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果生命重来一次
2023年的7月,南河入职了新公司。第一天下班,就随手拍到了粉色心形的云朵,南河心想,或许是枫哥哥来祝她一切顺利了吧。
坦然接受叶枫并不存在的事实以后,南河把叶枫当成了另一个自己。按照咨询师的话说,小时候的自己太弱小太无助了,所以想象了另一个强大的可以呵护自己的人。但那个人,其实是自己本身。
他不存在,但他真切的保护过自己。所以她永远感激他的出现和陪伴,也永远深切的怀念他。即使那张脸,无法具体到某一个人。
重新工作的南河,再次开始升级打怪。但是新公司新业务新团队千头万绪,总归会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每天从早到晚的会议,让她焦头烂额。好不容易熬到转正述职,又恰逢元旦,像往常一样,她和越洋舒瑶决定去北京跨年。
没去还好,一去,好像在南河的30岁又添了一笔勋章。本来是和舒瑶说好,吃完涮肉就去雍和宫许愿,吃完出门看到门口的小河冰面冻住,很多小孩子在冰面上滑冰椅。
南方孩子哪见过这阵仗,两个人眼神一对,就知道对方想干嘛,互相搀扶着就下去了。舒瑶问了句,“你靴子防滑吗?”
南河鬼使神差的来了句,“防。”
转头开始疑惑,我靴子真的防滑吗?但也就是一秒钟的迟疑,很快滑冰的快乐就掩盖了这种迟疑。
两个人说好,只滑30分钟就去雍和宫许愿,刚好30分钟结束的时候,南河在冰面上摔了。整个人倒在冰面上,磕在胳膊肘关节处,倒下的一瞬间,南河清晰地听见骨头“咔嚓”碎掉的声音。
回过神来的南河,疼得在冰面上打了个滚,“好疼”
舒瑶看着又好气又好笑的问她,“你怎么样,手能动吗?”
南河试图动了一下,非常疼,直接说,“不行,太痛了,去医院。”
一连挂了3个医院急诊,确诊右桡骨头粉碎性骨折,碎的太厉害了,医生说必须家长签字,置换人工关节。南河无奈之下,只好立即住院请了家长。
南河本来没太当回事,觉得不过是手肘骨折了,其他地方没事。她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她生命中一个非常关键的转折点。
家里人没到医院,她又不好意思让越洋舒瑶在医院照顾她,住院当天就请了护工。但因为伤的是右手,几乎无法自理,吃饭喝水洗头洗澡甚至上厕所都需要护工,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近身又全方位的照顾,她有些羞耻。
而且骨折的地方一直断裂着,只要她动一下,就扯得生疼。住院当晚,她几乎疼得没有睡着。这对怕疼体质的她来说,简直是噩梦。
好不容易等到手术,第一次做手术的南河,才真切的体会到别人说的,你在手术台上就是一坨肉的感觉。手术组的医生都很温柔,知道她是第一次做手术又怕疼,而且是大老远去北京跨年的,都很轻柔,甚至打麻醉的时候,会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
但就算这样,南河还是止不住的紧张,因为手术要全裸,又恰逢大姨妈,她总觉得非常冷。但是好在,主刀的葛主任技术很好,没有给她换人工关节,而是一点一点把碎掉的骨头拼上了。
南河非常感激他,人工关节属于损耗品需要定期更换,葛主任一点一点给她拼回去,意味着至少不用每十年做一次更换手术了。
麻醉结束当晚,南河疼得完全睡不着,汗水浸湿了枕头和床褥。无奈之下,她只好叫值班护士给她打了止痛针,护士担心剂量过高不肯注射,看南河实在太痛苦了,补了一针。
手术第二天,康复科的周主任就来给她做康复了。按照疼痛属性来说,手术是短暂的刺痛,很痛,但是手起刀落,刀口愈合,基本就结束了。而复健,是漫长的阵痛,真正折磨人的,才刚刚开始。
周主任扶着她的胳膊,教她一点点的活动关节,耐心细致的给她讲解关节活动的原理,然后给她发了注意事项。很快,南河就出院了,回苏城休养,然后是到上海康复。
即使是匆匆的一面,南河依然非常感激在北京得到的照顾与疼爱。甚至得知南河需要做二次松解手术时,周主任爬雪山的时候还给她堆了玛尼堆。复健很痛苦,但是复健路上遇到的人,都很温暖。
除了疼痛,让人沮丧的还有公司的落井下石。赶在南河手术的前一天,公司说她转正述职没有通过,要么降薪降级回收期权,要么主动离职。对彼时的南河来说,没有什么比手术更重要的了。而且,她也不能直接失去这份工作,毕竟手术需要医保,直接离职,对她百害无一利。
慢慢的,南河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变化了。她意识到,在医院和手术台的瞬间,让她再次深刻的意识到人本身的局限性。而漫长的复健过程中,除了医院和家里来回奔波,复健疼痛过程中的汗水和泪水,更重要的是,她需要面对和承认,慢刀磨人。
它会一点点蚕食人的斗志,甚至是意志。复健很难因为她的努力而得到好的结果,甚至是,她越努力,结果越差。因为关节骨折,最害怕的就是暴力复健,一旦超出受力极限,就会异位骨化,长成骨刺或者副骨,长多了就会影响关节复位,甚至压迫神经血管。
医生很形象的给她举例,就好像你的身体知道你的手断了,因为你长期僵硬或者固定一个姿势,或者过于用力的压迫它,会让它觉得你需要长出更多的骨头来保护你,然后一不小心,就长多了。
南河哭笑不得,“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过分爱我,而让我不堪重负。而恰巧那个人,刚好是自己。”
第一次听医生说可能要二次手术的时候,是南河定期5个月复查的时候。门诊医生大手一挥,说走专家会诊吧,副骨长太多了,建议尽快手术。南河很沮丧,那个瞬间,她仿佛感受到命运之手把她的脑壳碾在桌上问她,“小样儿,服不服?”
甚至是有些愤怒,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2个月前复查还好好的,难道只是上了个班就严重了吗?结果葛主任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她哭笑不得,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南河受伤以后,越洋很久没有见过她。直到出差经过上海,抽空到南河公司附近和她吃了个饭,越洋觉得她没变,但好像,有些什么又变了。
南河主动说,“坦白讲,以前我是知道人要为自己活之类的,甚至也觉得自己大概率不会生孩子,但是这次手术以后,我更坚定了。因为在手术台和完全无法自理只能被护工照顾的瞬间,我会觉得,人真的很渺小。人生不过区区三万多天,让自己那么痛苦做什么呢?我有没有做错什么,该死的明明是那些犯罪犯错的人。”
越洋欣慰的点点头,“嗯,果然是南河。”
分开的时候,越洋说,“想想以前,我们在北外滩的时候,通勤时间一个小时,还能每天起床画全妆,现在都是素面朝天。下半年了总是去喝大酒,从虹口暴走到徐汇,抱头痛哭,也不知道怎么丧那么不快乐。”
南河说,“可能是因为那时候没有能力和痛苦相处吧。不知道怎么做,只能那样。现在其实也很丧,但总有一种大不了一起去死的平静的疯感。”
越洋给南河送到公司楼下,南河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转头的瞬间,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分别的时候,自己会下意识的想要和对方拥抱一下。而现在,她没有这样的想法了。
每当这样的时刻,她甚至有点分不清骨折带来的到底是痛苦还是成长。如果有得选,她希望能选择不这么痛苦的蜕变。
如果生命能真的从头来过,南河希望自己从始至终都不要来到这个世上。又或者,她希望自己是一阵风,一棵树,甚至是一缕阳光,不需要和任何人产生牵绊,就那样静悄悄的从人间经过一下,抚慰她爱的家人、恋人、友人的面庞,然后不留痕迹的离开。
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必须原样重来一次,她忽然觉得,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