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赤壁赋
“简兄弟！”不远处，苏轼忽然招呼简枫过去。简枫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沙，朝苏轼奔去。
“怎么了苏大人？”
“今天月色真好，江天一色，风朗气清，难得寻找到这样好的地方，我们划船去吧？”苏轼看起来很期待。
“我倒是没问题，只是……去哪儿弄船呢？”
“这容易，老夫有几分薄面，随我来。”
苏轼领着简枫、霁月二人向崖岸上的村落走去，村子里灯火通明，有不少在外乘凉的人们谈笑风生。
苏轼几人进了村子，就被一群人认了出来，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高兴地站起身来，向苏轼行礼，一边说道：“苏大人饭否？老朽家里还有些酒菜……”
苏轼谦逊地躬身回礼：“多谢老伯，酒菜就不必了，晚辈是来借渔船的，今日天气好，我想带客人去江上泛舟。”
老翁笑了笑：“原来如此，船就在岸边系着，苏大人自取便是。”
苏轼连连道谢，正准备转身离开，老翁身边一个妇人叫住了他们：“苏大人和客人们去泛舟，肯定是饮酒作乐的，我家里还有些酒菜果品，苏大人务必赏脸拿去！”
三人本想推辞，奈何妇人热情过甚，简枫便揣着满满当当的酒菜连连道谢着离开了。
解开小渔船的绳子，用力朝着岸边撑杆，小船便缓缓离岸，随着江波漫无目的地漂流在江上了。
苏轼斟满农家的谷酒，一饮而尽，仰头时望见天边那轮圆月，忽然问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
简枫回答：“七月十六日。”
“七月既望啊……难怪月亮这么圆。”苏轼一副恍然的样子。
苏轼的这句话传到简枫的耳朵里，后者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中的蜜饯都掉落在船板上。
简枫在心中不断喃喃：“七月既望……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我靠！
正片开始了！原来我们就是苏子的客？！
简枫又惊又喜，他实在没想到任务推动地这么顺利，竟然如此水到渠成地进行到最后关头了，更令他兴奋的是，简枫和霁月二人不仅见证了历史，还成为了历史！
“那么接下来就是顺着历史走了……”简枫心里默背起《赤壁赋》。
简枫此刻有些感谢高中时期那个努力背书的自己，即使毕业多年，他依旧将《赤壁赋》烂熟于心。
忽然，江面上吹来阵阵微风，轻轻拂过苏轼的鬓角，小舟旁的水波微微荡漾着。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苏轼心情大好，他亲自为简枫和霁月斟满了酒，举杯笑道：“喝酒喝酒。”
苏轼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简枫和霁月只是微微抿了一口。
霁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她从简枫认真思考和静观其变的神色中猜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一定都与任务相关。
简枫的思维飞速旋转着，几经思索，他缓缓开口道：“苏大人，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啊……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苏轼很快接道：“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举酒属客，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简枫在心中窃喜，目前看来，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苏轼自然看不出简枫脸上的喜悦，他对这明月窈窕的诗起了兴趣，便与简枫攀谈起自古以来写明月的名篇。
简枫一边迎合着，一边紧紧观察江上的变化。
不一会儿，被遮住的圆月从东山之后升起，徘徊在斗宿与牛宿之间。江上忽然起了薄薄的雾，远处的江水与晴朗的天空共色，小舟犹如驶入了仙境，在浩瀚的星海中漂泊，不知何处是归处。
【——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苏轼和简枫聊的很开心，酒过三巡，正是惬意的时候，苏轼便索性倚在船头，右手伸出船外，抚摸江水，又轻轻扣着船身，打着节奏准备唱起歌来。
简枫给霁月使了个眼色，霁月很聪明地从袖口拿出玉箫，和着苏轼的节奏而吹起来。
“桂木船棹呀香兰船桨，击打着月光下的清波荡漾，船儿踏着月色逆流而上。
我的情思哟悠远又茫茫，心中思念的美人哟，在天的那一方。”
苏轼的歌声随着箫声悠远，在这浩瀚的江上，竟多了些愁苦与哀伤。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简枫看见，苏轼的脸上多了几分悲怆，他正襟危坐起来，看向霁月：“小娘子，今天本是开心的日子，为何箫声吹得如此哀怨啊？”
霁月急于开口解释，可只是张了张嘴，便感觉到简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只见简枫神色淡然，脸上挂着一抹笑容：“苏大人，我家小娘子可是和着大人的歌声奏的乐，大人的心境是喜还是悲，不过是被箫声放大了而已。苏大人，您历来的遭遇，小生都已铭记于心，今日，我便要替您一吐为快！”
“这天下谁人不知苏子瞻的文采韬略，谁人不知苏门三父子有忠君报国、为生民立命的鸿鹄之志？可惜时运不济，奸臣当道，谤怨集于一身。苏大人您所坚持的，被那些奸佞小人所恐惧、所唾弃，所以他们要扳倒您，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您可是君子，自然不会明白，他们的手段有多腌臜龌龊，文字狱牢之灾后，一贬再贬，纵然是神人、英雄，也会被磨灭掉志气的呀！”
“我替您愤怒，更感到遗憾与惋惜。”
“曹孟德有句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里西望夏口，东临武昌，山河接壤连绵而不绝，目光所至，一片波澜壮阔、郁郁苍苍。这里不正是曹孟德围困周瑜的赤壁么？”
“想当年他大破荆州，夺得江陵，沿长江顺流东下，麾下的战船首尾相连延绵千里，旗子将天空全都蔽住，面对大江斟酒，横执长矛吟诗……那样一位当世的英雄人物，现在又在哪里呢？”
“更何况我与您这种后世之辈，或许只能整日渔樵为生，以鱼虾为侣，以麋鹿为友。如今在江上驾着这一叶小舟，推杯换盏，就如同蜉蝣置身于广阔的天地中，就像沧海中的一粒粟米那样渺小啊。”
“唉，我一想到我们的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真的羡慕长江的没有穷尽。真想与传说中的仙人携手遨游各地，与明月相拥而永存世间。我知道这些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不如寄托在这悲凉的箫声与秋风吧。”
简枫一口气说到这，这一刻，他望着眼前这个年近半百的男人，不由得心生怜悯。
这一刻，无关任务，无关其他，简枫的的确确心疼这个一辈子都在努力乐观的老人。
苏轼可不知道自己今后的人生是怎么样的，但简枫知道。
苏轼沉默了，他眼角涌出浑浊的一滴眼泪，可他苍老削瘦的脸上，却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谢谢你，简枫。”
苏轼捧起一汪江水，慢慢地看着它从指缝溜走。
“简枫，你看这江水，看这天上的月亮。时间流逝如同东流水，悲欢离合如同这天上明月。水流走了还会再来，月缺了还会再圆，你若认为世间万物都是流动的，那么世间万物都在一刻不停地变化着；但你若认为世间万物都是不变的，那么世间万物，包括我们在内，都是永恒的啊，我们不必羡慕永恒与不变。”
“更何况，这世间万物，都有主宰它们的人，如果注定不是我们该拥有的，那么当断则断吧，一丝一毫都不要去强求。只有这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入耳便成声音，入眼便成美景，这些可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然宝藏，我们能够肆无忌惮地欣赏，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苏轼倚靠在船舷，眼神迷离，似醉非醉。
简枫忽然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有且仅有一种英雄主义，那便是在看清世界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
苏轼当之无愧为一个很英雄的人。
“苏大人，晚辈敬佩您。”简枫主动斟满谷酒，举杯一饮。
明月入云，星河轮转，江上雾散。小船依旧在江上漫无目的地漂泊着，三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似乎要把这世间所有装进酒杯咽下喉咙，又一吐为快。
简枫不胜酒力，率先昏昏睡去，这是他穿越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耳边传来苏轼的鼾声，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霁月心情大好，笑靥如花。她抬头望天，漫天繁星都在闪烁，她喜欢每一次穿越历史中看到的，那没有高楼遮蔽、没有光尘污染的星空。简枫到来之前，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再仰望夜空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枕着简枫的肩膀沉沉睡去。
而后，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