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跟她走
之后的事情,倒是跟上辈子没有太多的不同。淋淋沥沥的雨水里,苏浓遣来的侍女推开门,问了一句谁是苏小满,便付给外婆一笔钱,把她像一只小鸡一样地买走了。
苏浓的马车停在坡下,惹了不少小孩围观,马夫时不时甩一下鞭子驱赶。
侍女把她的脸和手仔细地擦了擦,领着下坡去,遥遥指着那马车笑道:“你大姐姐就在那儿呢。”
苏淳刚刚擦干的手心,又沁了一层汗,眼眶也开始酸胀。她低估了自己再见苏浓时心绪起伏的程度,那种爱恨的交织、依赖与嫉妒,她上辈子拆不开,这辈子或许也很难拆开了。她不清楚自己进了马车会做出什么事。
她就在离马车还有十几步路时停了下来。似乎近乡情更怯。
侍女问她怎么了,她答不出,只含混低弱道:“怕大姐姐不喜欢我…”
这是玉姮第一回听见她说话,这二姑娘从见面开始就不声不响的,一开口倒先叫她惊讶几分,“二姑娘,你这口官话怎的说得这么好?”
不怪她惊讶。苏淳生长的这地方实在是太穷僻,别说是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子,就是她们府里头这些教养过的侍女,也很少有把官话说得这么伶俐的。京里头的音调,真不太好学。
苏淳自然不好告诉她自己是从上辈子带来的,当初她进苏府也是一口的乡音,苏浓每天一句一句把她教过来了,但乡音这种东西,抛了这儿的学了那儿的,偶有不注意的时候还是会把“吃饭”说成“次饭”。
后来抢了苏浓的婚事,当上了侯夫人,每每还因此被贵族女眷笑话,才下定决心改了过来。
苏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出口时用了一种微妙的江南音调,“我娘教我的,说爹会喜欢。”
玉姮了然了,当即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当然也不是心疼苏淳。
主要是心疼她家大小姐。真不知道把这丫头接回去干什么,当初那位外室可不是个安分的,好不容易甩开了,把这个私生女接回去认祖归宗,将来指不定要闹出多少事。
只怕是一时心善,要招惹无数麻烦。
这话她藏在心里头,面上半点不显,只恍然大悟似的,赞了苏淳一句被教养得好,这话说完两人也就到了马车前头。
围在马车周围的小孩,五六岁到十二三岁的都有,清一色的浑身脏灰,眼里带着勃勃欲望,看见人来,警惕地散开一些,但仍然围绕在马车周围。
其中有几个认识苏淳的,这会儿看她也像看陌生人。
玉姮把苏淳往马车上抱。
隔了一辈子,苏淳再次看向这片圈禁过她七年的土地,和这些无一例外欺辱过她的人。意外的,心中咀嚼不出当初的恨。
人是一种十分精妙的物件,对任何事的承受都是有限度的,贱也好,贵也罢,一旦到了极致,都势必滋生凶恶。
无奈何,世上总是贱人比贵人多,才有所谓的穷者必刁。哪怕是她此刻千盼万盼的苏家,也是无官无爵,只富不贵。当年嫁入侯门后,因着出身的事,她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没抢这门婚事,嫁进来的是苏浓,她一定有法子治那些看她不起的人。
没有如果。她也没有苏浓那般的本事,只有压碎牙齿和血吞,眼泪落在饭碗里,也只有庆幸,还好如今碗里是白雪雪香腾腾的好饭,下箸处也是海味山珍。
再苦,她也不要回去过那穷得她做什么都没得选的日子。
而如今重生一世,叫她再次回到这个地方,看见这些人,苏淳心里头却有一股油然而生的悲哀。为她自己,也为这些人。她已经走到过高处了,这些人曾经对她的欺辱,她已经看得轻些了,如此,才渐渐意识到,自己跟他们其实没太多分别。
在那些真正的贵人眼中,她们这些人,无论爬得多高,都永远摆脱不了一片贫瘠的出身。可山外有山,人上有人,到底要多贵才算贵人?
这个问题,苏淳想了一辈子,到死都在挣扎。她不想再纠缠了。
她收回看向这片土地的最后一眼,生死不问地踏上马车,由着玉姮掀开竹帘。苏浓,上辈子与她斗了个你死我活的嫡姐,端坐正中,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