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她说,开饭了
第十一章 她说,开饭了
同一个夜晚,镇上招待所的306房间,灯亮了整晚……
秦征拿着饭盒推开306房间的大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不满又心疼地看向坐在床边的那个人。
在他的印象中,时安南的面容总是刚毅又沉着,即使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他的眼中也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的手上布满老茧,那是长年累月把守国门的象征。他的脊背永远都挺的笔直,一如握在手里的钢枪。
现在那双虎目中布满了血丝,眼底是浓浓的黑眼圈,手上夹着一支快要燃尽了的香烟,满脸的疲惫不堪,胡子茬也冒了出来,看上去很潦草,脊背有些弯曲,过早花白的脑袋微微下垂,和那个在指挥室里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师长判若两人。
秦征拉下灯绳,大踏步走过去,把饭盒放下,转身取下他指尖的烟头掐灭,又利索的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然后蹲在时安南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南叔,先吃点东西吧,您胃不好,饿过劲了又得难受了。”
时安南猝不及防地被外面照进来的阳光晃了眼睛,下意识地闭了闭,干疼干疼的,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口袋,缓缓站起身来走进卫生间。
秦征看着时安南高大的身影,心里不由的一阵发酸,这还是那个面对着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都毫无惧色的老首长吗?这一刻,叱咤风云的将军也只是一个等待命运选择的老父亲。
等时安南从卫生间洗漱完毕出来的时候,秦征已经手脚利索地清扫完了满地的烟头,也整理好了床铺。该说不说,不愧是当兵的人,被子叠的板板正正的,连床单都抻的平平整整。
时安南一夜未睡,又抽了一宿的烟,整个人都被腌入味了,状态实在是差的可以。
秦征打开桌子上的饭盒,里面是一份小米粥,几个包子,还有两个鸡蛋。
时安南摆摆手,他嗓子干哑,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没有胃口吃东西。
秦征知道时安南有胃病,饿久了胃会疼的要命,于是强硬地把人按在桌子旁边,好说歹说地劝着吃了两口,然后皱着眉端着饭盒出去了。
时安南无力地闭上眼睛,身子向后一仰躺在床上,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闪过无数画面。一会儿是年轻女兵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襁褓中熟睡的婴儿,一会儿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女人染着鲜血的面庞上,她发丝凌乱,眼神涣散,无力地拉着他的手,嘴里微微喘着气,气若游丝地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们的女儿……
时安南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双眼通红,眼底满是伤痛。他从胸口的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一张染血的照片,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年轻姑娘的笑颜,虎目中滚下泪来,洇湿了衣襟……
西河村。
周家。
周家人现在看起来很不好,一个个面色惨白,眼底乌青,走路发飘,无精打采。
早上大家都没起的来,在炕上烙了一夜烧饼,天亮时分才合上眼,将将眯了一会。所以现在虽然已经是中午了,却没有人有心思做饭。
但是人得吃饭,因为肚子会饿。
时月不打算和身体作对,疫情那两年时间里她充分体会到身体就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所以她要吃饭,她想吃红烧肉。
拿出一块五花肉,化冻洗净切成块,锅里倒油,不用太多,反正五花肉下锅后还会炒出油。油热后把肉块下锅,翻炒变色后加各种调料,然后加水盖上锅盖。
等肉炖了一会儿之后,时月拿了几个土豆,削皮切块放进锅里,还加了两把泡好的山蘑菇。那是田杏花带着她一起上山采的,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在菜上面架上篦子,摆上几个冻的邦邦硬的馒头热着,再次盖上锅盖,然后时月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灶旁,边烤着火边等着吃肉。
蹲在一旁烧火的周青砚时不时地瞟一眼时月的侧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时月的眼角余光看着他跟便秘似的,想笑又笑不出来。
“三哥,你有啥话就直接说吧,别这么吞吞吐吐的,我看着难受。”
周青砚一愣,一个不留神让火星子蹦到了手背上,他手忙脚乱地扒拉着,时月见状也赶紧打了一盆冷水让他把手放进去以防起泡。
冬天的水冰冷刺骨,冻的周青砚眼眶发红,怕时月看见了笑话,就低着头不说话。
时月看着周青砚的样子,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大狗狗,很想上手揉揉他的头,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摁住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月月,你要认你那个爸吗?”周青砚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时月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她咬了咬嘴唇,说:“我不知道。”
“那……那要是你认了他,你会跟他走吗?”
“我也不知道。”
“其实你要是认了也挺好的,听爹说他现在官很大,跟着他肯定没人敢欺负你,也不会缺钱花,不吃亏,就是,就是……你走了以后哥会想你的,我舍不得……”周青砚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厨房里只有柴火的噼啪声和偶尔的吸鼻子的声音。
时月无措地抬起头,发现家里其他人都站在厨房门口,眼圈红红的看着自己。
周则成哑着嗓子说:“月月,他是你亲爹,会带你去部队,他现在是大首长,啥都不会缺了你的,你跟着他我们也放心,认了吧。”
田杏花在旁边哭地泣不成声,周青山他们在后面也攥着拳头低头不语。
时月重新低下头,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抚顺自己肿胀发酸的喉咙,再仰头时已是一张笑脸。
她站起身来,揭开锅盖,热气和香气一起扑了出来,模糊了她的脸,烟气氤氲中听见她说:“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