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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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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文素素与太子妃离开了朵殿, 留下齐重渊他们商议。

    太子妃不知被领到了何处,文素素则随着琴音进了一间宽敞的空屋。

    承庆殿为一廊院式的建造,前后两进, 东西两侧都带有朵殿。正殿为垂拱殿, 朵殿与垂拱殿之间用廊连接,轩敞高大, 统共加起来约莫近三十间屋子。

    文素素以前来过一次承庆殿, 那时先帝在, 她谨遵规矩匆匆扫视了几眼,如今她可能后半生都会长居于此,便看得仔细了些。

    屋顶用了琉璃瓦, 对着琉璃瓦的藻井。采用了中空透明,光线可以从琉璃瓦透进来,阴雨的天气, 屋内也能保持亮堂。

    雪后的琉璃瓦被雪覆盖,配上厚重的酸枝木几案,又未曾摆放熏笼,屋内便阴暗而寒冷。

    琴音请文素素稍等,歉意地递给她一个红铜手炉, “宫内现今比较乱,我这就让人去拿熏笼来。”

    文素素颔首道谢,从风帽里取了个钱袋塞给琴音,他愣了下, 文素素朝他挤眼:“你去给我取炭,如今也得拿面子去换才行呢。”

    青书与文素素打交道多, 琴音与文素素要疏远些。不过琴音也经常得文素素的好处,他略微犹豫了下, 便收起了钱袋,唤来随从吩咐了下去。

    文素素道:“琴音,你与青书现在要伺候殿下,还要操持丧事,对宫中不甚熟悉,做事就事倍功半,说不定还会被人糊弄,出了差错。”

    琴音顿时苦着脸道:“娘子说得是,我与青书只有四双手,说句难听的话,连承庆殿的路都不甚熟悉,何况是做事了。我跟青书现在就是无头苍蝇,生怕犯了差错。”

    要是在先帝丧事上出了错,小命肯定保不住了。

    文素素道:“拿银子去开道。开不了,你去求黄大伴指点。黄大伴在何处?”

    琴音眼睛一亮,道:“黄大伴在给先帝守灵,先帝驾崩时,黄大伴就对殿下提过,以后待先帝下葬之后,就去给先帝守灵。”

    文素素看向大殿的方向,道:“黄大伴如今近在咫尺,你去求他,客气恭敬些,就说宫里的事情,你与青书都一筹莫展,请他帮你们拿主意。黄大伴陪伴先帝一辈子,送先帝下葬之后,就该颐养天年了。皇陵清苦,黄大伴去守灵,好似殿下刻薄了先帝身边的老人。宅子伺候的人黄大伴定都不缺,在宫里也有人手。你们对他恭敬客气,黄大伴留下的人手,你们就可以拿过来用了。”

    琴音一拍脑袋,顿时豁然开朗道:“娘子说得是,他们都是熟手,黄大伴能安排好他们,他们能认新主当差做事,对谁都有好处。”

    他深深施礼下去,“有劳娘子指点,娘子一向以来待我的恩情,我定永铭记在心。”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文素素并不是为了纯粹施恩,她真是为了自己。

    首先是宫里的这摊子事,必须迅速厘清,毕竟她要住进来。

    眼下宫里人脉最深的,除了黄大伴再无他人。人走茶凉,黄大伴也没几年好活了,他手下的宫女宦官,定会暗自寻找新出路。

    兴许有人想要争取到齐重渊身边去伺候,争做贴身内侍,或者执掌殿中省六局。

    殿中省下辖六局,负责皇宫的衣食住行车马等,是除去皇城司宿卫之外,帝王身边最重要的衙门。

    文素素并不反对,只要他们有本事便可。通过黄大伴,她还能顺便摸清殿中省。

    琴音去取了熏笼来,文素素将手炉还给他,“你拿着吧,跑来跑去冷,我这里有熏笼就够了。”

    琴音也没推辞,揭开手炉添着炭,小声道:“娘子,在你进宫之前,秦皇城使将查到太子妃所行之事,一一回禀了殿下。殿下震怒,沈相与成郡王,崔枢密使都认为要慎重,事关国体,既要师出有名,又要顾忌到皇太孙。这件事,本来与娘子无关,是沈相提出,让娘子也来,太子妃的举动,皆在针对娘子。娘子,等下沈相他们肯定要问娘子话,娘子万要多多保重。”

    “果真是与己方便,来得如此迅速。”文素素心道,颔首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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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音道不敢,他还要回去当值,扣好手炉放在衣袖里,匆匆告退离开。

    文素素贴着熏笼,思索着太子妃以及几位重臣的反应举动。

    齐重渊还没帝王的魄力,沈士成他们是先帝留下来的辅政大臣。先帝封文素素的用意,沈士成身为肱股之臣,肯定知晓。

    太子妃所做之事,文素素留下物证人证的缘由,并非要判她的死刑,也判不了她的死刑。

    沈士成既然要将太子妃之事,提到国事的高度,那他就得按照国事来办,无法指鹿为马,太过罔顾事实。

    太子妃先前主动提出去皇庙,齐重渊并非长情之人,也算不上绝顶心狠。

    齐重渊见到太子妃服软,念在皇太孙的份上,心里肯定有所松动,允了她的恳求。

    文素素已经预料到,沈士成他们会苦口婆心劝说,给太子妃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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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触到了齐重渊的逆鳞,他刚掌握天下大权,就被管东管西。

    文素素心情很是轻快,枢密院与政事堂,文与武,很快就能换人了。

    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熏笼里的炭已经逐渐变凉,琴音总算再次前来:“娘子,殿下有旨,宣娘子前去。”

    文素素起身随着琴音朝朵殿走去,琴音低声道:“娘子,是殿下单独要见娘子,殿下心情不大好,娘子要小心行事。”

    文素素轻颔首示意知道,来到朵殿,齐重渊歪到着身子坐在椅子里,右手臂搭在案几上,手上把玩着镇纸,黑沉着脸对她点点头,“你来了。坐吧。”

    文素素谢恩后坐在齐重渊的下首,他将手上的镇纸一丢,神色莫名望着她,道:“先前你都听到了。薛氏将瑞哥儿与福姐儿托付于你,你打算如何办?”

    “殿下,我实在惶恐。”文素素凝望着齐重渊,神色严肃道:“我除了看着吃穿用度,四书五经一窍不通,瑞哥儿是皇太孙,殿下登基后,他便是大齐的太子,我何德何能能照顾他们。”

    齐重渊不安置可否,只脸上的反应看来,他很是深以为然。

    “薛氏处处针对你,以为你抢了她的权势,你可会恨她?”

    文素素道:“太子妃的心情,我能理解,并不怪罪她。我出身低,一个乡下来的农妇,何德何能被封为良娣,不过是靠着殿下的提携罢了。不过,我不明白太子妃为何会这样,我并没有想过抢她的功劳,这些功劳都是殿下的,并不是她的呀!铺子庄子都是殿下的产业,与她有何干系?退一万步说,若没有殿下,丰裕行哪有今日,丰裕行的买卖我托大说一句,这些时日看了他们的买卖状况,只要殿下庇护,任何一家粮食行都能做到丰裕行的规模。”

    齐重渊微眯着眼,一边听着文素素的话,手指一边敲着案几,显得心情很好。

    薛嫄从头到尾都将丰裕行,将府里的铺子庄子看做薛氏,她的功劳。

    文素素才说到了关键之处,这些,原原本本都是属于他,与她薛嫄毫无关系!

    齐重渊还回忆起来,府里的铺子庄子以前都不赚钱,是他灵光一闪,要将铺子庄子交给文素素管,她从未主动在他面前提过一句。

    锦衣华服,头面首饰,权势富贵,文素素半个字都没与他提过。

    薛嫄还念着她的娘家,殷贵妃让他给薛恽那个蠢货求前程,让他留在了户部当差。

    齐重渊打量着文素素,疑惑地道:“你不穿锦衣华服,不戴头面首饰,难道你真如他们所言那样,所图甚大?”

    文素素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再抬手摸了摸发髻,莫名其妙地道:“我现在的穿戴可是不合乎规矩了?”

    齐重渊摇头,缓缓道:“那倒也不是。”

    文素素松了口气,道:“合乎规矩就好。不瞒殿下说,我觉着现在的日子,比起以前,已经如神仙一般,有绸缎衣衫穿,出门有车马,有人伺候,还有金簪金钗戴。我就喜欢金子,不喜欢宝石玉石那些,我看不懂。”

    齐重渊不禁想笑,文素素的出身在那里摆着,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对穷人来说,一辈子可能都摸不到金子。

    看来,她将账目看得那般清楚,是她穷怕苦怕了,没见识,一个大钱都舍不得乱花。

    齐重渊当然不会提醒她,家丑不可外扬。这份家丑,他真是巴不得。

    这简直是捡到宝了啊!

    齐重渊唔了声,紧盯着她问起了最在意之事:“你以为,瑞哥儿能做太子?”

    文素素像是不知道齐重渊的试探,讶然道:“瑞哥儿不做太子,谁做太子?”

    “你说得也是,瑞哥儿一向稳重,听话乖巧。”齐重渊盯着文素素片刻,见她的反应真诚,神色缓和了几分:“你救了二哥儿,张氏会对你感激不尽。”

    文素素道:“张良娣感激不感激,我倒不放在心上。殿下刚丧父,要是二哥儿出事,殿下该多伤心。而且事情传出去,肯定有什么冲撞,相克的闲言碎语。以前我在乡下,经常听到这些。京城虽不是乡下,大家说起八卦来,倒也差不多。”

    沈士成真是白担忧,以为文素素救了二哥儿一命,张氏会感激她,投靠过去,她会借此扶持二哥儿,废太子,造成大齐动荡。

    甚者,文素素与李达育有一子,她要乱了大齐皇室的血脉,暗中让自己的儿子上位。

    秦谅却道出了一桩往事,文素素先前所生的儿子,已经不在人世。先帝早就考虑到此事,皇城司亲自领了差使,将其除去。

    这件事,齐重渊就不打算告诉文素素了,沉吟了下,眼皮掀起瞄了眼文素素,道:“看在瑞哥儿的份上,就允了薛氏去皇庙清修。只立后之事,你可想做皇后?”

    文素素瞪大了眼,愣愣望着齐重渊,“皇后?”

    齐重渊蹙眉,嫌弃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登基之后,当然该立后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真是烦恼得很,一方面,薛氏还活着,他立别人为后,瑞哥儿就会受到威胁。

    另一方面,他考虑另娶高门的世家女为后,只是现在先帝还未下葬,他断不能急吼吼寻找新后。

    沈士成他们也会反对,立了太子之后,先帝曾无数次对他谆谆叮嘱,切莫让外戚当权。

    大齐的天下,便是因为前朝外戚作威作福,扰乱朝纲,。

    祖宗规矩,齐重渊只能忍气吞声遵守。到时,他广纳后宫便是,已经坐拥天下,岂会缺新鲜水灵的嫔妃。

    太子府现在的两个良娣,张氏老实巴交,上不得台面,但她生了二哥儿,还算有点功劳。

    至于文素素,齐重渊倒是比较偏向于她,沈士成他们肯定会反对。先前的议事中,从他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一二,提出要防备着她。

    文素素迟疑了下,道:“我以为,娘娘未曾做皇后,殿下向来孝顺,为了娘娘,至少也要过上一两年,才会立后。”

    齐重渊顿住,想到去世的殷贵妃,心头泛起阵阵难过。

    以前母子之间的那些嫌隙,因着殷贵妃的去世,早已烟消云散,余下的,便是她的慈爱,待他的好。

    “你说得也是,要是阿娘还活着,那该多好。”

    齐重渊抬头望着藻井,双眼干涩,良久之后,却到底没能流下泪来。

    文素素这才彻底放了心,皇后之位暂时空置,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要皇后之位,她可不是为了掌管后宫。

    她当了皇后,就是立了靶子,眼下她的根基还不稳,沈士成一众老臣,肯定会百般针对她。

    齐重渊揉揉眼,他又是首领哭灵,与沈士成他们争论,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抱怨地道:“真是累。老大那个狗东西,在府里还在醉生梦死。我要治他的罪,沈士成他们却劝我,先帝将其禁足,我这时应该将其放出来,展现帝王的胸襟气魄。”

    饶是文素素,也真正被震惊了。

    先帝刚咽气,齐重渊居然这般快,就想着要杀了秦王!

    齐重渊的这份心胸,对文素素来说,真是太好了!

    “殿下,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是殿下在被秦王陷害,受秦王的气,他们劝殿下大度,纯属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齐重渊见文素素难得生气,心有戚戚焉,立刻附和道:“齐重治早该死了!他先前对阿娘不敬,现在对阿爹也不敬,如此不孝不悌,要他活着有何用!”

    文素素重重点头,“殿下说得是,要展现胸襟气度,还有琅哥儿珩哥儿,秦王妃呢。我以为,该罚秦王在先帝灵前跪着守孝,不准起,将该对娘娘的守孝,也一并跪了才是!”

    琅哥儿是个没出息的蠢货,他推珩哥儿的事情,朝堂百官无人不知,如此歹毒之人,哪还会与他结交来往。

    珩哥儿算得上聪明,可惜已说话口齿不清,等于残废了。

    秦王妃一个妇道人家,没了秦王,她就没了权势,在后宅能翻起什么风浪!

    齐重渊抬眼看向窗外,太阳将冰凌照得晶莹闪烁,琴音领着黄门,正在拿着杆子敲打,谨防掉下来伤人。

    滴水成冰的天气,秦王要是跪在冰冷的灵前

    直接砍了秦王的头,实在是太便宜了,就要慢慢折磨死他才痛快!

    齐重渊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对比着沈士成他们那里受的憋屈,文素素才是他的肱股之臣!

    文素素将齐重渊的反应,不动声色看在眼里。此刻他脸上神色变幻不断,时而狠戾,时而咬牙切齿,时而爽快,就知道她目的达到了。

    随着齐重渊的目光,文素素也朝窗外看了去,目光在冰凌上停驻。

    太子妃死或者废,对她都要有足够的价值,对得起她面对齐重渊的辛苦。

    尖锐的冰凌急急坠落,小黄门生怕声响叨扰了齐重渊,拉着铺了厚厚草屑的软兜上前接住。

    文素素轻轻扬了扬眉,她已经想到了太子妃的死法!

    第一百二十二章

    齐重渊三谢三辞之后, 临时登基为帝,待先帝丧事完毕,钦天监选出黄道吉日, 再正式登基, 改年号。

    新帝大赦秦王,允其进宫守孝哭灵。如今的秦王面色苍白, 整个人足足膨胀了一圈, 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一动,脸上的肉便如涟漪般晃动。

    到了先帝的棺椁前,秦王嚎哭一声跪在蒲团上, 齐重渊抖了下,下意识去看他身下的金石地面。

    殷知晦瞧着齐重渊的反应,眼角不由得抽搐了下。目光扫向帷幔, 在帷幔的另一边,是女眷哭灵之处。

    滴水成冰的天气,灵堂中还放置了冰鉴,如冰窖一样寒冷,守孝哭灵无异于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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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一看就是酒色过度, 估计一天下来,就能要了他的半条命。

    这是要折腾死他啊!

    以齐重渊的性情,他只想到活剐秦王的主意,这个能堵上沈士成一众人嘴的法子, 定不是他的手笔。

    且自从文素素进宫之后,宫里的一切就逐渐变得井井有条, 青书琴音两人不再焦头烂额,差使办得一团糟。

    天气寒冷, 每哭上小半个时辰,便歇息一个时辰。

    到了歇息的时候,秦王瘫倒在了灵堂里,伺候的小厮扶不起来,齐重渊意味深长地扫过沈士成一众重臣,瞧着他们复杂的神色,心里畅快至极。

    殷知晦暗自叹息了声,赶紧让内侍上前帮忙,足足几近五人,用尽力气才将秦王半托半拽弄出了灵堂,前往朵殿的屋中去歇息。

    朵殿宽敞,里面放着几只熏笼,不知是熏笼的炭火不足,还是屋子太宽敞,熏笼半点作用都无,屋里差不多与屋外一样寒冷。

    秦王嘴唇已经发青,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尤其是膝盖好似好碎了。他痛得哆嗦着,嚎嗓道:“混账,还不去给爷拿炭盆,请太医来!”

    小厮愁得快瞬间白了头,先帝已经不在,秦王只是新帝的兄弟,兄弟岂能与父子相比,何况两人还曾经是生死仇人。

    秦王一边嚎痛,一边怒骂不止,小厮没了办法,灵机一动前去找秦王妃。

    诰命夫人们都歇在西边朵殿的屋子里,小厮找到夫人们歇息的屋子,秦王妃却不在,守门的宫女说是秦王妃去了净房。

    小厮便道净房外面的廊檐下守着,冻得双腿都快没了知觉,也没等到秦王妃。

    兴许是天气寒冷,屋内的诰命夫人都没出来入厕。小厮也不敢擅自闯进去,估算着秦王已经等不及,只能垂头丧气回去了。

    朵殿最西边的屋子里,暖意融融。秦王妃一进来,就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将身上的大氅交给随嬷嬷,打量着文素素,眉毛微挑上前见礼:“这些日子听说很热闹,你辛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素素知道秦王妃所指薛嫄那些事,她指着软塌,道:“辛苦不在这里。坐吧。”

    秦王妃在软塌上坐下,问道:“宫里都理好了?”

    先帝留下来的嫔妃们,陆续迁进了太妃住的西苑,太子府后宅的姬妾儿女都搬了进来。

    中宫与殷贵妃住过的庆兴宫空置,文素素搬进了中轴线西侧,除了中宫之外,离承庆殿最近的明华宫。其余如张氏等,按照品级,份位高低,分别住在了中轴线东侧的慈元宫等。

    文素素摇头,说了些近况,道:“我没怎么理,有黄大伴相帮,青书琴音他们在操劳。这是他们的差使,辛苦操劳,所为不过如此,我只看着他们别出大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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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大气度,放得开手,他们都服你,我也服。”

    秦王妃真心实意佩服文素素,明华宫非同寻常,除了离承庆殿近,宫殿宽敞大气,里面还有一座花园,花园虽小,里面种植了奇花异草,精美异常。

    先帝以前喜欢明华宫,先皇后也不喜住中宫。平时与先帝都居住在明华宫,中宫用于大典宴请。

    先皇后先太子薨逝之后,先帝就再也没踏足过明华宫,已经空置多年。

    文素素能住进去,足以代表齐重渊对她的重视。秦王妃扪心自问,齐氏几个兄弟脾性都差不多,自己做不到心平气和,文素素却能做到,这是她的本事与过人之处,不得不服。

    李三娘提着食盒热帕子进了屋,从里面端出浓稠的甜羹放在案几上。

    除了她们,其余如随嬷嬷都有份。文素素接过热帕子擦拭着手脸,招呼秦王妃道:“吃一碗暖暖身子。”

    秦王妃闻着香甜的气息,享受地眯起了眼,“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热乎乎的帕子覆在脸上,伴着清新的橘子香气,疲劳顿消。

    吃完甜羹,秦王妃舒服得直喟叹,她抬手摸着脸,自嘲地道:“这些时日过得太舒心,我都长胖了。要进宫哭灵,一家子的痴肥,实在不好看。我昨日夜里拼命吃茶水,早间起来变得肿胀,让她们以为我是浮肿虚胖。”

    文素素听得想笑,怪不得秦王妃先前看上去脸庞浮肿,现在她已经好了许多。肌肤光洁,眼神明亮,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

    李三娘进来收拾,低声道:“秦王爷身边的小厮在寻找王妃,说是王爷在哭嚎,喊冷喊痛,要太医炭火。听说王妃到了净房,就到净房门口守着了。”

    文素素看向了秦王妃,秦王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道:“你瞧他,他还摆着王爷的谱。我倒佩服他这种人,外面都已经变了天,他能始终如一,蠢笨如一!”

    文素素对李三娘道:“就让他守着吧,引人去别的净房。”

    李三娘应是出去了,秦王妃欠身道谢,“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听说能出门时,我高兴得彻夜睡不着。今朝遇到了他,我顿时晦气得很,恨不得重新回去。当年我是如何与他生了孩子,真是一想到就要吐。”

    文素素从远处看了眼秦王,身形如一座肉山,白得犹如僵尸的脸,行动之间透着迟钝,偏他又惦记着皇子郡王的傲气,昂首挺胸的模样,的确令人生厌。

    “早起进宫时,他好不容易上了马车,马的腿都弯了,嗷嗷直叫唤。”

    秦王妃揩去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觉着意兴阑珊,没再提秦王,问道:“薛嫄如何了?”

    文素素道:“已经送去了皇庙。”

    秦王妃诧异了下,她靠过来,小声问道:“不在圣上眼前,她就不会出错,余下的只有好,她还有太子在手你可要我帮忙?”

    文素素轻摇头,现在她不急,转而问道:“假如,假如你是薛嫄,你会如何做?”

    秦王妃微楞了下,道:“我会先杀了你。杀不了你,就按兵不动。有太子,正妻之位在手,只要不出错,你能奈我何。”

    文素素道这也是个办法,秦王妃苦笑了下,道:“其实我也只是说说,人很多时候都想不开。可还记得我们在洄园吃酒时,那次我是想杀了你。人只有死了,才掀不起波澜。我最后没有动手,并非因为薛嫄跟了来,而是你身上有杀气。你靠着自己一路杀了上来,我与薛嫄跟你比起来,就是那暖房里养着的蔷薇,上面生的刺,皆在虚张声势。你看,我明白归明白,后面我还是将锦绣布庄拿出来一博,总归是不甘心。”

    “以前对不住之处,我这里真心向你赔个不是。”秦王妃起身,深深曲膝一礼。

    “别。”文素素慢了一步,秦王妃已经行完了礼,她只能示意秦王妃坐下,问道:“不甘心,可是为了琅哥儿珩哥儿?”

    秦王妃看了眼文素素,毫不犹豫道:“为了我自己。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靠夫君,夫死后靠子,靠来靠去,好似女人都没长骨头似的。真要靠他们,有几人又靠住了,反正我没靠住,我得靠自己。”

    文素素抿嘴一笑,道:“你与薛嫄不一样。”

    她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秦王妃要对抗的,并非是父亲夫君,而是千百年来的男尊女卑。

    秦王妃已经破茧成蝶,薛嫄还在茧中挣扎。

    秦王妃叹了口气,道:“我与她一样的话,如今就是闵穂娘的下场了。不行,我得多吃些,连着两场丧事,好生生的人也会被折腾得没了命。”

    文素素怔了下,很快明白过来,秦王妃所指的是亲王的丧事。她不禁又想笑,秦王妃被放出了府,真是如猛虎归山林。

    “你要悠着些算了,你是聪明人,无需我提醒。”文素素叫来李三娘吩咐了下去,“去给秦王妃备几个暖手炉。”

    秦王妃挑了挑眉,按耐不住兴奋道:“守孝时,捧着暖手炉可不像样。”

    文素素瞥了她一眼,等李三娘取了暖手炉前来,她帮着秦王妃将暖手炉分别揣在了怀里。

    暖手炉是按照滚灯的方法做成,扣上盖子之后,无论如何翻滚,里面的炭都不会掉出来。

    她们穿着的孝服宽敞,身上轻轻松松可以揣好几个暖手炉。文素素看到琴音将暖手炉塞到衣袖里,琢磨出了这个法子。

    秦王妃揣好暖手炉,感受了片刻,道:“果真暖和!哎,要不是有你,我还真活不下去。你又救了我一次。”

    文素素明白秦王妃的意思,在齐重渊被立为储君时,秦王妃就打算不活了。

    齐重渊登基,秦王妃未被一并被算账,能进到文素素歇息的屋子,定又是她的关系。

    秦王妃斟酌了下,慢吞吞道:“你可是想要海船?”

    “不要。”文素素一口回绝。

    秦王妃怔了怔,道:“海船的利,你可清楚?”

    文素素道:“要清楚容易得很。海船的利太大,大到会影响大齐的民生根基,我是对海运有所考量,对赋税部分有所调整。你的海运,只要老实纳赋税即可。调整后增长的赋税,要用在实处,比如拿来扶持农桑,精兵。”

    秦王妃不解,“农桑,精兵?”

    “我看过户部的粮食收成,平均到每个人身上,不够填不饱肚皮。不事生产的人占了三成左右,余下七成的百姓,就愈发辛苦了。生男丁为了传宗接代,也是为了种田耕地,有人上战场当兵打仗。女人的体力总体来说,要弱于男人,弱肉强食,这一点必须改,一年不成,就十年百年,必须做出变动。”

    文素素在茂苑时,深刻体会过乡下百姓的现状,家中若没有男丁,只剩下妇孺留不住田地。

    既便是留住了自己耕种,比牛都要辛苦,种出来那点粮食,人也早早被累死了。

    茂苑在大齐还算富裕地区,妇人们有蚕桑支撑。大齐九成的州府,乡下百姓除了种地,并无其他能赚钱养家的路子。

    文素素很早以前就琢磨过眼下的困境,这两个问题不解决,她们只会是昙花一现。

    提高粮食产量,能下地耕种的男人,就没再如往常那般重要。

    精兵是一样的道理,精兵之后减少兵营的冗沉,兵丁伤亡减少,同样削弱了男人的重要性。

    男人的重要性减轻,一家之主的地位低下来,延续血脉香火这些,随着大环境的变化,逐渐也会发生改变。

    根深蒂固,在后世仍旧流传男丁继承香火的基因,兴许从这里可以开始进化。

    秦王妃聪颖,一点即通,她双眼明亮无比,道:“独木难撑,为己,顺便也为她人。”

    文素素说是啊,“独木难撑,我们有依仗,但不是父兄儿子。只这件事,只是我初步的想法,真要实施起来,要待到以后了。”

    待到以后文素素掌权时,她才能进行变革。

    秦王妃不急,“说实话,海船的利丰厚得惊人,我拿着都觉得烫手,指不定一下就将我烧成灰烬。我愿意拿出赋税出来,这样一来,我反而能睡得着。”

    钱多烧手,秦王妃是聪明绝顶之人,她献出锦绣布庄,也有这样的考量。

    没权势在手,钱肯定留不住。勉强留住了,也传不下去,迟早得惹上抄家灭门的大祸。

    史书上这般的事情比比皆是,无人能例外。

    文素素道:“我这里倒有件事要与你商议。”她说了丰裕行之事,“如今丰裕行还缺乏人手,你那边可有能用之人,最好是妇人娘子。”

    秦王妃琢磨了下,爽快地道:“我回去给你挑一挑,这次的人,我须得仔细,粮食是大事,出不得一丁点的差错。”

    两人说了会话,秦王妃起身告辞,文素素则闭眼歇息。

    御书房。

    齐重渊一走进屋,便忍不住走到了熏笼边,将手搭了上去取暖。

    “阿愚,你也来,手指头都快冻掉了。”齐重渊嘀咕抱怨,旋即,他又变得畅快起来:“瞧老大那只蠢猪,这次够他喝一壶了。听说肥猪比瘦的猪要能抗冻,正好,多折磨他些时日,方能解朕心头之恨!”

    殷知晦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当没听到。他刚走过去坐下,青书提了匣子进屋,奉上了热帕子甜羹。

    齐重渊难得夸赞道:“青书这差使当得好!”

    殷知晦略微诧异,看向了青书。这些天他们的差使,从忙乱到顺当,他都看在眼里。

    青书躬身下去谢了恩,“不敢居功,皆是得了娘子的相帮,娘子吩咐了,圣上的龙体要紧,得伺候好圣上。”

    齐重渊愣住,没他的旨意,文素素主动管起了宫务,实属僭越。

    不过,齐重渊的那点不悦,很快就散了,转而变成了得意。

    文素素看到他劳累,主动替他分忧,奉他为天,时刻不忘关心他,还不邀功,真是他的好卿卿!

    “青书,你传旨下去,由文良娣掌管后宫宫务。”

    青书应诺,忙退出去传旨。琴音则进了屋,收拾着碗碟,奉上了补汤。

    殷知晦闻着药味,关心问道:“圣上可是身子不舒服?”

    齐重渊道:“这是补汤,最近茹素,须得多补一补。朕以前只早晚吃一碗,最近要多加碗才能熬得住。阿愚你去太医院,让他们也给你开几剂补方。”

    殷知晦不喜吃药,含糊了过去,迟疑了下,道:“圣上可想好了皇城司京畿营,由谁接手掌管?”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王守了两天陵, 便彻底病倒了,高热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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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重渊遗憾不已,可惜不能吃酒, 不然, 他真会大吃一场以示庆贺、

    这几日齐重渊待晚上回寝宫歇着时,心情都很愉悦。他半点都不着急, 巴不得秦王晚些死, 病得越久, 秦王便会多受一分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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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帝的棺椁则在年前移到相国寺停灵,择日下葬皇陵。

    守灵告一段落,因着先帝的丧事, 过年一切从简。

    过了十五,衙门开衙,钦天监选好了吉日, 齐重渊在二月十三日正式登基为帝,年号元丰。

    皇太孙齐瑞顺势被立为太子,新帝追封生母殷贵妃为恭惠太后,中宫空缺。

    文素素被封为宸贵妃,张氏为和贵妃, 其余的姬妾,分别被封为妃,嫔,昭仪等份位。

    二月十五日, 秦王病逝。新帝友爱兄弟,封次子齐珩为秦郡王, 秦王妃升为太妃,长子齐琅无人再提。

    夜幕逐渐降临, 文素素看过四姐儿回来,齐重渊恰大步匆匆进了门。

    文素素意外了下,秦王去世,他应当高兴才是,从他仿佛要将地面踩踏的动作,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心情很不好。

    齐重渊进了暖阁,将身上的大氅一甩,猛地一拍软塌:“可恶!”

    文素素示意李三娘她们出去,她上前收拾起一半耷拉在地上的紫貂大氅,在木架上挂好。

    齐重渊喘着粗气,没听到文素素的回应,抬头看去,木架高,她在努力垫脚挂上去,那股子气突地就散了,噗呲笑着上前,饶有兴致取过大氅,随手挂了上去。

    末了,齐重渊还抚摸着文素素的头顶,亲昵道:“小娇娇。”

    文素素敛下眼眸,秦太妃已经彻底解脱,她还要慢慢熬。

    青书送了药包进来,文素素前去接过,给齐重渊添了茶水,走到杌子上坐下,守着小炉熬煮补药。

    如今齐重渊已经习惯了药味,他也不嫌弃了,咦了声,上下打量着文素素,道:“卿卿怎地不问朕为何发火?”

    文素素道:“圣上定是因着朝政烦扰,我不懂前朝的事情,不敢妄议。伺候好圣上的龙体,这才是我该做的事。”

    要是文素素追问,齐重渊就该起疑心了,难免让他想起以前,殷贵妃总爱对朝堂之事问东问西,教导他该如何做。

    文素素从他做了皇帝之后,远比以前还谨守本分,很是让齐重渊满意。既然如此,齐重渊便放心下来,将最近心烦之事悉数道了出来。

    “沈士成他们这些老臣,倚老卖老,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拿着阿爹的旨意当圣旨,真是可恶透顶!”

    终于听到了皇城使与京畿营统帅之事,文素素脑子转得飞快,齐重渊的意思,皇城使与京畿营都要换上他自己的人马,这两个官员,算不得齐重渊的绝对亲信,他要彰显帝王威严,便将其推举了出来。

    “阿愚也是,他劝朕要慎重。章从举以前是王府长史,许雍乃是户部右侍郎,调任他们前去执掌皇城司与京畿营。都还差些火候。火候火候,阿愚竟跟那厨子一样,入了政事堂,越发变得老气横生。章从举是差了些,范朝他也不吭声。”

    一个位置与人的才能,并无关联,多看的是关系背景。且越是高位,越看背景。文素素见过很多例子,前后世莫不如是。

    文素素对户部最为了解,许雍这个户部右侍郎,定当早就投靠了齐重渊。在她看来,他与从王府长史做到太子府府丞的章从举一样平庸。

    平庸是常事,翻遍史书,庸碌之君与庸碌之臣一样多,不足以为奇。

    至于范朝,身为武将,太平年间只需忠诚便可。

    文素素揭开了沸腾的药罐,睁大眼睛看了眼齐重渊,然后伏在膝盖上,火剪一下没一下弄着炉火。

    齐重渊皱起眉,撑腰横着她:“瞧你这眼神,你看朕是何意?”

    文素素叹了口气,放下火剪,道:“圣上,我害怕。”

    “你害怕?”齐重渊怔住,有些莫名其妙盯着文素素,“你怕甚?”

    文素素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下定决心道:“朝堂那些弯弯绕绕,如何治国,我绝不敢说话。皇城司护卫皇城京城,圣上与我们一众人的安危,都靠宿卫护着。如今他们做得很好,圣上为何要换人?”

    齐重渊心道也是,宿卫尽忠职守,他从未担心过安危的问题。

    只是,齐重渊犹豫着道:“皇城使都是帝王的亲信,此等重要的差使,都要极为信得过的人担任。”

    “啊?”文素素讶异了下,显得很是不解问道:“秦皇城使可是不忠于圣上?”

    “他敢!”齐重渊眼一横,瞧着文素素瑟缩了下,马上笑了起来,“真是胆小。秦谅他都儿孙满堂了,他难道还敢造反不成!卿卿,你不懂,且听朕教你。”

    齐重渊饶有兴致,与文素素比划,说得很是起劲:“要起事造反,得要有个由头,并非谁杀了帝王,谁就能坐稳皇位,那岂不是得天下大乱。各路有勤王的兵丁,皇权至高无上,谁敢觊觎,得做好抄家灭族的打算。太祖当年建立新朝,那是顺应天意,经过多年的征战,平定四海,一统天下。”

    文素素不时点头附和,时而佩服一声,将药罐的补药倒进碗里凉着。

    “秦皇城使能管好皇城司,一向忠君。忠于先帝,忠于圣上,能守护好圣上的安危。圣上为何不让秦皇城使继续做下去呢?”

    齐重渊愣住,文素素的疑惑,真是歪打正着,提醒了他。

    秦谅忠君,如今他已经是君,秦谅便忠于他。从近段时日看来,秦谅的确是忠诚可靠之人,比起沈士成他们,真真是太令人省心了!

    且秦谅的名声在外,能止婴儿夜啼。章从举等几人,拍马都不及。要是将皇城司交给他们,他们管不好,那才真是危及到他的安危。

    无论如何,齐重渊都不允许自身的安危有半点闪失,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过,帝王的打算,他就不透露给后宫的嫔妃知晓了。

    文素素又问道:“范朝不是圣上的亲信吗?”

    齐重渊道:“范朝是武夫,他护卫朕多年,算得是忠心吧。”

    文素素诧异道:“范朝武将出身,去京畿营可是最为合适?章从举许雍他们是文官,可能耍得了大刀?”

    “哈哈哈,可耍得了大刀!”齐重渊想到两人耍大刀的滑稽模样,不由得大笑不止。

    文素素似乎被笑得有些羞赧,垂首道:“我听说文官武将一向互相看不起,派文官去京畿营,底下的兵将们要是不服,就该炸营了。”

    齐重渊笑容渐止,殷知晦也曾隐晦提过这一点,文武相轻,京畿营炸营,京城危矣。

    范朝身为王府护卫多年,的确去京畿营最为合适不过。

    文素素再问:“我不清楚吏部的规矩,圣上任命皇城使与京畿营的统帅,可需要经过枢密院与政事堂同意?”

    齐重渊眉头紧皱,一时没有回答文素素的问题,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皇城司与京畿营,以及各路兵马,皆为直接统领。

    只打仗与出兵时,需要与政事堂枢密院商议。枢密院枢密使崔撵,以及兵部尚书等,只是调度粮草,管着造作营,兵器箭矢军需等差使、

    沈士成他们居然插手到了皇城司与兵权上,这是欺负他是新帝,想要夺权了!

    文素素将齐重渊的反应瞧在眼里,见好就收。他一身长得异常的反骨,再多说他就该恼羞成怒了。

    沈士成他们算得上是顶顶聪明之人,聪明人也有一时糊涂的时候,尤其是在面对权势时,偶尔会忘记了收手。

    齐重渊已经不是以前的王爷太子,他已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新官上任三把火,殷贵妃泼他冷水,他都会翻脸。

    何况,沈士成就算贵为政事堂首相,也只是他的臣子而已。

    文素素摸了摸药碗,用干净的调羹舀了些药汁,尝试了下冷热,奉到齐重渊面前:“听说饭前喝汤有益于养身,等下就用晚膳了,圣上先喝上半碗药,也算是养身了。”

    齐重渊见文素素尝了药,笑着接过了药碗,“卿卿真是爱操心,好,朕喝,朕喝!”

    文素素等齐重渊将药喝完,递上了清水让其漱口完毕,再转身出去传饭。

    齐重渊用完饭,再吃了小半碗补汤,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道:“朕回去承庆殿了,还有好些奏折堆在那里,朕得赶紧去批阅。这开了春,各地请求赈济的奏折不断,真是令人心烦。”

    他想到了什么,顿时高兴起来,“有好几地,丰裕行开仓,将粮食赊欠给了百姓耕种,以免误了春耕。在这件事上,卿卿立了功,可要朕赏赐卿卿?”

    文素素早就知晓了此事,她很是惊喜地道:“圣上留着丰裕行,没曾想还真是起了作用!丰裕行是圣上的,功劳也是圣上的,我要是接了赏赐,就是冒领功劳。”

    齐重渊听得周身舒畅,吩咐道:“青书,赏赐宸贵妃玉如意一柄。”

    青书应诺,文素素曲膝谢恩,齐重渊负手在后,回了承庆殿。

    接连两晚,齐重渊没回明华宫,青书来传话,低声说了承庆殿发生之事:“圣上留任秦皇城使,沈相他们未过多反对,只范朝接任京畿营的统帅,沈相他们颇有意见,认为范朝资历尚浅,京畿营拱围京城京畿一带,京城以及京畿的百姓,得靠京畿营守护,京畿营的统帅,须得慎重。圣上震怒,直言沈相等人,欲将染指兵权,插手皇城司之事,沈相等人可是要学曹孟德。沈相崔撵等人,称病不来上朝,沈相上书称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请求致仕,朝堂好些官员都告了假,吵得很是厉害。”

    文素素听说了前朝发生的事,秦谅差心腹,前来给她细细说了,还硬给她磕了个头谢恩。

    沈士成他们的反应,文素素也已经预料到了。

    齐重渊不是能委婉之人,他对底下的人,向来自认为无需委婉。

    曹孟德狭天子以令诸侯,齐重渊的话太过严重,沈士成他们若是接受,便成了反贼。

    齐重渊还怕一件事,就是解决源源不断的麻烦。

    沈相他们这次罢朝,齐重渊会让步,但他会愈发憋屈,日积月累,无需多久,定会再次爆发。

    青书离开之后,文素素思索了起来。

    翌日,文素素差李三娘一早出宫,待她去巡视铺子,在皇城外遇到进宫当差的殷知晦,私下与他传了几句话。

    “兵部杜尚书从先帝驾崩后,就一直生病至今,兵部尚书的位置空缺不得,京畿营的统帅,暂时调任兵部,代兵部尚书之职。范朝暂任京畿营副统帅。下个月月初,就是春闱了,进士皆为天子门生。”

    黄昏时,齐重渊来了明华宫,进屋后在塌几上坐下,双手撑着膝盖,低头一脸的不悦。

    文素素瞧着他的神色,让杨嬷嬷等伺候之人都退了下去,亲自奉上茶,关心道:“圣上可是累着了?”

    齐重渊瞥了眼茶,重重哼了声,道:“朝堂那群官员,果真是群混账,让人不省心。朕好不容易方解决了,岂止是累!”

    他脸上浮起冷笑,“这些官员,只会得寸进尺,阿爹待他们,还是过于宽厚了!朕先暂且饶了他们,朕都记着,以后再慢慢收拾他们!”

    文素素有秦谅在,前朝后宫之事,她都悉数了若指掌。

    齐重渊口中的解决,便是殷知晦依照她的建议,明升暗贬,先将京畿营的统帅架空,再退一步,将范朝放在副职上。

    正职空缺,副职便成了最大。京畿营加上范朝,一共就有了两个副帅。他有齐重渊潜邸的亲从背景,京畿营一众将领,会看局势的,逐渐会投靠过来,要是太蠢转不过弯的,正好杀一儆百。

    春闱之后,有了新科进士,沈士成他们也得掂量,要是继续病下去,他们的差使极有可能保不住了。

    齐重渊已经在表面上做了让步,沈士成他们面子上过去,也就顺着下了台阶。

    听齐重渊话里的意思,这笔账,他已经记下了,等着秋后算账。

    文素素打量着齐重渊,面不改色说着瞎话,关切地道:“圣上心力交瘁,短短几日不见,圣上都瘦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对我来说,天下社稷,统统比不过圣上重要!”

    齐重渊听得虽然顺耳,不过佯装生气道:“卿卿以后可别这样说了,天下社稷,是祖宗基业,可不能毁在朕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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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文素素垂首不吭声,以为她被吓着了,忙又凑过来,小声道:“卿卿只在朕面前说一说,也没甚关系。”

    文素素嗯了声,道:“我去替圣上熬补汤。”

    齐重渊摆手,道:“留着让青书去吧,你先传膳,朕用完膳,还要回承庆殿批阅奏折。寒食节快到了,朕要到西山拜祭阿爹,要在山上歇一晚,累积了一大堆奏折,得赶紧处理完。”

    文素素恭敬应下,前去传膳。

    齐重渊这辈子从没这般累过,他陷在松软香暖的软囊里,整个人都懒洋洋,连手指都不想动。

    望着文素素走出去的背影,他不禁灵机一动。

    文素素最为知情趣,对朝堂的事情,从来都只字不提,很是让人放心。

    齐重渊传了青书进屋,吩咐道:“去御书房,将朕未批阅的奏折,拿到明华宫来!”

    文素素传完膳,回屋听到齐重渊的话,眉毛轻快上扬,手心控制不住发痒。

    奏折到明华宫,很快,就会到她的手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文素素将后殿的朵殿收拾妥当, 作为齐重渊批阅奏折的书房。她从不踏进一步,书房的收拾洒扫,皆由青书琴音亲自动手。

    青书琴音身边各自有了自己的心腹内侍, 他们忙得脱不开身时, 便交由心腹内侍去做。

    文素素勒令明华宫伺候的人,无诏不得靠近。

    齐重渊对文素素的态度满意极了, 又赏赐了她两幅珍珠宝石头面。

    日子倏忽而过, 暮春时节, 天气就逐渐变得炎热。齐重渊登基之后,政事上虽有朝臣们去办,到底比以前要操心忙碌。只他还是胖了一圈, 尚衣局先前量好的尺寸,新衫做好之后,便已经变得不合身。

    天气一热, 齐重渊一动就出汗,整个人都变得暴躁不耐烦。

    文素素掌管宫务,对后宫嫔妃们都很宽厚。后宫究竟不比王府太子府的后宅,嫔妃们开始蠢蠢欲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文素素的眼皮子底下看着, 她自不会拦着她们去争宠。

    连着一个正二品的昭仪,被贬为正四品的美人,正三品的婕妤被贬为五品才人之后,后宫的嫔妃们冒出来的头, 很快缩了回去。

    齐重渊还未充实后宫,现今的嫔妃皆为潜邸老人。不过他的后宫嫔妃数已不算少, 算上被他偶尔临幸,无品秩的庶妃们, 统共近五十人。

    毕竟都是老人,对齐重渊的脾性虽摸不清楚,明哲保身都早已熟门熟路了。

    居上位者,能考虑一二下位者的不易,就能被称赞为宽厚。齐重渊这份比寻常人还少的宽厚,皆给了朝臣百官。

    后宫的嫔妃们,在他眼中看来,与伺候他的宫人内侍并无多大区别,都是为了满足他的一切需要。伺候他绝非易事。

    发福的齐重渊,在夏日变得烦躁易怒,嫌弃热,放置冰鉴之后,他又称会寒气浸入,会伤到龙体。

    饶是涵养已臻化境的文素素,都无数次想要拔刀将他剁成肉酱。

    中午下了一场雨,天气通透凉爽了些,齐重渊心情总算好了些,来到明华宫时,便听到天真无邪的欢笑声。

    刚学会走路的四姐儿,手上抓着一朵粉色芍药花,斜着身子蹬着小短腿,在乳母绣儿的簇拥下,笑着往前奔。

    齐重渊难得驻足停留,饶有兴致看了好一会,转头对立在一边的文素素道:“四姐儿长得真是结实,你将她养得很好。福姐儿你也要多看着些。”

    福姐儿原来身边的乳母,丫鬟们都没有动,还是由她们伺候。

    宫中的孩子少,有了身孕的三个嫔妃,肚子还不显怀,只有夏淑容所出的蕤姐儿与福姐儿年纪相近。福姐儿便住在了夏淑容的永春殿,由其代为照看,平时姐妹俩也能在一起玩耍。

    福姐儿就是块烫手山芋,夏淑容不蠢,她只过问几句吃穿,并不多管。福姐儿身边伺候的人,全都仰仗着她,她还有亲兄弟太子在,更不敢私下克扣糊弄了去。

    进宫后,齐重渊从未看过福姐儿。

    文素素清楚福姐儿的状况,她还是应了,当即吩咐李三娘道:“你去永春殿走一趟,瞧瞧福姐儿可好。天气热,别捂出一身的痱疮。”

    李三娘应差前去了永春殿,齐重渊见四姐儿笑得嘴角流出一长串的口水,终是嫌弃地进了屋。

    屋内很凉,几近春日时的气温,散发着一股香甜,齐重渊从未闻到过的气息。

    “这是什么味道?”齐重渊接过文素素递来的宽袍披在身上,深吸了口气,好奇问道。

    文素素为了安抚齐重渊,屋中角落摆满了冰鉴,屋内冰凉,必须要加衣袍才合适。

    炎热的天气,不会汗流浃背,与外面的世界自成一统,那股难以言喻的宁静、独立滋味,令他莫名喜欢。

    “柑橘花。”文素素答道。

    齐重渊好奇起来,“柑橘花?朕竟然不知,柑橘花如此香浓,不输于月桂牡丹。”

    文素素指着条案上细白圆肚瓶里插着的柑橘花,道:“就在那里。花园里有株橘树,我问过了,往年结的橘子酸涩,难以下咽。正好开了花,我便剪了一些来插瓶。”

    齐重渊走上前,俯身下去闻了好一阵,享受地道:“真是香。除了柑橘花香,叶片也有股独特的香气。等下你让人去剪几枝,摆到朕的书房里去。”

    文素素道是,将话传了下去,道:“柑橘花谢得快,顶多这一两天会有。赏过了短暂的花期,要待明年再开花。”

    齐重渊很是遗憾,晚饭他多吃了半碗鲜笋虾仁馄饨,拉着锦被盖在身上,舒服地往塌几上一躺,闻着沁人心脾的香气,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坐起来。

    文素素前去看过了四姐儿回屋,见齐重渊还躺在那里,不禁问道:“圣上怎地了,可是病了?”

    齐重渊嘟囔了声,道:“朕不想动。”他想着文素素从不对朝堂之事指手画脚,也没娘家亲戚需要提拔,眼珠一转,道:“让青书去将奏折拿来,朕就在这里批阅了。”

    文素素眼神微闪,掀帘出屋交待了青书,对齐重渊道:“圣上忙,我就不打扰了,先去洗漱歇息。”

    齐重渊不乐意了,“朕都没歇,你歇什么歇!”

    文素素忙赔不是,取了火折子,多点了几盏灯,将屋内照得透亮。

    青书与琴音一起,捧来了两大匣子奏折,笔墨纸砚。放在案几上,躬身退了出屋。

    文素素不远不近坐着吃茶,齐重渊斜睨了她一眼,哼了声道:“过来伺候笔墨。”

    文素素便放下茶盏走了上前,齐重渊见她站在那里没动,瞥了她好几眼,得意地道:“调墨可会?”

    朱批的墨与寻常墨汁不同,需要调制。文素素望着罐子里雪红的朱砂粉墨,老实道不会。

    齐重渊来了精神,好为人师教起了文素素,加多少朱砂,多少量的酒研磨,待成胶质状时,便可以书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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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素素屏住呼吸,目不斜视研磨,齐重渊取了本奏折打开,嘀咕骂了句,提笔蘸墨写了几个字,就扔到了一旁。

    过了一阵,文素素去净完手回来,听到齐重渊又在抱怨,她看了一眼,坐在小杌子上守着药罐子,垂首掩面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齐重渊恰好抬头,看到了文素素的动作,不悦瞪她:“你瞧甚!难道朕还会骂错不成!都是些请安,鸡毛蒜皮的事,也敢写奏折上来!朕这般晚了还在处理这些,你一天闲着,倒先困了。”

    若请安奏折真有他口中所言的那般嫌弃,齐重渊就完全没必要理会。他会批阅,还是因着享受九五之尊的威严,底下臣民的朝拜。

    文素素熟练地赔罪,齐重渊哼哼了两声,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将手上的笔一扔,倒在了榻上。

    “圣上,实在累了的话,要歇着吧?”文素素劝了句,将药罐的药汁过滤出来,药渣留着太医院封存。

    齐重渊咕哝了几句,文素素没听清。他挺了几下,没能挺坐起来,像是一条肥硕而有些僵的蚕。

    文素素端着药站在那里,踟蹰着没有上前。齐重渊见文素素这边没了动静,斜撑着手臂看来,皱眉道:“你站在那里作甚?”

    文素素便走了上前,将药碗放在了案桌边的高几上,“药还稍微有些热,圣上待凉一凉再吃。”

    齐重渊捏着腰腹,抱怨道:“朕都被补胖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素素面不改色道:“圣上这哪算得上胖,这是威风,天子威严!”

    虽说听了无数明着暗着的恭维,齐重渊听了,还是很得意,端起药碗吃了进去。

    文素素递上清水,齐重渊漱了口,他正准备更洗歇息,见到那堆几乎没动的奏折,眉毛又快连成了条线。

    砚台里的墨干了,文素素上前研磨,齐重渊打开一本奏折,看了几眼就扔到了一边,再抓起一本奏折打开,再扔到一边。

    矮案上很快扔满了奏折,批阅过与未曾批阅过的混做一堆,齐重渊气得脸都黑了。

    文素素关切地道:“以前我只知道圣上辛苦,未曾亲眼见过,如今一看,圣上早起上早朝,晚间大家都歇息了,圣上还在处理朝政,真是天底下第一辛苦之人。”

    齐重渊哼哼,“这位置可没那么好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老四老五他们总想着能领些差使,朕看他们是自视甚高,自讨苦吃!”

    四皇子五皇子在齐重渊登基后,被封为了郡王,出宫开了府,如今还在府里跟着先生读书。

    齐重渊打算让他们读一辈子书,死死压着他们不许出头。

    文素素道附和了声,道:“圣上,不如让人将奏折分一下,请安的分做一堆,紧要的分做一堆,圣上先批阅紧要的奏折,请安的待稍许空着的时候再批阅。”

    ,奏折必须不假人手,由天子亲自批阅,恐有人从中作祟,也放着子孙后人懒政,皇权旁落。

    齐重渊琢磨起来,心道这也不算违了祖宗规矩,瞄见在坐在锦凳上无所事事抠手的文素素,鼻尖朝她点了点:“你来分。”

    文素素啊了声,指着自己,“我来?”

    齐重渊见文素素一脸的不情愿,甚是愉快地笑了:“你提出来的法子,当然由你来做。”

    文素素苦着脸应了声,上前将装奏折的匣子拿到身边,捡起一本奏折翻开,批阅过的放了进去。未曾批阅过,请安的折子放在了另一只匣子里,重要的一类,放在了齐重渊的左手边。

    齐重渊见文素素很快收拾妥当,不禁吃惊道:“这般快?”

    文素素道:“批阅过的奏折,红色朱批很是明显。请安奏折的简单,我能看懂。我看上面写着赈济,收成等等我看得糊涂的,定当是紧要的一类。”

    齐重渊噗呲笑出声,“你倒是聪明,可惜只是小聪明。让朕瞧瞧,你给朕分的紧要奏折。”

    他拿起左手边的一本翻开,脸上的笑容,逐渐就不见了,变成了烦躁。

    文素素敛下眼睑,一言不发。

    她先前看到了雍州府递上来的奏折,里面称今年永州府春上干旱,耽误了春耕,夏粮欠收,请求朝廷开仓放粮赈灾。

    这份奏折,文素素放在了最上面。

    齐重渊鼻尖的墨都快干了,也没能落下笔,心道这件事要与政事堂户部商议,干脆合上了奏折,问道:“雍州府可有丰裕行的铺子?”

    文素素答有,齐重渊道:“你让丰裕行那边先拿出些粮食,赈济灾民。”

    雍州府位于大齐西南的方向,不算富裕,也不算穷。辖下共有十三个县,上百个村落。

    雍州府的知府何金才,乃是沈士成的同乡。

    奏折写得模糊,齐重渊处理得也轻率,文素素一时有些无语,委婉问道:“圣上,雍州府那般大,具体哪个县遭了灾,需要多少粮食赈济,我先要有个数。不然的话,丰裕行拿不出来粮食,引起灾民愤怒,以为丰裕行在骗他们。”

    齐重渊不耐烦了起来,骂道:“真是混账东西,弄出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朕看他们就是存心在糊弄朕!”

    糊弄肯定有,能做到知府的位置上,哪怕是靠着上面有人,至少察言观色,逢迎的本事少不了。

    新帝有多少才干,只需要几个来回,便能探个七七八八。

    何况齐重渊几兄弟以前的名声,大齐上下的官员,无人不知。

    文素素细声细气,提醒道:“圣上,这份奏折,何时送到了圣上面前,雍州府那边可急?”

    如军情等紧要大事,都是走朝廷的驿站急递。雍州府递上来的这份奏折,并非是急递。

    齐重渊道:“朕看这份奏折,就是何金财跟朕打马虎眼!夏收在即,何金财想要贪腐夏粮!”

    何金财的用意如何,文素素也不清楚。不过她估计,何金财打着有枣一棍子,没枣一棒子的想法。

    先诉苦,说不定真弄来了个灾情赈济,这里面可操作的事情就多了。

    “圣上息怒。”文素素赶忙安抚齐重渊,“圣上要是气坏了龙体,如何是好啊!圣上,不如这样,我先去封信给丰裕行,让他们先灵活行事,真有紧要的灾情,也不会耽搁了。让他们将雍州府各县的具体情形,禀报给圣上知晓。”

    齐重渊听文素素替他解决了问题,脸色稍霁,道:“就依着你的办。”

    文素素谦虚地道:“我不懂朝堂的事情,只做了丰裕行该做之事,圣上还是去与殷相商议才是。”

    齐重渊不置可否,将奏折递给了文素素,她接过来,犹豫了下,放在了另一只匣子里:“圣上,这是未决的奏折,先放在这里面了。”

    “可。”齐重渊回了声,再拿起了另一份奏折,翻开一看,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这次他没有迟疑,将奏折请奏之事道了出来:“夏汛即将到来,青州府的河道河工早该动工,一直耽搁至今,户部的钱粮也还没给他们”

    文素素像是聊家常那样,接过齐重渊的话,半真半假与他婉婉道来,从茂苑时见到来自青州府的乞儿,点出里面的猫腻,以及治理河道真正的难处。

    顺道,文素素提出了工部官员的细化,懂得治理河道河工的实干官员,与擅长庶务的分开,双方品级相等,发挥出他们的最大作用,能为齐重渊巩固江山。

    一句替他巩固江山,对齐重渊来说就足够了,嘴上不说,心里早已同意了文素素的想法。

    不知不觉,齐重渊很快就解决了左手边紧要的奏折。他看了下滴漏,从头到尾,他只用了一个时辰!

    且这些奏折,他不只是批阅,还做到了心里有底。这份底气,最令齐重渊兴奋,暗自想着到时候逼问政事堂六部等官员,让他们哑口无言,最终臣服的模样。

    齐重渊不时笑出声,他伸了个懒腰,道:“朕累了一天,该歇着了!”

    文素素愉快地收拾好了放奏折的匣子,恭维着齐重渊:“圣上真是厉害,以后肯定是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我去给圣上叫水洗漱。”

    齐重渊听得畅快极了,止不住哈哈大笑。

    青书进屋来伺候,齐重渊指着匣子道:“收好,以后将奏折都送到东暖阁,朕就在这里阅。”

    翌日,许梨花被叫到了明华宫,文素素交待了雍州府丰裕行的事情后,细细与她道:“瘦猴子过两日旬休,贵子那边与他差不多时日歇息,等瘦猴子回京城,让他与贵子去趟西山皇庙”

    夏日到来,一切具备,薛嫄的事情,该做出个了结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京郊西山一带, 风景宜人,山下是达官贵人的庄子别业,皇庙依山而建。除了修行皇室宗亲, 其余香客皆不许进入。

    天气炎热, 西山满山的浓绿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 杜鹃尤其开得热烈, 一丛丛怒放。

    进入下旬初, 淡月在夜幕降临时,摇摇晃晃爬上了天际,洒在树梢枝头, 如梦如幻。

    山风吹拂,松涛阵阵,月辉拂过寺庙明黄的墙, 伴随着低低的诵经声,安宁而静谧。

    青芜提着一桶水进了禅房,薛嫄放下了佛经,起身前去洗漱。

    “娘子,让小的来。”青芜见薛嫄去拿帕子, 忙放下葫芦瓢,抢着上前取下帕子放进了铜盆里。

    薛嫄左手臂垂在身边,伸出去的右手落空。她并不见恼,瘦削的脸上, 一片平和,等着青芜拧干帕子递到眼前, 接过揩拭着脸。

    庙里永远弥漫着香烛纸钱的气味,怎么都擦拭不干净。薛嫄向来不喜欢, 哪怕是佛前供奉着名贵的檀香,她也厌弃。

    略微揩拭了几下,薛嫄便将帕子放进了盆中,青芜还要再拧干,她拦着了,道:“倒进木桶里,我想沐浴。”

    青芜踟蹰着没动,关心地望着薛嫄的左手臂,劝道:“娘子的伤刚愈合,身子还弱着,夜里山上凉,仔细生了病,不如明日等太阳出来后,再沐浴。”

    薛嫄温声道:“青芜,我不冷。身上一股子味道,再不洗,我都不能呼吸了。”

    当时薛嫄被送进皇庙,青芜也一并被送了来。起初她很是惶恐,亲眼目睹了那些惊心动魄的事,生怕会一不小心没了命。

    皇庙修建得气派,一应吃穿用度皆不缺。主持圆净师太很是客气,将自己宽敞清净的禅院让了出来,安排她们住了进去,每天有比丘尼准时送来吃食热水,伤药。

    随着日子过去,青芜很是喜欢庙里的安宁清净,甚至觉着远比在太子府过得舒服自在。

    青芜以为薛嫄这些时日一直在敷药治伤,未能好生清洗,想要洗净身上的药味。

    瞧着桶里的热水足够,青芜未再多劝,上前挽起薛嫄的发髻,伺候她进木桶沐浴。

    薛嫄知道青芜不会懂,她也不会解释。

    庙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腐朽气息,进来这里的妇人娘子,一辈子就困在了黄墙中。

    偏生,山下就是就是各式的庄子别业。华丽的车马不断驶来,锦衣华服的贵人,踏春吃酒。

    薛嫄不知晨钟暮鼓,焚香诵经,到临终时,能否超度她们,送她们平静进入轮回。

    她不一样,她要洗去被沾染了满身的绝望,要再一头扑进繁华俗世,享受至高无上的荣光。

    青芜轻轻擦洗着薛嫄的背,看着她瘦骨嶙峋的身子,鼻子一酸,忙絮絮说起了闲话,好冲淡这份难过。

    “娘子,慧心说枇杷熟了,圆净师太允许她去摘,慧心说给娘子送些来。圆净师太真是好,慈眉善目,待慧心也和善。”

    慧心是圆净师太的徒儿,今年才九岁,很是活泼,嘴馋,经常满山去寻找果子吃。

    温热的水从肩胛骨流下,薛嫄微闭着眼睛体会,许久未曾这般放松过。

    圆净师太的来历,青芜不清楚,薛嫄却知道。她本姓齐,是先帝未出五服的远房堂妹。长大后嫁人,夫家是五品官宦之家、京城权贵遍地,五品官压根入不了人的眼,能娶到皇室女,已经是高攀。

    成亲后,圆净一直未有身孕。夫家想要儿子继承香火,夫君便纳了两房良妾。圆净咽不下那口气,将怀了身孕的妾室推下台阶,摔得见了红。

    夫家想要休了圆净,她是齐氏女,找到宗正要个说法。

    当时宗正还是老成郡王,他去与圆净的爹娘兄弟商议过,再去圣上面前说了此事。

    最后齐氏女病亡,皇庙中多了圆净师太。

    听说圆净年轻时很是明艳美丽,如今圆净形容枯槁,早已看不出半点明艳的影子。

    慧心也并非是圆净捡到的孤儿,她也姓齐,是成郡王幼子嫡长女,因生在恶月五月,母亲因生她身子受损,她被送进了皇庙。

    青芜不明白,圆净她们的客气,不是她们善良,而是她们不敢。

    她始终是大齐太子的生母!

    薛嫄眼底浮起冷意,盯着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的伤口虽愈合了,红色的一条伤疤扭曲狰狞,衬着苍白的肌肤,在纤细的胳膊上,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右手抚摸上去,那股刻骨铭心的痛蔓延,仿佛从未愈合过。

    薛嫄从未开口喊疼,她需要痛意,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这座皇庙里,活着的人已成疯成魔。山林间的松涛声,是她们泣血的哭喊。

    以文素素的本事,岂能不清楚皇庙是何种情形。

    文素素定是以为,自己也会如她们一样,变得疯魔,才没动手除掉她,想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可惜,她舍弃一条手臂,可不是为了变成疯魔,她会无比坚强,好生生活下去。

    薛嫄也不怕文素素会动手,休想能瞒天过海。齐重渊没甚出息,沈士成一众老臣自会盯着他,谨防着他受文素素挑拨胡来。

    木桶里的水逐渐凉了,薛嫄起身,换上干爽的衣衫,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回到卧房,青芜理好床上的被褥,从暖釜里倒了杯苦茶递给薛嫄,她一口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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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芜接过杯盏收好,伺候薛嫄睡下,暖釜的苦茶还剩下一些,青芜口干了,将暖釜的苦茶倒了出来。

    喝了两口,青芜皱眉看着茶盏,总觉着今日的茶,好似格外苦一些。

    最近天气炎热,苦茶下火,她们都改喝苦茶。青芜虽嫌弃苦,还是将剩下的苦茶喝了下去。

    青芜收拾了下出来,只觉着头晕晕的,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倒在卧房外间值夜的塌上,拉起被褥搭在腰间,沉沉睡了过去。

    月亮渐渐西坠,四下变得黑暗,除了虫鸣鸟叫,万籁俱寂。

    从禅房后墙,一道黑影爬上了屋顶,在屋脊飞檐上摸索了一阵,随后踩着软梯,从屋顶慢慢下了地。

    另一道黑影轻手轻脚上前,两人一起,将手上的东西,从墙与屋檐的缝隙中伸了进去。

    黑影很快离去,搭着软梯翻出院墙,没入山林中,不见了踪影。

    酷暑到来,树叶被晒得奄奄一息,鸣蝉都没了精神喊叫,齐重渊亦如此,每日都神色恹恹,嫌弃外面太热,连大门都不愿意踏出一步。

    太阳逐渐西斜了,承庆殿内昏暗下来,冰鉴冒着阵阵寒气。

    殷知晦不禁抚摸着手臂,转头四望,觑着齐重渊的神色,关心道:“圣上,好些朝臣都说,承庆殿最为凉爽,要多加件衣衫才受得住。圣上也要多加衣,仔细着了凉、”

    齐重渊懒洋洋靠在高背椅中,双手搭在胸前,唔了声,道:“朕不会着凉,从天气热起,朕就这般用冰,从未着凉过。朕只怕热,一热就提不起力气。”

    最近齐重渊仿佛没睡好,脸总是有些浮肿。不过他胖了好些,除没劲之外,也没见过其他的不适,殷知晦以为他是苦夏,便没再劝,沉吟道:“雍州府何金财已经被押解进京,雍州府的知府遴选,圣上得慎重考虑。”

    丰裕行那边将雍州府各县的天气,庄稼收成情况,如实写信急递进京。雍州府有两个县开春时干旱了几日,后面都补种了,粮食收成会受影响,却达不到何金财奏折中的地步,需要朝廷开仓赈济。

    何金财的奏折,将大齐现状掀开了一角,从中可窥见大齐太平的真相。

    据何金财的招供,丰裕行那边的反馈,何金财是想着朝廷能赈济最好,赈济不了,能免除百姓钱粮赋税也不错。

    赈济的粮食,有多少能到百姓手上,端看地方官员的良心。

    朝廷免除百姓钱粮赋税,当地官府可免可不免,适当收取一些,百姓不至于妻离子散,他们就不会反抗,比起直接横征暴敛,要高明数倍。

    地方州府大多都雍州府这般,中枢离得远,比起皇帝,地方州府官员,才是百姓头上真正的天。

    齐重渊听到何金财,想到沈士成跟苦瓜一样的脸,他一下来了劲,撑着直起了身。

    “何金财还需要再审,沈士成与他乃是同乡,两人可有勾连,一定要审清楚!”

    沈士成来自抚州府,抚州学风浓厚,出自抚州府的官员众多。要真是因为同乡就受到牵连,那牵连进去的人就多了。

    殷知晦心知齐重渊不满沈士成,最近他一下变得勤政,且处理政事的手段,让沈士成一众朝臣官员刮目相看。

    齐重渊在朝臣面前扬眉吐气,欲将乘胜追击,将反对他的老臣打压下去。

    其他人兴许还不清楚底细,殷知晦只一看齐重渊的动作,对此就了然于心,背后定是文素素的手笔。

    殷知晦没劝齐重渊要慎重,有文素素在,他不担心齐重渊会乱来。

    “天色不早,臣先请告退。”殷知晦随便回应了两句,便见礼告辞。

    齐重渊见天色黑了,也起身前去明华宫。刚走到殿门口,一股闷沉的热浪扑来,他一下立在了那里,烦躁地转身往回走。

    这鬼天气,不但热,还闷得很!

    青书候在门口,齐重渊几乎天天去明华宫,他见状惊讶了下,忙跟着进殿,道:“圣上,可要掌灯?”

    齐重渊道掌灯掌灯,负手在后,眼珠一转,道:“你去传宸贵妃来见朕。”

    他不想到外面受热,文素素可以到承庆殿来面圣,奏折的事情,就解决了!

    青书立刻放了心,飞快跑去明华宫传话了。

    文素素很快来到了承庆殿,她手上拿着几片翠绿的荷叶,上前曲膝见礼。

    齐重渊朝她招手,示意她上前,好奇地道:“卿卿可是打算晚膳用荷叶入菜?”

    文素素卖了个关子,“圣上先别急,且过上一阵,再瞧着可有用。”

    齐重渊暂且忍住了,见文素素招呼青书拆开荷叶,覆在冰鉴上,他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文素素手离得不远不近晃了晃,齐重渊闻到淡淡的荷叶清香,他干脆俯身下去,对着拆开的荷叶仔细闻了闻,赞道:“真有一股子冷香,不输名贵的香料。卿卿的主意真是多!”

    齐重渊喜欢沉香,从头到脚的衣衫,都会熏得香喷喷。甫一走近,那股浓香兜头罩来,文素素仿佛掉进了香料铺的库房。

    文素素为了鼻子少受些罪,着实绞尽了脑汁,比替他处理奏折还要费心思。

    “青书,将香炉的香灭了,别冲撞了荷叶的气息!”齐重渊琢磨着荷叶香气的雅致,愉快地下了令。

    青书暗中朝文素素感激地颔首,承庆殿常年熏着浓香,廊柱房梁都快被淹入了味,他与琴音这些常年随侍的,也很头疼。

    香炉的熏香灭了,殿内的气味逐渐变得清新,齐重渊拉着文素素,兴致勃勃说起了何金财之事:“这次定要将沈士成与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沈士成是该致仕了,何金财就算与他并没勾连,他身为政事堂首相,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文素素记得,先帝曾问过她,可能将铺子的文书,用在官员的考评上,估计他对地方官员做作所为,心里也门清,只他最后还是容忍了下去。

    文素素亦不打算大动干戈,得一步步来。就算将官员都撤换掉,朝廷中枢的管束力不足,就是换汤不换药,过上一段时日,还是会回到老样子。

    “圣上的天威不可测,朝臣百官定会敬畏。拿何金财的事情敲山震虎,其他官员定会老老实实,效忠圣上。”文素素委婉道。

    齐重渊怕麻烦,要真是将沈士成的同乡官员都拿下,朝堂上下都会震荡不安,他只一想就头疼,道:“敲山震虎也未尝不可,就看老虎识不识趣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沈士成若是没这点觉悟,他也做不到政事堂之首。

    青书领着内侍送了膳食进殿,膳后歇息了会,齐重渊领着文素素进了御书房,两人开始处理起了奏折。

    最近夏粮陆陆续续开始运送,奏折比往常要多,另外还多了户部的账目。

    齐重渊靠在椅背里,听着文素素说他最不擅长的数额,脑子嗡嗡响,不耐烦摆摆手,“你处理了就是,待你办完,朕再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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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素素恭敬应是,她敛下眉,掩去了眼里的光芒。

    她走到了承庆殿,坐在了御书房处理朝政!

    闷沉的天,终于开始刮起了风,半卷的细帘随之轻晃。

    一道闪电,透过纱绡窗棂,御书房陡然亮起来。

    紧随其后,雷声滚滚。

    齐重渊很是高兴,长长舒了口气,道:“终于要下雨了,这狗天气,真是让人烦忧!”

    文素素望向窗棂外,附和着是啊,“打雷下雨了。”

    从暮春开始,雷雨天气就多了起来,京城已经下了好几次的雷阵雨。

    十里不同天,城北下雨,城南出太阳,这样的天气,也并不鲜见。

    京郊西山,也应当有雷雨天气。

    西山那边一直无事发生,文素素让瘦猴子去查看过,布置一切无恙,她也不急。

    总有道雷,会劈上去。

    老天痛快淋漓下了一场大雨,炎热依旧,只不那么闷了,

    连续晴朗了数日,闷热重新到来。午后开始,天上的乌云聚拢低垂,闪电在云中,像是元宵节时的焰火般闪耀,遥远处,传来隐约的雷声。

    豆大的雨珠,急急滚落,呼啦下了一场,乌云散去,太阳很快升上了天空。

    御书房内,像是下雨前的气氛,齐重渊板着脸,沈士成脸色也不大好,殷知晦吏部尚书等人,如石像般陪坐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秦谅大步匆匆走了进来,青书忙迎了上去见礼,朝屋内努嘴,道:“圣上正在发火,沈相在里面。”

    最近因何金财之事,齐重渊与沈士成君臣之间闹得很是不愉快,朝堂上下无人不知。

    秦谅沉声道:“出大事了,我要见圣上,劳烦大伴进去禀报一声。”

    青书见秦谅神色不对,忙硬着头皮进屋去禀报:“圣上,秦皇城使求见。”

    齐重渊没好气地道:“让他进来。”

    青书赶紧退下,领着秦谅进了屋。他上前见礼,四下扫了眼,神色犹豫起来,欲言又止。

    齐重渊正在头疼中,此刻很是没耐性,意有所指道:“既有要事,何苦吞吞吐吐,好似羞于启齿见不得光,朕光明磊落,见不得你们这般!”

    众人朝秦谅看了过来,他心一横,道:“圣上,皇庙那边出了事,太薛娘子被雷劈中,当场没了生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御书房先是雅雀无声, 顷刻变得沸腾,群情激动。

    “雷击而亡,此乃遭天谴的大罪, 皇城司可是看错了, 休要胡说八道!”

    “秦皇城使,你可查清楚了?”

    “皇庙现今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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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重渊惊恐万分, 瞪眼望着秦谅。已经呐呐不能言。

    殷知晦起初听到也惊骇不已, 他最先回过神, 疾步奔到门边,令青书亲自死守在门外:“谁都不许靠近,御书房的话, 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秦谅尽量解释道:“西山的天气,与京城不大相同。从半晌午时天气就开始阴云密布,午间时电闪雷鸣。”

    殷知晦起身, 朝着齐重渊欠身道:“圣上,此事非同一般,臣以为,无论究竟如何,所有人都不得对外声张, 先得前往西山查明缘由。”

    齐重渊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厉声道:“谁敢私下议论,乱传消息,朕诛他九族!”

    薛嫄之事关系到太子, 御书房内都是朝堂重臣,谁都不会蠢到乱说话。

    秦谅殷知晦沈士成崔撵等一行, 紧急赶往西山。到山脚时,天色已近黄昏。天际的云仿佛要燃烧, 殷红似血,皇庙的殿顶在这堆血中,若隐若现。

    皇城司的兵马将皇庙看守了起来,首领见到秦谅一行,上前见礼,领着他们去了薛嫄所居住的禅院。

    从禅院门口进去,一切与无寻常无异。到了歇息的西屋,外间摆着半旧的塌几,矮案上放着茶壶杯盘,收拾得整整齐齐。

    靠近里间的青石地面上,脏污不堪,布满了脚印灰尘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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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谅点亮了灯盏,昏暗的里间卧房,清楚出现在大家面前。

    床帐乱糟糟搭在床上,上面堆满瓦砾砖石雨水落叶小虫子。

    秦谅身形高大,将灯盏高高举起,指着床后塌了一角的墙壁,解释道:“这里起了火,很快被大雨浇灭了。地上的水,便是从被烧坏的一角漏了进来。”

    殷知晦上前,看得很是仔细。秦谅见他看向地上,上前一指,道:“薛娘子就是倒在了此处。”

    沈士成他们跟着看了过去,晚风从外面吹进泥土湿润的气息,比起闷热的京城,凉爽舒适,早已看不到当时的惨状。

    殷知晦去墙后转了一圈,秦谅道:“皇城司的兵丁已经来查过,并无异样。”

    地藏王菩萨殿内,匆匆收敛的薛嫄躺在里面,从前胸到后背,脚底皆有烧伤痕迹,躯体上有裂开的纹路,双耳外有血迹。

    被雷击中而亡的尸首,大理寺与刑部皆有记载,薛嫄的死状基本吻合。

    青芜被关在空置的禅房,她已如惊弓之鸟,看到秦谅他们走近,缩在角落簌簌发抖。

    秦谅道:“青芜,你且仔细交待,当时是何种情形。”

    青芜忍不住捂着耳朵,尖叫喊道:“别杀我,别杀我,不是我啊,是雷劈了娘子,娘子起火了,被烧了!”

    秦谅一声厉喝:“闭嘴!你且如实交待当时的情形,不得添油加醋,不得隐瞒!”

    秦谅的止小儿夜啼名不虚传,青芜的哭声,一下哽在了喉咙,脑中不由得浮起了当时可怕的场景。

    山上天气多变,雷雨天气多,惊雷比在京城时要令人害怕,仿佛在头顶炸开。

    随着时日过去,慧心都习以为常,两人也渐渐习惯了。

    午膳后,青芜如常伺候薛嫄午歇。平时山上早晚凉爽,青芜念着薛嫄身子弱,床上还是铺着厚褥子。

    薛嫄坐在床沿边,掀开褥子,道:“天气闷热得很,得等雨下了下来才会变得凉爽。青芜,将床上的褥子换床薄的吧。”

    青芜也觉着有些闷热,上前搂起了褥子,道:“我给娘子换一床稍许薄的,等下过雨,晚上再给娘子换回来。”

    薛嫄嗯了声,起身到了墙下。抬头去看瓦当,道:“要是今朝雨水再浸进来,青芜,你便去催一催圆净,屋子下雨漏水,必须得修缮。”

    夏日雨水多,下得太大时,瓦当排水不及时,或有裂缝,雨水偶尔会从墙壁处浸入,墙壁已经开始发潮起霉。

    皇庙修葺麻烦,需要向宫内请示,经宫内同意,再安排派人来修缮。等到人派来时,不知到了何年何月,青芜上次与圆净师太提过一次,圆净如实告诉了她,且要等着。

    青芜从箱笼里取了薄被,脆生生应是,抬起头朝薛嫄看去,眼前白光闪过,她仿佛感到眼快瞎了。

    接着,脚底抖动,耳边轰鸣,焦糊味扑鼻。

    薛嫄倒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青芜都没回过神,她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直到火舌卷起,青芜才尖声大叫,扑上前想要扶起薛嫄,她已经断了气。

    青芜泣不成声,语无伦次交待完,“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雷没劈我,雷没劈我!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伤了自己,我亲眼看到她拿匕首,将自己的手臂割断了,她说这是断臂求生,遭天谴了,遭天谴”

    秦谅一个箭步上前,右手扬起,将发狂的青芜劈晕了过去。

    屋内死一般的沉寂,秦谅沉默了下,道:“诸位已经看过,听过。皇城司会将皇庙继续看着,至于后面要如何处理,诸位去向圣上回禀,由圣上定夺。”

    众人一言不发离开禅院,沈士成脚步沉重,走得极慢,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缓缓回过了头。

    此时夜幕沉沉,星辰漫天,在头顶流转,仿佛抬手便可触及。

    禅院黄色的墙,在昏黄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除去寺庙,只有皇城的宫墙能用这种颜色,昭示着无上的尊贵。

    皇城司的兵将巡逻过来,殷知晦看到何三贵,上前与他打招呼:“何指挥使也在?”

    何三贵抬手见礼,道:“需要人手轮值,下官被派了来。殷相你们可是查完要回城了?”

    殷知晦点点头,与何三贵道了别,“不耽误你当差了,温先生他们快回京了,到时候你若有空,来府里与他们吃酒。”

    何三贵说是,领着属下进了禅院。殷知晦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殷相。”沈士成从暗处走了出来,“我有些话想与殷相说,不知殷相可得空?”

    殷知晦忙道:“沈相客气了,且说便是。”

    沈士成负手在后,默默朝前走去,走出皇庙,到了车马停放的空旷之地,其他人陆续上了马车离开,最后只余下他们两人。

    车夫随从被遣得远了,沈士成随意靠在车壁上,哑声道:“我为大齐呕心沥血三十余年,自认问心无愧。我并不贪恋权势,也不怕死,只不敢辜负先帝的知遇之恩。”

    最近齐重渊以何金财之事,步步紧逼沈士成。在秦谅前来回禀薛嫄出事时,齐重渊正在质问沈士成,要将他以前做礼部尚书,主持的春闱翻出来,查他可有偏颇来自抚州的考生。

    无论谁主持春闱,为了避嫌,总不能让来自同乡的考生全部落榜。

    沈士成懊恼不已,抬出先帝留下的旨意,“若圣上定要一意孤行,只怕大齐危矣!”

    齐重渊大怒,君臣僵持不下。

    殷知晦沉吟了下,道:“沈相的心情,我能理解。圣上是圣上,我亦无能为力。”

    沈士成呵呵,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从丰裕行到薛恽,薛娘子,圣上如今处置朝政的手腕,我相信不只是殷相,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先帝当年苦心孤诣替圣上安排的后宫局面,先帝驾崩不到一年,悉数被打破。下一步,定当是废太子了。殷相,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先帝的心血毁于一旦,大齐走向灭亡!”

    薛嫄遭到雷击而亡,乃是不仁不义不慈,罪孽深重,遭到天谴。

    太子有此般不堪的生母,如何再能担当储君,承继大统。

    星星闪烁着,虫子叽叽喳喳鸣叫,风声呜呜。

    殷知晦垂眸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未曾做声。

    承庆殿。

    “再多点几盏灯,多点几盏!”

    殿内已经亮如白昼,齐重渊尤为不满意,挥舞着手臂嘶声大喊。

    青书朝琴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先出去,琴音心下了然,悄然摆了下手。

    青书忙退出大殿,抓过心腹内侍吩咐:“去,再去库房取灯烛来,快去!”

    内侍撒腿朝库房跑去,青书则小跑着来到了明华宫。

    文素素见青书一脸焦急,摆了摆手让他起身,“说吧。”

    青书道:“娘娘,圣上滴水未进,也未曾用膳。殿内已经点了无数的灯盏,圣上还以为不够。老奴怕点多了,有走水的危险。如今只有娘娘能劝一劝圣上了啊!”

    文素素沉吟了下,当即起身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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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书大松了口气,紧随在大步朝外走去的文素素身后,来到了承庆殿。

    到了殿门前,文素素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灯烛味,她憋着呼吸进了殿门,琴音忙收起火折子,上前低声回禀道:“圣上,娘娘来了。”

    齐重渊似乎抖了下,猛地抬头看来,见是文素素,神色微微一松,道:“你怎地来了?你来了正好,你帮朕盯着,让他们多点几盏灯,要亮亮堂堂,让牛鬼蛇神无从遁形!”

    他这是被吓到了,怕黑,怕也遭了天谴。

    文素素没有回答,她上前拉着齐重渊的衣袖,“圣上,这里危险,请随我来。”

    齐重渊手臂一僵,惊恐地看向文素素,声音都变了形:“危险?哪有危险,这是朕的皇宫大殿,谁要造反了不成!”

    话虽如此,齐重渊脚步却飞快,随着文素素往外走去。出了殿门,文素素呼出口气,停下脚步,对惊惶未定的齐重渊温声道:“圣上,大殿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灯烛,要是不小心翻了一盏,后果不堪设想啊!”

    齐重渊好不容易出了殿门,脑子勉强清醒了几分,他看到满殿的烛火,后怕地道:“灭了,都灭了!”

    琴音与青书忙奔进殿去,将灯烛一盏盏熄灭。

    文素素劝道:“殿下还未曾用膳吧,无论如何,饭都得吃。”

    齐重渊自从听到薛嫄被雷劈死,脑子就乱糟糟,一会生气,一会害怕。

    这时他又累又渴又饿,进了殿,无力地瘫倒在软塌上,道:“去传膳吧。”

    更洗之后用过晚膳,齐重渊神色好了些,精力也恢复了,狰狞着怒骂:“薛氏那个贱人,真是害人不浅!当时就不该听沈士成他们的话,留着她的一条贱命。如今闹出这种事情,让朕的脸面何处搁!”

    文素素只坐在一旁安静听着,任由他跳脚怒骂。

    齐重渊骂出了一声的汗,坐下来急促喘气,片刻后道:“瑞哥儿他有薛嫄这样母亲,如何能当我大齐的储君。”

    文素素缓缓抬眼看了过去,恳切地道:“太子无辜,圣上请三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思, 你让朕如何三思!”

    愤怒委屈。让齐重渊一下有了力气,撑着软塌跳了起来,目眦欲裂喊:“薛氏触犯天条, 大齐太子的生母如此不堪, 大齐的脸都被丢尽了!”

    被雷击而亡,齐重渊想到就恐怖不安, 他四下张望, 生怕突然有道雷劈下来, 劈到他的身上。

    文素素冷眼瞧着齐重渊的惊慌,上前拉着他,道:“圣上, 先回后殿寝宫吧。”

    齐重渊满身的不耐烦,边骂边随着文素素回到寝宫,她轻柔地安抚:“圣上快坐好, 仔细等下又会头疼了。”

    听到头疼,齐重渊立刻感到太阳穴跳着疼,他捂住头,,嘴里不忘喋喋不休:“一定要废黜太子, 一定要废了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文素素充耳不闻,唤来青书吩咐道:“去给圣上煮碗酒酿,加些热牛乳进去。”

    青书应是,齐重渊歪头斜眼瞥着文素素, 沉下脸道:“文氏,发生了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你可知晓,朕如今哪有心思吃劳什子甜羹!”

    夏日繁花似锦, 明华宫种了好些茉莉,文素素随身的香囊里,装得满满当当。她自顾自取下香囊打开,将里面的花倒在雪青碟子里。

    雪白的茉莉衬着雪青,煞是好看,齐重渊忍不住斜了一眼又一眼,被她的动作吸引了过去:“你在作甚?”

    文素素冲他温温柔柔地笑:“我给圣上攒花戴。”

    齐重渊嫌弃无比地道:“戴花,朕哪有心情戴花!文氏,你一向懂事,怎地偏生在这个时候,与朕说些闺房儿女之事”

    文素素将茉莉花凑到了齐重渊面前,他说话一停,下意识深吸了口气。

    茉莉淡雅的香气扑鼻,齐重渊闻了一下,再闻了一下。

    文素素仔细挑拣着花,细声细气地道:“我知道圣上难受得紧,恨不得亲自替圣上受这份罪,却着实无能为力,只能弄这些花花草草,花草汇聚了天地的灵气,茉莉的香气能宁神,圣上等下能睡个好觉。待一觉起来,所思所想,兴许就不同了。”

    齐重渊凝望着文素素,她的动作轻柔,说话不疾不徐,身上透出来的那股淡然安宁,让他眉眼间的戾气,不知不觉散去。

    文素素让琴音拿了针线过来,坐在杌子上,认真地攒起了花。

    齐重渊看了片刻,转回头,呆呆望着藻井,如文素素所言那般,开始冷静考虑起太子之事。

    那是他的长子,他寄予厚望的瑞哥儿啊!

    齐重渊痛苦地闭上了眼,要是先帝殷太后当年没给他选这门亲事,他的瑞哥儿从别人肚皮里出来,那该有多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青书提了食盒进屋,文素素上前接过,“我来吧。”

    青书忙将食盒交给了文素素,前去拧了热帕子过来,伺候齐重渊净了手脸。

    文素素端出甜羹,羹匙轻轻搅动了一会,另取干净的羹匙试过了冷热,道:“圣上小心,还有些烫。不过,烫一些更香,圣上慢慢吃。”

    牛乳的浓香伴着酒酿的甜酒香散开,齐重渊食指大动,将一碗甜羹吃得干干净净。

    漱过口,齐重渊重新躺在软囊上,舒适地长舒了口气。

    文素素攒好了茉莉花,系在了齐重渊的衣襟上,他低下头,去看身前的花,呼吸间都是清幽香气。

    “还是卿卿最好。”齐重渊握住文素素的手,深情地道。

    文素素柔声回应:“为了圣上,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男人至死是少年,齐重渊至死是稚童,天底下都欠他,都该奉他为神,敬献自己。

    文素素为了他,真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发自肺腑的话,格外动人。

    齐重渊肿胀的双眸,柔情四溢,竟然浮起了些水气,吁叹了声:“要是她们,也如你这般柔顺该多好啊。唉,卿卿,这次的事情,着实太严重,卿卿劝朕三思,瑞哥儿是朕的长子,朕一向最疼他,朕只一想到,气都快透不过来了。”

    文素素忙倒了小半盏清水递给齐重渊,“圣上吃两口水顺顺气,夜里不能吃多了,等下还要吃补汤呢。吃多了水起夜,耽误了歇息。”

    齐重渊抬起头,就着文素素的手吃了两口水,再长长叹气。

    文素素放下茶盏,道:“我虽是后宫的妇人,关乎储君的大事,实在不宜多言。但这次,我必须要多说几句,圣上就姑且当做闲话听一听。”

    齐重渊朝她颔首,很是宽容地道:“卿卿且说就是,朕不会怪罪卿卿。”

    文素素道:“圣上的国事,也是家事。圣上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最疼爱儿女,更将太子当做眼珠般一样疼爱。太子要真被废了,他还年幼,以后的日子,让他如何熬?太子过得不好,最最难受的,便是圣上了。”

    齐重渊听得频频点头,文素素的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底去,道:“卿卿说得是,瑞哥儿过得不好,朕最为揪心。卿卿啊,这是家事,也是国事啊!”

    文素素说是,“太子品性随了圣上,温文有礼,端方敦厚。稚子何辜,薛娘子本就是犯错进了皇庙清修,她的所作所为,与太子何干?太子明明极为肖似圣上,与薛娘子并无半点相似之处,薛娘子的错处,不该由太子来承担。”

    “是啊!”齐重渊喃喃。

    自从得知薛嫄出事之后的那股难受与纠结,霎时就被揭开了,浑身变得松快起来。

    要是太子一直养在薛嫄身边,估计早就被养坏了,所幸太子肖似他!

    齐重渊不禁庆幸地道:“卿卿说得是,幸亏瑞哥儿自小就养在了前院,与薛嫄相处不多,瑞哥儿像朕,朕才这般疼爱他。”

    文素素默了默,道:“我再冒大不韪说一句,圣上废黜太子,太子要是因此消沉下去,好好的储君,就此废了。圣上打下海晏河清的江山,以后再选储君,也是一桩麻烦事。”

    除去太子,齐重渊膝下只剩下了二哥儿,二哥儿还不到两周岁。其余三个有身孕的嫔妃,要到年底左右才会生产。

    齐重渊虽相信他不会缺儿子,但长子始终不同,他现在能体会一二,当年先帝对先太子为何念念不忘了。

    “要是卿卿能替朕生个儿子,朕就不会犯愁了。”齐重渊看向文素素的肚皮,遗憾不已道。

    文素素道:“我没有儿子,才敢说这些话。要是我有儿子,我说这些,就该怀疑我居心叵测了。”

    薛嫄恨文素素,她应该怎地都想不到,最后还是文素素,不计前嫌替她儿子说话。

    沈士成崔撵成郡王几人,话里话外提醒他,后宫要平衡,不能由着文素素独大,他该立后了。

    齐重渊心头滋味很是复杂,要是这些人知晓,文素素极力保太子,他们该做如何想。

    没有娘家势力,不偏不倚的后妃,方能担得起中宫大位。

    齐重渊心中有了决断,沉下脸道:“谁敢怀疑卿卿,看朕不砍了他的头!”

    文素素勉强笑了下,故作坚强道:“圣上日夜操劳,我的这些事,就不让圣上烦心了。时辰不早,圣上是要洗漱歇息,还是要批阅奏折?”

    奏折日日不断,天下大事小事,从未有一日能让人落个清闲。

    齐重渊松弛下来,怎地都打不起精神,恹恹道:“你去替朕看看,有重要的说给朕听,无甚重要的,你处理了就是。”

    文素素说好,前去吩咐青书去取了奏折到寝宫,她认真看了起来。刚念了两本给齐重渊听,委婉替他分析拿了主意,他便隐隐变得不耐烦,“不算要事,你且一并处理了。”

    “是。”文素素温顺地应了,转头吩咐青书:“青书,补汤熬好没有,先端来圣上服用。等下准备热点的水,圣上好生出一身汗,解解乏。”

    齐重渊吃完了补药,前去沐浴。痛痛快快洗了出来,文素素已经处理好了奏折,他随口问道:“阿愚他们可从西山回来了?”

    文素素答道:“应当还没这般快,圣上先去歇息吧,我替圣上守着,要是他们回来,我马上回禀圣上。”

    平时太过劳累,齐重渊夜里始终睡得不好,要是半途再被叫醒,他就再也睡不着,一整天都没精神。

    “又不是军情要紧大事,打发阿愚他们回去就是,别叫醒朕了。”齐重渊道。

    文素素说是,亲自伺候齐重渊歇下,她走出寝宫,对值守的青书与琴音道:“你们先去歇着吧,让值夜的内侍守着,我在这里等着。”

    青书与琴音早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时辰已不早,他们白日还要当值。两人熟悉文素素的性情,也没推辞,安排心腹守着,便抓紧去耳房歇下了。

    夜里的风,没了白日的灼热,文素素就在寝宫外的廊檐下,缓慢来回走动,舒缓伏案批阅奏折的疲惫,保证自己有清醒的头脑,等下面对沈士成等人。

    她独宠后宫的名声已在外,是该与他们见见了。

    文素素走一会,歇一会,约莫在子时中,沈士成一行来不及歇息,浑身疲惫进了宫,在朵殿刚坐下,文素素走了进来。

    殿内的几人一下愣住了,崔撵惊了声,“文贵妃?!”

    秦谅与殷知晦起身见礼,崔撵见状,也跟着拱手下去,沈士成犹豫了下,跟着慢慢起了身。

    文素素曲膝回礼,道:“诸位请坐。”

    众人落座,沈士成开了口,道:“我等奉命前往西山,成郡王并礼部顾尚书吏部沈尚书,年岁已高,来回奔波已撑不住,先回府去歇息。我等几人进宫,向圣上回禀西山之事。文贵妃侍奉圣上身边,还请通传一声,大事要紧,我等必须见到圣上。”

    文素素欠身,“诸位辛苦。”接着,她平静地道:“圣上已经歇下,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圣上便得起身上朝,歇下前已经吩咐过,不得打扰。我见诸位,就是替圣上转达一声。”

    沈士成先转头看向其他三人,呵呵道:“此事交由内侍转达一声便是,何须劳烦文贵妃深夜还不得歇息。”

    对着沈士成暗含的讥讽,文素素面色不变,道:“西山之事,不瞒沈相,我已经知晓一二。如今我掌管后宫宫务,薛娘子仍然算是后宫嫔妃,且薛娘子是太子的母亲,我不得不多关心一二,若有朝一日太子追究过问,我好向太子如实告知。”

    沈士成愣住,看向身边的崔撵,见他也呆在那里,两人对视一眼,沈士成稳了稳神,道:“文贵妃有心了,一心为太子着想,以后太子定会感念文贵妃。”

    文素素欠身,道:“这是我分内之事。”她不再多言,转而看向了秦谅:“秦皇城使,按照规矩,薛娘子之事查得如何,可能透露给我知晓?”

    秦谅道:“文贵妃见谅,皇城司向来只听圣上旨意行事。”

    文素素道好,“那劳烦秦皇城使,守护好圣上与太子,若是外面有闲言闲语,也请皇城司帮着彻查清楚,以皇城司的手段行事,处理妥当。”

    秦谅恭敬应是,“这是在下之责,请文贵妃放心。”

    以皇城司的手段行事,便是要以雷霆手段,震慑议论薛嫄之死的人,以保全太子的名声。

    沈士成神色晦暗不明,崔撵看了他一眼,最终垂下头没有说话。

    文素素站起身,道:“外面之事,就有劳诸位了。诸位来回奔波,着实辛苦,早些回去歇着吧。”

    几人走出朵殿,秦谅如往常那样,先行大步走出了大殿。崔撵脚步迟缓,看着落在后面的沈士成。

    沈士成没看他,等着走在最后的殷知晦。崔撵迟疑了下,干脆停下脚步等着。

    殷知晦走上前,道:“两位可是有话要说?”

    除了在远处巡逻的宿卫,挂在高杆上的灯笼,大殿前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崔撵性子急,干脆压低声音道:“文贵妃的意思,你们都听到了?”

    沈士成不吭声,殷知晦点头,坦然道:“听到,且听明白了。文贵妃的意思是,太子是大齐的储君,要死守着薛娘子之死的真相,太子不被流言蜚语影响。”

    “这”崔撵将话咽了回去,干笑了声。

    “这与崔枢密使的想法不一样,可是这般?”殷知晦问道。

    “确实如此。”崔撵干脆承认了,他斜向沈士成,“不只是我,沈相成郡王顾尚书沈尚书,皆此般以为。”

    他们担心齐重渊会因此废黜太子,二哥儿还年幼,张贵妃软弱无能。太子薛氏一系彻底覆灭,就剩下文素素独揽大权了。

    “不过,”崔撵顿了下,怀疑地道:“圣上不舍太子,文贵妃领了圣意,方提出要保全太子?”

    殷知晦静静没有做声,沈士成也沉默不语,崔撵便讪讪闭了嘴。

    齐重渊的性情,身为朝堂重臣,早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且齐重渊真急着保全太子,他哪能安睡。

    殷知晦望着沈士成,沉吟了下,道:“沈相先前的话,先前我没能想好如何回答,这时勉强能答上一二。”

    崔撵眨了下眼,双腿跟生了根一样,如何都不肯动了。

    殷知晦没去理会崔撵在不在,他回答沈士成的问题,崔撵也可以一并听听。

    “从丰裕行到薛恽,薛娘子,圣上如今处置朝政的手腕,我相信不只是殷相,其他人也都能看明白。先帝当年苦心孤诣替圣上安排的后宫局面,先帝驾崩不到一年,悉数被打破。下一步,定当是废太子了。殷相,莫非你要眼睁睁看着,先帝的心血毁于一旦,大齐走向灭亡!

    “丰裕行如今发挥的作用,很好弥补了常平仓的不足,粮食的价钱是其次,重要之处在于,能让饿着肚皮的百姓,能得到救命的粮食。丰裕行在薛氏手上如何,你我皆清楚。薛恽之死,皇城司已经查明,青芜交待的话中,清晰佐证了当时的情形,薛娘子的所作所为。”

    崔撵神色变幻不停,视线在沈士成与殷知晦身上来回扫过,按耐着没有吱声。

    殷知晦苦笑了声,直言不讳地道:“姑母当年入宫,也是先帝平衡后宫的手腕,几个王妃亦如此。先帝为了平衡,结果竟如此惨烈。”

    沈士成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道:“那是因为有人手腕高明。”

    崔撵顿了下,跟着道:“沈相所言极是,若非有人故意为之,岂能到今日的地步。”

    “何金财犯事,沈相因与其是同乡,受到了莫名的牵连。大齐如今并非雍州府如此,上下州府都差不多,沈相清楚底细、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沈相明哲保身,不作为,听上去情有可原。请沈相恕我不敬,还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普通寻常人可趋利避害,沈相身为大齐政事堂的首相,不该如此。”

    殷知晦话锋一转,质问道:“大齐如今的现状,可也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人,究竟是谁?谁该为此负责?”

    丰裕行后宫争权夺利之事,就算能推到文素素身上,那大齐官员的贪婪,地方州府的腐败,总不能怪文素素。

    不怪文素素,该怪的人是谁,他们身为朝堂重臣,该是心知肚明。

    殷知晦的这番话,属实不客气,差点指着沈士成的鼻子骂其尸位素餐了。

    崔撵听得脸色微变,忙看向沈士成,见他脸色难看至极,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殷知晦盯着沈士成,道:“沈相担心太子,废黜储君会引起大齐会动荡不安。到时还要劳烦沈相,崔枢密使,并成郡王顾尚书沈尚书一起,护得太子周全!”

    他抬手朝着沈士成崔撵抬手一礼,“时辰不早,在下先告辞。”

    沈士成肩膀塌下来,神色灰败,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外走去。

    崔撵望着他颓丧的背影,嘴张了张,终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翌日,沈士成成郡王等重臣在早朝后,前往了御书房。青书琴音并宿卫谨守在门口,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半步。

    皇城司的兵马出动,待血腥流淌过,薛嫄之死,悄无声息被压了下去。

    沈士成以年老体弱,请求致仕,成郡王亦以年事已高,无法胜任宗正之职,另选宗室中的贤能担任。

    齐重渊挽留不住,允了他们的请辞。殷知晦升任首相,政事堂另补吏部顾尚书为相,其余如温先生,恩荫出仕,出任雍州府知府。

    朝廷官员或升迁,或调动,或被贬谪,上下大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朝堂上下虽震荡,因着有升有降,总算是平稳过度了。

    文素素性秉端庄,被封为大齐皇后,恩慈黎民,母仪天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盛夏过去, 早晚已经需要穿上夹衫。小院角落的石榴树上,石榴红彤彤挂在树上,转瞬间就不见了, 只剩下了满树的绿。

    瘦猴子蹲在树下, 仰头张望着颤巍巍挂在枝丫上,孤零零的一颗石榴, 眨巴着眼睛, 盘算着去寻一只长竹竿敲下来。

    “瘦猴子!”许梨花从灶房走出来, 瞧见他蹲在石榴树下,没好气冲他怒道:“石榴树都快被你给嚼着吃了,外面的石榴又大又红, 你拿几个大钱就能买到一大篮子,偏生要盯着树上的几颗石榴!”

    瘦猴子吸了下鼻子,砸吧着嘴道:“我就觉着这树上摘下来吃着格外香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梨花冷笑了声, 今天难得歇息,懒得与他瞎扯,转身回了灶房,去看厨娘做枣泥糕。

    何三贵听到他们说话,从正屋走出来, 看向石榴树,跟着朝瘦猴子怒目而视。

    瘦猴子比猴还要敏锐,他转过头望着何三贵,朝他扬手:“贵子, 借你的佩刀用一用。”

    何三贵大步走过去,板着脸道:“你借佩刀何用?”

    瘦猴子手指指着石榴树:“看能够着石榴, 只剩一颗了,孤单单呆在树上, 忒可怜。”

    “滚!”何三贵言简意赅骂,走上前与他一起蹲在树下,扯了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咬着。

    瘦猴子呵呵,也扯了根狗尾巴草嚼着,道:“贵子,咱们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是皇后娘娘的人,在京城走动,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地都要抖三抖。”

    何三贵淬道:“你连巷子口卖烧饼的李麻子都镇不住。”

    瘦猴子最喜欢吃李麻子的烧饼,算是老主顾了,买得多,想要便宜一个大钱,李麻子将烧饼摊搬走了。

    “那是我善良,没去找李麻子的麻烦。”瘦猴子严肃着脸望着前方,摆出世外高人的姿态:“我们不能给皇后娘娘添乱。”

    何三贵瞥了眼瘦猴子,随着他的视线朝前看,目光不由得停留在了屋顶的飞檐上。

    瘦猴子似乎有所察觉,朝他挪了两步,小声道:“圆净青芜她们”

    “都活着。”何三贵面无表情道,“以后别问了。这是皇城司的差使,你不该知晓。”

    瘦猴子忙道:“我知道,分给你我的差使,你我一起配合着办,没交待给我差使,我绝不多嘴。方才,我耳朵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平时瘦猴子邋里邋遢,没个正形,嘴比蚌壳还要严实,何三贵相信他,没再多言。

    过了片刻,何三贵终于忍不住,低低道:“我一直在琢磨,将铁丝从屋顶飞檐引入卧房中,人为何就被雷劈中了。”

    瘦猴子转动着眼珠子,朝四下警惕四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庙宇宫殿,屋脊上的鸱吻,皆是避不干净的脏东西,避雷火。天家佛门威严,寻常百姓不得而知。”

    “能避得住?”何三贵皱眉,很是怀疑,“承庆殿在先帝继位之初,朵殿就起过一次火,所幸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听说也是遭了雷火。禅院漏水,娘娘还让将漏水之处,窟窿弄得更大些。山上早晚有露珠,屋脊房梁在夏日也湿润着,起火难,这雷火是如何起来的?”

    瘦猴子老神在在道:“娘娘当时说,不急,总有被劈中之时,娘娘笃定得很。我估摸着,那两根铁线,就是引雷线。鸱吻能避雷火,娘娘能引雷火,娘娘比鸱吻还要厉害百倍。贵子,那两根线,你可处处理干净了?”

    “还用得着你提醒?”何三贵斜着瘦猴子,很是嫌弃地道:“皇城司一到皇庙,趁乱我先去收了线,下值后绞断了,扔到了山涧里去。”

    这时许梨花端着一盘枣泥糕走出灶房,瘦猴子手肘撞了下何三贵:“花儿可知道这些事?”

    何三贵沉默了下,道:“花儿的事情从不与我说,我的事情,花儿说也不要告诉她。”

    “嘿!”瘦猴子咂摸着嘴,挤眉弄眼道:“肯定是老大的想法我还是觉着叫老大威风。”

    何三贵也还是习惯叫老大,斜撇着瘦猴子,道:“老大才不会管这些,老大说过,夫妻之间关起门来过日子,主要在自己,别人的意见听听就作数。”

    许梨花走到了他们面前,瘦猴子裂开嘴笑,很是勤快起身上前,取了一块枣泥糕咬了口,小眼一亮:“许大掌柜真是厉害,掌柜做得好,点心也做得好!”

    “不是我做的。”许梨花将碟子递给何三贵,朝瘦猴子翻了个白眼,干脆利落道。

    何三贵默默接过碟子端着,捡了块枣泥糕吃起来,瘦猴子看向他,疑惑地道:“你先前一直在灶房忙碌,我以为是你做的呢。”

    许梨花道:“偶尔看一次做点心,是好玩。要自己动手做,偶尔为之也是雅兴。只我已经雅不起来了,自记事起,我就要做一大堆活计,烧火做饭洗衣洒扫,灶房烟熏火燎,天气热时真是受大罪。你们这些男人,总说妇人洗衣做饭收拾洒扫的活计轻松,自己去试试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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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猴子与何三贵一致低头认真吃枣泥糕,将嘴巴塞得满满当当,腾不出嘴回答。

    许梨花嗤笑一声,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别噎着了,谁稀得与你们说。”

    门外有人来了,门房迎上前打起了招呼,她探头看去,许久不见的温先生蔺先生问川喜雨山询几人,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哎哟,真是稀客!”许梨花上前两步,盈盈笑着见礼。

    “许大掌柜,不请自来,还请莫要怪罪。”温先生双手都不得空,欠身回礼。

    “不怪罪,不怪罪!”瘦猴子一个箭步窜上前,鼻翼翕动,“咦,是张鸭儿铺子的炖鸭!”

    说着话,瘦猴子双手已经伸出去,接过了温先生手上提着的牛皮纸包。

    “这鼻子,还真是灵!”温先生啧啧称奇,双手得空,他朝迎上前的何三贵抬手见礼:“何指挥使又升了一品,恭喜恭喜!”

    何三贵抬手,躬身下去:“不敢不敢,温知府同喜,同喜!”

    蔺先生在一旁乐呵呵看着,道:“你们都是官,官场中人自己寒暄去,问川,走,我们这些白身,先去吃酒了。”

    大家笑着彼此见了礼,天气好,许梨花干脆安排婆子,将案几抬到庭院的歪脖子金桂树下,将他们带来的酒菜拆开摆上,大家围坐在一起,无需人伺候,自在地煮酒烹茶吃酒谈天。

    蔺先生道:“我还有些铺子的事情想同许大掌柜说,本来我自己来,恰遇到老温,他也要跟着来。老温一来,问川喜雨山询都来了。”

    温先生讥讽他:“老蔺这话,好似我们是拖油瓶似的。他们几人都是大忙人,我听说他们恰好都旬休,以后再见面难,早就打算来,可不是跟着你。”

    问川道:“我也这般想,忙习惯了,歇息闲暇时,反倒不习惯。”

    喜雨笑眯眯点头,山询默默说是,“相爷允我们歇息,让我们多考虑一下以后的打算。”

    温先生一行刚回京,要歇上几日才前往雍州府赴任,蔺先生则继续留在殷知晦身边做幕僚,问川喜雨山询几人,如今他们刚回京,还尚未想好去处。

    瘦猴子抿着杯盏里的酒,眼都不眨胡说八道:“喜雨跟着我到京畿营去吧,做我徒弟,我将我出神入化的医术传给你。”

    喜雨笑容不变,朝他摆手,“你自己留着吧,我要不起,要不起。”

    众人哄堂大笑,瘦猴子浑不在意,道:“你不要算了。喜雨,你可打算好了去何处?”

    喜雨为难道:“我只会听差办事,留在相爷身边伺候,听相爷吩咐去办差,我能做得好。没了相爷吩咐,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殷知晦给了他们几条出路,继续留在他身边当差,自己出去做买卖,到衙门做书吏。或向许梨花商议,以后能否继续留在丰裕行,到外地的丰裕行铺子,去做个账房掌柜。

    问川与山询也如喜雨一样拿不定主意,两人一起点头,问川说了殷知晦的安排,认真问起了瘦猴子:“你以前在皇后娘娘身边听差办事,后来自己去做事,可曾遇到过麻烦与难处?”

    瘦猴子引着他们朝许梨花看去,“我那不叫自己做事,你们该请教的人,是许大掌柜。”

    三人看向许梨花,她脸上带着笑,与何三贵并排坐在一起,在他们这堆男人中,姿态闲适落落大方。好似她本就该坐在这张长几边,与他们谈笑风生。

    不止是他们三人心情复杂,许梨花自己也察觉到了,怔楞片刻,旋即愉快笑了、

    她有能力坐在这里,就该坐在这里,在男人的桌上占据一席之位!

    许梨花爽快地道:“你们若是来丰裕行,我得先与皇后娘娘回禀过,丰裕行是圣上的私产,圣上注重规矩,谁都不能例外,你们莫要气恼。”

    问川忙道:“劳烦许大掌柜了,相爷没越过皇后娘娘去找圣上,也是遵着皇后娘娘给丰裕行定下的规矩,我们在丰裕行这些时日,更是一清二楚,岂能因此而生气。”

    许梨花摆摆手,“我相信你们。无论你们选哪条路,都有好有坏,只这些敷衍的废话,我就不与你们说了。只是”

    她停顿了下,转开了话题:“我以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后来我自己去铺子做事,坦白说,当时的我也很紧张,毫无头绪。得靠皇后娘娘手把手教我,给我鼓气,让我莫要害怕。皇后娘娘说,你看那些新科进士,绝大多数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高中进士出仕,连五谷都分不清楚,更不知柴米油盐的价佃几何,就能做一县的父母官。他们或踌躇满志,或怀才不遇郁郁寡欢,唯独缺乏的是不自信,担忧自己可能做好。你拥有阅历与经验,所谓的紧张,因着你是女人。”

    目光在几人身上掠过,许梨花揶揄道:“你们可是男人,比起我这个女人来,占尽了便宜先机,天时地利人和,要瞻前顾后,我可不客气,要笑话你们了啊!”

    瘦猴子很是捧场,手拽着鸭腿哈哈大笑,许梨花剜了他一眼,正色道:“不过,你们能这般想,我很是钦佩,不盲目自信,自大的男子,实在是凤毛麟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敢当,不敢当。”三人忙客气起来,神色都若有所思。

    蔺先生插嘴道:“许大掌柜有皇后娘娘指点,全天下,就只她有这份荣幸。以后你们出去做事了,总归是相爷的旧人,只要你们不犯了相爷的忌讳,相爷肯定会照看着你们。能得大齐相爷的指点,能差到哪里去?”

    何三贵问道:“为何蔺先生不愿意出仕?”

    蔺先生抿了一口酒,笑道:“老了,就喜欢京城这份繁华,想留在京城养老,看京城的热闹。去年离开京城,那般轰轰烈烈的大事都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离京一载,待再归来,京城已经大变天,朝局大动。

    温先生打定主意入仕,考虑得更多些。

    且不提何三贵三人如今的差使地位,先是皇城司的皇城使,新帝登基后,破天荒没换人。

    再是京畿营统帅升迁进中枢,范朝暂领副职,前些时日,京畿营的副职,只余下他一人,朝廷虽未正式任命,他业已成了京畿营的实际统帅。

    范朝并非文素素的嫡系,追随她最近的嫡系,瘦猴子仍留在京畿营。虽说只是个随军郎中管事,他可比猴还要精!

    接着,薛嫄进皇庙,病逝庙里。究竟如何而亡,温先生没敢去打听。

    沈士成致仕,吏部沈尚书升任政事堂,朝堂上下官员频繁调动。

    就这些官员的升迁贬谪,温先生只一想就心头激荡。

    声东击西,釜底抽薪,互相制衡,玩得是漂亮极了,这才是帝王手腕!

    温先生以对蔺先生的了解,他留在京城,何尝不是念着离得近,便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他则不同,选择一步步踏实做起,他已认清上位者究竟是谁,何愁以后没大好的前途!

    大家聚在一起吃酒说话,直到月上中梢才散去。

    翌日许梨花进宫请见文素素,到了明华宫前殿,文素素正在忙,对她道:“你不急的话,就等一等。”

    文素素被立为皇后之后,中宫留作筵席祭拜,她仍住在明华宫。大殿内的布置并无不同,文素素习惯穿素净颜色的衣衫,她身着深衣,未着配饰,只在发髻上,插着一只固定发髻的珍珠珠冠。

    珍珠温润,文素素比起以前,神色亦温润如珍珠,平易近人了许多。

    只在殿内肃立着两排尚义局女官,她们躬身肃立,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敢偷偷张望。

    许梨花亦如女官们一样,从头到尾规规矩矩端坐不动,直到文素素处理完了正事。

    殿内的女官们散去,许梨花仍未松弛,细细回禀了昨日问川他们前来之事,“最后问川他们的意思,要是娘娘允许,他们就都到丰裕行做事了。”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先前我让你留在一边,你应该听到了我与她们的谈话。六宫尚义中不乏能干之人,留在宫中做事实在可惜了。也有宫女上了年岁,出宫无处可去,只能留在宫中。她们选择出宫的,我打算安排到铺子庄子,丰裕行,学堂各处先去适应,她们等于是储备的人才。”

    先前许梨花是听到了文素素与她们的谈话,也猜出了一二,她愣了下,道:“那我去与问川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另选去路。”

    在茂苑时,文素素就对问川几人念念不忘了,那时她没钱没势力,只能眼巴巴看着。

    君子殷知晦替他们着想,想要他们以后都有好的前程,问川他们主动送上门,文素素岂会拒绝他们的投靠。

    文素素微笑道:“不用,丰裕行没位置,别的地方有。这件事事关紧要,我要见见他们。”

    太子年岁渐长,东宫要成立詹事府,正好缺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许梨花出宫后, 立即前去找了问川几人,传达了文素素要见他们的消息。

    问川喜雨山询三人都聪明,等许梨花离开之后, 彼此一琢磨, 就觉着这件事不对劲。

    文素素要是同意他们到丰裕行做掌柜,许梨花就直接告诉他们结果, 他们无需进宫。

    三人越想心里越没底, 便打算去找殷知晦探下究竟。不过问川谨慎些, 道:“相爷繁忙,要到很晚才下衙,我们贸然前去打扰不好, 不若先去问问温先生,他如今正闲着。”

    温先生仍住在国公府的院子,问川三人一起到来, 他瞧着他们空荡荡的双手,嫌弃地撇嘴:“连点果子都不带来,连瘦猴子都不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案桌上摆着一只石榴,一包熟栗子,喜雨熟不拘礼取了颗吃起来, 问道:“瘦猴子来过了?”

    温先生说瘦猴子前脚刚走,“他回京畿营当差了,顺路来看下我,说是以后到了雍州府, 记得给他送年礼,指明要雍州府的杏干杏仁。”

    雍州府出产的杏, 在大齐颇为有名。杏娇贵,新鲜的杏不宜运送。用雍州杏做成的蜜饯, 杏仁等在京城果子铺,比起其他品种杏的蜜饯,杏仁要贵近一半,很是抢手。

    问川神色若有所思,迟疑了下,道:“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读了雍州府的县志,除了地里刨口吃食,就杏值几个钱。”温先生提壶倒茶,示意他们自己取,感慨不已。

    “这杏值钱,也是到了京城,外面的州府值钱。百姓卖出来,就只能换点油盐酱醋。皇后娘娘的意思,让我在杏上多费些心思,帮着百姓多添点收益。”

    山询皱眉,道:“娘娘曾一再强调,粮食是重中之重,赚钱在其次,必须保证粮食收成,百姓能有粮食充饥。”

    温先生道:“这就要动脑子,如何保证粮食收成的情况下,再提高杏的收益。娘娘说,这蜜饯太甜了,穷人常年饿着肚皮,糖多,油多就是美味。蜜饯是雍州府做好了,贩卖到了京城,让我去因地适宜做出改动。比如卖到京城的蜜饯,就要减糖,尽量保持杏原来的口味,香气,会更得贵人喜欢,成本便宜了,还能卖高些价钱。次等些的,可以酌情多加些糖,卖给买些来尝鲜的,家境普通寻常的客人。杏仁则都要淡些,淡些香,太咸吃了会口渴,腻味。”

    “还是娘娘会做买卖。”问川佩服不已,恍然大悟道:“我就不喜外面铺子做的点心,太贵的,我舍不得买。小铺子卖出来的点心,我又嫌弃太腻。”

    山询接话道:“那是你不饿,吃过好东西,糖肉天天吃,不稀奇这些,贵人就更看不上眼了。”

    喜雨煞有介事点着头,他吃了两颗栗子,就嫌弃炒时放多了糖太甜扔到一边,好奇问道:“娘娘可让你要在雍州府办作坊,跟庄子的作坊那般,用妇人娘子来做工?”

    温先生笑着说是,“你们来找我,就是来吃我栗子的?”

    问川说了许梨花传达之事,“温先生觉着,娘娘可是不同意我们去丰裕行?”

    “我这里有桩热闹,是李权的,不知你们可曾听过?”温先生没回答问川的问题,反而说起了闲话。

    问川道:“李权李大掌柜?”

    他提起这个名字,感到恍若隔世,语气唏嘘。喜雨与山询也一样,对视一眼,愣了下才想起曾经大名鼎鼎的李大掌柜。

    “他现今如何了?”喜雨问道。

    温先生道:“前些时日,有对婆媳到李权家中去闹,找他要人。说是毛刀疤被李权骗去江南道,将他害死了。毛刀疤贪财,又凶狠好斗。这对婆媳也是滚刀肉,李权不承认,要告官,这对婆媳哪怕他,一口指认他杀了人。进了衙门,李权承认给了毛刀疤银子,托他到外地去办件事。给了多少银子,去何地,办何事,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吧,毛刀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双方都有理,吵不出个结果。衙门哪管这些闲事,让他们私下去商议解决。毛刀疤的老娘开口要五百两银子,不给就吊死在李权的门前。”

    薛老太爷去世了,薛懋与陶老夫人,田氏扶灵回了老宅庆州府,京城薛氏的宅子,大门紧闭。

    换作以前,李权哪用上衙门,如今他没了依仗,在京城就是普通寻常的百姓,虽说有钱傍身,这钱到了衙门,似乎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文素素就是来自江南道。

    问川他们几人虽没说话,听到江南道时,一起朝温先生看了过来。

    温先生神色不变,只微不可查冷笑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李权不肯给,到处找门道托关系。那时我们都在外地,他当年积攒的关系,一个都没用上。他想到了太子,毕竟太子是薛氏的外孙,想要解决了这对婆媳,趁机攀附上太子。太子住在东宫,李权连皇城都进不去。后来,他也是晕了头,竟然花了百两金,找到了个自称认识太子身边伺候内侍朝云的人递消息。李达的百两金递了出去,消息也递了出去,那个神通广大的人,再也寻不着了。”

    问川听得无语至极,道:“李权也是聪明人,怎地会被人这般容易骗了去。”

    温先生似笑非笑,不置可否,继续道:“李权见太子那边是一时攀附不上,就想着要除掉毛氏婆媳。谁知这对婆媳神通广大,有闲汉混混帮她们,反过来敲诈了李权五千两银子。李权有一大家子要养,家底也经不起这样败,醒过神,连夜收拾,全家翌日一大早离开了京城,回庆州府去了。当年进京如何风光,离开京城如丧家犬一般,这算哪门子的聪明?”

    问川神色怔怔,看向喜雨山询,他们也若有所思。

    温先生道:“一臣不事二主,薛氏是薛氏,太子府是太子府。李权就是没看明白,他首先是薛氏人。薛氏没甚人可用,当时的太子府,缺他这个薛氏的大掌柜?”

    他轻轻拍着脸,啧啧摇头。“这是在打齐氏,皇家的脸呐!”

    文素素如今的权势地位,他们能得召见,就是天大的荣幸。薛氏是薛氏,太子府是太子府。殷知晦是殷知晦,文素素是文素素,无论关系如何,都已不该混为一谈。

    无论文素素见让他们所为何事,他们可以同意,也可以婉拒,文素素定不会为难他们。先去打听与询问,就如李权一样,三心二意了。

    问川脸都白了,起身长揖下去:“温先生有大智慧,多谢提点。”喜雨山询脸色也不大好,跟着道了谢。

    温先生呵呵道:“吃茶吃茶,皇后娘娘不会为难你们,你看瘦猴子许梨花他们,如今过得多好。就你我说几句,殷相可是上百年来,最最年轻的首相,他走茂苑这一趟差使,真是应了大相国寺的签文,他这趟是大吉。”

    仙客来后巷,昏暗灯光下,那张苍白,清冷坚定中,带着肃杀果决的面孔,问川永世难忘。

    “温先生,瘦猴子,他认识不少的骗子,这件事”喜雨脸上挂满了笑,问得很是含糊。

    温先生也问过瘦猴子,他义正言辞否定了,还顺道给自己脸上贴了金。

    “老大经常教我们,要走正道。我现在连小巷都不走,必定要走朱雀大街那般最最正的大道!我是医术出神入化的大夫,只治病救人,拯救苍生!”

    温先生对瘦猴子的吹嘘是嗤之以鼻,李权实在是小之又小,这件事他也不打算再提,道:“瘦猴子在外面,人人都尊称他为甲爷,王神医。我们熟归熟,以后还是要尊着他,都别叫瘦猴子了。”

    瘦猴子大名王甲,温先生不说,他们都快忘了。

    “王神医。”问川脸抽搐了下,道:“这是他自封的吧,还是甲爷叫得出口些。”

    喜雨不禁也笑了,山询与瘦猴子交道打得比较少,叫什么都无所谓。

    几人说了一会话就告辞离开,翌日照着时辰进了宫。

    到了承庆殿,青书领着他们到朵殿空屋等着,“你们先等一等,娘娘马上就来。我还得去当值,待空了再与你们说话。”

    青书也是老熟人了,三人忙道无妨,端起茶盏吃了两口,文素素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皇后娘娘。”三人赶紧放下茶盏,起身恭敬见礼。

    文素素摆手,示意他们起身,道:“都坐吧,许久不见,劳烦你们奔波了一年,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几人忙再躬身下去,谦虚地道。

    文素素打趣道:“我就不再谢了,我们继续客气下去,只怕一整天都不够。”

    三人见她如往常那样亲切,心下微松,各自落座。

    文素素未再寒暄,开门见山道:“你们愿意到丰裕行之事,梨花同我说了。你们能来,这是丰裕行的荣幸,我与梨花都很高兴。你们应当知晓,圣上的铺子庄子,包括丰裕行,皆有人才储备计划。如今丰裕行的人才储备,已经足够。”

    人才储备之事他们都知道,丰裕行一直缺人,没想到文素素动作这般快,已补齐了人手。

    问川看向喜雨山询,他们也看了过来,彼此都有些泄气。

    以丰裕行如今的地位,只要对外透露点消息,只会挤破头,怎能会缺人。

    文素素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道:“你们是大才,去丰裕行是屈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人一愣,齐齐朝文素素看了过来。她肯定地点头,“太子东宫詹事府的官员,如太傅太师等,大部分皆由朝臣兼任,其余如府丞,正史等还缺人。圣上看重太子,亲自在替太子选人,太子年岁渐长,也有自己的想法。选人就难些,拖在那里迟迟未定。恰好你们回了京,圣上太子与你们熟悉,定当信任你们进詹事府做属官。”

    太子东宫詹事府属官?

    问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雨同山询也是一样,怔在了那里。

    太子东宫属官是官,而非吏。相比丰裕行的掌柜,对他们来说,算得上是天大的前途了。

    只是,三人并未见高兴,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文素素不是先帝,更非先太后,齐瑞也不是她亲生。

    齐瑞若犯了差错,他们会一并跟着受连累。

    文素素道:“我先见你们,是要先询问你们的意见,你们若不愿意,我再替你们想法,安排别的差使。你们若是愿意去东宫,先历练两年,到时有合适的差使,时机,你们再调任,外派地方州府皆可。你们无需多虑,也了解我的性情,直言不讳就是。”

    先历练两年,再调任外派

    文素素一向说话算话,这件事,不能深想下去。

    三人进宫时就打定了主意,文素素的安排,他们都只管应下。

    问川先起身,抬手施礼谢恩,“多谢娘娘厚爱,在下感激不尽,以后定会尽心尽力当差。”

    喜雨与山询随后也谢恩应了,文素素道:“好,待我同圣上太子商议过,再告诉你们具体的差使,以后你们到了东宫,照着本分当差就是。”

    三人一起应下,文素素还有事忙,略微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御书房,齐重渊靠在椅背里,揉着额头一脸的不耐烦,齐瑞端坐在左下首,手抓住衣袍,看上去很是不安。

    琴音上前禀报:“圣上,殿下,娘娘来了。”

    齐重渊道宣,齐瑞手拽得更紧,低着的头,垂得更深,后背的衣衫一下绷直。

    文素素进屋上前见礼,齐瑞起身立在一旁,待她见过礼,再向文素素施礼下去。

    齐重渊招呼文素素坐,齐瑞站在那里不动,文素素便坐在了右下首的椅子里,他则缓缓坐回了原来的左下首,掀起眼皮飞快瞄过眼前的两人,再低下头一言不发。

    文素素不动声色瞧着齐瑞,他生在十二月,过完年,就足足十二周岁。大齐世家大族的男子,大多在十八岁左右娶妻成亲,在这之前,早则十二岁左右,就有通房伺候。

    齐重渊看着齐瑞,不耐烦地道:“越长大越让人不省心,以前乖巧懂事,现在跟个锯嘴葫芦一样。朕就不该问你,东宫属官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拿想法了?”

    他看向文素素,抱怨道:“都怪你,称是他詹事府的属官,要问问他的意见。你瞧他朕不管了,既然是你的主意,你去问他!”

    齐瑞双手又拽住了衣衫,紧绷着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文素素温声道:“我正是来说此事。太子毕竟还小,身边一群陌生的官员围着,总会不自在。问川喜雨山询他们回了京,殷相已经放了他们的身契,让他们自立门户。太子也是他们自小看着长大,圣上对他们也熟悉,不若让他们到詹事府,圣上太子以为如何?”

    齐瑞怔了下,他到底年轻,紧绷的脸一下舒展开,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文素素。

    薛嫄犯事去皇庙,没多久就去世,他这个太子的生母死得悄无声息,本该属于薛嫄的皇后之位,落在了文素素身上。

    自幼生长在王府宫闱,齐瑞一直只管念书,还是有些闲言碎语传进了他的耳中。

    齐瑞本能地不相信文素素,对她戒备十足。齐重渊替他安排的詹事府,指不定混进她安排的人手,他如何能安心!

    问川喜雨山询他们则不同了,齐瑞熟悉他们,主要他们是殷知晦身边的人,信得过。

    以前薛嫄说过好几次,要跟殷知晦学习,多听他的话,他学问人品都好,是难得的君子。

    齐重渊立刻就同意了,道:“问川他们几人差使办得还不错,他们几人到东宫,朕也能放心了。”他看向齐瑞,沉下脸道:“他们几人来东宫,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齐瑞起身谢恩,“一切听从阿爹的安排。”他看了眼文素素,不情不愿朝她谢恩,“娘娘费心了。”

    文素素温声说无妨,齐重渊皱眉,道:“詹事府已经安排好,你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回去好生读书!”

    齐瑞忙施礼告退,齐重渊望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道:“朕看到他就头疼,瞧他这性子,哪有半点朕的模样,照着朕看,他就是随了薛氏!”

    齐重渊近来身子的确不大好,人也日渐消瘦。他还能管詹事府属官之事,足以看出他抱怨归抱怨,还是很重视这个长子。

    太子长大了,肯定有无数人想要钻到他身边,谋求从龙之功。

    文素素与其费心思与他们周旋,还不如让问川他们几人占着这份功。

    至于他们可会动心,文素素并不在乎。他们若是谨守本分,她会给他们许诺的前程。

    他们若是起了贪恋,她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且太子长大了,心思越多,对她来说最好不过。不做不错,做多错多。

    薛嫄远在皇庙,可以死于无数种意外,文素素选了最有用的一种。她的死,文素素按压不发,这是留给太子

    不,应当很快便是新皇的大礼!

    齐重渊每日的膳食并未减少,身子却日渐消瘦,真真是大吉之相啊!

    第一百三十章

    “青书!”

    净房内, 齐重渊在低吼,声音暴躁。

    立在门外的青书瑟缩了下,紧张地走了进去。窸窸窣窣一阵之后, “砰”地一声, 厚实的墙壁似乎都抖了抖。

    文素素平静地守在小炉边,小炉上的罐子徐徐冒着热气, 春日的风与暖阳透过窗棂纱绡, 吹起花瓶里的虞美人花瓣轻摆摇晃。

    佝着身子的青书, 搀扶着脸色难看的齐重渊走了出来,到了塌几边,他甩开青书躺了下去。

    文素素朝青书使了个眼色, 他如释重负悄退了下去,文素素走上前,拉起锦被搭在齐重渊的腰上。

    齐重渊半睁开眼睛, 看到是文素素,又闭上了眼。

    文素素蹲下来,轻声道:“圣上先睡一阵,等下多少吃点粥。现熬的米粥,等下再加些牛乳, 最香不过了。”

    自从齐重渊身子不好之后,文素素经常亲自给他熬煮粥,承庆殿内总是米香浓浓。待他饿了时,随时能吃上一口。

    齐重渊心道还是文素素待他好, 他,嘟囔抱怨道:“朕没甚胃口。”

    入冬之后, 齐重渊食欲逐渐减退,身子更消瘦了。夜里睡不大安稳, 安神汤服用下去,勉强能睡上大半夜。因着太医院开了诊治的药,一天要服用三碗,恐与补药药性相克,便暂时没再服用。

    不过,药喝得多,须得频频小解。偏生尿得不太顺当,便大发雷霆,净房的恭桶,木架,三天两头被他踢翻。

    承庆殿伺候的内侍宫女,无人不怕。朝臣得知他身子有恙,生怕惹到他,除了殷知晦等几个重臣,生怕惹到他。

    幸亏有文素素能安抚他一二,他们知晓发还的奏折,皆出自文素素之手,反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文素素温言相劝:“多少都要吃上一些,不吃饭,身子怎么好得起来。等下太子要来侍疾,见到圣上又得伤心了。”

    听文素素提到齐瑞,齐重渊眉头紧皱,道:“他的功课功课一塌糊涂,朕的脸都被他丢光了,朕不想见到他!”

    齐瑞读书不算太差,经史文章堪称中等,只他与齐重渊一样,提到算学就头疼。

    这门功课,是文素素给他的一份小礼,她从工部收集了治理河道,修筑桥梁等文书,从里面摘取出算学题,用于齐瑞的学习。

    要是他学会了,算是他的福,毕竟这些都是真才实学,且能实用的学问。

    偏生齐瑞连基本的术数,即加减乘除的运算,稍微复杂些的数额,都要算上半天,更遑说更复杂的运算。

    算学这门功课,对齐瑞打击甚大。齐重渊自己学不好,兴许是缺失的部分,期盼着齐瑞能替他做到,对齐瑞在算学功课的成绩,就越发偏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父子俩一见面,一个气急败坏斥责,一个是如坐针毡,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偏生碍于孝道,太子必须前来侍疾。

    后宫嫔妃顺利生产,诞下了两个小公主,一个小皇子。加上已经会跑的二皇子齐珺,太子鉴于齐重渊登基的过程,心里逐渐产生了危机感。

    越慌张,便越出错。

    青书曾偷偷告诉文素素,只要日次有算学课,齐瑞头天夜里就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整宿吃酒,早上连床都起不来。

    齐重渊胸口一阵恶心,文素素倒了盏温水,道:“圣上吃一口缓缓。”

    就着文素素的手,齐重渊吃了两口水,那股恶心退去了些,他喘息了几口气,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没一会,齐瑞来了承庆殿。青书上前通传,齐重渊抬起手让他进来。

    罐子里的米粥熬得浓稠了,文素素正在往里面加牛乳。齐瑞见完礼,偷偷拿余光瞄向在窗棂边忙碌的文素素。

    齐重渊恰好看到了,脸瞬间就沉了下去。

    畏畏缩缩,真是没出息,成何体统!

    齐重渊脸色本来就蜡黄,这一沉,阴森森让齐瑞心头一颤,他连忙收回目光,规规矩矩坐在了塌边的杌子上。

    “阿爹身子可好些了?”齐瑞干巴巴问道。

    “哼,不劳你关心。倒是你,功课学得如何了,可有长进?”齐重渊冷声问道。

    齐瑞瞬间头皮发紧,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拽紧了,想到齐重渊曾斥责过他衣冠不整,手倏地松开。

    天气炎热,齐瑞穿着寺绫衣袍,寺绫易皱,他一松手,膝盖上明显两团褶皱。

    “先生说我文章有进步,策论”齐瑞心虚,努力避开算学,结结巴巴说这话,掀起眼皮去瞄齐重渊。

    齐重渊听着他回话,本没察觉他的动作,见他语吃,便抬眼看去。

    褶皱落入齐重渊的眼,他顿时大怒:“书读不好,莫非连规矩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你穿着皱巴巴的衣衫,走出去让人瞧见,还以为朕的大齐穷得穿不起衣,堂堂一国太子,穿着乞儿的衣衫!”

    齐瑞控制不住朝文素素那边偷看,难堪得脸红得快滴血,头都快低到了金石地面里去。手指曲起,慌忙松开。

    齐重渊生病之后,承庆殿的冰鉴就撤了,只在角落放了一小只,殿内闷热。

    齐瑞出了一身的汗,却感到周身发寒,冲天的委屈,让他悲愤莫名,眼泪啪嗒下掉。

    怪不得世人都称,宁要讨饭的娘,莫要做官的爹,有后娘就有了后爹。

    他莫名其妙没了母亲,亲爹却拿一个乡下来的妇人当做宝,霸占了他母亲的皇后之位。

    薛嫄在世时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她温婉端庄,每次去给她请安时,她总在忙碌,书案上摆满了账本。

    她曾告诉他说,那是丰裕行铺子的账目。待他长大些,丰裕行的账目就让他看着,她就能安心享福了。

    丰裕行是外家薛氏的祖业,如今却到了那个女人手上。

    薛氏是他的外家,家破人亡。

    齐瑞伤心欲绝,哭得气都快透不过来。

    齐重渊看到他哭,更加来气了,骂道:“瞧你没出息那样,连老二都不如!哭哭哭,老子还没死呢!”

    齐瑞爆发了,哭喊道:“阿爹是巴不得我死,我这就去死便是,何苦一再磋磨我,折辱我!”

    “你个混账东西!”

    齐重渊见齐瑞还敢反抗,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撑着坐起身,轮着胳膊,狰狞地怒骂:“你去死,有本事就去死,老子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齐瑞起身,呜呜哭着往外跑。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文素素,这时端着粥碗上前,紧张地劝道:“太子可别做傻事啊,圣上身子不好,一时在气头上”

    齐瑞见到文素素,立刻发了狂,抬手将她一推,“滚开,都是你,要你假惺惺!”

    “哎哟!”

    文素素踉跄后退,手上的粥碗翻到,粥洒了一手一身。

    齐瑞愣了下,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脑子嗡嗡响,拔腿跑得更快了。

    文素素捂住左手,痛苦地喊道:“青书,快去看着太子,别让他做了傻事!”

    青书追了上去,齐重渊气得嘴唇哆嗦着,冷汗淋漓惨白如纸,哐当倒在晕了过去。

    “圣上,圣上!”文素素奔上前,摇晃着齐重渊,转头喊道:“琴音,快传太医!”

    琴音慌忙跑出去,拉过心腹内侍吩咐道:“快去请太医正,快去!”

    殿内兵荒马乱,那边齐瑞奔到殿门口,殷知晦恰好进来,看到他慌乱地往外跑,大吃了一惊。

    “殿下!”殷知晦顾不得礼数,伸手拉住了齐瑞,“出了什么事?”

    齐瑞透过泪眼,呆呆望着殷知晦片刻,然后,他抓住殷知晦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七表叔,救我!七表叔要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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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知晦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抓紧了齐瑞,转头四看,急促地道:“你先别哭,休得胡说,这里是承庆殿,谁敢害你!”

    这时青书拔腿追了上前,殷知晦顾不上已经六神无主的齐瑞,沉声问道:“青书,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书连气都顾不上喘道:“殿下惹怒了圣上圣上骂了殿下殿下跑开撞到了娘娘娘娘让我拦着殿下别做傻事。”

    殷知晦听懂了青书的话,神色复杂看着齐瑞,他哭得眼泪鼻涕糊满了脸,如惊弓之鸟一样,可怜兮兮。

    “青书,守好承庆殿,有敢乱传消息的,休要客气!”

    殷知晦交待完,微叹了口气。

    齐瑞自己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估计是瞒不住了。

    殷知晦正要拉着齐瑞去朵殿,又一个内侍飞快跑了过来,青书训斥道:“规矩呢,作甚跑这般快!”

    内侍忙见礼,道:“圣上身子不好了,娘娘让快去传太医!”

    青书脸色一变,忙推着他道:“快去快去,娘娘估摸着也受了伤,哎哟。瞧这乱得!”

    齐瑞这时吓得更没了人形,死死拽住了殷知晦,“七表叔,我怕,七表叔”

    殷知晦忧心忡忡望着大殿,再看齐瑞,无奈摇头,拉着他朝朵殿走去:“你怕甚,不许乱说。”

    以前齐重渊手被纸割出了红印,都要叫嚷半天,又是请太医包扎,又是抹药膏。

    齐重渊身子不好了一段时日,天天传太医,殷知晦已经习以为常,先安抚了齐瑞,再去大殿看齐重渊。

    文素素她受了伤

    太阳高悬,照着承庆殿黄瓦红墙,庄严威严。

    殷知晦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进了朵殿,他唤来内侍道:“劳烦你打些水,再去詹事府将韩府丞叫来。”

    问川本姓韩,在詹事府做府丞。殷知晦还有一堆事要忙,将齐瑞交给他也放心。

    内侍应下,前去送了热水茶点进屋,殷知晦没让人伺候,亲自拧了帕子递给还在哭兮兮的齐瑞,“殿下先擦拭一下。”

    齐瑞接过帕子抹了脸,殷知晦倒了盏薄荷水递给他:“吃些平心静气。”

    承庆殿从天热以后,茶水就换成了薄荷水。齐瑞闻着薄荷的清凉,像是看到毒药一样,倏地缩回了手,昂着脖子道:“我不吃,我不吃薄荷水!”

    殷知晦好脾气地放下茶盏,问道:“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齐瑞又怕又怒又委屈,各种情绪涌上来,他不知从何说起,眼泪又流了出来,哭道:“七表叔,阿爹嫌弃我笨,学不好算学。七表叔,阿爹说我连二皇子都比不过,阿爹让我去死!”

    抹了把眼泪,齐瑞越说越悲愤:“七表叔,我为何要学算学,我是太子,以后要治理天下,又不要做账房先生!阿爹算学也不好,他照样当了皇帝。阿爹就是受了皇后挑拨,故意让我学那劳什子的算学。他们就是想要废了我,让我与阿娘一样,莫名其妙死了!”

    殷知晦听得眉头紧皱,算了,眼下齐瑞正委屈,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圣上也是为你好”他见齐瑞明显的不服气,念着他的年纪,话语一转,道:“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告诉你这些混账话?”

    齐瑞愣住,含糊道:“我又不傻,我什么都知道。”

    殷知晦没追问下去,严肃道:“我不管是谁与你说这些,但你已经长大了,自己要懂得分辨好歹,莫要轻信传言。只一点你要记得,圣上要是想废了你,无需挑你的刺,找你学不好算学的借口。”

    齐瑞哼唧着,不服气辩驳道:“阿爹就是故意挑刺,找我麻烦。若非如此,为何我好生生学着经史文章,突然要我学算学!”

    殷知晦想要解释,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齐瑞学算学,着实太为难他。至少从先帝起,齐氏就没人看重过算学这门功课,也没人学好过算学。

    再逼下去,定会适得其反,父子之间关系闹得越来越紧张。

    他们不是普通寻常的父子,他们是天家父子,轻则血流成河,重则动摇社稷江山。

    齐瑞这个年岁,正是离经叛道的时候。京城街头如他一般成日淘气,到处惹是生非的少年郎,闻风上奏的御史见到他们都要逼退三舍,懒得与他们计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殷知晦道:“我去劝说圣上,允你以后不学算学。”

    齐瑞立刻一喜,“真的?”

    殷知晦望着他期盼的双眼,无奈地道:“真的。不过,你以后说话时,定要三思再三四,什么废黜,有人要害你,皇后挑拨等话,休要再说出口。你是大齐太子,不是闹脾气的少年郎。”

    齐瑞大松了口气,敷衍地说知道了,“不说就不说。”

    很快,他的心重又提到嗓子眼,忐忑不安地问道:“七表叔,阿爹他不会有事吧?”

    问川出现在了门口,殷知晦见到他,示意他进来,道:“圣上吉人自有天相,你先跟着韩府丞回东宫去,我去看圣上。等圣上气消了,你再去给圣上好生赔个不是。”

    有殷知晦说和,齐瑞不再担心齐重渊会降罪于他。至于文素素可有受伤,他犹疑了下,终是暗自撇了撇嘴。

    她惺惺作态,自己早就看不惯她了。她真受了伤才好,他是在尽孝,替冤屈的阿娘出了口气!

    问川上前见礼,殷知晦也没功夫与他细说,道:“你陪着殿下回东宫去,天气热,殿下有些心浮气躁,你多陪着殿下些,开解殿下。”

    问川看到齐瑞尚还红肿的双眸,就知道出了事,他不敢多问,忙陪着齐瑞回去东宫。

    殷知晦前去大殿,青书恰好从殿内出来,见到他上前见礼。

    “圣上与娘娘可好?”殷知晦见青书神色沉重,心微微一沉。

    青书道:“郑太医正他们正在施针,娘娘正好让我来叫殷相,殷相快快请进。”

    殷知晦忙大步走进大殿,殿内闷热不堪,浓浓的药味中,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齐重渊仰躺在软囊上,面若金纸。鼻孔塞着的两团布巾,已被血浸透,如砧板上濒死的鱼,张大着嘴呼哧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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