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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劝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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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浓每天含在喉咙里的字眼,似乎都是有数的,说出来一个便少一个。这一串话在激愤之下如珠连贯,吐完以后,她两瓣泛白的唇就紧紧抿住,转身便走,泛灰的天光自窗外投入,把她一角裙裾映得苍白。

    苏淳勉强止住咳,一口没有捋顺的气还在肺管子里横冲直撞,等她抬起头的时候,苏浓已是头也不回地走了。那片苍白的裙角在满室昏沉中平白添了几分鬼魅气。

    苏淳几乎伏在地上,手往前伸了一点,像是想抓,最终只是指尖在地面无力地一蜷。

    苏浓有句话说得没错,前世她做的事,确实就是帮侯府这样的达官显贵把钱给装到了一个袋子里,方便他们随拿随取。他们容许她坐大,也无非是看在日后行事方便,毕竟从一个熟悉的首富手里,一次就把钱拿够,可要比从大大小小的商户手里慢慢抠钱要容易多了。

    而苏淳在这之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借身份之便,堂而皇之地把这个大钱袋子完完整整地拿到侯府里。

    所以苏浓一倒,她自己的地位也就随之不稳了。苏浓倒台时,她求侯府留苏浓一命。苏浓那时在侯府眼中,不过是个再无翻身之日的死囚,放过她不过是松松手的事。

    而苏淳也是之后才想到,苏浓这条命保得如此轻易,不是因为她在侯府里说话多有分量,而是侯爷在暗暗地告诉她:放过你姐姐,你在我这里的情义,我就算是还你了。

    那么之后,她跟他之间,就只有一个利字。

    苏淳嫁给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子,绝无继承爵位的可能。多年来,是苏淳扶他一步步走上了夺权承爵的路,帮他富贵荣华到今日。个中恩义,原非一次情面可以还清。

    但她想清之后,又想到她换来的那条命是苏浓,又觉得这笔买卖很值得。也好,就用她跟侯爷之间说不清辨不明的那份恩义,还苏浓,也算给她们之间那份混杂不堪的恩怨一个结果。

    那时候,她已经身怀有孕。苏浓出狱了。也没过多久,苏浓已经扶着侯府侧室夺了她的权,像苏淳当初揭破她那样,揭破了苏淳嫁入侯府后为站稳脚跟攥紧权位做过的一切事。等到她临盆的时候,身边已经再无可用的人,连难产,都没有人愿意给她多请一次大夫。

    她身为侯府主母,宠爱虽无,名分却在,原不止于此。更何况,她曾经做过的事,侯爷都心中有数,有那么几件,甚至还是他授意的。可那又如何呢?

    同床共枕多年,苏浓太清楚身边这个人有怎样一副冰冷的肝肠。只有她死而无子,苏家的产业才能完完整整、无后顾之忧地归于侯府。

    苏浓眼光最毒辣之处,就是能看透苏淳和她一样,都只不过是达官显贵暂时养来一用的狗。

    狗比人好杀多了。

    苏淳原本也可以早早看个明白,可她偏偏不甘心。直到苏淳带着人来到她床前,她都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她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拽住苏浓的衣袖,央求她,盼着苏浓还能念着那么一丝可笑的血缘情分,找个大夫,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只要可以活下来,只要可以一举得男,她就有把握重新站住脚,她的身份、她的高名显贵,没有人可以夺走!

    但苏浓只是看了她良久,无甚表情地道:“你这副样子,还是死了干净。”

    一碗强灌下去的毒药,送她上了路。

    到那一刻为止,对苏浓来说,这个仇就已经彻底报完了。苏淳虽然不敢信任她、无法倚靠她,但却明白这个人的心,有多厌恶斤斤计较的谋算。仇就只是仇,报过便结束了,个中一切不该、不能,她都不在乎,更不屑回头重算。

    她今日如此失态,只能有一个原因。

    苏淳缓缓撑着冰凉的地面坐起来,把发髻上歪了的簪子一支支插正,起身把衣裙重新捋得齐整。等到疏影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安然无恙似的坐在了椅子上。

    但疏影还是眼尖地瞧见了她神色的不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姑娘?”

    苏淳顿了一下,才抬眼看她,轻声道:“疏影,晚饭的时候,把我买回来的药煎一煎,拿来给大姐姐。”

    疏影低着头应了声是,便来扶着她慢慢出去。

    跨出里屋之前,苏淳目光微微地回转,看向小茶桌上的茶具。她并没有整理得全无痕迹,茶桌上的杯子翻了一个,是她撞上去的时候碰翻的。

    苏浓的病情开始反复了。也是,她已经十九岁了,和前世开始恶化的时间差不了太多。

    苏淳收回目光,看着屋外淋淋沥沥的雨幕。

    她要尽快让苏浓愿意喝药、愿意治病,不要像前世一样,满心执拗,最终害人又害己。

    她垂着眼默默思索着,回穿花院后也没说什么,依旧该绣花绣花,该下棋下棋,区别只是话少了一点。如是到了她算好的开始煎药的时辰,刚要把疏影叫来再叮嘱一遍,就见花晨那个小丫头一蹦一跳地进来道:“姑娘姑娘,堂少爷来看你了!”

    苏淳拈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个时候,苏嘉文不该正和苏炳坤套近乎么,跑她这里来做什么?

    她将指尖上那一枚棋子缓缓扣下,“嗒”的一声轻响,就在这棋子落枰的须臾,她心中便有了定。若无其事地坐正了些,让人撤去那一局杀得一片狼藉的棋,重新端起滴水不漏的得体,笑意微微地对花晨道:

    “那还不快去迎一迎,叫月夜沏茶,再把你疏影姐姐给我叫过来。”

    花晨嘴皮子利落,做事更利落,当即不疑有他,又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飞了出去,没一会儿就飞遍了院里各个角落,先是热热落落地把苏嘉文迎进了里屋,接着就把苏淳的话挨个带到。

    这丫头很容易把喜气传给别人,但在苏嘉文身上,只沾了一层面皮。他进来时看着笑意盈盈的,苏淳却清楚,他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对着谁,但凡是要装个礼貌周到,都是这么一张假笑的脸。只不过假笑起来看着比真笑的人还真,也算一种本事。

    今日也是他合该替自己提前还还债,苏浓不是不肯喝药吗?用苏嘉文来当个药引子,不愁她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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