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唐金银器与社会生活 -齐东方

    主讲人简介

    齐东方，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博士导师。主要从事汉唐时期的考古、历史、文物、美术的教学与研究，出版学术专著《唐代金银器研究》等三部，发表各种论著百余篇，主要包括吐谷浑余部历史的研究、三国至隋唐时期墓葬制度的研究、中国古代金银器研究、古代马具的研究、古代玻璃器研究、丝绸之路考古研究。曾获中国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等多项奖励。目前承担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重大课题“汉唐陵墓制度研究”、“边疆考古研究”、“古代中外关系史：新史料的调查、整理与研究”等课题。

    专　 业：中国考古学、美术史。主从事三国至隋唐（三至十世纪）考古和中西交通考古、美术史的教学与研究。

    全文

    今天我讲这个题目是金银器，大家都知道中国历史上有一种说法叫汉唐盛世。那么这个汉唐盛世出土的文物也是最精彩的，在这些最精彩的文物当中，金银器又是最灿烂辉煌的，所以今天跟大家一起来探讨和鉴赏汉唐时期的金银器。金银器，由于它这种自然的属性，使它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和永恒的价值，所以每一个人，古今中外，都和金银器或多或少地发生一些联系，经济学家曾经把金银作为一种价值的尺度，商人把金银作为一种财富，艺术家呢，把金银作为一种精美工艺品制作的材料，那么对考古学家和我们在研究历史、研究文物时，金银器意味着什么呢，所以我想从以下这四个方面来跟大家一起探讨。

    第一个就是神秘与崇拜的象征，第二是艺术创造的新天地，第三个是中外文化交流的媒介，第四个、社会运转的润滑剂。我们就从这四个方面来看一看汉唐时期的金银器物。

    大家知道金银，它有一种特殊的作用，在古代社会，它体现了货币、赋税、赏赐、供奉，赠送、施舍、悬赏、贿赂、赌博等等各种各样的功能，这样它就直接地参与了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军事生活，成为社会运转的润滑剂，而且，金银给我们每一个人，影响都很大，甚至影响到我们汉语的一些词汇上，我们可以从一些成语和俗语当中看到和金银有关的一些东西，比方说在日常用语当中，我们在形容一种承诺的时候，叫“金口玉言”，在形容一种规定的时候，叫做“金科玉律”，形容时间宝贵叫“一刻千金”，形容文章写得好，叫“惜墨如金”，或者叫“点石成金”，我们读书呢，要想读得好，会有一个“书中自有黄金屋”，比如漂亮的小孩，我们叫“金童”，高贵的女孩，我们叫“金枝”，如果一个人从坏变好，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见金银的这种价值观念，已经深深地渗透到我们现在每一个人的思想深处，使它由一个纯物质的领域，凸显到社会精神的层面。下面，我们就从这四个方面来谈金银器的问题。

    第一个是神秘和崇拜的象征。汉代人有一种观念，就是认为如果用金银做食器，可以长生不老，可以不死，这种观念在当时的人的心目当中是根深蒂固的。虽然这是一种偏见，但是它就会使一些帝王、贵族疯狂地追求和占有金银，在考古发现当中，当然会反映出这种社会的历史背景，大家现在看到的是金灶，就是做饭用的灶，这个灶做得非常精美，上面有烟筒，有火门，有挡火墙，然后还有釜，釜的里面还放了一些金粒，表现在煮米的一个情景，这个是用金来制作的，当然这是一种明器，做得很小，是一种象征性的东西。那么这种发现不是孤例、不是偶然的。我们在黄河下游的山东汉墓里头也曾经发现过这种金银器的，它的造型，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也有烟筒，也有火门，也像煮饭似的，煮的那些金粒，不同的是在这件器物的底部有字，这个字，写的是“宜子孙”三个字。像这种带吉祥用语的器物，在其他地方也可以见得到，比如像其他地方出土的金饰里边也有这样的东西，它露骨地表示出当时人们对于一种生活的一种追求。金银器的发现，当然不只是象征的这种灶具的这些东西，还有其他别的。

    比如像江苏徐州狮子山汉墓里头就出土了这样的金银器，那么这个金银器，看起来是具有一种很神秘的感觉，这些东西是作为一种饰件，而同时在其他地方，我们还发现另外一些器物，就徐州这个汉墓里边来看，它这个里边出土的有银的器皿，而这个器皿呢，上面还有文字，这个文字清楚地刻出了这件器物的容积，就是它能装多少东西，显然是和饮食用具是有关系的。除此之外，我们在满城汉墓里边还看到了有这样很奇怪的器物，看起来像一个漏斗，另外一件看起来像一个碗或者像一个盒，但是它有很长的流。这个器物是干什么的呢？据研究它是一种药具，就是人灌药的时候，使用这种银的器具。由于这种长生不死或者是祈求长生不老这种愿望，就使它渗透到丧葬当中。《汉书》里头明确地记载，帝王死了以后，他要用金缕玉衣，列侯还有始封贵人，这些人要用银缕玉衣。长公主这些人要用铜缕玉衣，就是用金丝、银丝或者铜丝，把玉器连缀在一起做成这种葬服，那就是说金银同时又反映了一种保护尸体和强调等级的作用，所以我们说金银在古代社会当中，它体现了一种神秘或者一种崇拜这种观念。

    这种情况就引起了一些人对于生产制造金银和金银器的这种探索。比如在文献当中我们就可以看到，有人就说“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那么金为什么不可以制作呢？就用其他的东西制作的。大家知道黄金是自然的，它可以在自然当中存在，可是当时就有些人认为黄金是可以做的。当然究竟能不能做，在当时的人想得还不是那么清楚，不过他这么想，就反映出当时的一些道家的思想和哲学的一些思想。那么这些方士们准备制作或者希望制作金银的这个观念，它就促进了金银器的发展。那么金银是可以合成的，就是人工合成的这种观念的影响是很大的，当时汉武帝也相信了这种说法，所以他亲自派人去进行这种所谓的金银的合成的制造。方士们做的这种金银究竟是什么样？我们现在不清楚，但是我们在汉代发现了大量的鎏金的一些器物，这些器物当然和方士们所谓丹沙可以化金，可能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为什么会在战国或者在汉代，大量的鎏金器开始出现呢？我想多少和方士们在求索、探索制造金和银的这种探索当中的意外发现有关系，要不然它不会在这个时期，这样突然的兴盛和流行起来。

    从文献记载上看，在汉代西汉时期中国的黄金是特别得多，我们只举一个例子，就是当时有个叫梁孝王，这个人在他死的时候，他家里头居然还有黄金四十万。四十万斤，那这个数量是相当惊人的。其实不止这一条文献记载，文献有很多。有人做过统计，说西汉把文献当中这些黄金辑录出来，大概有二百余万斤，这还只是文献当中看到的，可是这些黄金最后在东汉文献当中就没有了，很少再记载黄金。所以呢，在过去研究当中，就出现了一个“西汉巨量黄金消失之谜”这样的一个历史的悬案。从清代以来，一直到现在，这个悬案也没有解决，那么有人就做出了推测，人们推测第一个是认为当时农民起义，使一些贵族们把一些黄金都埋葬起来了，后来就失传了，找不到了，这是一种推测。还有一种推测，说丝绸之路开通以后，中国用于购买西域的一些珍宝，使大量的黄金外流，这是一种说法。第三种说法是什么呢？就是佛教传入到中国以后，泥金写经，还有造像涂金，把大量的黄金都消费掉了。这是过去对于“西汉的巨额黄金消失之谜”，曾经有过这么三种推测。那么这三种推测到现在也没有定论。这样的话考古发现就显得很重要了，我们现在西汉时期的墓葬的发现，大概有几万座，大型的遗址也有很多发现，那么在这么多墓葬和遗址当中，发现的黄金还是很少的，所以呢，过去的发现就是这样。

    可是最近这些年有一些新的发现，比方说西安北郊谭家乡这个地方，发现了两坑金饼，一共是二百一十九枚，它的总重量达到了五万四千多克，这是发现比较大的，再结合一些其他零散的一些发现，也许我们会通过这些考古新发现，对西汉巨量黄金消失之谜这个问题的最后解决，提供一些新的线索，这也是考古学发现的一个重要意义。到南北朝时期的情况稍微有些变化，但是，这个时期我们可以通过文献记载可以知道，这个时候佛教在中国已经是很兴盛了。那么佛教在中国兴盛以后，就建造寺院，这些寺院建造地非常豪华，有的时候都涂上金的。然后呢，还要造像，有的直接用金造像，有的造铜的，然后鎏金。所以这个时期的金银器的制造也是和一些信仰联系在一起。但是在日常生活当中，也可以看到一些器皿，比方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件器物，这是三国时期一个墓里面出的，是一个银的唾壶，另外还在东晋墓里边发现了这个银碗，在北魏的墓葬里边发现有这种银的耳杯，就是说用金银做食器，或者用金银做一些容器，在当时还是很流行的。

    接下来是唐代，那么唐代这种观念和汉代几乎没有差别，惊人地相似。比方说到晚唐的时候有个人叫李德裕的这么一个非常有名的大臣，他就直接劝说敬宗皇帝，他劝说他的时候，直接引用的《汉书》，还是在讲用金银做食器可以不死，这种观念一直到唐代还是一样的。那么和它有关的发现也有一些，比如在西安南郊有个著名的何家村遗址，这个何家村遗址就发现了大量的金银器，有趣的是这些金银器里边，有的它就装着一些药品类的。比如上面有丹沙、石英这类的东西。那么这类的东西，有人推测就是炼丹用的，而且它又和金银器放在一起。可见汉代一直到唐代，人们把金银作为一种神秘和崇拜的象征，是一脉相承的，而且惊人地相似。如果说有不同的话，就是说把金银还作为一种等级的观念，在唐代稍微有些变化，就是当时很明确地规定，说是一品以下的人不能用金做食器，六品以下的人不能用银来做食器。当然了，事实上能不能遵守，是另外一回事情，因为我们发现在大量的墓葬当中，属于一品以下的这种墓葬里边也出金，金器，属于六品以下的这样的人的墓葬里边也出银器。但是这个问题呀，并不是说文献记载有什么错误，从反面说明由于这种神秘的观念的趋势，由于长生不老的愿望，使一些人敢于冒着风险来违反法律行事。

    好，下面我们讲第二个问题，就是艺术创造的新天地。大家知道，在金属里边黄金和白银，它的延展性非常好，相对比较柔软，容易做出非常精美的器物。所以精美的作品，精美的工艺作品很多都是用黄金和白银制作的。工艺品当中的难、巧、细、精，用金银来表现是最合适的，所以在这一时期又出土了很多相关的一些文物。下面我们看到这件文物是战国时期的，这是一件金盏，那么这件盏，大家一看就知道，它和铜器没有什么区别，在造型和纹样上没有什么区别，制作技法采用的也是铸造技术。同样在这个时期，发现的其他器物也是这样，就是它是用一种铸造的方法来制造金银，其实这种方法对金银器来说并不合适。因为金银它的这种特性体现不了，但是最初的时候，还是用传统的这种工艺技术来制造的。但是到汉代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汉代在金银制作上，就出现了这种打制、锻造技术。用锻造技术有什么好处呢？首先有一点，它好用在材料上，第二个在制作的时候不需要很多人合作，更能够突出工匠自己的风格，就是有个性化，而且它节省原料，降低成本。汉代的这种锻造技术生产的金银器逐渐地增多了，这个是在另一个汉墓，河北的一个汉墓里发现的这件器物，那么这件器物大家可以看出，由于它采用的锻造技术，棱线分明，特别光滑，光亮如新，刚发掘出来的时候，简直是和我们现代的作品一样，如果它不是出在汉墓里边，我们都不敢相信当时的人能做出这么精美的东西，而且能够这么完好地保存到现在。不过这个银器一但出土之后，和空气接触，就会发生一些变化，比如说，像另外一件，几年以后又拍的照片，大家就可以看到，上面有一些黑斑了。

    但是，刚才这些器物，还不能够代表汉代金银器在制造工艺方面所取得的成就。大家看这件器物，那么这件器物是西汉南越王墓出土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好像是很大，实际它的直径只有一厘米，在一厘米的一件器物上，用那种金丝捻成的线，在周围做成框，然后在它的上面再焊缀那么多非常精细的金珠，大家可以体会出，这种工艺是非常非常难的。那么这种东西的发现也不是孤例，比如在东汉墓里面，我们又发现这种金龙。这个金龙也是用金丝编织出那种角，和它的口和鼻、身上都是用金丝来做的，然后其他部分镶嵌很细的金珠，这种工艺我们叫掐丝焊缀金珠工艺，这两者经常地结合在一起。这种东西在汉墓里还有发现，比如这个东西是在邗江和广州汉墓里发现的空心的金球，但有人推测这是外来的，就是人们相信这种掐丝焊缀金珠的工艺，是从西方传到中国来的。但是呢，我们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西汉时期，至少是在西汉时期，中国在掐丝和焊缀金珠工艺方面，已经相当成熟了。比如说大家看到这个图里边，如果说南越王里面出土的这件器物，我们还不敢肯定它确切的产地的话，那么下边这个金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个金龙大家知道，龙的这种形象，是中华民族特有的一种神话的一种形象，那么这种东西它只能是中国人制造的。也就是说，在汉代的时候，这种掐丝和焊缀金珠的工艺已经非常地成熟。

    到西晋时期，这种技术还继续流行，而且制作得更精。这是西晋有个叫刘弘的墓里面出土的一个带扣，这个带扣它的主题纹样，是一个腾飞的龙，那么在它的身上又镶满了很多非常细密的金珠。还有一件器物，这件器物是西晋华芳墓出土的，这个墓里边出土这么一个金球，这个金球的直径是35厘米，在35厘米的金球上，它的腹部，上腹部有八个小人，这个每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乐器，可以想象一个35厘米直径的这么一个小球，而且仅仅在它的上腹部有这么精细的人物，而且手里还拿着乐器，可以说是巧夺天工。当然像这种器物，在南北朝时期有很多发现，我们就不一一列举了，而且在南方和北方都能够看得到，有的是用捶得非常薄的一种金箔，然后做成像那种剪纸的效果的，可见当时的金银工艺制造，已经发展到一个相当的水平。

    但是到唐代情况又不一样，唐代可以说是中国古代金银器发展的一个高峰这个高峰是什么呢？不光是说从我们中国古代金银器的发展上看，它是一个高峰，就是这个时期如果我们横向比较，在世界上中国古代金银器也是最高水平的。因为中国古代金银器在早期没有西方出现得早和制作得精美，但是到唐代，中国应该是世界一流水平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期发展起来？其中除了丝绸之路的开通和外来文化交流的增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么就是中国的政府对金银制作大力地支持和扶持。在唐前期的时候，中央政府就有一个金银作坊院，直接属于中央官署，它就是做金银的，那么它就可以把大量的优秀的工匠集中到中央来，给他们一些优惠，比方说唐代的每一个成年的男子都要服劳役，就是要给国家服役，每年要多少天，是要给国家服役的。如果你要不服役的话，那么怎么办？你就要交钱，这叫“纳资代役”。但是唐朝有个规定，就是这种高级的工匠，是不许“纳资代役”的，你必须到中央服役，实际上就使这些有绝活的工匠都集中到中央来了。集中到中央来就有一个好处，大家可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提供了这么一个交流的机会。那么还有其他的原因，就是说在官府里边制造东西，它原料是非常充足的，你不要考虑到原料，不要担心。另外呢，时间也有保证，只希望你做出最好的器物来，可以不计成本，这样就大大地促进了金银器的发展。到唐末期有一个叫文思院的地方，这是专门为皇室制造金银器的，现在我们看到这个器物就是著名的法门寺遗址里面出土的，这件器物虽然不精美，但是大家注意看它的口沿的部分，口沿部分有非常细密的这些字，那么这些字非常有意思，它不光说出这件器物的重量，还说出这件器物是谁来制造的，谁来监督的，最后怎么完成的，我们通过这些文字，虽然不多，可以反映出当时官府的手工业的作坊，或者皇室的手工业作坊，它有非常严格的管理制度，用我们现在话讲，就是有非常严格的生产责任制，这样才能制造出非常精美的器物。

    那好，我们下面就看这些精美的东西，比如说这是一件金碗，是纯金制造的，这件器物，采用的是一种叫锤揲技术，什么叫锤揲技术？就是用金皮或者金片先做出这个器物的基本的形态，然后由里到外，去打出器物的主要的纹样的轮廓，然后在它外边，这个轮廓上精细地进行雕刻，所以才能出现这么精美的器物。这件器物一般被称为“舞马衔杯”的一个银壶。这件器物也是锤揲技术一个代表，大家可以看这个马的五官、鬃毛甚至连肌肉都表现出来。就是说唐朝曾经训练出一些马，进行表演的马，其中这些马表演完了最后是要喝酒的，所以当时宰相张说写了一首诗，最后的两句是叫“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那么大家看到这件器物就和这首诗完全地吻合在一起的，而做得非常生动，反映出当时唐朝的生活，用锤揲技术来制造的。还有是把银片锤揲得非常非常好，然后用它来做花，里外三层，很多瓣非常非常薄，然后，你放到那个地方，稍微一振动的话，它就会摇晃，还会发出声音来。由于锤揲技术的发展和被广泛地利用，就使原来的一种平面的单调的这种表现形式发生了变化，使器物有一种浮雕的效果，它的表现形式就更加多样化，特别是在金银器上。我们现在看到这几件器物，它是用在银器锤出花纹，然后在花纹的部分鎏金，这个在唐朝叫“金花银器”，就是只在纹样的部分鎏金，其他地方还保持银的那种质地，现在的器物虽然很旧了，我们看到也能够感受到当时白色，雪白的颜色，和这种黄色，两个互相地映衬，那么当时是非常豪华的，而且它符合唐朝人的艺术品味。

    下面我们讲第三个问题，中外文化交流的媒介。虽然金银器只是一种器物，但是它承担了很重要的一个角色，那就是在丝绸之路上，它承担了传播外来文化的这么一个角色。这件器物是在广州南越王墓里面出土的，它上边那是锤揲出的水滴的纹样，那么这种纹样，当然是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没有的，所以，有人认为这件器物是波斯王朝，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制作的一件器物，也有人认为是安息王朝或者叫帕提亚王朝制作的。下面这张器物是在甘肃靖远发现的，这件器物有人认为是罗马的一件银器，也有人认为是波斯萨珊王朝的银器，当然这是学术上的一些不同看法。这个并不重要，不管是哪种看法，都认为它是外来的。如果我们从细部来看，它的外国文化的这种情调更清楚，非常细腻的植物纹样，然后它的中间有半裸体的武士，后边还有个狮子。这个和希腊、罗马文化是完全一样的，除了这个之外，在其他地方也有一些发现。比如像这件器物，一个是宁夏北周一个墓葬里面出土的一个银壶，这个银壶大家一看就不是中国的。还有在山西大同北魏城址里边发现的银碗，上面的人物的帽子、五官甚至包括他周围的植物纹都是西方的。所以肯定是外来的，没有问题，特别是那件银壶，上面有六个人，这六个人就是希腊故事里头“金苹果”和“帕里斯审判”这样的一个故事。那么这些器物都是在南北朝时期传入到中国，在新疆也有发现，新疆焉耆发现这个碗和这个盘，这个碗的下边还有中亚地区的古文字，而这个盘子上面是七个鸵鸟，这个鸵鸟因为在中国古文献里经常有西域诸国到中国来献鸵鸟这样的记载，而在这个地区的壁画或者一些器物上也都有这种形象经常出现。所以是外来的也没有问题。

    大家知道，汉唐是丝绸之路最繁荣的时期，那么这个时期有大量的外国人到中国来。这些外国人到中国来以后，他们不光是进行这种商贸活动，同时也把一些外来的文化带入中国。在这个背景下，到唐朝的时候，就出现了一大批新的器物。下面大家看到的这些其中有带把的杯，有高足杯，有多曲长杯。这些器物都不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当中没有的。比如带把杯，带把杯是在中亚的粟特地区非常流行的一种器物，而高足杯是罗马和拜占廷式的，而这种多曲长杯是波斯萨珊王朝出现的。这些器物为什么在中国都发现了，其中有的是外来的，也有中国仿造的。就是由于丝绸之路开通以后，中国新崛起了这么一些带有浓厚的外来文化特征的器物群。但是，这些器物在中国居然出现了模仿，但是在中国流传下去是很难的，为什么呢？因为大家知道器物的使用是和我们生活方式紧密相连的，你必须适合于中国人的这种生活方式。同时也要适合于中国人的审美的情趣，这样的器物才能够在中国生存和发展。于是唐朝人通过商品了解了外来文化，一开始用仿造，然后紧接着创新，所以这三类器物，后来发展到唐朝就变成这样了。它借鉴了波斯也好，中亚也好，那种多曲像一朵花一样的造型，所以制造出中国人习惯的这种杯子。然后那种很复杂的，还带那种纸垫的，上面还有胡人头的，显然跟我们自己的生活没关系，就给它改成非常流畅的环形的把，而那种多曲长杯里头有很重的棱线，所以逐渐把棱线慢慢地给它淡化，这个就反映出外来文化是在中国怎么样融合的，这么一个过程。

    同样在纹样上也能够显示出来，在汉唐时期，中国古代纹样发生过两次重大的改变，第一次是在南北朝时期，这个南北朝时期它有它的社会背景，就是当时试图宗教化的儒学受到了玄学的冲击，而且有外来文化和佛教，佛教的传入和中国人崇尚自然的观念，就使当时比如在文学上，人们写山水诗，在美术上，人们画山水画，而在很多器物上出现了这种纹样的，出现了大量的植物纹。第二次变化是在唐代，唐代就和丝绸之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丝绸之路影响到中国人的观念，人们不再受宗教和传统的束缚，所以大量人民喜闻乐见，奔放热情的花纹就大量出现了，比如像卷草文、葡萄文，还有团花、宝相花，还有折枝纹、石榴。这种非常写实的东西在唐代金银器上大量地出现。其实也不光是在金银器上，在所有的唐代的器物上都出现了一种崭新的风貌。动物纹也一样，那种非常古怪的、奇异的那种动物逐渐减少，而且非常写实的，比如像鹿、狮子、鸳鸯、蜜蜂还有大雁，在器物上大量地出现。所以这种东西，当然和外来文化的冲击有关，而中国在唐朝的时候的人，又因为特别聪明，在吸收外来文化的时候，进行一些改造，就是既能从传统的文化当中移植作品，又能吸取外来文化的一些营养，然后进行新的创造。

    创新的作品，我们看作是变成了中国文化的一些特点，但是还能够看到一些外来文化的一些细节。比方说像这个银盒，这个银盒上面有一种圆形的纹样，那么这种纹样在西方被称之为“徽章式”的纹样，在波斯萨珊艺术当中，在中亚粟特艺术当中非常流行的。而在中国传统文化当中，在唐代的金银器上，甚至包括人们穿的服装，服装上面的纹样，大量出现。为什么呢，实际是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但是进行一些改造，改造以后就变成适合于中国人口味的艺术形式。另外呢，还有这种叫摩羯的东西，它本来是印度传说当中的水中的精灵，但是在唐朝就变成一种唯美的象征，是一种艺术形式借鉴过来的。外来的文化进入中国，和中国人对金银器特殊的喜爱，最后它必然影响到社会生活，影响到我们人的生活当中来。这些东西在考古发现当中也有一些很多表现，比方说我们在西安一些唐墓的壁画里发现了这么一种现象，这人手里头拿的壶，手里端的这种碗，和拿的这种杯子，显然是和我们说那种外来文化的器物是一样的，所以它表现的是金银器，而且表现的是外国输入到中国的东西。这种东西出现在壁画上，表现了人和器物之间的结合，表现的是一种行为。这种行为说明什么呢？除了说明贵族这种赶时髦的生活，其实也是对外来文化的一种认同，所以大量的器物输入到中国，不仅促进了金银器制造的发展，也改变了人的生活，改变了人的行为，改变了人的观念。

    下面我们谈第四个问题，社会运转的润滑剂。我们现在举一个汉代的例子，霍去病大家都知道，霍去病在打西域的时候立了功，回来之后，当时得到的赏赐是五十万金，这个数额是很大的。金银器用于赏赐的，到南北朝的时候也是一样，南朝宋的时候，曾经在北征打仗的时候胜利了，胜利的时候皇帝赏赐北征的将士，当时国库里居然拿不出那么多东西来，怎么办？就动员后宫里的宫女和整个这些人把金钗都拿出来，最后作为赏赐这些功臣的礼品，这是南北朝的情况。

    唐代的记载就更多了，我们仅举一个例子，就是大家比较熟悉的武则天，唐高宗要立武则天做皇后的时候，是很多人都反对的。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大臣叫长孙无忌，他的语言当然是他的意见是很有分量的，所以怎么办呢？唐高宗秘密派人赐金银宝器一车给他，实际就是拉拢他，腐蚀他，让他别反对了，像这种例子，我们就不必多举了。

    总之，金银器在社会生活当中它直接参与了政治。

    考古发现里头有很多器物上面有文字，这个文字里边就刻的这些器物是由谁来进奉的。现在我们发现这些多数都是南方的。比如其中有越州刺使，宣州刺使，还有洪州刺使，这都是南方地区的一些官。为了邀宠、为了升官邀宠，把这些金银器送到中央来。这种情况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其实皇帝感觉到就是这种进奉之风如果不刹住，它会影响到社会的安定，影响到政治统治，就不能允许这些腐败现象继续滋生下去，所以也曾经下过令，就是说要销毁这些东西。但实际上呢，并没有做得到，比如唐玄宗这个时期，直接下的诏令这么做，但是我们现在考古发现，属于这个时期的金银器最多。到唐文宗的时候，又有一次发布诏令，要销毁这些金银器，又一次重演了这些闹剧。但实际上并没有禁止金银器在社会上的一种泛滥。用金银制作东西是一种最好的一种选择，因为什么呢，它可以，把具有很高价值的东西，变成非常轻便，易于搬运的东西，就是说它能够浓缩大量的等量的财富的体积，如果要把它做成器物的话，它是一个精美的工艺品。所以，很多人为了邀官取宠也好，为了政治收买也好，都用金银做为礼物。而且，这些事情就直接的关系到当时整个社会的运转。比如这件器物是在法门寺发现的，这个法门寺也是现在中国唐代金银器里发现的最大、最重的一件，它的直径大概是四十六公分，重量六千多克。这么一件器物，那么这件器物在法门寺里发现的，可以肯定不是寺院的东西，因为上面是有非常精美的鸳鸯纹，鸳鸯纹在唐代的时候，已经表示男女欢爱，男女爱情的意思，当然它不会在寺院里头，僧侣们使用的。那么这件器物上面恰好有“浙西”两个字，那就说由浙西地区供奉给皇室，然后由皇室再施舍给寺院的，所以可见，整个金银它不光是一种器物，它最后，它影响的是整个社会的一种政治、经济、以及军事、文化。

    所以，最后，我想用这句话来结束比较好，就是黄金和白银用天赋的色彩描写了生活的诗，历史的事，曾经诱发过人类灵魂的一种贪婪和罪恶，也曾经导致过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观看金银器就是在观察我们自己的历史。好，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