的声音让人心惊。
好一出认贼作父！
好一个忠烈之后！
什么知己相交？什么相见恨晚？那都是别人算计好的！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真的证实了，清潋还是气得脑仁疼，她差一点就葬送了整支军队。
“戴桀夷此刻在哪？”
柳兴回道：“末将回营时已经叫人去拿他，但据说他去山里割草了，眼下不在，只要他回来末将立刻将他绑来。”
清潋转了两圈，思量后道：“不，把人都叫回来，你今天出了这大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军！”
清潋冷静道：“细作有细作的用法，不急在这一时。边漠人抢夺大宣女子自古就有，他们生下的孩子有中原人的样貌，若做奸细混进大宣，很难辨认，吩咐各地关卡，严加盘查过路人马。”
“遵命！”
桀夷正在山里挑选鲜草，他找到一处山泉，水边的青草长势喜人，他勤恳地割了半背篓。
正弯腰挥动镰刀，背后猛地蹿出个黑影直击桀夷后脑。
桀夷后背长眼似的，快速侧身避开，反手擒住那只爪子，力气大的能捏碎人的骨头。
“哎哟！放手！放手！是我！”来人骨头被捏得“咯咯”响，操着一口边漠话呼喊。
桀夷冷哼，一只手擒他的手腕，一只手拽着他的肩颈，将人提起来用力扔出去。
那人壮得像头牛，摔在地上一声巨响，扶着腰爬起来，骂骂咧咧：“阿奴多！你他娘的不想活了！”
桀夷没理他，继续割草。
侬那偏头吐了口草屑，满脸傲慢地威胁：“我看你是不想回王庭了，我会跟父王好好说你的事迹。”
“随便，”桀夷也用边漠话回他，怕他不明白，说得更清楚些：“我的确不会再回王庭。”
侬那歪头，眯眼打量他一会儿，悟道：“知道错了？不敢回去？栎郡一战，你没告知我军，父王的确生气，但父王也说了，他派你来，探听军情都是次要，只要你杀了柳清潋，还是能让你回去。”
桀夷握镰刀的手紧了紧，在侬那看不到的地方，眼里燃起怒火。
他的迟疑让侬那以为牵制住了他，又嗤笑着数他的过错：“别以为你传两回军情就是立了功。宣国人的种就是烂泥，你混进宣营半个月，都没找到时机杀掉柳清潋？白瞎你长了这张脸，没用的东西”
大宣人的脸？没用的东西？这是桀夷二十多年来听得最多的话。
桀夷在王庭长大，边漠王是他的父亲，他自小就不知道母亲是谁，小时候他不懂，为什么自己长得跟他们不一样就要受到排挤。
父亲不理他，兄弟们欺负他，连下人都能随意歧视他。
不管他多聪明，骑射练的多好，父亲也不会重用他。
桀夷的前半生就是在拼命往上爬，他样样都做到最好，期盼父亲能看到他，但他永远得不到公平。
十二岁那年，桀夷误入边漠王的后帐，他在那里见到了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女人。
那个女人早被折磨得疯疯癫癫，凌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白皙美丽，和桀夷有七分相似的脸。
他们看到对方的那一眼，不必问，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桀夷不可置信，他的母亲还活着！
戴夫人拼命扒着铁笼子，从缝隙里拽过桀夷的手。
那是她十二年来唯一一次清醒，她说了许多话，桀夷听不懂宣国话，但都一一记在心里。
最后，戴夫人交代完，说了一句她唯一学到的边漠话：杀了我！
桀夷害怕地跌倒，他看到母亲眼里的希望，她将能解脱的唯一希望寄在儿子身上。
桀夷往大帐放了把火。
那一刻，母亲脸上的笑和眼里的亮光永远刻在了桀夷脑海中。
后来，桀夷学会了大宣话，才明白，母亲告诉他的是他的身世。
他本来就是大宣人，边漠王杀了他的亲生父亲，灭了他全家，母亲希望他能回到大宣。
可桀夷不想回去，他生长在边漠，叫了十二年的父亲，无情也有恩，谁能保证回了大宣就比在边漠更好？
桀夷更加努力，他相信自己能凭才能消弭边漠人的成见，他成了边漠王最能干，但永远不会得到认可的儿子。
他的名字叫“阿奴多”，在边漠文里是“牲口”的意思，他从一开始就是边漠王养的奴隶。
边漠王告诉他，要他借着模样的便利到大宣做内应，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在宣营的生活实在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这里不会有人因为他的模样就带着异样的眼神看他。
他们赞扬他的文采，认可他的才能，军营的兄弟因为他被边漠掳走过，还多加照应，他们熟络的理所当然，他本来就该在这里，终究是大宣给了他二十多年都没有过的归属感。
还有将军，清潋，桀夷想到她，面上一片柔和，那日他顶着一身伤跪在她面前，忐忑地说关于自己的身世。
他看到了清潋眼中的关心，没有一丝怀疑和嫌恶，那是桀夷决定留下来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