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冬海
时影青这次跟朋友们的巡回画展最终确定在九个国家/地区的十二个城市举办，每站展期不同，大多在六十天左右，所以这次巡展全程下来要两年多。
前三站和最后两站都在欧洲，第一站在马赛，现在已经来到第二站波隆纳。
时影青以手上有未完画作要趁着现在有手感尽快完成，以及，已经有三位朋友坐镇她很放心为由逃掉了在马赛的首站出席。不过她的参展作品还是很受天使收藏家们的欢迎，在她本人未出现的首站就卖出了四幅，其中一幅还是她在西南高原新近完成的《边南河谷》，这更给了她理由留在渡市，继续完成手上新作以补充售出作品数量。
朋友越洋电话来祝贺，问她过几天是否过来波隆纳。时影青回复说按目前手上画作的进度自己很可能要第三站巴塞尔才能过去。
朋友还转告她，马赛的画廊经理多次问询他们，时影青的那幅横幅人物画《茶花下的午睡》是否定价出售，有很多收藏者询价。
时影青谢过朋友。
画中主体是陈周的，她都不想定价。
呵，情情爱爱果然是理智的敌人，时影青自嘲。
陈周不在渡市久留，她计划在渡市半年凑够路费就离开，如今距半年之期只余不到一月。
时影青和陈周虽然都在渡市，但一周也只见一两次。
时影青不奢望也不需要跟陈周一直黏在一起，但若在长久分别前多相处些日子也是好的。
所以她计划等陈周离开渡市自己再回欧洲，差不多就是第三站即将开始的时间。
她没想到自己会是先离开的那个。
一个在画室的平常下午，时影青接到母亲叶岚的越洋电话，叶岚问时影青在波隆纳的展期安排，说自己过几天会在波隆纳附近，打算过来看她的画展……
时影青放下电话就开始查询购买赴欧机票，然后整理自己近期完成和未完成的作品，分门别类包装邮寄或装箱托运。
时影青不在现场叶岚当然也可以自己观展，但她已经半年未见母亲叶岚，所以，改变计划立刻前往波隆纳对时影青来说是不需要考虑的事。
时影青离开渡市那天陈周请假送她去机场。
临时改变的计划似乎为两人间添了些依依惜别的味道。也好，时影青心想，她还挺喜欢看到陈周那张惯常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点不舍情绪的。
本来老父亲时景梧又要抢司机的工作送女儿，被时影青以有朋友在不方便为由阻止了。
时景梧是个敏锐的人，这段时间以来，他虽未太多过问，却也知道，这个“朋友”是陈周，以及，女儿现在嘴里说的朋友，可不是普通朋友。
时影青当然知道父亲知道，但也没打算告知什么或是分享什么。
老父亲能有什么办法？父女情深给儿女情长让位，天经地义。
工作日下午的航班，车子一路畅通，到了机场时间还算充裕，托运好行李，两个人不紧不慢走到安检口。
还有时间，不想现在就分别，两个人在安检口外的座位并排坐了下来。
陈周这次如果不抱抱自己都对不起老父亲时景梧的牺牲，时影青心想。
沉默。
过了一会儿，陈周终于开口：“你之前给我看的那个巡展日程是确定的吗？”
“嗯，是确定的，基本不会变了。”
“哦，知道了。”
哦？你我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就给我听这个？！哦？？哦？？
继续沉默。
直到…… 广播里播报催促时影青所乘坐航班的乘客尽快安检登机。
两个人只能起身缓步走向安检口。
陈周把自己手里拎着的时影青的随身行李递给她，并附送了一句不咸不淡的“旅途顺利”。
此刻的时影青是有点失望的，甚至是有点生气的。
谁知她右手刚接过行李转了半个身，小臂便被大力拉住，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拉进了一个清瘦而温暖的怀抱中。
是陈周的怀抱，陈周的味道，此刻的自己是陈周的宝物。
行李包脱手落在两人脚边，落地时轻声闷响，也没人去理它。
时影青双手环住陈周的腰，享受这个紧实而持久的拥抱。
浓烈的情绪在陈周身上是罕见的，时影青宁可改签机票，也不想打断这个拥抱。
而克制的理性在陈周身上是常见的。
陈周松了松手臂，用鼻尖蹭蹭时影青鬓角，又在黑夜般的发间停留了几个呼吸，才在时影青耳边轻叹了口气说道：“跟我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还沉浸在刚刚的有力拥抱中的时影青，耳朵痒痒心不在焉。
自己什么都不说，就知道让我说。
“别找死，好好活着。”
时影青捏了一把陈周腰上的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哈哈哈”
陈周闻言眼睛笑成一条缝。她将时影青从自己的怀抱释放，虚握着对方的素手上下摇了摇，像安抚一只小猫，笑中又带着认真的神色回时影青道：
“好，我知道了”
……
铁鸟扶摇，隐没云海。
……
“这幅《冬海》是青年画家时影青最近完成的新作，之前并未展出过，是在本站巡展才增补上来首次展出。
这幅布面油画笔触有力且多变，笔法快速而松散，但画家却使用沉重的色调，用笔的痕迹产生出具有质感的画面效果，翻滚的海浪蕴含扑面而来的力量，更衬得两个观海的人类背影的渺小……”
波隆纳画廊的工作人员用带些意大利口音的英语介绍着眼前的这幅展览作品。
作品旁边也配有意大利语和英语的双语介绍，其中作品名还配有画家的母语中文“冬海”二字。观展观众也可以扫描电子画廊码，查看作品的多语言介绍和价格。
“你好，请问哪里可以找到这幅画的价格？”观展观众中一位优雅的亚裔女士礼貌发问道。
“您好，很抱歉，因为是临时补充的首次参展作品，目前还未定价，您如果感兴趣的话，一会的开幕见面时间，您可以直接问询画家本人……”
事实上，即便是临时补充的第一次展出作品也会配有定价，一般是由画廊基于各项因素和指标给出专业定价，然后画家本人确认即可，并不耗费时间。
但画家对这幅画的定价回复是：暂不定价。
画廊工作人员知道这位中国青年画家的在展画作中已经有几幅是不定价的，但这次展出与画廊的合作方式有一部分就是售出画作的抽成，所以画廊方面是乐见其成的。
时影青到巴黎倒了两天时差，整理了一下画作等物品，今天上午搭乘航班到波隆纳，正好可以赶上巡展第二站的开幕酒会。
没想到母亲叶岚比她早到，她一到画廊就看到叶岚静立在那幅《冬海》前，很认真地观赏着。
她走过去，时隔半年，又站在了母亲身旁。
“听说这幅画还没有定价？” 叶岚看到女儿来了，神情愉悦地开口问道。
“没有，你喜欢吗？我送给你。”
这画中的两个背影本来就是她和母亲叶岚，叶岚喜欢，时影青开心。
“很喜欢。不过你的画，我要自己买，这可是不能剥夺的乐趣……”
叶岚到画廊工作人员处填写支票和邮寄地址，画作将在本站展出结束后由画廊负责邮寄。
时影青看到母亲填写的寄送地址是国内s省西南的一个县城……
这个县平均海拔高达三千五百多米，比她刚刚居住了四个多月的边境高原海拔还高，又因纬度和山脉分布，使得该地区气候条件一年中有近半年较为苦寒。
“我这次回欧洲就是整理收拾准备搬回国内居住，喏，就是这个地方，房子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你这幅画，我打算挂在新家的墙上。”
叶岚似乎读出了时影青的疑问，主动给自己的女儿解惑。
时影青对这个地方有一点了解，该地也在她的采风目的地名单中，但因交通不便，一直没有成行。
s省与y省毗邻，她去年原本的计划是在边境种植园采风一两个月就动身去那边，没想到遇到陈周；没想到，灵感不断；没想到，四个月的时间过得那么快……
时影青突然想起这次离开渡市前，有一晚回到家，时景梧正在书房翻看一本老旧的家庭相册。时景梧见她回来了，便招呼她一起看。
时景梧一些见过时影青的老朋友都说一看就知道她是时景梧女儿，可看过叶岚早年的照片就会知道，若论相貌，时影青还是像叶岚更多。
正打开着的这两页都是母亲叶岚青年时代的照片，照片中还看不到父亲时景梧的身影。
这些略有年代感的照片中倒是常常出现另一个年轻的面孔。
“这个是你妈妈年轻时最要好的朋友，看着眼熟吗？”时景梧问女儿。
这个母亲照片中常常出现的女青年，不似叶岚的精致优雅，看起来有点不修边幅，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衬衫，头发也有点乱，似乎不太爱笑，每张照片都差不多是一个表情……
时影青歪头认真看了母亲这个“好朋友”几秒，摇了摇头回道：“不认识，没印象，我见过她吗？”
时景梧没再言语，他是见了陈周后觉得似曾相识，才突然想起叶岚早年这个朋友的。既然女儿不觉得像，他就不会将自己片面的个人感觉说出来，他可不想给女儿留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八卦老头儿”的印象。
“妈妈的这个朋友现在在做什么，还有联系吗？”时影青随口一问，就当父女聊天。
“应该还有联系吧，上次听你妈妈说，现在应该是在s省的一个寺庙修习……”
……
所以，叶岚选择回国在s省的县城定居，跟这个好朋友有关系吗？
时影青看着画廊光线下母亲的侧脸，神色似乎比半年前在海边时暖和了许多。
可能因为现在不是冬季了吧。时影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