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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郑太医正领着太医忙得如同水里捞出来般, 浑身上下都被湿透,扎针诊脉施药。
一通折腾之后,齐重渊的鼻血勉强止住了。青书与内侍忙个不停, 将他身上沾了血迹, 被冷汗湿透的龙袍换下。
琴音熬好药送上前,他吃了几口, 吐得苦胆都快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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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不进去药如何治病, 郑太医正战战兢兢, 惊恐不安的模样,快像是齐重渊一样生了重病。
文素素道:“琴音再去煎药,青书, 给圣上擦洗更衣。”
郑太医正长舒了口气,有文素素拍板,他们就好办了, 忙到一旁商议方症。
又是好一通忙碌,更换衣衫,重新服药,再吐。连续数次,总算吃了小半碗药下去。
此时太阳已经渐渐偏西, 齐重渊软得像是面团,嘴唇青紫泛白,双眼紧闭躺着,形容枯槁像活死人。
殷知晦一直守在一边, 瞧着齐重渊痛苦,想着姑母, 两人一起长大时的点点滴滴,很是不好受。
可惜他无能为力, 他懂些医,远比不过郑太医正他们精通。
先帝与先太后去世前生病的模样,与齐重渊病状相近。
就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无能为力了。
青书领着内侍,轻手轻脚收拾着脏乱的大殿。文素素坐在塌边的小杌子上,身上的米粥已经干了,缠绕着布巾的手臂放在身前,一动不动守着齐重渊。
郑太医正他们在低声商议药方,文素素听到他们提到脏器,五脏六腑,在辩解究竟主治五脏还是六腑。
小解困难,是肾脏受损。脸色蜡黄,则是肝脏。恶心乏力,身形变得消瘦,出鼻血,是齐重渊倒下时不小心撞到鼻子出血。
不过他呕吐出来的药中,伴有血迹。
文素素不懂医,但这些属于基础的医学常识。郑太医正他们不管是先治五脏还是六腑,都毫无用处。
因为齐重渊的肝肾在一起衰竭,以现在落后的医疗,除非神仙下凡,他很快就会死了。
要是死在秋天,天气适宜,哭灵守孝的人会好过些,算是他临到死,最后的一点用处。
文素素朝青书示意,他忙上前,文素素指着如石像般坐在那里的殷知晦等人,小声道:“让膳房送些热水膳食到朵殿,请殷相郑太医正他们先更洗一下,用些饭菜。你们也是,轮流去用饭,歇息,圣上这里要十二时辰有人守着,大家都要养精蓄锐,打起精神伺候好圣上。”
青书早已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他忙感激应了。瞧着文素素眉眼间的疲惫,关心道:“娘娘也去歇一阵,圣上醒来时,老奴再来唤娘娘。”
文素素撑着站起身,道:“我先回明华宫去换身衣衫对了,等下你去将秦皇城使唤来。”
青书应是前去安排,郑太医正他们看向文素素,朝着她深深施礼下去,退出了大殿。
殷知晦仍然坐在那里,望着走过来的文素素,缓缓起身,道:“娘娘,我有些事要与娘娘说。”
文素素点头,道:“到外面说吧。”
走出大殿,外面太阳虽还明晃晃照着,带着热意但清新的空气,让人一下精神不少。
两人就在廊檐下站了,殷知晦迟滞地道:“娘娘,殿下年幼冲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莫要与他计较。”
文素素哦了声,道:“殷相多虑了,我没与太子计较。承庆殿发生之事,我准备找秦皇城使来交待一声,尽力不要传出去,免得太子的名声受损。”
殷知晦嘴里泛起阵阵苦涩,齐瑞不知天高地厚,他根本不知道文素素的厉害。文素素说不计较,只盼着她真不计较才好。
“殿下与圣上一样,不喜算学。娘娘虽是为了他好,让他能多学些学问。只殿下这个年岁,最好贪玩,只怕不能理解娘娘的一片苦心。待圣上醒了之后,我会与圣上回禀,免了殿下学算学。我先与娘娘知会一声,还请娘娘莫怪。”
文素素干脆利落说好,“太子学不进去,不学就是,无妨。”
虽知道文素素一向干脆,她毫不犹豫的回答,还是令殷知晦有些怔忪。
文素素清楚殷知晦的顾虑,他是君子,君子忠心,有好有坏。
她并未撒谎,她是真没与齐瑞计较。
给齐瑞增加算学的功课,是她的主意。并非为了他好,而是要打击他的自信,使他产生厌学的情绪。
齐重渊越紧逼,他越学不好。
齐重渊教训他,文素素故意不回避。
那碗粥在文素素手上,冷热她最清楚,她是主动上前,故意迎上去,让齐瑞撞她。
放出一些闲言碎语,传到齐瑞耳朵里去,让他疑神疑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齐瑞还太稚嫩,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对文素素的敌意,被她一眼就看穿了。
当着所恨之人的面被责骂,少年的自尊,脸面,一层层被血淋淋撕开。
齐瑞估计如他所喊那般,那一刻真是不想活了。如同被拉到极致的弓弦,轻轻一弹,砰地就断了。
他不发疯,文素素反倒要高看他一眼。
一个濒死的皇帝,接着一个疯狂的少年皇帝。即便以后须得面对更多的艰难,对此局面,文素素已经很满意。
这是她故意为之的结果,她如何会计较?
殷知晦眼神在文素素手腕上的布巾停留,终是问道:“娘娘的伤可要紧?”
文素素低头看了眼手臂,道:“只烫红了,不碍事。”
殷知晦道:“天气热,伤不宜愈合,娘娘还是要多注意。”
文素素说好,“圣上的身子状况,殷相也瞧见了,只怕一时半会好不过来。朝堂那边,殷相多担待些。天气热,要注意洪涝灾情。紧急的报灾奏折,必须尽快做出反应处理。”
这些时日,文素素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朝堂官员办差的习惯,她处理朝政时果决,条理分明。朝臣也不好再拖延,反应比从前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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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重渊从去年就开始病恹恹,如今朝堂上下秩序井然。甚至,缺了他的旨意,反而变得更顺畅了些。
兴许是天气太热,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殷知晦脑子乱糟糟,有些东西飞快闪过,他却无力抓住。
殷知晦揉着眉心,道:“娘娘放心,我这就回政事堂,朝堂那边我会盯着,娘娘安心照顾好圣上就是。”
文素素朝他颔首道别,回明华宫洗漱更衣,吃了一大碗鸡汤面后,顾不得歇息来到承庆殿,齐重渊还在睡着,秦谅已在朵殿候着她。
“承庆殿的事你都知道了?”文素素进屋,让伺候的人退下,开门见山道。
秦谅恭敬说是,抬手躬身下去,“只殿下闹得甚是厉害,回到东宫之后,称头疼身子不舒服,跟先生告了假未去读书。郑太医正他们都在承庆殿,韩府丞去太医院请值守的太医前去给殿下诊脉,开了宁神汤。这一来一去,许多人都瞧在眼里,私底下有人在议论打探发生了何事。估计不大瞒得住,在下只能尽力,莫要闹大。”
要让人知晓,不能引起大波澜,文素素本意便是如此。她不动声色唔了声,道:“悠悠众口堵不住,只能这般了。秦皇城使可有前去见过圣上?”
秦谅道:“琴音称圣上尚在安睡,在下不敢打扰。”他犹疑了下,道:“娘娘,圣上可是病得厉害?”
文素素轻轻点了下头,道:“我也不瞒你,圣上的确病得厉害。”
秦谅虽早有预料,听到文素素证实,还是不禁愣了下,斟酌着道:“圣上正值盛年,以前身子向来康健,恐有些人会因此借机怀疑污蔑娘娘。”
朝堂不是铁板一块,文素素做不到令所有朝臣官员都服服帖帖。她代执掌朝堂,批阅奏折之事,被酸儒指责骂过,也被御史弹劾过,只他们闹得不大,文素素未曾搭理。
齐重渊驾崩并不会引起对她的攻讦,毕竟太子会登基,她顶多是摄政。待新帝成年之后,会还政于新帝。
她既无子,二皇子三皇子尚年幼。一个后宫妇人,哪怕贵为摄政太后,连武后都还位于李氏儿孙,如何能与年轻力强的新帝,祖宗、世道规矩抗衡?
文素素淡定地道:“圣上的方剂,药渣,脉案,都在太医院封存,我问心无愧。最近要劳你多辛苦些,有宵小之流的冒出来闹事,照皇城司规矩处置了便是,让圣上安心养病。”
秦谅神色一凛,低声应是。
照皇城司的规矩处置,便是要用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了。
文素素微笑起来,道:“秦皇城使也要多保重,正值盛夏,仔细中了暑热。京城的防卫,十年八年,都得靠着你呢。”
十年八年,他便是连做了三代帝王的皇城使!
秦谅四平八稳的脸,也止不住浮现出隐隐的激动,抬手深深一礼:“在下定尽心尽力办差,娘娘且放心便是。”
文素素与他商议安排了一会,秦谅告辞离开,她回到大殿,齐重渊还紧闭双眼躺在那里,蜡黄的脸上汗珠滚滚而下,不时浑身抽搐一下,睡得很是不安稳。
大殿里除了闷热,浓浓的药味中,又多了酸臭汗味。花瓶中的蔷薇,新换上去不过一会,花瓣就蔫答答垂了下去,生机全无。
文素素缓缓走到花瓶边,捻着枯萎的花瓣,缓缓吐出口浊气。
现今是七月,至少还要热上两三个月。在不透风,又闷又污浊的屋子里呆着,花受不住,她也受不住。
她绝不能病倒!
文素素当下便招呼内侍上前,低声吩咐道:“将窗棂打开透气,多摆几个冰鉴,去换栀子花,多留些枝叶。”
内侍抱着花瓶下去,与值守的琴音低声回禀了文素素的安排。
病人不得见风,受寒,琴音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文素素,见她沉静的侧影,抬手扯了扯被汗水濡湿,贴在后背的衣衫,很快起身与内侍一起去忙碌了。
窗棂打开了不多时,冰鉴吐露着凉气,栀子花的浓香霸道,大殿内的气味逐渐好闻了不少。
齐重渊脸上的汗流得少了,紧皱的眉头住逐渐舒展,安稳睡了小半个时辰才醒来。
太阳西下,天色暗沉下来,大殿角落点了几盏灯,灯光氤氲。
齐重渊睁开眼,脑子里一片茫然,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一道熟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圣上醒了?”
齐重渊转动着眼珠看去,文素素坐在身边,关切地看着他,惊喜地道:“圣上醒了,我再让太医来给圣上瞧瞧。”
轮换来当值的青书赶紧去朵殿,将守着的郑太医正领了来。一翻号脉看诊之后,郑太医正道:“圣上脸色已经比先前好些,挺过了凶险。还是多靠娘娘,重新布置了大殿,没再那般热,圣上身子会舒适些,能好生睡一觉。”
齐重渊身子还是万般不舒服,只是殿内没再那么热,令他好过不少。
文素素端了清水,伺候齐重渊吃了两口,他便推开了。
一整日都米粒未进,齐重渊早已饿得饥肠辘辘,此时他难得不感到恶心,道:“朕饿了,传膳吧,就要牛乳粥。”
“粥要慢火现熬煮,圣上等不得。不如就吃牛乳蛋羹可好?”文素素细声细气解释,要是他能吃得下虾,猪肝,明日就换着加虾,肝进去,熬煮咸粥给他吃。
蛋虾肝加盐,这些对肝肾病人来说,堪比慢性毒药!
又问郑太医正:“圣上可能吃牛乳蛋羹?”
齐重渊吃了便吐,身子肯定遭不住。难得有想吃的吃食,郑太医正道:“圣上只要能吃得下去,便无碍。”
文素素便安排了下去,郑太医正告退,让齐重渊先歇息。
吃完一碗牛乳蛋羹,齐重渊精力恢复了些,靠在软囊上望着文素素,犹疑了下,道:“瑞哥儿呢?”
文素素见齐重渊果真还是念着齐瑞,道:“圣上放心,太子没事,韩府丞他们日夜侍奉左右,殷相也在一边看着,我已经交待了秦皇城使,不得乱传消息。圣上,太子既然吵着不喜算学,这门功课就算了吧。”
气归气,想到齐瑞一旦真出了事,齐重渊又舍不得。
听到文素素的安排,齐重渊舒了口气,“混账东西学不好,就随了他去,省得成日惹朕生气。”
这时,齐重渊终于看到了文素素裹着布巾的手,道:“卿卿的手,烫得可厉害?”
文素素道:“无甚大碍。圣上身子不好,就别操心我了,先养好身子才是。”
大殿内的栀子花香萦绕,凉爽宜人,齐重渊放心闭眼歇着了。
日子倏忽而过,太医院竭尽全力,齐重渊的病,还是日复一日的严重。
未如文素素说预想那般,齐重渊拖过了秋季,在年后天气乍暖还寒的时候,终于进入了弥留之际。
天气暖和了几天,这天下了一场雨,倒春寒到来,冷得好像回到了冬季的时候。
承庆殿一片肃杀,宿卫四下密布,守卫得水泄不通。
东暖阁内,昏睡多时的齐重渊,清醒了过来,睁开泛黄的眼睛,看着满屋的朝廷重臣,跪在跟前的齐瑞,一旁神色哀戚的文素素,眼角缓缓有泪掉落。
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帝王宝座!
诸多的不舍,如万箭穿心一样痛苦,齐重渊却深知,他快要死了,这些都成了一场空。
齐瑞惶恐不安挪动着双腿,上前几步,哭着喊道:“阿爹,阿爹。阿爹别丢下我啊!”
殷知晦上前,低声劝道:“圣上方才醒来,声子还不适,殿下的孝顺,圣上都看在眼里,殿下哭,圣上该心疼了。”
齐重渊喘了口气,哑着嗓子道:“你们都在啊,好好好,以后好好辅佐瑞哥儿。朕将瑞哥儿就交给你们了。阿愚。”
他眼珠转动,看向尽心尽力侍奉他,消瘦憔悴的文素素,“皇后,瑞哥儿尚年幼,以后就得靠你们两人,守着他,守着齐氏江山。”
说了几句话,齐重渊就累得喘起了粗气。
文素素忙道:“朝臣们都在,他们都听到了,圣上放心就是。”
“圣上身子还虚着,你们先去大殿等着,先让圣上好生歇一会。”文素素又吩咐道。
众人见齐重渊胸膛起伏,说话都费力,再说下去,怕是即刻会断气。
齐重渊已交待了身后旨意,留着也无用,众人忙施礼退下。
殷知晦见齐瑞还在哭个不停,他叹了口气,将他搀扶起来,道:“殿下,让圣上歇一歇,咱们出去。”
齐瑞流泪往外走去,透过泪眼看到文素素仍坐着未动。
虽然不甘,到底知道眼下不是吵闹的时候,死忍着到了大殿。
青书领着内侍送上热布巾,文素素接过,手抬了抬,他们远远退到了门边。
文素素拿着热布巾,侧身坐在塌沿,轻轻擦拭着齐重渊的手脸。
齐重渊喘过一阵气,吃力地道:“卿卿,瑞哥儿”
他说话经断断续续,吐字含糊不清,文素素还是听懂了。
“交给你与阿愚,朕就能放心了。”
文素素嘴角上扬,笑容灿烂如朝阳,俯身下去,居高临下直视着他,轻轻道:“瑞哥儿交给我,大齐江山交给我,圣上当然能放心。我会守护好江山,送瑞哥儿前来与圣上父子相聚。”
齐重渊眼前一阵恍惚,旋即,双目眦裂,浑身抽搐着,喉咙如破风箱般发出凄厉的哀鸣。
是她,竟是她!
她的温柔小意,万般体贴,伏低做小,皆是为了要他的命,要他的江山!
只几下,齐重渊便不动了,胸口鼓着的那口气,彻底塌了下去。
殿外的朝臣,听到暖阁的动静,齐齐起身朝暖阁奔来。
文素素走到了门口,神色哀婉扫过众人,道:“圣上驾崩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先帝棺椁停灵大相国寺, 待陵墓修葺完毕之后,择吉日下葬。待丧事告一段落,又到了一年盛夏。
新帝登基, 年号升平。因帝年幼, 皇后文素素被尊为太后,徽号圣皇太后。临朝听政, 辅佐升平帝。
朝中大臣有人反对, 称文素素出身低贱, 岂能辅佐国政。
因先帝驾崩之前留有遗言,且朝中重臣皆在场亲眼见证,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常年的劳碌, 文素素清楚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吩咐青书除了打仗天灾人祸等紧要大事,皆不要来打扰她。
她万事不管,吃了便睡, 彻底放松了两日,勉强恢复得七七八八。
太阳一早便爬上了天际,外面热得很,四公主齐珏不能出去玩耍,完成文素素布置的功课, 便坐在小杌子上,与绣儿翻着花绳玩。
齐珏的名字是由文素素所取,与他们这辈的兄弟一样,从王字。胖乎乎圆滚滚的脸, 赢了便开心地笑,一双丹凤眼, 明亮极了。
文素素听到她咯咯的笑声,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放下手上的书,顺道看了过去。
仔细看齐珏的眉眼,不像齐重渊,估计生得像是其母李氏。
这时青书走进暖阁,禀报道:“娘娘,秦王太妃来了。”
文素素放下手上的书,道:“快请进来。”
青书应是出去了,齐珏懂事地起身见礼告退:“娘娘,我先回屋去了。等下午膳娘娘,我可能来与娘娘一起用午膳?”
文素素并未隐瞒齐珏的出身,瞒也瞒不住。她实在太忙,分不出太多精力管齐珏。这些年养下来,齐珏与她还算亲近。文素素处理政事时,她经常在一边,自顾自安静玩耍。待文素素空了,她便走上前,趴在她的膝盖上,撑着翘起双腿,咯咯笑着自娱自乐。
福姐儿最年长,她住在夏太妃的宫里,只与三公主蕤姐儿玩耍。齐珏只有宫女绣儿陪伴,着实孤单了些。
文素素道:“你就留在这里,我让秦王太妃带岚姐儿一起进了宫,秦王太妃是你大伯母,岚姐儿你叫堂姐,等下你要记得唤人。岚姐儿比你大些,等下你们姐妹好在一起说话玩耍。”
齐珏双眼亮晶晶,奔到她身边,高兴地嗯了声,“岚姐姐进宫不熟悉,我陪着她。娘娘,大伯母岚姐姐以前为何没有宫,我没见过她们?”
齐重渊驾崩时,秦王太妃尚在孝期,戴孝不宜进宫哭灵,前些时日刚出孝,文素素昨日让人前去宣了她们母女进宫。
文素素不知该如何告诉岚姐儿生死的问题,她沉吟了下,决定如实道:“你大伯父去世了,你大伯母与岚姐儿要守孝。”
齐珏睁着眼睛楞在了那里,片刻后道:“岚姐姐与我一样没了阿爹。”
文素素顿了下,问道:“你可是想念阿爹了?”
齐珏垂下了脑袋,绞着手指,看上去很是为难。
文素素也不追问,只由她自己去想。
“娘娘,我有时候会想阿娘。想阿娘时,来娘娘这里就不想了。”齐珏有些怯生生抬头,眼神中透出了不安:“我不想阿爹,绣儿说这些话不应该说,是不孝。阿爹来娘娘的宫中,我都得离开。阿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阿爹。”
文素素意外了下,她想了下,道:“绣儿说得对,说出去就是不孝。你还小,只管吃好睡好,习字写字。开年后你要开始读书上学,你得长高些。”
她在齐珏的双丫髻上比划了下,微笑道:“不然啊,你只能坐在学堂的第一排,在先生眼皮子底下,你连动一下,先生就知晓。”
“啊?我要上学了,我能上学吗?大姐姐都没上学。”齐珏到底小,心思一下被上学吸引了过去,双眼亮晶晶问道。
“是啊,你已经六岁,该启蒙读书了。”文素素肯定回答道。
文素素打算让福姐儿岚姐儿蕤姐儿她们一起读书,先生由殿阁大学士兼任。
大齐殿阁大学士共有五人,学问很是不错,反对文素素最大的声音,也是从他们中来。
文素素打选由大学士们做公主郡主的启蒙先生,从他们府中,以及其他世家大族府里,选些年龄相近的小姑娘一起陪读。
他们同样做过齐重渊,齐瑞的先生,对着这群身份尊贵的小姑娘,要是敢轻视,敷衍,陪读的小姑娘就是提醒她们,他们还有家族,子孙。
要是他们认真教她们读书,他们自会有个对比。与齐重渊齐瑞比起来,究竟孰好孰坏,文素素也难以断定。
但是,必须给她们一个机会,这就是最好的开始。
这群身份尊贵的小姑娘,待长大后,文素素打算让她们参加考核,与科举出仕一样,通过吏部选拔,成为首批女官。
很快,青书领着秦王太妃与岚姐儿进了暖阁,两人上前见礼,齐珏也规规矩矩请安,热情地拉住了岚姐儿。
文素素打量过去,秦王太妃精神奕奕,她这一场守孝,守得真是舒适,比起上一次所见又年轻了。
秦王太妃也打量着文素素,她暗暗吃了一惊,文素素瘦得很是厉害,发髻间,已经生出了白发。
看来,这两年文素素过得很是不易,像是她以前那般,心力憔悴。
不过秦王太妃转念一想,旋即就放了心。
如今文素素是辅政太后,大权在握,不再如以前那般如履薄冰,费尽心思伺候齐重渊,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岚姐儿比齐珏要大四岁,进宫虽有些拘束,见齐珏热情,顺势搂住她的胖胳膊胳膊,低头朝她一笑。
秦王太妃看着她们,神色若有所思,道:“我要不也替岚姐儿改个名,兄弟姐妹们一样,都从王字。”
文素素笑道:“一切由你决定便是。”她看向齐珏,道:“你领着岚姐儿去你屋子里玩耍,莫要贪玩忘了午膳。”
齐珏脆生生应了,秦王太妃朝岚姐儿道:“去吧,你是姐姐,看着四公主些,别领着一起到太阳底下去玩。”
宫女拥簇着两人出去了,青书奉了茶水点心上前,悄然退下,让她们两人坐着吃茶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王太妃端起茶盏,看了看青书离开的背影,“青书长胖了,我在外面见到琴音,他也比以前精神多了。”
文素素道:“他与琴音替我掌管宫务,留在我身边伺候。当差轻松数倍,自然会长肉。”
对齐重渊几兄弟的做派,秦王太妃最为了解不过,她感慨不已,四下打量了下暖阁,道:“娘娘未搬进慈圣宫,只怕那些人又得闹了。”
按照规矩,文素素要搬进皇宫西侧太后所居的慈圣宫。慈圣宫离承庆殿有些距离,与太妃们所居的宫殿同在一起,她不但没搬走,且将空置的中宫,收拾了作为处置政事,见朝臣之地。
朝堂上的确有人跳脚,称文素素此般做不合规矩。
文素素抬眉,道:“我不合规矩的事情多了。他们连我住在何处都能管得着,那我也不辅这个政,早些让位求个全尸。”
秦王太妃瞧着文素素一改以前的温婉,身上陡然散发的气势,她都控制不住瑟缩了下。
“娘娘说得是,他们手未免伸得太长,管起了后宫住处之事。规矩规矩,成日将规矩挂在嘴边,也没见他们尊着这劳什子规矩。读着圣贤书,行着鸡鸣狗盗之事,讨厌得紧!”
秦王太妃越说越气愤,“夫君去世,妻子要替守孝三年。若妻子去世,夫君说是守丧一年,转头重新做新郎的比比皆是。儿女要孝顺父母,父就不提,若儿丧,母还要替其守制一年。孝顺孝顺,反过来要母替儿尽孝,孝顺到母这里就变了,是哪门子的规矩!”
孝期一年以九个月算,秦王太妃在府中两年多,不能正大光明出门,看来的确是憋坏了。
“我死了,不稀得谁替我守孝。只我要守,他们也该守,男女互为阴阳,这也是千百年来留下的规矩。我就没见过阴阳八卦图,阴阳不对称,这个规矩,他们从来就不提了!”
文素素只简单道:“我尽量改,变得公平公正些。”
秦王太妃嘴还微张着,定定望着文素素,肃然道:“以后就多靠你了!”
文素素示意秦王太妃吃茶,道:“我找你来,还有些别的事。以前我与你说过海船番货的赋税,我准备开始革新,希望你能支持。”
户部的赋税一直吃紧,内藏库这几年连续经过几场丧事,也捉襟见肘。
钱帛动人心,金山银山在手,秦王太妃是聪明人,深知这些拿不安稳,以前她对文素素提及时,就打算拿出来了。
秦王太妃爽快地道:“我占了大头部分,我让袁掌柜算了,我亲自去走动一趟,再说和几家,这样一来,娘娘欲改动,能稍许顺当些。只是,”
迟疑了下,秦王太妃道:“娘娘辅政,做出这般大的决断,圣上那边”
文素素道:“支持圣上的朝臣,该骂我居心叵测,要做出一番大事挣表现,独揽大权了可是?”
秦王太妃见文素素毫不忌讳说了出来,她也就直言不讳道:“十五岁成亲也不算早,估计很快就有人想着要给圣上选后,让圣上早些大婚亲政。娘娘想做的事,一年两年,甚至五年十年都一不定能见到成效。待那时,娘娘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我听说,老卫国公病了好些时日,他今年已经七十出头,若熬不过去,殷相要按制丁忧一年。有殷相在,多少能看着圣上些。殷相若不在朝堂,娘娘,圣上始终是少年郎,少年郎莽撞冲动,璟郡王前天到洄园,与将高御史的三儿子一言不合,就动手将其揍得鼻青脸肿,真是令人头疼得紧。”
璟郡王与齐瑞在一起读书长大,齐瑞登基,虽尚未亲政,毕竟是正统,他便仗势变得嚣张起来。
朝臣们肯定不乏有璟郡王这般想法之人,文素素始终是妇道人家,辅政的太后,历史上比比皆是。比如大宋的太后辅政仿佛成了定例,毕竟首个临朝称制,掌握朝政几十年的刘娥,最终仍还政于仁宗。
文素素道:“我有个习惯,只盯着大的目标,往这个目标奔去。余下的,皆是细枝末节,遇到时,就想方法越过去。越不过去,就想办法铲除。”
秦王太妃神色一凛,楞在了那里。
文素素又道:“你先前说得对,我要做的事情,五年十年都不一定能见到成效。岁不我与,拖不得。瞻前顾后,也难行大事。”
轻描淡写的话,秦王太妃听得头皮发紧,好似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文素素始终温婉的模样,令秦王太妃快要忘记,与她为敌过招之人,都死了。
文素素没再多提此事,说起了另一件事:“我看过刑部大理寺将发生在江南道案子的卷宗,这几年江南道百姓杀人的命案惨案比例,逐年上升。百姓日子不好过,逼急了便会杀人越货。江南道江南道的海贸商贸繁荣,这些年算得风调雨顺,日子不好过,问题定是出现在了官府。”
秦王太妃点头,抿嘴笑道:“不怕娘娘生气,用权势压人的事,我熟悉得很。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官府摊派征收,百姓交不出来钱粮,活不下去,与人拼命了呗。”
文素素失笑,道:“江南道的海贸商贸繁荣,赋税这一块很是复杂。以前彻底清理过一次蚕桑,已经过了好些年,还有茶叶这块未曾动过,我估计,里面的问题只怕很是严重。要从头清理很难,我打算直接快刀斩乱麻,将赋税一块剥离出来。”
秦王太妃不解道:“娘娘的意思是?”
文素素道:“关于江南道的赋税,我以前就有想法,江南道的赋税直归户部,户部在江南道设置税司,江南道的漕司,行共同督察之责。”
秦王太妃琢磨了下,道:“这样好,漕司管不了赋税,就无摊派之权。户部的税司,单独在外,朝廷终是离得远,约束不力,最终税司又变成了另一个漕司。有江南道漕司盯着,税司也不敢明目张胆乱来。”
文素素笑吟吟道:“江南道税司度支使这个差使不好做,还得通晓海贸,蚕桑布匹等买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算得上是前去拓荒。我思前想去,这个人选,你很是合适。不知你可愿意,去做江南道税司第一任度支使?”
秦王太妃难以置信,死死盯着文素素,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我愿意!”秦王太妃不假思索先应了,接着才问了句:“当真?”
文素素道:“如假包换!”
秦王太妃猛地昂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不过,她很快放弃了,抬袖豪迈地拂去眼角的泪,道:“我以为自己泪已流干,齐重治死的时候,我哭不出来,天天往眼睛上抹姜汁,眼睛都快抹瞎了。一身的姜汁气散不开,我便称自己是受了寒。大碗罐姜汤掩饰。我这辈子,都闻不得姜的气味了。”
若非是在宫中,齐重渊刚驾崩,秦王太妃真想仰天大笑。
“我这是高兴,实在是没想到,我还有这一天!”
文素素也不劝,只微笑看着她,待她平缓了些,道:“这件事如何办,你先前说到璟郡王,我便想到了个法子,你看这样”
两人细细商议起来,午膳时,齐珏与岚姐儿一起手挽手,亲亲密密来了。待用过饭,打发了她们姐妹去歇息,文素素与秦王太妃两人则继续商议了下去,直到天色晚了,秦王太妃才领着岚姐儿出宫。
翌日,文素素歇息好,再次出现在了大朝会上,与新帝一左一右,并排坐着听政。
殿下朝臣见过礼,参知政事方万璋出列,朗声道:“圣上,先帝的陵墓进展缓慢,户部以缺钱为由,拖欠不发。帝一日未能建成,先帝便无法下葬。臣请圣上从内藏库中拨出银钱,早日让先帝能入土为安。”
齐重渊登基不过两年便驾崩,帝王陵墓来不及修建。在他移棺大相国寺之后,才开始动工。
齐瑞登基为帝,成为九五之尊,那股睥睨天下的美妙滋味,让他简直比吃得醺醺欲醉时还要兴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虽说文素素在一旁碍事,不过想着过上几年,他大婚后就能亲政,独掌天下,便强自忍住了。
兴奋归兴奋,齐瑞坐在龙椅上,底下朝臣们所请奏之事,堪比算学,他像是在听天书。
下朝后,殷知晦会与他分析,讲述一遍。齐瑞很是认真聆听,只听着听着,脑子就变得凌乱,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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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藏库是帝王私库,丰裕行与先帝尚是太子时的铺子庄子,一直未曾并入其中,由文素素掌管。
这是他外家的产业,是他齐氏的铺子庄子,是他的私房钱!
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他懂,且与他切身相关之事,齐瑞精神一振,当即看向文素素,道:“娘娘,如方参知所言,阿爹得早些入土为安。户部既然钱财紧张,内藏库在娘娘手上,娘娘为何未从内藏库支出钱财来修陵?”
文素素侧头看向齐瑞,平静问道:“圣上是在质疑朕,还是在命令朕?”
齐瑞脸色一下涨红了,朝臣神色各异,大殿气氛陡然紧张。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朕, 朕”
文素素的问题,齐瑞有些心虚,回答得结结巴巴, 下意识朝殿下看去。
殷知晦告假, 今日未上朝。韩问川他们几人,不知为何, 差使迟迟未定, 都不在朝中。
齐瑞心中有些没底, 硬着头皮道:“娘娘,户部钱粮吃紧,娘娘该从内藏库拿出钱财, 修建帝陵,让阿爹早日入土为安。”
话到这里,齐瑞就开始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内藏库本是天子的私库,是阿爹的私产,阿爹用自己的钱,修自己的陵墓,娘娘莫非不愿意?”
文素素面不改色听完, 并未顺着齐瑞的话说下去,重复着先前的问题,“圣上是在质疑朕,还是在命令朕?这是朕的问题, 圣上先肯定回答,朕再回应。”
齐瑞的脸从通红变成紫胀, 紧抿着唇,搭在龙椅上的手拽得青筋突起, 怒意冲天。
殿下一阵骚动,文素素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本来准备出列说话的集贤苑邱大学士,脚步迟疑起来。
“朕在此强调一遍,以后朝堂上议事,皆不许问东答西,模棱两可。答不出来,便莫要开口说话,东拉西扯耽误彼此的功夫!”
文素素不高不低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朕只对事,不针对人!现在,再次有请圣上回答朕的问题!”
齐瑞身为天子,却未亲政,由文素素辅佐。
齐瑞若回答质疑,他虽身为天子,尚未亲政,由文素素辅佐。到底年轻不通政务,质疑轻易便被打发了,还会落得个年少无知的名声。
若回答命令,文素素是圣皇太后,是齐瑞的尊长,便是不尊不孝了!
齐瑞阴沉着脸,到底不敢当着朝臣的面命令文素素,便回答道:“既然娘娘”
文素素呵斥道:“直面回答!”
大殿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文素素强硬的态度,令所有朝臣都措手不及。
齐瑞热血上头,声音都颤抖了,道:“朕是质疑!朕质疑娘娘将内藏库拿在手中,银钱去了何处!”
文素素面色不变,答道:“内藏库的银两,九成用在了睿宗帝,宣惠太后,先帝的登基,丧仪,圣上的登基大典上。所有账目清楚明白,圣上可要查账?”
文素素并未糊弄齐瑞,帝王陵墓耗费巨大,接连办丧事,登基大典,银钱如流水一样哗哗流了出去。
只内藏库的钱粮,文素素还有另外的两成储备,这是用于紧要的支出,比如打仗,天灾人祸等大事,修建帝王陵墓,不在紧要大事之列。
户部林尚书暗自抹了下额头的冷汗,庆幸之余,对文素素真正心悦诚服。
这些银钱,皆由内藏库支出,从未让户部国库出一个大钱!
其他朝臣哪怕再不精通庶务,府里总办过喜丧之事,花销几何大致有个数。他们还能收礼,内藏库是只出不进,稍微一想,也不敢吱声了。
学算学的痛苦,听到查账,霎时再次浮上心头,齐瑞万万不敢应下了,嗫嚅着道:“娘娘管着账目,朕岂敢查。”
文素素唔了声,道:“圣上这句话,朕就不与你细究了,待私下再教你。”
说是不细究,实则不客气指出了齐瑞话中的埋怨。齐瑞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站在殿下的都是五品以上朝臣,他们都是人精,心如明镜一样,文素素这是不给齐瑞留情面了。
文素素道:“朕再问圣上讨个意见,内藏库还余一成的钱粮,这一成的钱粮,要用于皇室的花销,如承庆殿的一应吃穿用度,老太妃们的冰炭,圣上可要挪用到修建皇陵上?圣上只要同意,朕立刻让工部来领取。”
一是自己的吃穿用度,二是长辈们的吃穿用度,齐瑞不愿意,也不敢开口同意。
齐瑞支支吾吾答道:“一切由娘娘做主。”
文素素道可,“圣上既然让朕做主,朕就担了这个主。”
她语气如常,话锋一转道:“林尚书,你再来补充,户部为何拖欠钱粮,户部的钱粮,都用在了何处。户部的开支用度本应公开,透明,人人皆可监督。林尚书,你只管摊开来说,无妨。”
林尚书被钦点,便应声出列,如实道:“回圣上,太后娘娘。户部的钱粮,主要用在官吏的俸禄,军饷粮草,河道河工,百姓赈济上。户部的节余,开支部分,账目清楚明白。户部是近些年,才逐渐填补了以前的窟窿,收支勉强能打平。户部的工部戚尚书前来请求钱粮时修陵时,臣已如实告知戚尚书,户部的钱粮,要先用于荆州府的赈济。荆州府连下近整月的雨,山石垮塌,整座村子被山石泥浆掩埋,庄稼颗粒无收,整个州府近半的县遭受到严重的灾害。荆州府向来为鱼米之乡,畜牧之地,为大齐的赋税要地。今年损失巨大,若不及时救治,明年无法恢复生产,大齐的赋税,将更为严重。”
若不救,明年荆州交不上来钱粮,还会引起动荡不安,发生民乱。
齐瑞下意识问道:“那其余如官员俸禄,军饷粮草,河道河工,可能暂且往后拖一拖?”
朝臣哗然,齐瑞惊愕地看去,他再蠢,看到他们的反应,也知道说错了话。
戚尚书腿脚灵活,最快出列,气冲冲道:“圣上,荆州府的河道,必须及时疏浚,修筑垮塌的官道。否则,荆州府河流堵塞严重,垮塌之后,洪水会将下游的庆州府淹没大半。庆州府与京城只有五百里不到的路程。庆州府的灾民,大量涌入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崔撵接着沉声道:“前往荆州府赈济的,乃是荆湖路军,圣上可是要克扣住他们的粮草?”
官员的俸禄,朝臣一致掠了过去,谁都不敢说这句话,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连官员俸禄都无法如数支付,大齐该改朝换代了。
齐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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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学士慢了齐瑞一步,暗自懊恼不已。
他曾无数次苦口婆心教导齐瑞,说话之前要反复斟酌,君无戏言,他的一言一行,朝臣皆会揣度。
可惜,齐瑞气上头时,便全然不顾,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幼时他在宫中读书,在几个兄弟中,属他最为沉稳,长大之后,反倒还愈发沉不住气了。
且荆州府的灾情,在半个月前就急递到了京城,文素素早已下达旨意,安排好了赈济。她如今在朝堂上重提,居心叵测。
齐瑞如此反应,将他自己的无知,对朝政的一无所知,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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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大学士垂眸不语,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方参知政事瞧见邱大学士的举动,他一甩衣袖,搂着笏板紧闭上了嘴。围着他们的几个朝臣,见状亦袖手站着不动了。
文素素抬起了手,示意殿下安静,道:“先帝的陵墓,的确要着手修葺,让先帝早日入土为安。”
齐瑞眨着眼睛,半晌都没回过神。
文素素先前还百般反对,给他使绊子,如今她自己怎地反倒提了起来?
殿下朝臣亦不解,邱大学士睁开了眼,林尚书霎时变得紧张不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该不会是要户部出钱出粮吧?
林尚书很快便放松下来,先帝生病到驾崩的这两年,朝政都是经她之手,她亲自对户部做出了一系列的革新。户部的账目,最清楚不过的莫过于文素素。
文素素道:“众卿承蒙先帝圣恩,还请众卿一起群策群力,想法如何革新,提高大齐的户部财赋收入,户部能有节余,修建帝陵。”
殿下又一阵骚动,朝臣彼此面面相觑,邱大学士出列,问道:“娘娘的意思,臣不甚明白,娘娘可能解释一二?”
文素素道:“群策群力,便是人人皆可上书,想办法改善户部财赋吃紧的现状。朕还是那句话,一定要紧紧围绕如何革新,有理有据,且能实施。究竟如何决断,朕会依照众卿的意见,做出最后的决断。另,不止是殿上的诸位,大齐天下英才不知凡几,京城更汇聚了天下各路英豪。朕将发布告出去,英雄莫问出身,不拘官民,不拘男女老幼,皆可上书。帝陵之事不可拖延,截止一月为期。在闻登鼓院设置接收上书的木箱,每日收集整理。沈相,秦皇城使,此事交由你们一起统领。”
从头到尾都没做声的沈相与秦谅,这时出列,一起躬身应诺。
殿下众人顿时忍不住了,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那些只知纸上谈兵的读书人,也就罢了,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
“此事传出去,好似我大齐朝上无能人了一般!荒谬,着实荒谬!”
“娘娘!”礼部右侍郎站出来,气愤地刚开口,文素素打断了他:“孙侍郎,妇道人家没见识,她们想不出法子,意见便不会被采纳,你又何须着急?”
孙侍郎头皮顿时发紧,高高在上坐着的,便是妇道人家!
飞快抬头偷瞄了眼,文素素坐在上面,孙侍郎也看不出她的神情,他不敢回应,辩驳道:“娘娘,臣以为,娘娘广纳贤言之举,乃是着急先帝的陵墓,只此举有损我大齐颜面,大齐朝臣官员无能,臣请娘娘三思。”
文素素唔了声,道:“孙侍郎说得的确有道理。孙侍郎以为何人能担此重任,保证能改善大齐户部财赋吃紧的现状。朕不喜空口白牙,财赋不是儿戏,必须立下军令状,若做不到,九族尽诛!”
孙侍郎吓得颤抖了下,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了。
大齐户部的现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从开国之初便不甚富裕。
任谁都不敢打包票,能保证充盈国库,何况做不好,就要被诛九族,血流成河!
孙侍郎灰溜溜退了回去,其他朝臣心思各异,皆没有再做声。
文素素扫了殿下一眼,收回视线,再向齐瑞,道:“圣上,你念着先帝陵墓之事,甚是孝顺。圣上也回去,仔细准备一份建言。为了不徇私,明日早朝时,由大家一起评判。”
贱妇,贱妇!她逼人太甚,逼人太甚!
齐瑞神色阴鸷咒骂不止,额头青筋突起清晰可见,气得眼眶都红了。
殿下朝臣本在窃窃私语,此时变得鸦雀无声。
齐瑞才十多岁出头的少年,当了两年的太子,也是一直在读书,并未参与朝政。
户部的革新,岂是那般简单,齐瑞一个不通庶务的读书人,哪能一日能想出治国之道。
文素素态度强硬,步步紧逼,丝毫不给齐瑞留任何颜面。
明日的朝会,肯定精彩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下朝之后, 齐瑞像只离弦之箭离开,邱大学士见状,飞快低声与方参知政事交待了几句, 分头离去。
齐瑞怒火堪比炙热的天气, 一路熊熊燃烧着回后殿。内侍黄腾达与朱金才小跑着跟在身后,紧张地道:“圣上, 方参知政事请见。”
“滚, 滚!”齐瑞恨极,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宫女小黄门哗啦啦见礼,齐齐避让开。
齐瑞走得急,厚重的龙袍里三层外三层穿在身上, 周身汗水淋漓。他感到气都快透不过来,呼哧喘着气,伸手去扯。
龙袍是织锦缎制成, 华丽高贵,结实。齐瑞手心溢满了汗,一下手滑打在了下巴上,疼得他整个人立即疯了,对慌张上前, 要伺候他更衣的黄腾达与朱金才,握拳闭眼,嗷嗷嗷嚎叫,一阵乱挥舞乱打。
“贱人, 贱人!都是贱人!看朕不诛了贱人九族,五马分尸!”
齐瑞将对文素素的恨, 全部发泄在了内侍宫女身上,东暖阁的案几都是紫檀木, 他踹不动,笔墨纸砚花瓶遭了殃,被砸得满地都是。
内侍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听到东暖阁的动静,唯恐被波及,守在门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齐瑞下令拖下去打板子。
前些时日有个小宫女不知为何激怒了齐瑞,被他一脚踹在了心窝上,小宫女胸口被踢得淤青,呼吸都痛。
齐瑞一通乱打砸,累得急促喘气,全身都被汗湿透,脸与眼睛血红,跟要吃人一样狰狞可怖。
他是皇帝,是大齐帝王!她怎地敢这般对他,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让他没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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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来的无知贱妇,看她能猖狂到何时!
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悲怆铺天盖地扑来,齐瑞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她欺负他年少,欺负他没了爹娘!阿娘如今还在,哪轮得到她与他并排坐在一起,挥斥方遒。
齐瑞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哭得伤心至极。
黄腾达朝朱金才使了个眼色,悄然退到门边,朝外吩咐道:“去请璟郡王来,伺候圣上洗漱更衣。”
内侍宫女忙应下去忙碌了,两人小心翼翼缩回头,立在门边心惊担颤等着齐瑞哭。
唉,只盼着璟郡王快些进宫,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兴致相投玩得来,吃上两盅酒,天大的事都忘了。
齐瑞哭累了,便去更洗。换了身衣衫出来,东暖阁已经被收拾干净,他在塌上坐下,阴沉着脸,道:“铺纸磨墨!”
文素素要他一日想出治理户部的法子,他就做给她看,要是他做到了,那些朝臣自会臣服投靠,拥戴他早日亲政。
真是荒唐可笑至极,文素素向京城发布告示,让京城的各路英豪一同为大齐出力,还不拘男女,妇人娘子也能投书。
齐瑞呵呵,鄙夷地瞥下了嘴角。他自幼得大齐最好的先生教导,难道他还比不过后宅的妇人娘子!
待笔墨纸砚齐备,齐瑞提笔蘸足墨水,手腕悬在纸上,直到鼻尖的墨水滴到纸上晕开,仍未下笔,气得将纸揉成一团。
“铺纸!”齐瑞懊恼地喊。
待纸重新铺上,墨汁再在纸上晕开,齐瑞还是毫无头绪。
“圣上,璟郡王求见。”黄腾达上前回禀道。
齐瑞斜眼看去,“没看到朕在忙?他来作甚?”
黄腾达抹了把头上的汗,道:“璟郡王来得急,说是出了大事,定要求见圣上。”
“哦?大事?”齐瑞将笔一扔,“宣他进来。”
黄腾达奉命出去,领了璟郡王进来,他到门口就开始慌张地喊:“圣上救我!”
齐瑞上下瞧着璟郡王,他身上的衣衫被汗水濡湿,皱巴巴贴在身上,脸红得像是猴子屁股,满脸的焦急。
“有人追杀你?”齐瑞好奇了起来,璟郡王是郡王爷,身份尊贵,谁敢对他不敬?
璟郡王哭兮兮,“没人追杀我,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
“闭嘴!”齐瑞也满头满脑的麻烦,没空听璟郡王的废话,呵斥道:“朕问你的话,你只管如实回答,不许问东答西!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老实交代!”
璟郡王抽了抽鼻子,哭丧着脸答道:“是府衙,府衙传唤我前去问话,说是要我亲自到场。”
“府衙?”齐瑞更讶异了,府衙敢传唤璟郡王?
璟郡王重重点着头,“是府衙!卫贾都没亲自来,只派了差役来请我!呵呵,瞧卫贾这派头,真真是比我还要足,我看姓卫的就是嚣张,他难道不知我是什么人,我是圣上的伴读,是大齐的郡王!”
他一边愤愤不平说,一边偷瞄着齐瑞的脸色,看到他红肿的双眼倒未多想,毕竟他们经常吃醉酒,翌日起来眼睛红肿已经成了常事。
齐瑞抿紧了嘴,他的嘴唇生得薄,先帝驾崩一场灵守下来,瘦削了不少。
如今他这副神情,看上去就格外阴森狠戾。
璟郡王眼神乱飘,继续道:“我想着四叔领着京兆府的差使,虽说是闲差,管事的是府尹卫贾,四叔毕竟占了虚衔。谁知四叔说管不了,让我进宫找太后娘娘。我进宫找太后娘娘,呵呵,进宫我不找圣上,去找太后娘娘,四叔这是蠢,还是故意为之?”
齐瑞搭在安几上的手,青筋突起,将纸抓得裂开。
卫贾一个府尹,庆郡王都管不了,在他眼里,只有文素素能做得了主!
庆郡王与兴郡王,两人都是齐重渊的亲弟弟,如今两人都领着闲差,并无实职。
璟郡王一样如此,倒是秦郡王府的那个哑巴郡王齐琅,领了文渊阁修书的实差。
文素素那个贱人,这是要将他的叔伯兄弟,都狠狠压制住,让他们不得出头!
齐瑞咬牙切齿道:“你且留在承庆殿,朕端看谁敢来承庆殿传人!”
璟郡王长长松了口气,赶紧谢恩,“嘿嘿,有圣上在,看谁敢对我不敬!圣上,天气真是热得很,可要吃一盏冰酒凉快凉快?”
齐瑞抿了下唇,不过他到底忍住了,不耐烦道:“朕忙得很,哪有空吃酒,你快去洗一洗,瞧你那一身酸臭味!”
璟郡王抬手闻了闻衣袖,自己也嫌弃得很,赶紧出去洗漱了。
齐瑞继续苦思他的办法,璟郡王洗漱完毕进来,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先前在朝堂上,他算是看明白了,这群朝臣,无一人敢回应文素素的问题。
邱大学士他们是酸儒,经常对他说教,财赋账目不通,帮不了他,还不如靠自己。
齐瑞眼中唯一信任且看重之人,就只有殷知晦,可惜他告假不在宫中。
璟郡王在王府,一切由他说了算,他阿娘都只听他安排。户部增加赋税,说白了就是多赚钱粮,与铺子庄子赚钱一个道理。
齐瑞问道:“朕问你,你府里铺子庄子去岁收成几何,今年收成几何?是如何赚钱的?”
璟郡王被问得莫名其妙,道:“庄子收成的粮食果蔬,都要如数交到府里,铺子低买高卖,赚取的银子,全部交到账房。敢不交,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话,那边,邱大学士在夹道中,追上了朝政事堂方向走去的沈相:“沈相可有空,我有些事情要与相爷商议。”
沈相道:“太后娘娘先前派了差使,我等下还得赶去闻登鼓院。邱大学士既然有事,不如咱们边走边说。”
朝臣们陆陆续续经过,且外面热得很,邱大学士身形胖,走几步就一身的汗,道:“外面不宜说话,我还是同沈相回政事堂细说。沈相也知道。我这个人急躁得很,一向有话直说,此事顶顶重要,比太后娘娘的差使重要!”
沈相笑呵呵,能站在朝堂大殿上,无人真急躁,能有话直说。先前朝会上,沈相可没听到邱大学士直说的话。
邱大学士一幅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沈相四下张望,在夹道墙上斜伸出来的树荫下站了,道:“唉,就在这里说吧,我真要去忙,耽搁不得。”
邱大学士双眼眯了眯,不悦道:“先前殿上的事情,就无需我再多言。太后娘娘如此咄咄逼人,不将圣上放在眼中,她究竟意欲何为?”
沈相咦了声,“太后娘娘意欲何为,你我身为臣子,揣摩上意实属不可为。不过,太后娘娘曾多次强调,有甚疑问,皆可直接向其发问,莫要自我揣度,沟通不畅造成误会。邱大学士,我实在忙得很,你去承明殿请见太后娘娘,自己问她就是了。”
邱大学士气恼地道:“沈相何苦拿这些话来打发搪塞我。太后给圣上布置功课,明显在为难圣上,要让圣上难看,下不来台!”
沈相面色不变,道:“邱大学士,政事堂中,就我在财赋上最没天分,究竟是不是为难,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倒以为,邱大学士在这里与我说,不若前去帮着圣上一道想法子,明日朝会上,好令太后娘娘刮目相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邱大学士,我真要去忙,告辞。”沈相未在多言,抬手道别。
邱大学士抬了抬手,看着沈相离开的声音,头上的汗流下来,心却凉了半截。
端看沈相的态度,其余朝堂重臣,有几人真正在支持新帝,匡扶大齐正统?
邱大学士无心再说,借口天热,匆匆出了宫,直奔卫国公府。
卫国公已经出气多,入气少。殷知晦正守在床前,听到邱大学士前来有急事,只能先回到东院。
邱大学士端着茶盏,一边吃一边朝正厅外看去,见殷知晦走进来,忙放下茶盏见礼:“卫国公身子有恙,我贸然前来,实属无奈,还请殷相见谅。”
殷知晦拱手还礼,道:“邱大学士请坐,不知前来有何要事?”
邱大学士将朝堂之事,拣着利于齐瑞的说了,“圣上只好奇问了句内藏库可有钱,太后就发怒了。圣上也只是忧心先帝的后事,如若圣上不闻不问,方是不忠不孝。”
殷知晦听得眉头渐渐皱起,邱大学士忧心忡忡,叹气连连。
“先帝临终前,将圣上托付于殷相与太后。圣上尚年少,接连失去至亲之人,伤心之下,难免有说错话之时。太后身为长辈,当尽心劝导,哪怕圣上有冒犯冲撞之处,也当在背后耐心劝道。如今太后却在朝堂之上,半点都不给圣上颜面。只今朝一事,太后仍不满足,欲步步紧逼。我身负皇恩,如何能看得下去。”
殷知晦头开始疼起来,伸手揉着眉心。
邱大学士一心辅佐扶持新帝,言语之间,未免偏颇齐瑞。他那些掩饰,以殷知晦对齐瑞的了解,自心如明镜。
齐瑞不知天高地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文素素发难,假若文素素像邱大学士那般所言背后教导,她在朝臣面前的威严何存?
太后临朝称制不易,齐瑞撞上去,文素素正好拿他来立威。
文素素极少出现在人前,除了几个近身之人,如秦谅范朝他们,邱大学士他们都不太了解文素素,将她当做有些手腕的后宅妇人。
文素素一路搏杀上来,她有铁血手腕,更有足够的智慧布局。
秦谅掌控京城,范朝领了京畿营。大齐上下十三路兵马,文素素这两年,已经换了五路兵马的统帅。
虎符兵权,自先帝重病时,就交由文素素掌管。
齐瑞手上无人无兵权,连九章算术都学不明白,何来的底气,想要将内藏库,丰裕行拿回去?
户部的情形,文素素与殷知晦,林尚书他们商议过无数次,一心革除积弊。
殷知晦估计,文素素是借着这次的时机,要大动干戈了。
齐瑞确实如邱大学士所言那般,接连遭逢亲人离世,他深受打击,在宫闱中长大,杯弓蛇影如惊弓之鸟。原本还有几分聪明的他,杯弓蛇影早就乱了阵脚。
殷知晦左右为难,一边是齐重渊的托付,一边是文素素。
他相信文素素的本事,她不会只为坐稳自己辅政太后的位置,她还有别的大事要做。
这时,听风一脸悲戚到了正厅,道:“相爷,老国公去世了。”
邱大学士楞在了那里,卫国公这时咽了气,殷知晦总不能抛下祖父之丧,去替齐瑞捉刀。他忙站起身,道:“殷相节哀,下官这就告辞,不打扰殷相了。”
殷知晦叹了口气,心道这是天意,文素素也不是胡来之人,随后定会派人来与他商议。
“邱大学士,我这里走不开,就不多留你了。”殷知晦神色沉了下来,道:“我有几句话,邱大学士且要记牢了。圣上眼下不宜急于参与朝政,多听多学为上。太后行事,从不为一时意气。邱大学士莫要先将权势争夺放在首要,要先看太后所行之事,可是为了大齐的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着想。”
邱大学士焦虑齐瑞明日该如何办,嘴上应和着,却没放在心里去。
殷知晦见邱大学士心不在焉,现在也没精力与他多说,只能先去张罗丧事了。
卫国公府的管事进宫报丧,青书领了文素素的旨意,带着丧仪前来祭奠。
天黑之后,文素素微服亲临卫国公府,上香拜祭之后,与殷知晦谈了近半个时辰后离开。
翌日,文素素将小朝会改在承明殿,轩敞的大殿内,凉意浸浸,冰鉴上覆盖着碧绿的新鲜荷叶,呼吸间仿佛能闻到荷叶的清新气息。
不过,大殿不似以前的布置,只留下了隔档的屏风,其余的家什全部撤去。一张宽大的长条几案,摆在大厅的正中,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茶水果子点心。几案上首摆着两张交椅,两侧各放着十余张。
长条案几后面,摆着五张单独的案几圆凳,案几上同样摆着笔墨纸砚茶水点心。几个眼生的妇人娘子,端坐在案几后。
最为显眼之处,还是在上首右侧,立着一张木架,木架上夹着未裁剪的白纸,架子边的高凳上,放着砚台,铜制蘸水笔。
邱大学士等朝臣陆续进屋,文素素已经坐在了左边的椅子里,对着见礼的他们道:“坐吧,案几上的茶水点心,你们随意自取。”
朝臣们落座之后,无人去取茶水点心,殿内一片安静,等着齐瑞的到来。
约莫一盏茶功夫后,齐瑞方到了,除了文素素,朝臣们起身见礼。
齐瑞四下张望,看到眼前陌生的阵仗,稳了稳神,上前见礼。
文素素并未多言,道:“圣上已到,昨日朕在朝堂上布置之事,圣上与众卿应当已做好了准备,这就开始吧。”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从后面的案几上起身,走到了木架前,拿起铜笔在手。
齐瑞抿紧唇,手拽着写下的文书,道:“娘娘,朕不懂娘娘的意思,朕该如何开始,请娘娘明示。”
文素素便耐心解释道:“圣上打算,想法,如实讲述出来即可。其余诸事,皆无需圣上操心,有书笔替圣上记录。”
齐瑞握紧手上的文书,神色茫然。
朝臣神色若有所思,朝后面坐着的那几个妇人娘子看去,再看向立在木架恻的妇人,她们应当是文素素所称的书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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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温和地道:“圣上手上的文书,已经应当写好了,只照着念就是。”
齐瑞飞快地瞄了文素素一眼,端起茶水抿了口,薄荷茶他虽然讨厌,此刻倒能提神,他连着吃了几口,开始念了起来。
大殿内除了齐瑞的声音,便是沙沙沙的飞笔疾书声,朝臣的视线,悉数被木架边妇人所写的纸吸引了过去。
齐瑞说话停了,文素素问道:“圣上可有说完?”
齐瑞说是,文素素看向朝臣,问道:“众卿觉着,圣上的策令不,应当是想法如何?”
朝臣们神色各异,或装作低头吃茶,或者转开头,避开了文素素的视线。
邱大学士想了想,道:“臣以为,圣上年轻,能一夕之间想出这些法子,已经非常了得。”
方参知政事等人立刻附和,文素素不置可否,认真听着他们说完话,径直道:“这份文书,实属浪费笔墨纸砚,浪费大家的功夫。”
齐瑞脸色大变,连沈相林尚书都愣住了,邱大学士脸色难看起来,沉声道:“娘娘何出此言,就算圣上有做得不对之处,只当耐心教导,何苦出言挖苦!”
这时,青书上前道:“娘娘,秦王太妃求见,说是得知娘娘下诏不拘男女,皆可投书,为大齐效力。秦王太妃实在着急,连夜赶了一份文书,亲自前来投递给娘娘。”
众人一听,有些坐不住了,大殿椅子与金石地面摩擦声,渐渐响起。
文素素道:“宣!”
精神奕奕的秦王太妃走进了大殿,她手上拿着一本册子,落落大方见礼,道:“娘娘,我身为皇家媳妇,也是大齐的子民,我想要,也能报效大齐!”
文素素微笑着应好,她看了看齐瑞,再看向朝臣们,目光在邱大学士身上略微停顿,道:“都是为了大齐,何须分身份地位。不过,大家就当闲着看个热闹,后宅妇人与年轻圣上的方法,孰好孰坏!”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书琴音帮着抬了椅子过来, 秦王太妃在架子边站定,道:“我就站着说吧,方便诸位听得清楚些。”
朝臣们的目光, 齐刷刷看向秦王太妃, 她看上去从容不迫,握住文书的手指, 指尖已经拽得发白。
这是她第一次, 站在众目睽睽之前说话。她是在向大齐的朝堂重臣面前说话。非以前的家长里短, 断姬妾们之间的别扭,在齐重治面前的温柔小意。
文素素面带微笑示意秦王太妃开始,眼含鼓励。
秦王太妃夜里只眯了一会, 不断练习,自以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等站到众人面前,心还是跳得飞快。
“莫要慌, 他们不如你。”秦王太妃不断安慰自己,学着文素素教她的那般,暗自深吸气,再缓缓吐气。
重复几次之后,秦王太妃朗声开了口:“众所周知, 我出身于淮南道,在淮南道长大,后嫁到京城。淮南道产桑麻,茶叶, 粮食。淮南道东面的宁海县,顾名思义靠海, 常年有海船停靠。淮南道繁华富裕程度,仅次于江南道。大齐的赋税, 主要出自江南道,淮南道次之。”
秦王太妃开门见山,简明扼要介绍了自己,以及淮南道的背景。
其余朝臣尚无动于衷,齐瑞从开始的防备紧张,变成了暗自鄙夷。
秦王太妃的出身,江南道淮南道的繁华富裕,璟郡王都知晓,她在这等庄重的场合,当做一件大事来讲,实属是认得几个字,便充作是读书人了。
林尚书却深以为然,他掌管户部,不时点下头。
秦王太妃微微一笑,道:“徐氏乃是商贾出身,我熟悉买卖,赚了不少的银子。”
秦王府向来富裕阔绰,秦王太妃这般道出来,惹得众人又有些坐不住了,嫉妒酸楚羡慕各种情绪交错。
齐重治已去世了近三年,秦王府依旧富裕阔绰,秦王太妃掌管郡王府,她做买卖的本事,毋庸置疑。
秦王太妃道:“买卖人对价钱,货物,市坊的变动,朝廷策令,赋税,漕运,从陆路到水路,海路,不敢称精通,皆得熟悉。”
齐瑞本懒散坐着,这下他渐渐坐直了。
不对,璟郡王与秦王太妃口中的买卖,完全是两码事啊!
璟郡王称,做买卖就是低买高卖,他们是贵人,官府地痞混混都不敢惹。在他璟郡王府的铺子五里之内,要是有人敢来开一样的铺子,他会让其铺子立马关张,不弄得其倾家荡产,是他大发慈悲了。
齐瑞的文书中称,户部征收赋税,要从严,不得拖欠。百姓多刁民,万般耍赖,想要逃税,必须严格惩处,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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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太妃将话,转到了户部的赋税上:“户部的赋税,来自于商税,农税,身丁税。商税占比最重,主要来自于布匹,茶,盐,酒等交易买卖。身丁税与商税,农税看似不相干,实则相辅相成。”
文素素示意秦王太妃暂停,对齐瑞道:“圣上以为,秦王太妃说得可对?”
齐瑞冷不丁被提问,懊恼至极,他心道文素素故意要岔开话,弥补秦王太妃的不足,他才不会上当,便顺着答了:“朕以为,秦王太妃说得是。”
文素素哦了声,继续问道:“圣上且说说看,为何三种税收不相干,却又相辅相成?”
照着平时,齐瑞思索一下还是能回答出来,只当着朝臣的面,突然被抽考,齐瑞霎时有点懵,拼命回想着平时所学。
“商税多了,农税可减免,身丁无需缴纳钱粮”
文素素冷声打断了他,“圣上可知农税究竟是何物?”
齐瑞脸白了白,垂头丧气答道:“夏秋粮赋。”
毒妇,贱人,都是她在那里逼问,害得他这般简单的学问都忘了!
文素素道:“既是夏秋粮赋,若朝廷免除赋税,遇到灾荒,粮食价钱大涨大跌,打仗等需要粮食时,朝廷官府该当如何?”
齐瑞窘迫难当,殷知晦先生们教授过他关于财赋方面的学问,他们的态度谦逊,比起文素素这个恶妇的态度天差地别。
那时他听了几句就走神了,想着他只管发号施令,自有朝臣百官去当差做事,他听这些劳什子作甚!
齐瑞太过紧绷,所学的那点此时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结结巴巴道:“百姓免除农税,家中有余粮,朝廷户部可以拿钱去买。”
朝廷户部缺钱,他们现在商议之事便是革新户部钱粮紧缺的现状,齐瑞垂头耷脑,说不下去了。
文素素看着邱大学士,不咸不淡地道:“教不严,师之惰。”
邱大学士老脸霎时变得通红,坐在他右侧的沈相,意味深长看了他几眼。邱大学士顿时羞恼得与齐瑞一般,暗自将沈相骂了个狗血淋头!
狗东西,为虎作伥!
邱大学士正要起身告罪,文素素已经对秦王太妃道:“劳烦你多解释两句,教教圣上,邱大学士也仔细听着。”
师生同时被训斥,其他人跟着变得紧张起来,今日的朝会,绝不简单呐!
秦王太妃应是,道:“人丁兴旺,人必须吃饱穿暖,活下去才能绵延子嗣。种庄稼看天吃饭,顶天就产那几颗粮食。朝廷收取的粮食,用于应对灾害,平粜,平籴,稳定市坊的粮价。这里面,朝廷承担的,并非仅仅只有开仓放粮那般简单,最大的开支,在漕运等粮食运送上。”
“林尚书,你别一个劲的点头,点得我头晕。”坐在林尚书左侧的礼部段尚书,戳了戳他低声道。
林尚书回头怒目,差点骂他个酸书生,懂个逑,他天天盘算着户部那点粮食,银钱,头发胡子都愁白了。
亏齐瑞说得出口,朝廷拿银子去买粮食!户部能有银子,他还需哭个劳什子的先帝下葬!
偏生那些书生们经常写文章,明里暗里骂朝廷官员,尤其是户部官员不作为,不爱护百姓,救灾不及时,天天哭穷。
常平仓的粮食,收上来不容易,运送出去更不容易,需要白花花的银子才能办到呐!
随着秦王太妃清楚流利,条理分明的讲述,聪明人都看出了些端倪。
只一日不到的功夫,秦王太妃就敢站在承明殿,与齐瑞对上,明显有备而来。
秦王太妃能来,支持她之人,就只能是文素素了。
文素素临朝称制时日不久,他们多少了解了些文素素的行事风格,她从不做无用功。
看来,文素素是要有大动作了!
“商税中有部分,如田地屋契的过契契税也就罢了,农具耕牛的买卖交易税,唉,我以为,这部分实在不该征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百姓买不起农具,耕牛,种地纯靠力气,身子受不住,庄稼也不买账。”
林尚书叹道:“种地难,的确不易。”
邱大学士也不做声了,连沈相再意有所指朝他打量,他也只当做没看见。
文素素淡淡道:“爱民如子,心系天下黎民苍生,别只写在文章里,嘴上说说。朕革新户部的举措,首要的一条,便是真正替百姓减负。具体如何实施,待户部宽松了些,朕再与诸位商议。秦王太妃,劳你继续。”
秦王太妃道:“盐涉及到民生,富绅不缺买盐的几个大钱,人不吃盐没力气,种地的百姓却不能吃不起,这一块万万不能动。至于酒,酿酒需要粮食,朝廷严令大肆酿酒,这块的税收几乎没甚变动。吃得起茶叶,买得起贵重布料的,并非寻常百姓,换句最直白的话来说,商税主要来自富绅。”
富绅有钱,也有更大的权势,要他们多掏银子,大齐就乱了。
史书上的变革时有发生,阻力皆来自富绅权贵,最终大多都以失败告终。力主变革之人,也落不到好下场。
大殿上坐的朝臣,便是秦王太妃口中的富绅,此时被说到头上,心情很是复杂。
秦王太妃掠过未再深入,道:“这些年茶叶与布匹的产出日趋稳定,户部却仍然入不敷出,定是开支部分在增加。”
她看向了林尚书,林尚书顿了下,反应过来,帮着解释道:“,大齐方定,,为了百姓安稳下来,经常见面赋税。安民开支又大,大齐户部从那时起,就经常入不敷出,这些年在逐年还以前的欠债。”
林尚书说得委婉了些,,笼络世家大族旧臣,大肆赏赐,许了他们许多好处。
大齐的土地钱粮并非取之不竭,顶天就只有这点数,坐稳江山,是靠着透支国库换来。
秦王太妃欠身道谢,“大齐现状如此,再挤,也挤不出更多的钱粮来,除非横征暴敛,逼得百姓造反。”
邱大学士受了一肚皮气,憋不住道:“秦王太妃,你说了这般多,你的办法呢?”
方参知政事跟着道:“莫非秦王太妃是准备加征商税,如若是这样的话,真正是耽误了我们的功夫!”
昨夜未能歇好,齐瑞头晕乎乎,又被文素素连续指责没脸,与邱大学士一样心头汪着怒火,顿时不悦道:“秦王太妃,若是要说闲话,你还是回王府去置办场筵席,请夫人们陪着你说!”
文素素脸色一沉,道:“圣上,你以为秦王太妃是在说闲话,那朕来考考你。”
又来了又来了!
齐瑞浑身叫嚣着,气冲冲道:“不知太后要考朕什么学问?”
文素素道:“简单得很,圣上且说说看,户部商税的税额。只说茶,盐,布匹这三样即可。”
齐瑞最头疼的便是与算学,他曾听过户部关于货物征收的赋税,只记得不甚清楚,吭哧着答道:“茶,十课税一成到一成二,盐”
“停!”文素素抬手,扬声制止了他,“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她朝秦王太妃看去:“再劳烦你教教圣上。”
文素素说完,仔细琢磨了会,怪不得齐重渊以前经常对她说“考考你,教教你”。
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滋味,还真是有些爽在其中。
齐瑞气得眼眶都红了,文素素教训他还不够,接连让妇道人家来教导他。
他是大齐的天子,是帝王!
待他登基,他定要将文素素与秦王太妃都五马分尸!
除了邱大学士与方参知政事很是愤愤外,其余朝臣皆垂下了眼皮,一言不发。
既然在讲革新户部的措施,连户部税收都不清楚,何来的革新?
且商税这一块,不宜拿到明面上来细说。
秦王太妃毫不客气点了出来:“货物的税收,包括茶叶等在其中,过税,既货物过关隘,每干钱算二十,住税,既交易买卖时,每干钱算三十。若是商人供给朝廷官府,另外再十抽一。”
大殿里凉爽,林尚书还是抹去了额头的细汗,头都快低到了案桌下去。
茶叶朝廷规定是百分之五的税额,齐瑞说得也不算错,实际上,朝廷收到了百分之十二左右。
这里面的关窍,在于过税。茶叶从江南道运到京城,各州府的官府争先恐后设置关口,会重复征税。官府上缴到朝廷户部是百分之十二,只会向商人收取更多。
齐瑞的年少无知,揭开了朝廷官府等于盗匪,打劫商人的面皮。
文素素将一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没追究此事,示意秦王太妃继续。
秦王太妃吃了口茶润喉,清了清嗓子,道:“接下来,便是我要说革新之法了。”
众人立刻提起了神,齐瑞牙关紧咬,暗自将文素素,秦王太妃,甚至邱大学士与方参知政事都骂了一遍。
既然秦王太妃马上要说到她的办法,何不回应一声,她就是存心要让自己出丑!
邱大学士与方参知政事也是废物,没他们插嘴,自己晕晕沉沉,哪会不耐烦催促秦王太妃!
“商税中,最糊涂的便是海税。提高,细化番货的税收。在江南道,广南道,淮南道等靠海州府,现有的码头分散凌乱,吃水浅的地方,只能停靠小船。关闭一些杂乱的小码头,重修现有的码头,能供大海船停靠,便于官府管理。”
秦王太妃将手上的册子里抽出来一份,奉给文素素齐瑞以及在座的各位朝臣:“这是我拟定,关于各项货物的具体征收税额。这些只是我的想法,最终的数额,得由太后娘娘定夺。”
齐瑞看着密密麻麻的货物分类,征收额度,眼前一花,当即反对道:“分得这般细,哪能做到,真是儿戏!”
邱大学士道:“按照秦王太妃现今的征收方式,海商们若是反对,番邦商人不来大齐,断了与番邦之国的邦交,大齐的颜面何存!”
秦王太妃没有做声,文素素冷声道:“邱大学士一直将颜面挂在嘴边,朕以为,面子是自己挣来,不是靠着别人施舍。苟延残喘还端着,这才是徒增笑话!”
邱大学士脸色紫胀,愤慨地道:“太后娘娘莫非是想要引起与番邦之战?”
文素素道:“番邦敢打来,大齐养着十三路兵马,要是打不赢,大齐烂到了根,亡了也是应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句话,文素素敢说,朝臣及邱大学士,万万不敢接话。
文素素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两国之战的缘由,从来不是因谁的颜面受损。谁的颜面都没那般值钱!且邱大学士读书,也只看了开头便开始批判了?邱大学士对于如今海税的了解,又有多少?”
邱大学士气得手都止不住发抖,强自定睛继续看下去,底下有如今番邦货物的征收对比。
现在朝廷对番邦海货的征收很是笼统,除了无具体货物的分类,不同货物的征收额都一样。
比如珍珠与布匹,珍珠是宝石类,只能锦上添花,布匹能御寒,税额相同,饶是邱大学士也认为不妥,老脸开始发烫,嘴皮颤动几下,一声不吭了。
沈相凑近他,呵呵道:“邱大学士,圣上这份文书,你劳心劳力,真是辛苦了。”
邱大学士被看穿,血充头顶,羞愧欲死。
从卫国公府离开之后,邱大学士不放心,亲自前往承庆殿,帮着齐瑞润色了文章。
以科举考试的评卷来看,齐瑞的这篇策论文章,定能被判个上等。
革新户部的策论文章,在秦王太妃有理有据,详尽的措施面前,变成了纸上谈兵的笑料。
无人再去理会邱大学士,认真讨论起各项货物的征收额。秦王太妃态度诚恳,与他们认真解答,讨论。
最终的问题,还是归于海商们的反应,他们要是反对,干脆不出海,修建的码头就空置了。
文素素道:“众卿的担忧,朕也想过了。番邦仰仗大齐的布匹茶叶瓷器,不怕他们不来。番邦货物获利丰厚,按照现今的额度征收,他们照样能赚得盆满钵满。至于反对与否,总要试过才知。”
最大的海商在此,文素素半点都不担心。
沈相道也是,迟疑了下,道:“若是照着分门别类的征收,现今码头的税司,定会忙不过来。”
其他人也一道附和,文素素道:“沈相说得是,海税一事复杂得很。”
秦王太妃道:“江南道的赋税繁重,我有个想法,不若户部在江南道设置税司,直接管辖。”
文素素道:“好,这个提议好!”
众人一下安静了下来,江南道漕司管着的差使,赋税一块被分了出来,就只剩下了漕运。
不过,江南道漕司是否被分权,他们并不在意。
户部在江南道直设税司,这可是大好的肥差,税司由谁去掌管?
文素素将他们的反应瞧在眼里,道:“此事随后再议,闻登鼓院那边还有投书的期限未到,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措施。我们先且看下,圣上与秦王太妃究竟谁胜谁负。”
众人回过神,文素素先前就戏说过,且看圣上与后宅妇人,孰胜孰负。
在木架边奋笔疾书的妇人,将画着表格的纸夹号,挪近了案几,方便大家能看得更清楚。
表格最早在王府的铺子中使用,早已传开,大家都已经很熟悉。
表上分别列出齐瑞与秦王太妃两人的建言,好坏高低,饶是眼瞎也能看出来。
齐瑞的建言,主要体现在肃清吏治,惩处官员贪腐,追缴逃税上。稍微比较贴合的一点,便是加征商税。
建言可能得到实施,实施的方式全无,空洞无物。
齐瑞不仅仅是输,是输得一败涂地!
齐瑞离得近,他冲上前扯下纸,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怒气冲冲跑出了大殿。
众人呆在了那里,文素素面不改色,对青书道:“去看着圣上些,外面热,别没头没脑中了暑。”
青书出去了,文素素望着尴尬不已的众人,道:“朕让人记录下了今日商议之事,待整理好好,决定具体如何实施,会登在邸报上。”
朝臣这下更尴尬了,文素素当着他们的面羞辱齐瑞还不够,还要昭示天下。
文素素淡然道:“家丑不可外扬,邸报不是八卦小报,只登朝廷策令。”
大家这才干笑起来,文素素朝后面几案上的妇人娘子点头,她们一起站在了文素素身后。
文素素对不解的众人,道:“她们以后将是朕承明殿的女官,负责文书诏书等差使,随后会在邸报上发出正式的任命告示。朕先介绍她们给诸位认识。”
文素素道:“陈巧娘。”
在木架前书写的妇人上前一步,曲膝见礼。
“王金姑。”
坐在后面记录的年轻娘子上前,曲膝见礼。
“林九娘。”
“余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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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七巧。”
五人全部介绍完毕,众人望着她们,许久都没人作声。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她们,成了文素素郑重介绍的贴身女官!
承明殿有了正式的女官!
第一百三十六章
“哎哟, 真是紧张死了!”程七巧拍着胸脯,双眼亮晶晶道。
“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他们私底下何种德性, 难道你不清楚?”林九娘嗤笑道。
两人都是花楼出身的小唱歌伎, 年纪大了嗓子不如从前,用积蓄赎了身后, 准备找份出路。
女人出门找事做难, 她们更难。所幸与在花楼接针线活计的高小丫相识, 经高小丫推荐她们到了云秀坊做事。
到了云秀坊,因为识文断字,被选为给绣娘们做先生, 教她们识字读书。
陈金姑几人是文素素接管铺子后,第一批进铺子做事的妇人娘子。
文素素在选人,她们几人的学问并不算最好, 文素素看中的是她们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她最需要的,便是她们的这股劲。
最终,她们走到了大齐最高权力中枢,成为了文素素的女官。
秦王太妃含笑望着她们一边麻利收拾整理文书, 一边小声说笑。她们干劲十足,她的眼里也盈着了光。
青书一头汗进了殿,文素素问道:“如何了?”
“小的伺候圣上回到承庆殿,小的被圣上打了出来, 没能进去。朱金才说,估计圣上又得将屋子砸了。”青书小声回禀道。
文素素道无妨, “平安回去就好,你去传膳, 我与秦王太妃就在这里用膳。”她看向秦王太妃,“吃冷淘可好?”
秦王太妃点头,抬手捂了捂胸口,笑道:“其实我什么都吃不下。不过还是要努力用饭,我要长得壮一些,活得再长一些。”
文素素笑,让青书下去传膳,陈金姑她们收拾好,上前施礼告退,她道:“你们回去理一理,再送回来我查看。”
秦王太妃目送她们离开,在文素素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抿嘴笑道:“娘娘介绍她们几人时,我瞧着他们眼睛都直了,估计这时都在议论不休。”
文素素道:“反正我做什么,他们都会骂,都会议论,我不若干脆坐实了,也不冤枉。”
“是啊,随他们说去,又不敢如何,都精明得很。先前提到了税司,他们只怕已经盯着税司的位置了。”
秦王太妃犹豫了下,道:“邱大学士与方参知政事护着圣上,他们只怕闹起来,煽动读书人一起上书反对。”
大齐的官位冗沉,三相三参知政事,参知政事等同副相。邱大学士等殿阁学士,并不担任实差,相当于参政议政,声望极高,身份超然。
三相中殷知晦丁忧中,姜相最年长,万事不管。沈相是文素素的人,方参知政事明显沉不住气,与邱大学士跳得很是厉害。其余四个大学士在观文殿,今日未前来,姜相与另外两个参知政事,施仲夫与孔定疆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
六部尚书,吏部工部是文素素的人,户部支持文素素,一心盼着文素素能充盈户部,礼部刑部大理寺与四个大学士一般,不欲参与此事。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不会。他们任由邱大学士他们跳出来,以观后效。邱大学士忧国忧民”
她笑了下,将忧心大齐皇室正统的话咽了下去,“天气太热了,热得他沉不住气。待他回头一想,府里再出点事,他就能安分了。”
青书领着内侍提着膳盒水盆进屋,文素素招呼秦王太妃先净手净脸,顺便问道:“齐璟还躲在承庆殿?”
青书答道:“晌午的时候,璟郡王已出宫回府。”
文素素慢条斯理擦拭着手脸,道:“你去传话,让卫贾,卫贾不够,将老四也叫上,一并去璟郡王府将齐璟那混账请进府衙问话,他平时玩得好的那群纨绔都一并请进去,好生关着,慢慢问。”
青书应声下去了,秦王太妃禁不住笑道:“璟郡王真是人憎狗嫌,偏生脸皮还厚,经常到洄园来白吃白喝。我不同一个后辈计较,只他们那群人闹腾得很。上次璟郡王与高御史的三儿子打起来,邱大学士的嫡幼孙也在。”
文素素放下布巾,道:“关一段时日让他们冷静冷静,也让京城安静一段时日,省得他们出来到处惹是生非。”
秦王太妃明白,文素素是要借机震慑邱大学士,也是震慑其他世家大族。
谁家没个不肖子孙,秦王太妃想到齐琅齐珩,心情就禁不住低落下去。
文素素已经坐在了案几前,秦王太妃很快就将那点郁气抛开了。齐琅如今被扔在京畿营做小兵吃苦操练,他受得住,能改,以后就安生当个富家翁。若是吃不了苦,就是他的造化如此。
五根手指头都不齐,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她更偏爱岚姐儿齐珩。齐珩经常头疼,不知能活多久。秦王太妃不想见齐琅,见到怕控制不住会杀了他。
吃过冷淘,两人坐着吃茶歇息,秦王太妃站起身,深深曲膝下去,文素素看着她,她眼眶泛红,笑着道:“娘娘将文书给我,送我了这份功劳,娘娘一定要受我这一礼。”
文素素道:“你自己也能做出来,我只是有现成的,就不让你费心思罢了。”
秦王太妃重新坐下去,道:“娘娘高看我了,我有海船,番邦番货的税收,我可能有点想法,江南道赋税由户部直接接管,这我可想不到。”
她脸上的笑淡下去,变成了忧虑:“我有时也会想到闵惠娘,薛嫄。我并不比她们强多少,恐会辜负了娘娘的厚爱,要是税司的差使办砸了,会连累到娘娘,骂牝鸡司晨,败坏朝纲,危害大齐江山社稷。”
大齐在各州府有无数的税司,都是由当地州府设置,归当地州府统管。
江南道赋税直属户部,这是后世的做法,并不是文素素的功劳。
至于用在大齐会如何,文素素并不清楚,但她已经没别的路可走,必须试一试。
“你能在人前临危不乱,遇事不惊,已经胜过了许多人。如你所言那般,你还活着,活着就胜过了她们。”
文素素并非在安慰秦王太妃,她起初刚到茂苑县的时候,也是抱着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根本没办法细想,多想,只想着拼了。
现在她也是这样,每次都以赴死的决心去做事,她想到了最坏的后果,能承担,就什么都不怕。
何况,“再坏,又能坏到何处去。大齐,前朝前朝前前朝,更久远的王朝,都是男人掌权,王朝不照样覆灭了。史书上那些革新,多以失败告终,着手革新之人,照样被记入史册,被后人推崇,议论。无论哪一种,他们留下了名字。你也能留名,好坏就难料了。”
文素素手捧着茶盏,垂首闻着薄荷茶散发的冰凉,突然问道:“我不在乎身后名,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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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太妃愣了下,冷笑了声,断然道:“我也不在乎!贤良淑德,这些劳什子东西,谁要谁拿去。死了就死了,他们如何说,且由他们去,我只要活着的时候痛痛快快!”
文素素笑起来,道:“哪能事事算尽,求得万全之法。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决定下来,只管埋头往前冲,莫回头,永远莫回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来到大齐到坐在承明殿,文素素觉着自己已经升华。她不再只求能活着,她要活出自己的痛快。
真正权倾天下,谁都不能阻挡!
武后刘娥高滔滔她们最后都算是退了回去,文素素不敢认为比她们强,吸取她们失败的经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秦王太妃眼睛发热,喃喃道:“不回头,永不回头!”
她们都回不了头。
秦王太妃尝到了与男人比肩而立指点江山,真正掌握权势的滋味,她离不开,离开就真正死了。
文素素回头,她会被绞杀撕碎,尸骨无存。
政事堂。
沈相进值房刚坐下,邱大学士扯着吏部曹尚书,并方参知政事一并走了进来,曹尚书抬手懊恼见礼:“我忙得很,邱大学士定要我来,说是有事。”
邱大学士黑着脸,油光铮亮,也不做声,在靠沈相案桌的椅子上坐了。
沈相只能起身招呼他们坐下,小厮进屋斟了茶,姜相端着他的紫砂壶晃悠着走了进来,啜饮了口茶,满足地道:“上了年纪,我还是喜欢吃一口热茶。先前在承明殿,薄荷茶太凉嘴,我吃不惯。”
“咦,你们都来了?”姜相好似才看到邱大学士他们,信步走上前,在邱大学士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政事堂三个相爷,殷知晦丁忧,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姜相向来只会应承,或装聋作哑,被称作“翁姑”相爷。
沈相呵呵道:“难得难得,都坐,吃茶,吃茶。”
邱大学士并没去端茶盏,道:“我想问问沈相,曹尚书,承明殿动作不断,又是为国献策,又是女官。我是不擅长庶务,被训斥我认。”
话虽如此,他还是要紧牙关,拼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
“承明殿的女官要昭告天下,曹尚书,这件事可合规矩?”
曹尚书皱眉,道:“太后娘娘不用女官,要是从翰林院选官,邱大学士只怕有另一番说法了吧?”
邱大学士被噎了下,沉声道:“吏治不能乱!此事必须有个章程,太后娘娘选伺候的女官,后宫不缺掌事宫女。若是有品级的官员,此事就不同了。”
曹尚书道:“太后娘娘临朝称制,选几个女官管书笔琐碎之事,任谁都挑不出理。邱大学士何须在这等小事上痴缠不放?”
邱大学士看向沈相,问道:“沈相可也觉着是我小题大做了?江南道税司之事,定不是空穴来风。江南道的赋税是大齐的根基,江南道赋税一乱,大齐的根基就乱了!”
曹尚书插嘴道:“登闻鼓院投书的期限还早着呢,邱大学士急甚?”
邱大学士冷哼,“登闻鼓院的举措,不过是装模作样,给世人看罢了!”
曹尚书赔笑几声,端起茶吃得很是认真。
沈相道:“江南道在清理海税前,赋税就乱象四起。邱大学士,太后娘娘出身于江南道,随着前去清理海税的先帝进了京。邱大学士一心为大齐,此份心思,太后娘娘能看到,我也深感敬佩。邱大学士能想到的事情,太后娘娘也能想到。”
邱大学士神情低落,心中无比悲凉,沈相曹尚书都是文素素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他们定是在盘算着,如何能在税司上分一杯羹,哪管大齐的皇权旁落!
一直饶有兴致吃着茶的姜相这时开了口,道:“我瞧着,江南道税司的事,也未尝不可。自高宗时,户部就捉襟见肘了。当年启用魏相变法,声势浩大,结果却是无疾而终,魏相一党后来何在?”
魏相一党被悉数清退,贬的贬,罢官的罢官。
姜相道:“若是税司能充盈大齐户部,当是求之不得。税司若失败,大齐户部的问题,不是一日两日,大齐一时片刻还亡不了,邱大学士担忧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几人一愣,齐齐看向了姜相。姜相举了举紫砂壶,笑呵呵道:“睿宗看得起我,将我送到政事堂,占着相爷之位,我自知没甚本事,从不敢添乱。户部的问题历来已久,现在有人肯出头,挑起这个担子,是求之不得之事,邱大学士何苦纠结?”
邱大学士叹息一声,道:“姜相说得是,是我多虑了。”他站起身抬手告退,意兴阑珊而去。
姜相也站起了身,道:“该用午膳了,这天气真是热得很,今年夏季的洪灾不断,我看呐,估计又有要报灾的折子,唉,我身子骨不好,就劳烦沈相多担着了。”
沈相与曹尚书互看一眼,寒暄着起身相送。待姜相离开后,沈相慢吞吞道:“姜相这个老狐狸,怪不得能三朝为相。”
曹尚书沉吟了下,道:“太后娘娘说过一句话,巴掌大点的地方,官吏快比百姓都多,百姓不吃不喝,也供养不起。”
沈相叹道:“太后娘娘比你我看得远,有胆识。先帝驾崩,礼部陈侍郎上折子请求开恩科,被太后娘娘驳了去。陈侍郎性子也是直,亲自前去承明殿据理力争,太后娘娘一句话就将陈侍郎打发了。”
曹尚书不知此事,好奇道:“太后娘娘如何说?”
沈相笑了起来,道:“太后娘娘说,京城尚有候官的同进士,再取新科进士,是要革除恩荫出仕,还是要将新科进士,由陈侍郎养着,将其官位让出来,安排新科进士。”
曹尚书抚掌笑道:“该!等着派官的人天天来,我都不敢回吏部衙门去。话说,”他声音低下来,靠近沈相道:“税司这事真成了,沈相觉着,太后娘娘会安插谁到税司?”
沈相道:“娘娘自有自己的打算,你我只管遵从,别去惦记。要惦记,老曹,你府中夫人小娘子都识文断字,不如多进宫走动。朝廷差使僧多粥少,娘娘身边的女官还缺着呢。”
曹尚书没有做声,脑中却飞快盘算起来。沈相瞥了他一眼,道:“江南道漕司程弼,娘娘可知晓他的履历?”
“沈相!”曹尚书呵了声,吓了沈相一跳,皱眉瞪了过去。
曹尚书无动于衷,只管佩服地道:“娘娘对官员的履历,家世,比你我都清楚。上次我随便提了荆州府不起眼的一个小县令,娘娘马上接上了话,对其了若指掌。娘娘这几年,在六部库房读过的旧文书,公函,政事堂估计都已装不下。娘娘昨日还对我说,程弼是睿宗时,江南道许漕司被罢官后,出任江南道漕司,待年后述职,该得动一动了,升,平调,降,都是动一动。”
沈相听得连连点头,“就这份刻苦,心性,你我都比不了。唉,圣上他不说了,走,先去用饭,等下你随我去闻登鼓院,娘娘交待的差使,要放在心上,仔细办好了!”
文素素午歇了一炷香功夫起身,秦谅来到承明殿求见。
秦谅道:“娘娘,圣上称欲出宫前去卫国公府拜祭老卫国公,臣称圣上出行,先要清道,布防,须得费上一翻功夫。圣上安危为重,且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圣上出门花费巨大,先要请示娘娘示下。圣上在吵闹不休,臣实在劝不住,娘娘可要让圣上歇下来?”
齐瑞这是要去卫国公府找殷知晦哭诉告状了,文素素揉了揉眉心,道:“天子亲临,是卫国公府的荣幸。天气炎热,操持丧事本就辛苦,殷相又向来低调,圣上大张旗鼓前往,天大的荣幸,就变成天大的麻烦了。让他去吧,你派几个人护着,微服低调出宫,就别摆依仗了。”
秦谅松了口气,“臣这就去安排。”
文素素道:“辛苦秦皇城使,你上了年岁,也当主意身子。许久没见方老夫人,不知她可还好?若无事时,多来宫里走动走动,陪着我说说话。”
秦谅忙笑道:“有劳娘娘关心,内子身子比臣都要硬朗。臣明日就让内子进宫,给娘娘请安。”
文素素颔首,“让方老夫人趁着早上天气凉快时进宫,别中了暑气。”
秦谅见文素素体贴,连连道谢后告辞,去安排齐瑞出宫之事。
齐瑞脑子晕乎乎,一心只想着要见到殷知晦。现在朝堂之上,能护着他,能信任的人,就只有殷知晦。
秦谅起初万般推脱,令齐瑞怒不可遏。待终于出宫坐上马车,随着马车的晃动,齐瑞又开始惶恐不安。
轻车简行,布防不够周全,皇城司护卫的人手不足,要是有人趁机安排刺杀,他就是自己送上门,羊入虎口!
齐瑞吓得几乎要晕过去,等马车到了卫国公府,得到消息的殷知晦一身孝服等在东院门口,他从马车上下来,双腿一软直往前栽倒。
随行伺候的黄腾达朱金才手慢了一步,还是立在殷知晦身后的听风反应迅速,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齐瑞。
齐瑞站定,一把甩开听风,抓住抬手见礼的殷知晦,嘴皮翕动,哆嗦着要开口,殷知晦伸手搀扶住他:“圣上,进去说话。”
到了殷知晦的书房,听风送了水进屋,殷知晦请齐瑞在椅子里坐好,亲自挽起衣袖上前拧帕子:“出去守着。”
听风将黄腾达朱金才请到厢房歇息,他亲自守在了门口,留下殷知晦与齐瑞君臣两人。
殷知晦将帕子递给惊魂未定的齐瑞,道:“圣上先擦擦汗。”
齐瑞接过帕子覆在脸上,帕子冰凉,总算让他安定了些。
胡乱擦拭了几下,殷知晦接过帕子,在齐瑞身边坐下来,提壶斟茶奉上:“圣上请吃茶。”
齐瑞端起来猛灌了一气,感到自己还活着,心放了下去,委屈的眼泪,汩汩流淌。
“七表叔。”齐瑞抽噎着叫了声,“七表叔,朕以为自己活不成,会被刺杀死掉。阿娘就是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圣上!”殷知晦皱眉,出声打断了齐瑞,“圣上好生生坐在这里呢。”
齐瑞哭着说了要出宫,秦谅阻拦之事,“皇城司得了旨意,故意不摆依仗,故意布防不力,要是他们趁机动手,朕肯定会没了命。”
殷知晦道:“圣上已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无人会害圣上。”
齐瑞愣了下,一想也是。他到底是天子,若他出了事,秦谅这条走狗,也脱不了干系,会被推出来当替死鬼。
“七表叔,你不在,朝堂上乱了。”齐瑞期期艾艾,说了昨日今日发生之事,“娘娘嫌朕碍眼也就罢了,娘娘一意孤行,要是危害到大齐的江山,朕就成了大齐的千古罪人了。七表叔,阿爹将朕,大齐江山托付于你,你要救朕,救大齐江山啊!”
昨夜文素素前来,已经告诉了殷知晦税司之事。她态度坚决,殷知晦也认为革新势在必行。
殷知晦道:“臣已知晓此事。”
齐瑞呆住,殷知晦温声道:“圣上,当年臣与先帝一道前往江南道,便是因着户部财赋着实吃力,不得不动。户部的赋税是收了上来,可这些年过去,江南道的百姓,过得并不大好。因大齐将江南道当做了银库,是在抽其筋,剥其骨刮肉。刑部大理寺,江南道的命案日渐增多,这是乱起之相。江南道不能再被抽筋剥骨,否则,江南道的百姓就彻底反了。失去江南道的商税农税,大齐的江山社稷,才是真正危矣!”
齐瑞听得似懂非懂,呐呐道:“真有这般严重?”
殷知晦神色严肃,道:“真有这般严重,娘娘未曾点明,怕引起慌乱。革新,不仅仅是为了户部,减轻江南道百姓的负担,娘娘还有另外一层深意,要摆脱江南道对大齐的影响,均衡发展其他州府。”
齐瑞分辨不清,大齐如今真有殷知晦所言那般严重,也不相信文素素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力挽狂澜。
殷知晦将齐瑞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这些话他听不大进去,只道:“圣上还年少,只管一心读书,平时多听多想多学便是,别听信谗言,杯弓蛇影。”
齐瑞仍放不下心,期期艾艾道:“七表叔可能夺情?有七表叔在朝堂之上看着,朕才能放心。”
殷知晦无奈地道:“圣上,臣守孝一年,实则九个月就出了孝期,臣很快就能回到朝堂。”
齐瑞只能作罢,道:“那朕经常出宫来找七表叔,反正朕又管不了事,朕来跟着七表叔读书,任谁都管不着。”
殷知晦头疼得很,劝道:“圣上一动,皇城司要跟着出行,每走一步都要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
齐瑞眼巴巴望着殷知晦,可怜兮兮。
殷知晦想到待他如亲子的姑母,自幼一起长大的齐重渊,心里也不好过,道:“臣会请求太后娘娘,待圣上莫要那般严厉。”
齐瑞撇撇嘴应了,殷知晦开解了他一会,他不记得去上香,殷知晦也由了他去,送他回了宫。
夜色暗下来,青书进了寝宫,带来了殷知晦的信,回禀道:“娘娘,圣上回了宫。”
文素素颔首以示知晓,拆开殷知晦的信,开头他便写道:“教不严师之惰”,她随便扫了几眼,将信揉成一团,吩咐道:“烧了吧。”
殷知晦先告罪,替齐瑞求情,请求她宽宥他的年少无知。
他是君子,君子端方忠诚,她不是。
现在她会留着齐瑞,待江南道税司革新稳定下来,他不但没用,还变成她的拦路石,她就无需客气了。
是死是活,到那时,殷知晦如何抉择,她无惧,亦百无禁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月过去, 闻登鼓院收到的文书以箩筐计,悉数送到了承明殿。
陈金姑等女官,与户部郎中们一起, 先挑选出诗词, 卖弄文字的酸文,余下来的部分, 交由政事堂, 户部一起审阅。
有秦王太妃珠玉在前, 最终能呈到文素素面前五份建言,还算有几分可取。
虚心听取意见,广开言路, 文素素亲自召见了商贾出身的五人。齐瑞天热身子不舒服,在承庆殿养病。政事堂并户部,秦王太妃一并在列。
历史上不乏有商贾出身的大才者, 如范蠡等人。大唐安史之乱之后,商贾地位飞升,商贾出身不能科举出仕早已形容虚设。
大齐只贱籍无法科举出仕,商贾司空见惯,世家大族也做经营买卖, 天子内藏库的钱财,也来自于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的地位,还是高于商贾。读书人能写出锦绣文章, 见识不凡,但在庶务上, 比如柴米油盐等,就远不能与商贾相比了。
大齐还是以农为本, 文素素与几人细谈,了解他们的买卖经营,遇到的各种问题,解决之法等。
从早谈到晚,文素素宴请赏赐几人,将其送出宫。
酷暑已经过去,月色下,夜里的风吹到身上舒适宜人。沈相林尚书几人缓缓走过护城河的桥,无人说话。
秦王太妃与文素素多说了几句话,走出来时,见到他们几人还在前面,她加快了脚步,沈相林尚书走在最后,听到声音回头,停下脚步见礼。
“怎地,听了民间的实情,被震撼住了?”秦王太妃曲膝回礼,故意笑盈盈问道。
沈相讪笑了下,道:“着实如此,几人胆大敢说真话,言之有物。平时我们能看到,听到的,皆是经过了挑选,送到面前,有失真实。”
秦王太妃道:“不止是沈相,我以前也没遇到过。如你我等人,随着身份地位日渐升高,办事就越顺当,各种关节,不打自开。”
林尚书干笑道:“秦王太妃说得是,今日我是开了眼。唉,以前总觉着自己对民生民情了若指掌,实则离得十万八千里,真真惭愧呐!”
沈相道:“还是太后娘娘想得深远,你我皆不如也。”
秦王太妃道:“酸儒总拿太后娘娘的出身做文章,太后娘娘大度不计较,平时太忙无暇顾及。要是我遇到了,定要打碎他的狗牙!一群混账东西,他们何来的脸骂,他们既嫌弃太后娘娘的出身低,他们却连这般低出身的都不如,纯属一群无用的蠢货废物!”
酸儒读书人对文素素的抵触,小报上的各种八卦离奇消息,沈相也看到了一些。
他也被小报编排过,并不当一回事。不过,秦王太妃从不无的放矢,她这番话,定有深意。
沈相沉吟了下,道:“太后娘娘常说,要是不懂之处,就直接发问,莫要自己胡乱揣摩,猜错做错事就麻烦了。秦王太妃的意思,我一时想不明白,还请秦王太妃明示。”
秦王太妃哼了声,道:“我就是替太后娘娘不值。太后娘娘以前只是弱女子,自己做不了主,被兄长卖掉,再被夫君赁出去生孩子。沈相,酸儒也好,读书人也罢,都是读圣贤书之人。圣贤书上可有这样的道理,圣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句话没读进去也就算了,连血脉亲情,人伦纲常都不顾,将妻子典出去生孩子,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沈相与林尚书神色一震,彼此互看一眼,沈相斟酌又斟酌,道:“唉,秦王太妃也清楚,这件事吧,就是穷困,无知闹出来的后果。活不下去,为了糊□□命,将妻子典出去换钱。娶不到妻子的,一户人家几兄弟,共同娶一个妻子,凑钱典妇人生孩子,绵延子嗣。大齐穷困偏僻之地,如此般的事情遍地发生,民不举官不究,一旦发生争执,官府以契书为证。“嫁妻卖子,法不能禁,义不能止”,就是朝廷要管,也难以杜绝啊!”
秦王太妃冷笑道:“太后娘娘生与江南道,江南道可不穷。咱们都心知肚明。穷生子,子再生子,为了那点香火,坏事做绝,闵州一地盛行的‘契兄’,才是真正的断子绝孙,偏生不只仅仅因着子嗣生计,就是为了脐下三寸丁的享乐!”
闵州府一地为了得男,溺亡女婴之风尤甚。男人娶不到妻,便将家中儿郎扮做“新娘”模样出嫁换取彩礼,两人谎称“契兄”过日子。
沈相林尚书干笑,两人都不敢接话。
秦王太妃干脆地道:“反正我不管,太后娘娘的遭遇,你们只当做八卦看,我却万万不肯!”
沈相琢磨着秦王太妃话里的意思,苦笑道:“秦王太妃仗义,我等也不能落后。”
秦王太妃道:“有沈相这句话就够了。时辰不早,我先走一步了。”
沈相与林尚书望着秦王太妃离开的背影,林尚书回过神,小声道:“沈相,税司之事,官员,可是已经定了?”
“近日应当会定下,林尚书急甚?”沈相道。
税司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江南道漕司程弼已被召唤进京,算着路程,这两日就应该到了。
至于前去江南道的税司官员,文素素虽未最终决定,沈相心中有了大致的猜测。
有好些消息灵通的人来找林尚书打探,想要捞个肥差。如今不比从前,林尚书皆找借口推脱了。
文素素可不是能糊弄之主,手腕凌厉,要是敢误了她的事,她绝对不会手软。
璟郡王邱大学士孙子被请到府衙问话,在牢里客客气气被关了数时日,放出来洗澡更衣,让他们放松了两日,重新又被请了进去,如今还在问着话。
邱大学士与齐瑞一样,称身子不好告病在府。方参知政事也学乖了,朝会上没再出头。
两日后,程弼风尘仆仆进了京,先进宫回差,青书将他直接领到了承明殿。
文素素打量着程弼,身形中等,不苟言笑的脸,看上去沉默稳重。
“程漕司辛苦了,请坐。”文素素道。
程弼拱手谢恩,四下略微张望,大殿内只有文素素。他神色微楞,在下首椅子上坐下,青书奉上茶水,他礼数周全,欠身道谢。
文素素道:“程漕司此次进京,程漕司是独自回来,还是家人一道随行?”
程弼道:“回太后娘娘,朝廷旨意下得急,臣恐耽误了差使,独自赶回了京城。”
文素素道:“朝廷旨意也不算急,程漕司在江南道任上已六年有余,这些年吏部考评皆为上等,早该动一动了。”
程弼面色不变,欠身应是,“臣该年后进京述职,接到旨意,臣着实未曾料到,没来得及收拾。”
漕运的船南来北往,消息最为灵通,朝廷为何召程弼进京,他如何能不知。
程弼真是沉得住气,绝不多言多问,等着文素素先开口。
文素素唔了声,道:“程漕司在江南道这几年,且说说江南道如今的赋税漕运状况。先报喜吧,说说好的一方面。”
程弼眸中意外闪过,沉吟了下,道:“江南道自古富裕,产蚕桑,茶,盐,粮食。水路陆路四通八达,靠海的码头,常有海船来往,番邦商人前来大齐,带来新奇的番货。农与商皆繁荣,江南道的赋税向来居大齐之首。”
文素素不置可否,道:“那再报忧,说说坏的一面。”
这次程弼没再那般快回答,斟酌了下,方缓缓道:“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娘娘可是对江南道的赋税不甚满意?”
文素素道:“满意,又不满意。”
程弼怔住,文素素道:“大齐仰仗江南道的赋税,只江南道的赋税,对大齐来说远远不够。刑部大理寺关于江南道的命案,越来越多。送到刑部大理寺的命案卷宗,只是一部分,极恶的案子,能判定意外,或者与命案无关的死亡,应当还有不少。”
“臣领着漕司的差使,事关治安之事,姜宪司方清楚。”程弼答道。
文素素见程弼极为谨慎,话说得密不透风,感慨地道:“朕是江南道人,程漕司想必清楚。先帝当年前来江南道清理海税,仿佛就在昨天,眨眼多年就过去了。朕当年在江南道也算是家喻户晓,不知朕如今在江南道的名声可还在?”
程弼飞快看了眼文素素,垂下眼眸,道:“娘娘在江南道名声大振,江南道种植蚕桑的百姓,织坊染坊的绣娘们,奉娘娘为在世神仙。”
文素素叹道:“朕着实有愧,不敢称神,甚至更不敢称替他们做了些事。家里有了几颗余粮,尽遭贼惦记了。”
程弼神色愈发严肃,顿了下,道:“实不敢相瞒,臣听姜宪司抱怨过几句,称江南道最近的案子不断,不大太平。臣也有所察觉,江南道虽有蚕桑等收成,日子却并不好过,朝廷征收的赋税重,百姓终究是入不敷出。”
文素素抬眉,程弼满身的防备,到这时终于有了几句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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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漕司对此情形,可有什么想法?”文素素问道。
程弼斟酌了下,道:“臣以为,再这般下去,无异于杀鸡取卵,实不可取。臣在回京的路上,也听到过风声,娘娘欲对江南道赋税进行革新,只不知娘娘召臣进京的用意。”
“程漕司应当听过,朕打算在江南道设置税司,户部直接管辖。程漕司在江南道掌管赋税漕运,赋税这一块不再归属程漕司,只行监督之责,负责漕运。”
程弼并无大的反应,看来已经知晓,文素素也就没再客气,径直道:“漕司一职的权势被削弱,程漕司可会心生不满?”
程弼动了动身子,垂首道:“朝廷的旨意,臣莫敢不遵。”
文素素哦了声,“程漕司就是同意了。程漕司对漕运这一块,可有什么想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衣衫濡湿后背,冰鉴的冰吐着凉意,后背凉飕飕,程弼一时忍不住,再在椅子里挪动了下。
进京的路上,程弼想了许多,如何回应,应对。
与以前面圣时完全不同,文素素话语简洁,每句话,提出的问题,程弼都要深思之后,才敢回答。
江南道关于文素素的传闻五花八门,更有神乎其神的说法,她生得美艳绝伦,乃是神仙转世。
毕竟从乡下的农妇,做到了摄政太后,已足够让人津津乐道。
程弼并非无知百姓,江南道当年清理海税一事,做得很是漂亮。文素素肯定不止靠以色侍人,有几分真本事。
亲自见到文素素,程弼并未关心她的容貌,只那股气势,已经让他足够紧张。
文素素的聪慧,对江南道,对赋税的了解之深,远在他的想象之上。
程弼稍一思索,如实道:“臣领漕运多年,自认对漕运之事有些见解。娘娘既然问到漕运,想必已经清楚,漕运支出巨大。漕运一块极为复杂,从事漕运之人,在民间被被称为漕帮,漕帮一众凶狠好斗,为了争夺地盘,无所不及。只若不凶狠,也镇不住手下。漕帮既团结,又经常为了争夺地盘互相厮杀,臣以为,极为难管,要是一不小心,可能引起动乱。”
文素素道:“路霸一向这般,并不以为奇。不过,漕帮比起官府如何?漕帮过关口,可要一路向官府交银子?”
程弼神色一僵,含糊着道:“漕帮有自己的门道,臣并不太清楚。”
文素素不客气道:“门道就是与官府勾结,贿赂官员。”
程弼怔怔望着文素素,一时忘了回避。
文素素迎着他的目光,神色不变,道:“程漕司,朕召你进京,乃是为了漕运一块。朕打算让你领户部,管漕帮这一块的差使。在这之前,朕要你去与漕帮人谈,漕帮的价钱,要减少四成。”
程弼听到文素素要调他回中枢,来不及多想,被她欲动漕帮的价钱惊住了,忙道:“这,娘娘,减少四成的价钱,漕帮如何能答应。”
文素素道:“程漕司是聪明人,朕不与你绕弯子。光脚不怕穿鞋的,漕帮多是亡命之徒,官府的官员脚上,可穿着上好的皂靴。官府这一块的开支降下去,漕帮那边再让出一些利,减低四成,已经是朕格外开恩。话又说回来,朝廷也是光脚的,漕帮的人也有家有子。大齐养着十三路兵,承平多年,正好让兵丁涨涨血性!”
收拾官府的官员,比收拾漕帮容易。户部的漕运开支巨大,这笔钱,户部已经承担不起。朝廷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各路驻兵去向漕帮自行筹措粮草,漕帮众人再凶狠,只怕也会血流成河。
先拿州府索要好处的官员开刀,漕帮少了上贡,这一块能省不少的银子。漕帮再让些利,减去四成的价钱,的确不算多。
漕帮与官员只互相利用,大难临头各自飞,双管齐下,不怕他们闹事。
程箴也想到了此举,在睿宗面前建言过,睿宗当时就否决了。以为此举太过冒险,漕帮或官场动荡,对大齐来说都非好事。
程弼深得睿宗器重,到了江南道任漕司,感念睿宗知遇之恩,一直尽忠职守。
未曾想到,文素素竟有这般气魄,以铁血手腕肃清官场,漕运。
程弼心神震荡,起身躬身领旨:“臣遵旨,定不负娘娘所托。”
文素素欠身,道:“程漕司无需客气,请坐吧。”
程弼坐下来,文素素与他继续商议起了细节,安排。直到午膳之后,程弼告退出宫歇息。
青书上前禀报道:“娘娘,程漕司进宫时,先到承庆殿给圣上见过礼,再来到承明殿。小的提醒程漕司,娘娘每日的时辰都安排得极紧,很是忙碌。程漕司称,当以圣上为先,礼不可废。”
文素素道知道了,程弼的态度如何,她不大在意。
有本事之人,先物尽其用,待不肯为己所用,成为阻碍时,文素素会毫不手软除掉!
文素素歇了小半柱香功夫,与已经宫候着的秦王太妃,问川喜雨山询几人,略微提了几句见程弼之事。
“此次你们与程漕司一道前往江南道,程漕司在江南道多年,有他相帮,你们能轻松些。”
闲着的问川几人,文素素早就替他们做好了安排,与秦王太妃一道前往江南道。
“问川你们几人,以前去过江南道,对江南道也算熟悉。不过此次不同以往,困难危机重重。我会给江南道的武将军下旨,他会在茂苑等着你们,江南道的兵马,会分出一营,在税司附近寻地,正式驻兵。”
几人都松了口气,秦王太妃笑道:“娘娘考虑周全,有兵丁在,我们还怕甚!”
文素素笑了下,道:“强龙不过江,万不能掉以轻心。税司的选址,也很是重要。”
她吩咐陈金姑拿出舆图,夹在木架上,指着上面的地点,道:“税司驻地,我打算选在茂苑。茂苑的河道码头,与京城相通,且有海运的码头,到松江府,明州府都近。离府城只有小半天的路程,又能避开府城世家大族错根复杂的关系。”
大家一起看着舆图,皆觉着在茂苑新建税司最好不过。
秦王太妃笑道:“久闻茂苑,果真是好地方!”
文素素再说了几个人名:“秦娘子,枣花,武大财的妻子曹氏,织坊的绣娘张婶子,布行行首郭老三。问川你们应该还记得吧?”
问川不断点头,“臣都记得,尤其是秦娘子,当年帮助娘娘良多。”
文素素道:“若秦娘子过得好,就不要前去打扰,暗自护着一些就行。要是她过得不好,就帮她一帮。其余几人,要是实在缺人手,有对本地不通之处,可以去寻她们问一问。休要轻看底层求生的妇人,她们要付出比男人数倍的努力,方能冒出头,绝不会输给男人。”
有文素素在,他们谁敢再看轻她们,忙慎重应下。
翌日,文素素便在小朝会上宣布,对江南道以及海税的新举措。
朝臣的疑虑,在京城最大的番邦铺子朱掌柜,京城的几个番邦商人等一起,拍着胸脯表示支持户部的新赋税后,便没再多言了。
文絮絮同时宣布,秦王太妃负责领江南道税司的差使,权侍郎,韩问川喜雨山询等为郎官,一同前往江南道。
这次朝臣的反对声大了些:“秦王太妃乃是妇道人家,且无主政经验,何能当起此等大任?”
“吏部的官员派遣,任用,皆有规矩,此事不合规矩!”
文素素态度强硬:“恩荫家族子孙的时候,朕从未见谁推辞过,称家族中的纨绔子弟,缺乏主政经验,无法做官!”
“朕给了你们一个月的功夫,当时怎地不见你们投书,交出你们的大计?如今抢占功劳,倒是积极得很。你们想要反对,朕也同意,只交出比秦王太妃更周全,妥善的策略来再说话!”
被请进府衙问话的不肖子孙,回到府里哭着吵着要他们进宫求情,再被扔到府衙大牢。
朝臣们哑口无言,不敢再多言,只能怀着各种心思,看着秦王太妃一个妇人,领了户部的正式差使。
离京时,京城天气已经凉爽下来。
秦王太妃将岚姐托付给文素素照顾,留在宫里与齐珏一起读书,她独自前往江南道。
文素素微服出宫,将他们送到了码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艘官船,浩浩荡荡离开。码头的风,吹来咸湿的气味。
文素素立在岸边,闻着鼻尖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当年进京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否极泰来。
她们,都将走上新的旅程,或尸骨无存,或登顶御极!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太阳从海面升起, 桅杆风帆猎猎,一艘海船朝岸边徐徐驶来,船夫在甲板上忙碌, 准备靠岸。
彭全金接过随从泥鳅递来的水, 在嘴里咕噜噜几声,噗呲吐到窗外。咦了声:“娘的, 这阵仗, 不对劲。”
往常早已候在码头上, 等着一哄而上扛货的苦力,今朝全不见踪影。
泥鳅顺着看去,道:“爷, 怎地就不对了,码头到处都是人,繁华得很。”
“你懂个逑!”彭全金将身子往外探去, 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泥鳅学着彭全金那样看,他眼神好,看到香药铺子的招牌,忍不住舔了舔唇。
出海到最近的番邦,来回也要近一载。泥鳅最惦记的, 便是曹氏香药。
“抗货的苦力都不见了,咱们这么多的货,码头上那些拦路鬼,莫非又出了新花样?”
虽说他的东家在江南道, 甚至整个大齐都是数一数二的海商,彭全金出海已经一年有余, 大海茫茫,哪能知晓陆上发生了何事, 保不齐,东家出事被抄家了。
要是东家倒台,这艘船就能归彭全金了。但他并不敢这般想,船始终得靠岸,若没有靠山,他一个跑船的老大,好比小儿抱金砖过闹市。
彭全金骂的“拦路鬼”,便是大齐在各路,各州府设置的商税院,以及密密麻麻的税铺。
税铺中的拦头在各个路口,码头等地收取商税,如茂苑码头这种繁华之地,拦头多达上百人。
拦头中又分派系,各自背后有自己的势力,除去征收朝廷规定的商税之外,另外还有官府美其名曰的“力胜钱”,打扑钱”,船甫一靠岸就得上贡,从一地到另一地,必须再供奉另外一份买路钱。空船都不放过。他们这种大海船,在拦头的眼里,简直就是金库银库。
泥鳅脖子伸得比蛇都长,眼珠快掉进海中,彭全金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骂道:“蠢货,教了你多少次,你这双招子真是白长了。如今方才刚入冬,那些苦力往常不到深冬时,哪会穿夹袄?”
泥鳅皮厚肉糙,彭全金的一巴掌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恍然大悟道:“对啊,苦力们都穿得破破烂烂,又不是咱们,哪有钱穿得如咱们这般帅气。”
彭全金唔了声,深以为是。他们这群人常年在海上瓢,被海风吹得黢黑,钱袋鼓鼓,黑来俏,谁看他们眼冒光。
不过,彭全金小眼眯起,警惕地道:“等下靠岸时慢一些,先观察一下局势。”
泥鳅赶紧说是,“爷,咱们船上没吃食淡水,真出事,跑也跑不了啊!”
彭全金神色狠戾,道:“跑不跑得掉再说,绝不能失了先机!”
泥鳅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溜烟跑去甲板,对着船夫一阵指挥。
彭全金站在窗边继续盯着码头,随着海船靠近,案上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他看到岸边壮汉的举动,腰上佩着的刀鞘,神色大骇。
那是兵!
彭全金赶忙奔到甲板上,泥鳅走过来,紧张地道:“爷,是兵!”
岸上有人喊话,海边风大,喊话的人声若洪钟,彭全金勉强听清楚了:“大船靠岸,先过江南道税司!”
彭全金心一下落回了肚子里,他恍惚听到了“税”字,只要“拦路鬼”还在,要钱就没事。
“靠岸,没事了!”彭全金挥手,吩咐了下去。
船夫抛锚,埋桩系绳。彭全金大步走在前,泥鳅挎着黑乎乎的麻袋跟在后面,麻袋里面装着银锞子,准备付拦头的索要。
岸边走来两个身穿绿色官袍的官员,道:“船主何人,请出示凭照!”
泥鳅麻利地递上了凭照,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嘴皮子麻利翻飞:“官爷眼生,以前没见过官爷。官爷。那是船主。官爷,初次见面,给官爷请安了。”
查看凭照的官员斜了眼泥鳅递上来鼓囊囊的锦缎荷包,他笑了声,将凭照递给一旁的同仁:“你再核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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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鳅眼都瞪圆了,跑了这么多年的船,还没见过不伸手接钱袋的官员,真是见了鬼!
彭全金在一旁看在眼里,忙大步走了过来,客客气气拱手见礼:“官爷,在下乃是这艘船的船主彭全金。官爷若有什么问题,尽管告知在下便是。”
先前说话的官员道:“原来是彭船主,本官是户部江南道税司的韩郎中,如今海税变了,江南道的赋税,由户部的税司直管。海税的征收细则多,彭船主先别着急,先让穿上的船夫们歇息,货待彭船主了解过新海税细则之后再卸,按律缴纳。”
官员便是问川与喜雨,彭全金听得一头雾水,见他们客气,只能暂且按耐住,交待了泥鳅几句,跟着前去了以前的税铺,如今临时的税司。
进了值房,问川招呼彭全金坐,“壶里有热茶,彭船主随意。”
喜雨取了册子过来,放在彭全金面前,讲解道:“进出海的货物,赋税征收的额度不一,按照各种货物分门别类征收。具体的分类都写好了,彭船主且了解一下。”
彭全金也顾不得吃茶,赶忙翻开看起来,问川在一旁道:“计税的货物多,这本册子就给彭船主了,以后慢慢读。”
“课四十!”彭全金看到各种宝石的赋税,失声喊了起来,“韩郎中,咱也就直说了,要是课税四十,以后的各种宝石,只怕要卖到天价,无人敢做这个买卖喽!”
问川不急不躁地道:“珍珠低一些,贵人不戴宝石,只佩戴珍珠也珠光宝气。大齐的海里也有珍珠,从南番过来的南珠,比大齐的珍珠贵好几倍的价钱,大齐人要支持大齐人的买卖。”
彭全金看着文书不语,脑子却转得飞快。
宝石不起眼,大不了少带一点就是,身上可以随便塞,以后到大齐的宝石,蒙混着过关,还能省了这笔买路钱。
喜雨笑眯眯道:“这是报关的文书样式,以后彭船主的船进出岸,按照这个册子上报,核查船上的货物计税,若抽查到偷逃税,除了没收逃税之物外,翻倍罚银,十年不得发放出海凭证。”
富贵险中求,罚银不可怕。只十年不能出海,就是彻底断了买卖。
彭全金脸瞬间黑了下去,不过他本来就黑黢黢,一时也看不出来。
喜雨道:“免税的货物多得很,从番邦运来粮食铁矿石矾等皆免税,若带回番邦的农作物,种子,也能抵税。要是献各种新奇器械,记录各种技艺的新奇书本,不但能免税,说不定还能得个封赏。”
彭全金一怔,眼珠子飞快朝后看,喜雨闲闲道:“这些没在册子上,免税的又不做核计,写在上面作甚。”
不在册子上的东西,番邦也有规定,禁止他们带走。
不过,要带走也容易,大齐的布匹茶叶瓷器,在番邦比金子还受欢迎。
粮食铁矿这些太打眼,吃重,不好带。器械,农作物,各种新奇的香料种子,书本等,随便一塞容易得很。
问川在旁边闲闲道:“彭船主真是出手阔绰,底下的人背着银子开道。”
彭全金顿了下,带着怨气道:“民不与官斗,咱升斗小民,能有什么法子,就是老老实实做买卖,花钱消灾罢了。”
问川哦了声,没再说话。
彭全金心道自己反正就是个卖命的苦力,朝廷的税如何变动,他们交多少,是上面东家的事,他也做不了主。
船上的货必须得赶紧卸下来,趁着过年的时候赚一笔钱,他将册子一塞,道:“书读得少,看得头疼,不耽误官爷的功夫,还是先办文书卸货吧。”
问川道好,“值钱的贵重货不宜露面,到值房核检,其余大件的货,据你的报关文书抽检。快去准备好。”
三人一起走出值房,泥鳅窜了过来,彭全金看他一幅喜上眉梢的模样,冷着脸骂:“龟孙子你还笑得出来,咱们这一趟船,都白干了!”
泥鳅拍着身侧的布袋,乐滋滋道:“爷,不白干,一个大钱都没送出去不对,送出去了一袋,高拦头背着人刚收起来,就被捉住拖走了,钱袋还给了我,将我骂了一通,差点被带走一并打板子。”
“打板子?”彭全金诧异道。
“当着打,那些兵丁动手,打得高拦头裤子都尿湿了,惨得很!”泥鳅啧啧惋惜,脸上却一幅活该,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群拦头没一个好东西,关系盘根错节,一家人都做拦头,父子兄弟做拦头,妻女媳妇做女拦头。
无论男女,只要靠岸,进城卖只鸡,都要被拦着交市例钱。朝廷规定价钱在三百文以上的才课税,他们连三文都要拿走一文。
彭全金淬了口,负手朝船边走去。
这些拦头都是该死,他们有官府撑腰,打走高拦头又有何用!
最最关键还是朝廷的策令,他们不能再扯着朝廷的虎皮做大旗,哪怕不能全部杜绝,总得要收敛些。
泥鳅吸着鼻子,笑出了声,彭全金斜乜过去,他笑得脸都裂到了耳根后,道:“爷,大喜事!你猜江南道税司侍郎姓甚?”
彭全金哼了声,“姓你大爷!老子看你在海上憋傻了,少给老子神神叨叨!”
泥鳅脸上的笑直往地下掉,兴奋地道:“爷,姓徐!是徐侍郎!”
“徐?”彭全金想了下,“姓徐有甚值得说道之处,难道姓徐的侍郎是你素未蒙面的亲爹?”
“爷,不是亲爹,是亲娘!”泥鳅是孤儿,不知爹娘是谁,总盼着突然冒出个世家大族的亲爹娘。
彭全金脚步停下来,吃惊地道:“徐侍郎是妇人?!”
泥鳅重重点头,“是妇人,爷,姓徐的妇人!咱们的东家,姓徐!”
彭全金张大嘴,海风呼呼往里面吹,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朝税司大门看去。
临时税司门脸不算大,门边立着一柄快与屋顶齐高的石剑,看上去分外庄重,肃杀。
“都是妇人,这是真变天了啊!”
彭全金喃喃,砸吧着嘴,将嘴里的咸味搅淡了,跟泥鳅一样傻笑起来。
“呵呵,自家人,如何变,自家说了算!”彭全金推了泥鳅一把,“快收好!仔细丢了咱们侍郎的脸!”
泥鳅赶紧将麻袋搂在怀里,佝偻着身子朝船上跑去,彭全金紧了紧衣袍,在海上飘久了,落在地上还不踏实,他比不上泥鳅,东歪西倒跟着跑得飞快。
彭全金回到船上一通忙碌,将香料与珠宝等分开,他与泥鳅亲自带着珠宝匣子去值房,其余的大件货,船夫与苦力一起搬下船,放在税亭前先检查。
在问川的带领下,约莫二十个身着一式绿袍的妇人娘子,并十几个低头耷脑的汉子妇人,在税亭里摆好桌椅,笔墨纸砚。
值房里,问川与两个妇人很快就核点好了彭全金的贵重货物,在文书上盖戳:“拿好,收起一起去门前挂着海税门匾的值房交税。核验两清之后,会出具通关凭证,以后你的货,就可以通往大齐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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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全金笑着道:“官爷真是快,以前船到了,要在码头停好几天。”他收起文书,叹了声气,“唉,码头这一关是过了,这一路上,还拦着无数道关口。”
问川道:“江南道出去的货物,住税与过税并在一起收,进京过关不再单独收取。若摆在铺子里售卖,收取百课三的住税。”
要是进京的买路钱能省下来,他们行船带回来的主要货物乃是香料,香料部分的赋税只有一百课二十,总体算下来,货物上岸之后,比以前还要能省近一成的本钱。
海商这边肯定是得了好处,赋税也进了税司的口袋。只是,从江南道进京这一路,要是不让官府豪绅设关口要钱,他们如何能答应!
彭全金惊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脱口而出道:“断了他们的利,他们还不得反了!”
问川似笑非笑看了彭全金一眼,“造反可是砍头灭九族的大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彭全金头皮直发麻,忙干干赔笑,与泥鳅一起带着匣子告退。
出了值房,彭全金与泥鳅带着住贵重珠回到船上放好,让可靠的下人守着,他与泥鳅再下了船,来到了税亭。
泥鳅在一旁看着,悄然对彭全金道:“爷,你瞧那几个低眉顺眼的拦头,眼熟,脸上还有淤青,我估计是揍得服帖了。”
彭全金想到问川的话,道:“你去打听一下,拦头们怎么回事。”
泥鳅应了声,一溜烟跑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跑了回来,拉着彭全金到一边,满脸震惊地道:“爷,张狗儿说,前晚夜里,咱们侍郎住的宅子进了匪徒,幸好有兵丁驻扎,匪徒都被砍死了。张狗儿说那不是匪徒,有人瞧见了兵丁收拾尸首,看到了熟悉的拦头地痞。”
张狗儿在码头领着一帮苦力,他们以前的货,都是张狗儿帮着卸。
彭全金呆住,一会便笑了,道:“该!多杀些才好,最好能杀光,一家一族灭掉,省得他们死灰复燃!跟他们没完没了的纠缠,哪成得了大事!要我说,就该交给我们,带到无人的海上,丢到海里喂鱼虾去!”
他们跑海外番邦的,远比常人凶狠,泥鳅也附和道:“茂苑的张知县被送进了大牢,吴江府的知府生了急病没了,还有明州府,松江府两府,也好几个急病没了。松江府漕帮的史大当家与陈大当家两派打了起来,陈大当家被打得重伤,帮派的兄弟死伤无数。姜宪司将两边都抓起来,两边如今正在打官司,互相状告,热闹得很。”
彭全金眨巴着眼睛,道:“漕帮自己内斗起来,狗咬狗一嘴毛,唉,京城只怕比茂苑还要热闹!”
泥鳅不懂京城为何热闹,抓了抓头,道:“爷,咱们可要去给徐侍郎见个礼?”
彭全金道:“咱们明面上的东家,是赵甲甲爷!徐侍郎是官,咱们是商,官商不可勾结,咱们只管老老实实交税,做买卖便可!”
泥鳅道也是,“爷,我再去打听打听,看还有哪些热闹。”
京城的确如彭全金所预料那般,参奏江南道驻兵武将军,江南道税司侍郎徐八娘,江南道漕司程弼,姜宪司,余转运使的折子,整筐往承明殿抬。
文素素按折不发,朝堂上下气氛空前紧张,直到年后,又到了一年春闱时。
江南道的考生士子们,顶着春日的寒风,愤怒地到了贡院前,大声疾呼拒考,除非摄政太后文素素,给水深火热的江南道一个交代。
秦谅立在案几前,禀报了贡院前的情形:“娘娘,臣已经调动了皇城司兵马前去,他们闹得厉害,只臣也不好太用力,恐伤到人,不好收场。”
文素素将手上江南道考生的履历一丢,道:“憋到这个时候才闹起来,他们还挺能沉得住气。青书,召政事堂,并大学士,六部尚书前来承明殿,朕要与他们算算总账!”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众朝臣很快来到承明殿, 自从上次盛怒离开,便再也未踏足承明殿的齐瑞,也意外出现了。
文素素只淡淡扫了齐瑞一眼, 待大家依次落座之后, 开门见山道:“贡院发生之事,想必诸位已经知晓。”
齐瑞并排坐在文素素的右手边, 这时他转头看了过来, 神情欲言又止, 似乎是有话要说。
文素素视而不见,继续道:“书生意气,一时冲动被人利用, 还是别的缘由,反正贡院也不远,诸位且一道随朕前去瞧瞧。”
众人以为被叫到承明殿, 文素素要问责,令他们前去处置。
万万未曾想到,她欲将亲自前往!
沈相担忧地道:“娘娘三思,贡院前此刻定围满了人,除去士子考生, 看热闹的百姓闲汉,若是心怀不轨的歹人混迹其中,着实危险啊!”
曹尚书附和道:“娘娘,此事是江南道的考生引起, 不若差礼部赵尚书前去处理。”
赵尚书神色一滞,懊恼地刚想说话, 向来不大发表意见的参知政事施仲夫,这时道:“江南道士子们不满闹事, 乃是因着江南道税司徐侍郎上任之后,娘娘调派江南道驻兵前往茂苑,纵兵丁滥杀无辜。江南道漕司,宪司,并转运使坑壑一气,互相包庇,引起江南道大乱。参奏江南道的奏折,娘娘置之不理,如今江南道人心惶惶,来自江南道的考生,如何能定下心来考试。他们如今要求的,便是娘娘处置江南道的一众官员,撤掉税司,娘娘引咎退位。”
大殿突然死一般的安静,齐瑞陡然坐直了,从侧面看去,脸上的肌肤如拉开的弓弦般绷紧,在极力克制迸发出来的兴奋。
文素素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心道齐瑞长进了些,可惜不多。
沈相最先起身,沉下脸道:“施参知政事,几个年少轻狂读书人的闹事,你却当做一回事,拿到朝堂上来威胁太后。人说瓜田李下,施参知政事来自江南道明州府,理当避嫌才是。”
施仲夫似乎早做好准备,此番话会引起攻讦,他倒也不生气,亦不理会沈相,肃然道:“太后娘娘,臣只就贡院前士子闹事的缘由如实告知。参奏江南道一众官员的奏折,太后娘娘按折不发,任由江南道乱象横生,最终引起众怒。太后娘娘前往贡院,以身犯险,实则不妥。臣以为,太后娘娘要平息此事,当秉公处置一众犯事官员,让江南道士子安心,江南道的百姓,早日恢复安稳的日子。”
文素素向来喜形不露于色,她此时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唔了声,道:“秦皇城使,贡院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秦皇城使道:“回太后娘娘,照着太后娘娘的旨意,避免看热闹的人太多,造成拥堵踩踏,臣已经疏散了看热闹的百姓。”
文素素眼神再缓缓扫过一众朝臣,道:“这样才是处理事情的方式,为民,只嘴上谈兵,差之远矣。”
众人神色各异,沈相忙恭敬应是,“娘娘大慈,先考虑百姓安危。”
施仲夫垂眸不语,另一个参知政事孔定疆看了看沈相,片刻后收回了目光。
文素素道:“朕坐在承明殿,祸事一样从天上来,朕都不怕,你们怕甚?遇着事就去解决,事无不可对人言,理不辨不明。”
她看向齐瑞,问道:“圣上可也要前往?”
齐瑞下意识往后靠了靠,飞快朝朝臣们望去,急促地道:“朕去。”
文素素干脆道可,接连下旨:“秦皇城使,你叫上卫府尹一起,且去布防,不得扰民,也无需驱离。看热闹的,随便他们看去,只不许拥挤在一起即可。”
秦皇城使应下赶去安排,文素素率先起身朝外走去,沈相见劝说无用,只能跟在了后面。其他朝臣一并跟着走出大殿,气氛空前紧张,无一人说话
皇城离贡院约莫两盏茶的路程,出宫经过御街,朝东不到五百米,街上的人流多了起来,路边布满了皇城司的兵丁,府衙的差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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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贡院,人越多。除去皇城司的兵丁,还多了京畿营的兵镇守。有他们护卫,秩序倒井然,道路通畅。
马车在贡院前停下,秦谅先立在了文素素身边,宿卫手持陌刀,黑色玄衫如大片黑云,将她如铁桶般,护卫得滴水不漏。
齐瑞一下马车,便被陌生的兵丁围住,眼前人影攒动,吵嚷声,刀箭的碰撞声传入耳,他心快砰砰跳出了胸口,害怕无助得腿都发软。
“圣上,请往前走。”不知谁提醒了齐瑞一句,他下意识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前挪去。
邱大学士立在那里,四下一看,上前几步追上邬大学士:“里三层外三层的兵马,京畿营的兵将都来了,这要作甚,这是京城,是贡院!”
邬大学士负手在后,亦同样左顾右盼,眉头紧皱起,道:“圣上太后出门,总要谨慎些为上。”
“谨慎!这哪是谨慎,这是要大”
春日晌午的太阳明晃晃照着,贡院四周屋顶,茶楼窗口,巷道口布满的弩箭,泛着阴森森的光。
邱大学士声音几乎发颤,好不容易将“大开杀戒”的话吞回去。
朝廷重臣悉数出动,贡院四周的茶楼食铺里,定坐满了闻风赶来打探的贵人,官员。
只要一声令下,弩箭陌刀出动,大齐的重臣官员,便会被一网打尽!
闵先生立在贡院对面的雅间窗棂前,望着贡院前的动静,侧首看向殷知晦,他此刻紧盯着贡院大门,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风喘着气进了雅间,回禀道:“圣上与娘娘都来了!”
闵先生吃了一惊,殷知晦愣了下,示意听风去继续打探,道:“从先前的布防,我就料到她会来。京畿营与皇城司,府衙,都只听她的指令。”
“相爷,娘娘该不会要”他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喉结急促上下滚动。
殷知晦沉默了下,断然道:“她不会。”
闵先生扯着嘴角,脸抽搐了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要是能顺利解决,她是不会。要是不能顺利解决,她指不定会血淹京城!
江南道在她的授意下,官员急病而亡,勾连在一起的姻亲,当家人死亡,如树倒猢狲散。
江南道沿着运河一路到京城,被血浸透,也日渐变得清朗。
士子们闹着要文素素退位,闵先生亲眼见过她杀人,要是她现在退让,她哪怕能成功隐退,清朗的天,将会迅速回到以前的乌烟瘴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兵丁抬着案几椅子摆在了贡院张榜的高阶上,宽敞的空地上站满了人。兵丁穿插其中维系秩序,分开一条道,文素素一行经过,到了台阶前,宿卫让开了些,她缓缓走上了台阶,转过身,望着面前的人群。
现场一下鸦雀无声,很快,便如滚油中滴入了水,人群沸腾起来。
“就是她,妖妇!”
“妖妇,还我江南道百姓的性命!”
“闭嘴!不许大声喧哗!”
兵丁手上的刀发出冰冷的碰撞,有人吓得缩起了脖子,激动的士子要伸手去夺,弩箭吱嘎,穿透吵嚷喧嚣,令人,毛骨悚然。
“有弩箭,有弩箭!”
有人颤抖尖声喊叫,原本伸手夺刀的士子,手垂下,惊恐地看向了那些泛着杀意的箭矢。
太平多年,哪见过刀箭齐鸣的阵仗,骚动的人群,渐渐安稳下来。
文素素一身深青衣袍,神色淡然立在那里,齐瑞脸色泛白,靠近邱大学士他们,不安地望着面前的人群。
要是他们暴起,刀箭无眼,宿卫兵丁也护不住他。
何况,宿卫兵丁要先护着文素素!
齐瑞觉着快要晕过去,眼前阵阵发黑。
“圣上,仔细站稳了。”孔丁疆伸出手,扶了齐瑞一把,小声提醒道。
齐瑞浑身一软,借着孔定疆的力气,勉强站住了。
文素素眼神缓缓扫过人群,朗声道:“朕调兵丁来,是为了守护你们的安危,怕你们冲动,引起混乱,造成无辜伤亡。”
以前过年过节人多时,拥挤踩踏死伤之事时有发生。文素素的话,他们算是听了进去,窃窃私语提醒身边的同伴小心。
文素素见状,抬起手往下压了压,道:“你们且肃静,朕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听你们的声音,且有你们说话的机会。”
立在最前面的长衫士子,讥讽地道:“太后娘娘总算肯听了,可惜为时已晚矣!我们要严惩江南道的官员,兵将,还有太后娘娘,你纵容他们。又该当何罪!”
有人立刻大声附和,“严惩江南道税司徐许郎!”
文素素指着兵将摆在他们面前空地,对长衫士子道:“你且上前来说话,无妨,尽管畅所欲言,朕听着。”
藏在人群中能给他壮胆,单独被点名上前,他却控制不住紧张起来。
文素素温和地道:“你有甚冤屈,且说出来就是,朕不会怪罪。”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催促他快去,“怕甚,朗朗乾坤,我们是读书人,谁敢拿我们如何!”
长衫士子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在台阶下站了,文素素在椅子里坐下来,身子微微前倾望着他,亲切地问道:“你姓甚,来自何地,年岁几何?”
长衫士子答道:“在下史鹄,今年二十一岁,来自松江府,景元五年的举人。”
文素素道:“松江府真是人杰地灵,文风浓厚,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你何时进的京,从松江府进京,是坐的官船还是民船?”
史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文素素与他话家常,以示亲切。
既然如此,史鹄便如实答了:“去岁十一月,恰好松江府有官眷进京过年,在下借光搭官船进了京,为今岁的春闱做准备。”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可是松江府知府章乾夫人史氏进京的官船?”
史鹄怔了下,道了声是,“史夫人是在下隔房的姑母,可惜姑母这次进京,夫妻就此天人相隔,姑父无缘无故死在任上,留下姑母孤儿寡母,宪司衙门却称姑父是急病而亡。姑父身子一向健壮,正值盛年,何来的急病!明明就是有人逼死了姑父!姑父乃是朝廷命官,谁敢逼死朝廷命官!”
人群中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文素素看了他们一眼,道:“的确该让仵作验尸,朕会传旨下去,让姜宪司查清楚死因,给你姑母一个说法。”
史鹄急了,道:“让姜宪司查案,好比是监守自盗,如何能成!我们不相信,得请刑部大理寺彻查!”
文素素不疾不徐道:“你已考中举人,对刑名应当熟悉才是。不过,你现在急,一时忘记也情有可原。朝廷办案,先要由地方州府审理,将其卷宗送到刑部大理寺,刑部大理寺会审阅,若卷宗有异,定会复查。”
她看向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问道:“章知府的卷宗可有送到京城?”
两人对视一眼,道:“还未曾送来。”
文素素道:“你们且看着些,刑部大理寺的差使,便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亦不会让任何的一个好人蒙冤。”
两人躬身应是,文素素继续道:“你姑父的事,朝廷会按律办理。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史鹄怔住,莫名其妙不安起来。
文素素已经答应要查,如何查,查出来的结果如何,史鹄不敢细想。
不过,朝廷既然答应会查,再闹的话,就是他无理取闹了。
史鹄支支吾吾道:“江南道如今风声鹤唳,不止是在下姑父无端而亡,人人自危,皆因”
文素素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的话,朕先前已经听你们说过了。江南道之事暂且放在一边,朕且问你,这一路进京,官船可有沿途停靠,缴纳力胜钱,打铺钱?”
史鹄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发白,一时不敢开口说话了。
文素素并未为难他,让他下去,叫了另外一个穿着布衫的士子上前,温声问道:“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年岁几何?”
布衫士子局促答道:“在下闻壬,家在荆州府,今年二十五岁。”
文素素道:“荆州府也是好地方啊,只比不上江南道富裕。能供出一个读书人不易,我记得你父母以种地为生,父亲会打渔,靠打渔供你读书,还是有些难呐。”
闻壬手捏着泛白的布衫,道:“打渔赚不了几个钱,在下进了私塾,先生见在下学得快,对在下颇多照顾,后来是族里挤出钱粮,一起供在下读书。”
文素素道:“读书难,你能考中举人不易。你阿爹打到的鱼去售卖,要缴纳多少钱?”
闻壬人很是聪明,明白了文素素问话的深意。他不安四望,想要推诿过去,又想到文素素连他阿爹打渔都知晓,如何能不知进城卖鱼,要向拦头缴纳的钱。
闻壬老实答了,文素素不置可否,扬声问道:“可有到京城做买卖的商人在,你们谁能说一说,从出门,走到京城要缴纳哪些钱?”
人群中有人高声答道:“草民是来自明州府,到京城贩卖海货的买卖人!草民知道!”
一个穿着锦衫的中年男子走了上前,愤愤不平说起了一路要交的买路钱:“住税除外,一路要交数不清的过税。草民从明州府到京城,足□□了十五次过税,若不老实交,草民的货就被拦着不放!明州府靠海,海货不值几个银子,沿海的普透寻常人家,桌上隔三差五都能端出一碗海鱼。到了京城,海货的价钱足足翻了几十倍,贵人府里也只舍得买几条尝尝鲜。草民的货,现在都没卖完,眼见天气热起来,再卖不出去,海货就会坏掉,草民血本无归,要倾家荡产了啊!”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大声道:“太后娘娘问这些有何用,我们要求严惩江南道的徐侍郎一众作恶官员!”
“严惩徐侍郎一众作恶官员,还我江南道太平!”
“太后娘娘纵容徐侍郎一众官员作恶,不堪摄政,当退位让贤!”
“退位让贤!”
刀箭争鸣,人群中也有人反对他们,高声驳斥了回去。
“太后娘娘都说了会查,你们都闭嘴,先听太后娘娘问完再说!”
“呵呵,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穿金戴银吃穿不愁,出门一路通畅,无人敢拦。穷人连卖条拇指大的鱼,拦头连鱼鳞都要刮几片走!”
“你们急甚,莫非是怕了?”
文素素抬手,沉声道:“都肃静!”
大家朝她看去,她神情一改先前的亲切,肃然凌厉,浑身透出的凛冽气势,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
文素素道:“朕接下来的话,你们且听好了!”
第一百四十章
“说甚了, 他们说了甚?”
离得远听不见的人,着急朝前面的人打探。各府的小厮跑细了腿,将前面的消息传给主子知晓。
专门跑腿传话, 嘴皮子利索的帮闲, 连水都顾不上吃,将贡院前的情形, 一字不落绘声绘色转述一遍, 换了满兜的赏钱。
有聪明的小报掌柜, 派伙计拿着笔墨盒在前面蹲着,将贡院前的对话记录下来,抢先登载出来, 赚上一大笔钱。
许梨花神色沉沉站在人群中,一瞬不瞬望着贡院。辛九站在她身旁,气得都快哭了。
辛九生在穷人家, 阿娘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她是长女被留了下来,其余两个妹妹一出生就都丢弃了。阿娘生了三妹妹之后,得了一身病去世,阿爹续娶了后娘。后娘也是寡妇, 带着一双儿女嫁进来,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
后娘对她不算好,也称不上坏。一大家子张嘴等着吃饭,大家都忙着活下去, 连吵架勾心斗角都没了力气。
辛九长到十岁,阿爹生了痨病, 她被卖了出去做童养媳。夫君体弱多病,活了没两年就去世了, 她再次被卖掉。
这次她运道好,进了云秀坊做学徒。她拼了命侍奉师父,后来又得了机会识字读书,被许梨花选做了助手。
辛九总是会梦见那两个被扔出去的妹妹,她们的脸在梦中一片模糊。醒来后总是泪湿枕巾,心痛难当。
她如今活成了一个人样,如果两个妹妹也能遇到文素素,她们就不用死。
谁都不想死,能活成个人样,谁要做猪狗牛马!
“大掌柜,他们欺负人。胡说八道!他们这些读书人生在富人之家,仗势欺人占尽了好处!娘娘是为了还穷人百姓一个公道,他们就出来闹事,真是不要脸!”
许梨花转身过去,按住了辛九的手臂,她压下心中的焦灼,沉声道:“辛九,不要轻举妄动。娘娘早就说过,我们是春日里刚发出来的新芽,稚嫩得很,经不起任何的风雨。娘娘好不容易洒下种子,发了芽,我们不能让娘娘的心血,功亏一篑。”
辛九红着眼,哽咽着嗯了声,“我知道。我们这些妇人娘子做事不易,徐侍郎也是如此,他们找借口,要将娘娘与徐侍郎都赶下来。”
许梨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亦湿润了,她放下手望着前方,坚定地道:“不会,娘娘不会如他们的愿。”
茶楼雅间,闵先生震惊地道:“相爷,这娘娘她她是要与全天下的官绅为敌啊!”
从考生与商人的话中,丝毫不留情面,揭开大齐官场吏治腐朽的本来面目,展示在众人面前。
贡院前立着的重臣们,江南道,乃至江南道,甚至大齐的所有士子,谁再为江南道喊冤,他们都是大齐的蠹虫。
闵先生的舌头都打结:“世家大族根繁叶茂,娘娘岂能杀尽所有的官绅世家大族!”
殷知晦神色凝重,道:“她不会。”脑中有些什么闪过,殷知晦拧眉沉思,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从未有过人敢站出来,站在那里。”殷知晦朝贡院前指去。
闵先生随之看去,喃喃道:“是啊,天威不可测,百姓得以见天颜一面,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何况能说上话!大家都很激动,见到了临朝称制太后,等同于见到天子,值当吹嘘一辈子!”
“还有小报,各家小报都来了。商人做买卖走南闯北,一道道的关口阻拦被撤走,他们还不得奉其为神!”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闵先生眼睛都直了,不断转圈说着,“天下无人不识君,真正是天下皆知,村口缺牙的老翁老妪都能夸赞几句!”
殷知晦呼吸微窒,猛地身朝外走去,闵先生瞧见,埋头大步跟了上前。
皇城司的将领中有人认出了殷知晦,忙恭敬将他往前面迎。闵先生头摆得像是陀螺,他看到了范朝,何三贵一众熟悉的面孔。
还有瘦猴子,他跟灵活的猴一样,在人群中穿梭,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闵先生忙挤过去喊了声,瘦猴子回过头来,看到是他,咧开嘴笑,伸长脖子到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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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都来了。你在这作甚?”闵先生扯住瘦猴子的胳膊,将他拉出来。
“都来了,我也来了。”瘦猴子没挣脱开,只能跟着闵先生走,振振有词道:“我可是在当差,京畿营的随军大夫管事,京畿营的公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闵先生微楞了下,道:“京畿营来了多少兵马?”
瘦猴子眼神乱飘,道:“布兵是机密大事,我不过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随军大夫而已,哪能知道。”
闵先生错牙,见殷知晦走远了,只能暂且作罢,“走,随我去相爷那里。”
殷知晦尚在丁忧,他道过谢,在人少的角落站定,朝文素素看去。
闵先生拉着瘦猴子上前见礼,殷知晦只心不在焉地颔首,朝文素素与台上的齐瑞,一众朝臣看去。
台上的朝臣落后文素素一步,孔定僵轻轻点了下齐瑞的手臂,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圣上,站出去!”
齐瑞一脸茫然,站出去,他站出去作甚?
孔定僵见齐瑞不动,呼吸加快,他不假思索,带着几分命令道:“圣上关心百姓,与天士子共治天下!”
齐瑞晕晕乎乎,微张着嘴看向孔定僵,仍然没能反应过来。
文素素已经从容不迫开了口,声音干脆,语气坚定。
“朕能站在这里,亲自与你们说话,看到你们的脸,朕深感欣慰,荣幸。”
贡院前能容纳近千人,随着文素素的声音响起,吵嚷说话声逐渐停下来,变得安安静静。
孔定僵叹息了声,退回去微闭着眼,袖手一动不动了。
施仲夫脸上的失望闪过,世人只看到了摄政太后文素素,真正的皇帝齐瑞与她一道立在人前,他们都将目光看向了文素素,他黯淡无光,甚至无人看到。
“大齐如今的情形,你们心里,多少都有些数,着实算不得好。大齐当以农为本,实际情形却是本末倒置。各种商税相加,占比高达近八成五。”
孔定僵倏地睁开了眼,手垂在身边,屏住呼吸静待时机。
大齐的现状,底下的人大多只能听个热闹,混在里面的世家大族,官绅们却会人人自危!
文素素要拿他们开刀,他们奋起反扑,将她撕碎!
“举个简单的例,你们吃的盐,近几十年来,已经翻了三倍不止。盐与我们身上流的血一般重要,吃不起盐,就活不下去。对此,朕很是抱歉。”
底下的穷人百姓听得都快哭了,终于有贵人看到了他们的真正难处,会直言不讳告诉他们!
“近些年来,市舶司几近荒废,各大码头进出的海船,为户部贡献的赋税,在八成五的商税中,只有可怜的百分之四。这是朕成立税司的缘由。主要在减轻商人的负担,朝廷只打击囤积虚高,违法乱纪之事,不再过多干预,让商贸买卖回归与坊市,实现真正繁荣。”
这下,连紧张,准备反对的官绅都心有戚戚焉,何况是商人。
做买卖承担的赋税过重,几近被抽筋断骨,最终导致价钱虚高,金银铜钱跟着不值钱,
哪怕家中再富裕,也难免焦虑,手上握着的钱财,变成了一堆废物。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用商税补贴农税,平衡发展,地里种出庄稼,长出果子,喂养出猪羊鸡鸭,种出蚕桑,织出精美的布帛。商人有买卖可做,百姓手上有余钱可买货物,互惠互利,互相成就。户部有了钱粮,可筑路修桥,让大齐四通八达,大家能去想去的地方!
“给兵营足够的粮草,打造更锋利的刀,更坚固的披甲,让他们不再拿血肉之躯去迎敌,将士们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文素素将目光投向了士子们,真挚而热切。
“朕从不责怪你们,你们只是一腔热血,盼着大齐变得更加强大。你们所有的呼喊,皆是你们的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你们是大齐的未来,朕等着你们蟾宫折桂,报效大齐!”
士子仰头望着文素素,有人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看向文素素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
文素素眼神再缓缓扫过去,底下的人,仿佛都觉着自己被看到了,心跳得飞快,呼吸变得急促。
顶顶尊贵的贵人,将他们真正看在了眼里!
“还有你们,种地,做买卖,做工匠,做大夫,当兵打仗,无论何种差使,都在为大齐出力,亦是大齐的功臣!”
孔定僵肩膀一下耷拉了下去,施仲夫转头看向他,两人对视,彼此都震惊,失落。
文素素点到即止,聪明人都听懂了,不聪明的人,自有听懂的人去教他们。
她的话,足够煽动人心!
煽动商人,底层百姓,兵将
孔定僵朝施仲夫看去,示意他靠近,轻声道:“京畿营的将领,好似来了不少!”
施仲夫神情一震,眯缝着眼朝人群扫去。京畿营兵与将领的衣袍不同,在人群中,能清楚看到不少身着守将服的将领!
“他们懂得甚,只会被煽动,没头没脑地听从。只要她站在这里,站出来说话就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施仲夫嘴里苦涩蔓延,后悔不迭道:“我们就不该同意前来,不应当啊!”
孔定僵亦后悔不迭:“这不是在处置江南道读书人的闹事,是要站在世人面前,收买民心,军心,士子归顺,她是要天下归心!”
殷知晦握紧的拳头,松开,又再次拽紧。心头各种滋味翻滚,让他已经无法分辨。
她果真不会大开杀戒,却不是他说预想那般,她不忍看到血流成河。
她的动作,声音,语气,皆带着鼓舞人心的力量。
她遇事临危不乱,尽量缜密,却又大胆敢冒险。
今日,她是有备而来。
千古明君,是史官文人手上的笔说书写,她在做到人人主动提起笔,口口相传,谁都无法抹灭她的功绩!
文素素饱含深情,欠身下去:“朕很抱歉,无法帮助到你们每一个人,”
“朕郑重许诺,朕会竭尽全力。让你们食有粟,寒有衣,居有屋!”
“有你们在,朕哪怕粉身碎骨,亦不惧!请你们与朕一起,为了大齐,为我们美好安宁的日子,一起奋战到底!”
群情激荡,有人跟着高喊:“一起奋战到底!”
“奋战到底!”
“太后娘娘万岁!”
高喊声,响彻云霄,在贡院上空经久不绝。
许梨花与辛九抱在一起哭,“她站了出来,以后,我们再到人前,没人敢轻易骂我们伤风败俗了!”
瘦猴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笑着拍掌大喊,又朝闵先生牛逼哄哄道:“这是我的老大!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