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们没有不要你
第十二章 我们没有不要你
接下来的两天里,时安南在招待所里度日如年,时月在家换着花样的做饭,相认和离开的话题没人再提起。
第三天晚上吃完饭后,周则成犹豫不决地对时月说:“月月,那事你到底是咋想的?再咋说那也是你爸,认不认的你也给人家一个信儿啊。”
时月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回答:“我想见见他。”
周则成艰难地点点头,起身去村长家里报信,村长大喜过望,差点要连夜去村委会打电话,还是他媳妇说现在时间太晚,恐怕人都睡下了,才拦下了他的脚步。
周则成回家,又是一夜辗转反侧。
村长第二天一大早吃完早饭嘴都没擦就往村委会跑。前几天下的雪化了又冻,冻了又化,现在路上高高低低,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周老五泥一脚水一脚地赶到村委会的时候,时间才刚早上八点多,他平稳了下呼吸,才用冻的通红的粗大手指拨出一个号码:“首长,时月说想和您见见面。”
时安南抓着话筒,心跳都慢了半拍,调整了半天才点了点头,意识到这是在打电话,又哑着嗓子说了声好。
这几天他吃不好,睡不好,一颗心都在相认和不相认的折磨之间摇摆,晚上就睁着眼睛,把两种结果翻来覆去地设想,一会儿是女儿和他相认,今后父慈女孝的美好,一会儿是被女儿拒绝,自己孤独到老的凄凉。
时安南习惯性的像以前打仗一样,把可能会发生的结果和对应方法都想了一遍,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从容面对。
他有些精神恍惚地在秦征的帮助下收拾好自己,临出门前看了一眼镜子:只是憔悴了点,还不至于失了一个军人的风采。
两人出了招待所,坐进吉普车里,这是本地所在部队的军车,特意拨出来方便他用的。
秦征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的老首长和平时一样坐的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当然忽略掉他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就更好了。
秦征开的很快,没多久就进了村子,直接开去了村委会,自然又引得一群大小孩子在车屁股后面追着跑。在村子里秦征没敢再开快,怕不安全,就减慢了速度。
周老五打完电话就一直守在村委会里等着,听见汽车的声音,急急忙忙从屋里跑出来迎接。
“首长,你们来了,快先进屋暖和暖和,我这就去找他们过来。”
在外人面前,时安南又恢复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秦征笔直的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等待,像杆沉默的标枪。
军人的气场无疑是强大的,更何况这两个人都上过战场,只是坐在那里都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陪坐的会计和大队长咽了口唾沫,对视了一眼,悄咪咪的坐远了点。
周家人昨天晚上都听到了时月的决定,知道今天指定会来人,因此吃完早饭就聚在了堂屋。
那天听了周则成说的那番话后,时月心里面就有了成算。如果对方是真的想认回自己,她也不是不能跟他走,人往高处走嘛,但走之前一定会把周家给安排好,要是对方有别的什么想法,那这个爹不认也罢。
时月之所以会这么想还是得益于这两天9527给她找的不少年代小说,有重男轻女的,有替嫁的,五花八门,看的她心里警铃大作,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也有什么其他目的。
时安南要是知道女儿这么想,他可要大喊冤枉了,他只是想找回自己的女儿而已啊,这不仅仅是亡妻的遗愿,也是他的执念。
村长两脚泥的敲开了周家的大门,告诉他们人已经来了,就在村委会等着,言外之意是让时月赶快过去。周家人决定跟着一起去,既是看对方的诚意也是给时月壮胆。
一家人跟在村长身后浩浩荡荡的去村委会,不知道内情的村民们看着奇怪。
“这老周家是出了什么事吗?”有好事的在后面嘀嘀咕咕地打听。
有知道情况的就在旁边解释:“可不是出事了,听说他家丫头是当年队伍上放在他家里养着的,这不人家亲爹找来了。看这架势是去认亲吧?”
听的人恍然大悟:“是不是刚才那个车……?”
“可不是嘛,人家现在都是大官了!”
“那周家这下可要发达了,给大官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人家能不表示表示?”
“……”
一家人自动屏蔽了身后的议论,各怀心思的走进村委会。
除了周则成那晚已经见过时安南,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一打照面就能猜出来对方的身份。
时月打量着面前的两位军人。前面的头发有点花白,身材高大魁梧,身姿挺拔,面容刚毅,不怒自威。后面的是个年轻人,军帽帽檐压住碎发,五官线条精致凌厉,军装军靴衬的他更加高挑挺拔,本是英武的长相,但那张肉肉的唇让这张脸有了别的味道。
相同的是这两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时安南在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眼睛在一群人里面寻找,目光立刻就锁定了站在中间的时月。
这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个头高挑,身段窈窕,即使穿着冬天的棉衣也不显得臃肿。她的脸蛋小巧精致,皮肤白皙,干净通透,眉毛修长,嘴唇红润,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微卷的头发编成一个麻花辫搭在胸前。这一身打扮虽然不起眼,就是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时月见到时安南才知道为什么都说女儿肖父,这两张相似的脸一看就是亲父女。
在时月看来时安南即便是现在那也是风韵犹存的,自己这张脸和他有六七分相像,因着是女孩的缘故,反倒显得明艳大气。
周老五看着两人就这么看着不说话,咳嗽了一声,示意其他人去旁边屋子,让他们先单独相处一会。
等屋子里剩下父女两人,时安南才对时月说:“坐吧。”
时月顺从的坐下。
时安南很紧张,他没有多少和孩子打交道的经验,记忆里她还是襁褓里软软的一小团,现如今都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自己终究是缺席了她的成长过程。
“我……”
“你……”
沉默半晌,两人同时出声,又立刻打住。时月让时安南先说。
“我们没有不要你!”时安南急切地讲。
“当年部队突然要开拔,你那时才刚满月不久,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禁得住长途跋涉,我和你妈左思右想,只能把你留下,周家是好人,留给他们也放心。
之后我们又辗转了好几个地方,中间是寄过信和东西的,后来就寄不到了,但我们一直没忘了你。
你妈因为出了月子就奔波,身子一直不大好,生了你弟弟以后就更差了,她在牺牲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
不再打仗后,我也在找你,那时候才知道村子改了名字,村民也迁移了,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
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我又被审查下放了几年,为了怕牵连,我把你弟弟放在战友家里,也不敢再找你了,直到半年前我被重新调回军区,恢复原职,这才继续托人寻找。好在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时安南边回忆边说,似乎是怕她不相信,中间没有停顿,一口气把话都说了出来,说完就期待地看着时月。
时月从小爹不亲娘不爱,除了奶奶就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说不感动是假的。从时安南的话里她能听出,家里关系挺简单的,没有自己担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看来相认也不是不行。
时安南看她没说话,以为她在埋怨自己,垂了下头,难过地说:“你不想认我也不怪你,这些年是我亏待了你。”说完,猛的一抬头,小心地问:“但是能不能让我给你一些补偿?”
时月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大男人,觉得有点好笑是怎么回事?
“我没说不认……”
时安南的眼睛霎时就亮了,欣喜地看着时月。
“你愿意认我?””
时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来适应吧。”
时安南嘴角噙笑看着女儿,眼里闪着泪花。
“你刚出生那会,那么小,那么软,我都不敢抱你,生怕力气大了弄疼你,想着等你长大些再好好抱抱你,可等着等着我就再也不能抱你了……”
时月的心剧烈地跳动,眼前有点模糊,脑子一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站起身,几步走到时安南面前,伸手抱住他,在他耳边颤抖着声音吐出了一个字:“爸……”
时安南浑身都僵住了,愣在原地,半晌才抬起手臂,虚虚地拢住女儿,无声地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