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雪行路
风雪更大了,河边的溜冰项目都因为太危险,被府衙的人去叫停了。
城外的村民开始猫冬,城中营业的店铺也把门口的摊子收进屋,挂上了厚厚的毛毡门帘,虽然看着冷清了些,又与往年是不同的。
商铺门口扫开的雪,写着店名的灯笼,在傍晚时分,于上下一白的天地间,以青黑色的城池为背景,在城中渲染出一片祥和。
我坐在花厅的暖阁里看着新来的侍卫,是上一个黄侍卫的堂弟,黄钺。
黄天保的爹是我出嫁时侍卫队的统领,来清水城后除了公主府防卫,也负责汤沐邑和田庄的巡查,听说他的傻儿子求了恩典跟着远叶出门了,就赶紧送来了侄子。
黄钺和愣愣的黄天保不同,从容自信,严谨刚毅,更像一个优秀的侍卫,只是黄家侍卫之家,共性都是不爱说话。
黄天保看起来也是威武的,但总不小心会流露出亲和的傻气,让人时不时想逗他一下的冲动。而黄钺却往那一站,连时常来暖房蹭吃耍赖的大灰狗,都不愿靠近我了。
那大灰狗是厨房嬷嬷捡来的,小时候看起来奶乎乎,估计长大和蝴蝶犬一样小巧漂亮,就想养着给我解闷。
后来却越长越大,三四个月就到乌尔膝盖那么高了,现在更是威风凌凌,长长的毛,又是灰黑的杂乱交错,就起了名字叫:糊糊。
云潜在他还小的时候总是喂他,和云潜最亲近,只是糊糊还以为自己是个小狗,高兴时后面两只爪子撑着站起来往云潜身上扑,能把小丫头直接扑倒。
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的府中少了许多人,又因新来的霸气侍卫,糊糊和云潜,还有府里的小丫头也不怎么往暖阁凑了,我感觉更冷清了些,想给他支开,便对着乌尔使劲眨眼暗示。
他会意的对黄钺道:“黄侍卫,回去休息吧,这在府中不必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
我心中暗暗给乌尔叫好,黄钺却开口就是熟悉又冰冷的话:
“卑职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公主殿下!”
风雪在过年前一个月更大了,远叶穿过牧场后,整个车队行进的缓慢又艰难。
顶着沙子一样的雪,好不容易和德格金到了左帐的中心,那巨大的蒙古包外面站满了人,一个个都穿着皮毛袄子带着毡帽,站在雪里,像一排雪俑。
除了吃饭睡觉,这些人都在这儿站两三天了,算着车队快来了,又怕不来。各个小部落的首领都带着人和宰杀分割好的牲畜,守在在德格金家的蒙古包里。
看到车队,人群欢呼起来,收到消息来帮忙的阿尔滨,上前指挥人卸下带来的食物,再把牛羊肉装车。
德格金和众人说:“这些粮食都是清水清的百姓和商户捐的。”又对阿尔滨说:“你的那份搬到你带来的车上,我们的车都要腾出来装肉。”
一群人都裹的严实,看不清神情也听不见道谢,因为车队的人都让风吹僵了,只想赶紧去大帐里缓一缓。
黄天保扶着远叶,还要时不时照看张小公子,到蒙古包大帐的几十米的路走了一刻钟。
张玄同虽然身体强壮,时常胡闹但也还是个公子哥,即使在大漠呆了几年也没有这样恶劣的天气出行过。刚出发半日,胳膊就冻僵,手也抓不住缰绳。
黄天保只能一遍看护着远叶的马车,一遍还要牵着张玄同的马,乌尔给他的那个大氅,也披到了张玄同身上,不过他确实在傻乐。
因为张玄同把他当救命的大哥,远叶也因为心疼,把兔毛围脖强行给他戴上,他就闻着围脖似有似无的香气,顾不上冻伤的腿和手,傻乐着一路到了左帐。
外面货物安置妥当,众人都进了屋,远叶一行人也因炭火、热奶茶和手抓羊肉缓了过来。
阿尔滨从侍女手中接过刚切的羊肉,德格金抓起一块塞到嘴里,又喝了一碗奶酥茶,哈出一口雾气:“歇上一晚,明日去你那里,后面要抓紧时间赶路了。”
阿尔滨鼻高唇薄,肩膀宽厚,脱下皮衣放到一边:“不要去我那里了,布赫回来了,我怕他又有什么心思,把我们的两车羊肉运过来了。”
“听说布赫不是去南方游玩了?”德格金吃惊的说:“下着这么大的雪怎么回来了。”
“走到京城就回来了,好像是见了什么人。”阿尔滨叹了口气:“最近总是在部落间乱窜,我也关不住他。”
远叶和黄天保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弥漫在空气中,她放下碗重新拿起手炉:
“好,阿尔滨想的周到,这次行程耽搁不得一点。”
“那明天从苏衣河面上过,再从银顶山翻过去,那山不高,正好就不用从右帐绕路了。”德格金建议。
阿尔滨想了一会:“也行,那冰面冻严实了,我昨日就是从那过来的。那我带人送你们过了银顶山,再回去。”
众人吃饱喝足都赶紧休息,远叶拿着江大夫给的药包,来到黄天保榻前,吓了他一大跳,他赶紧坐起来:“怎么了?还不睡觉。”
“你睡着了?”苏叶看着屋内温暖,他束腿的绑带上渗出的丝丝血色问道。
黄天保生硬的收了收腿,用毯子盖上:“快睡着了。”
“把腿和胳膊伸出来。”远叶一边打开小包袱一边对他说。
“我、我自己来吧,你快回去。”黄天保脸有些烫,阻拦间手碰上了榻沿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快!”现在轮到远叶惜字如金了。
黄天保无奈,像被冻死的羊,四肢直直的往前伸着。
远叶轻柔的解开绑带,很轻很轻,但那布条沾着被反复冻坏的手,一点点分开,疼的黄天保龇牙咧嘴,头上沁出了汗珠。
远叶深吸口气,看着那溃烂流水的伤口跟他说:“黄侍卫,你再威武一次,忍住。”
把案桌上没吃完的羊肉塞了一大块到他嘴里,让他咬住,然后把四肢的绑带都解开个头,迅速的一下子扯掉。
黄天保发出闷声叫喊,就要往后倒去,远叶满眼禽着泪,一把搂着他的脖子:“别怕别怕,好了好了,上了药就好了。”
张小少爷来还黄天保的大氅,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远叶要对他新认的大哥不轨,大喊一声“大哥!”
赶紧上去从后面扶住黄天保:“远叶远叶,你这是要干嘛,有话好好说。”
远叶赶紧背过身拿药,擦去了眼睛里装不下了的泪水:“扶好了,给他上药。”
“黄大哥,你没事吧。”张玄同化身谜弟,赶紧关心。
“你看他像没事的嘛,一路上拉着你的马,还要帮忙看着车队,小手臂和小腿都冻伤了。”远叶仔细回忆着江大夫交代的步骤,一个个往黄天保伤口上撒药,等所有药都上完了,稍微晾一下,再裹上常山准备的特殊又干净的医布。
伤口处理完,远叶收拾着药瓶,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黄天保衣服上,黄天保的神色刚平静下来,又有些慌了:“别怕远叶,不疼的。”
“对啊远叶,我大哥都没哭呢。”张玄同赶紧凑上去帮忙收拾。
“他是你大哥。”远叶带着哭腔指着黄天保问。
黄天保一副理所当然的得意:“对呀!黄侍卫在路上对我不离不弃,救我于危难,就是我亲大哥啊!”
“那你还敢直呼我名字?”远叶已经打包好了药,又拿出一些包好的药:“这个拿去分给车队的人,用热水冲泡焖一炷香的时间喝掉,驱走寒气。”
“那应该叫什么?”张玄同接过药包,奇怪的问。
“应该叫我嫂嫂。”她轻飘飘的回答。
“什么!”张玄同惊掉了下巴,张个大嘴看着耳根子和脸都通红的黄天保。
“你爹不是去跟公主求恩典了吗?”她又恢复了往常灿烂的笑:
“公主没说,我答应了吗。”
远叶拿着药包袱回了自己的帐篷,留下面红耳赤傻笑的黄天保和追着他求证的张玄同。
第二日一早,雪停了,风还是那样的粗狂,吹的人睁不开眼。
一行人努力摄取了一顿热乎的早饭,连远叶都喝了两碗羊奶。
德格金给远叶换了辆大些的马车,把她和黄天保还有张玄同都塞进去了,然后车队继续赶路。
到了苏衣河边,德格金和阿尔滨检查了一下平静的河面,冰冻的河水,上面又积了层薄薄的雪。为了安全起见又骑马先上走了几个来回。
然后先赶了两车从湖面经过,安全抵达对岸后,车队排列好往对岸走去。
当马车行驶到冰面时,张玄同撩开车帘,疑惑的说道:“这冰面的雪也太均匀了些。”
黄天保赶紧跳下马车,确实发现了不对劲,赶紧叫停继续往冰面而下的车队。德格金骑着马回来问出了什么状况。
黄天保:“这冰面的雪不对劲。太平整了些,昨夜的风没有停,这样干爽的雪应该被吹往一个方向,可是这太平了些,没有长久被风吹过的痕迹。”
德格金听后,心中大惊,跪在冰面用袖子左右扫开积雪,发现冰面的裂纹很不对劲,不是冻裂的冰纹,而是像被刚砸出来没多久的样子,但此刻也冻严实了。
二人正要叫来阿尔滨商议,忽然间他身边一个侍从,冲到不远处冰面的一个鼓包,一边扒开一边掏出火折子。阿尔滨大喊:“混账东西,你做什么去!”
黄天保反应过来,发挥了他在我身边常用的无影身形,冲过去一脚把他踹开,最后在那个雪包下面发现了许多火药。
阿尔滨手下其他人抓住那个随从,他却狰狞着说:
“你们这些异族人,会被天启山惩罚的,这场大雪就是惩罚你们投靠狗皇帝的。”
没人理他,先减少一下子到冰面的车马,多耗费了半日的功夫才全部安全通行过去,天色近晚,车队在银顶山脚下背风处安营扎寨。
阿尔滨让人把那个随从带过来,德格金第一次在远叶他们面前表现出可怖的神情,凶狠的捏着那人的下巴,能够听见咔吧一声,冰冷的问道:“谁指使你的!”
“还用问吗,肯定是布赫!”阿尔滨有些沮丧又恼怒。
“你个不尊神灵的不孝子,还敢直呼你父王的名字,不愧是是乌尔的走狗。”那人仍然在叫嚣:“我应该再快些,炸死你们,哈哈哈哈。”
“你炸死我们,你不是最先死的那个吗。”张玄同不解的看着那个已经有些疯狂的人。
“你懂什么,狗屁天朝,都是贪生怕死的老鼠。死了我一个,布赫大王就能收拢左右两帐,乌尔的清水城在中间就是个空壳子。”
“布赫呢?”德格金问道。
“你这个没用的懦夫,你休想知”
“咔嚓!”
德格金扭断了他的脖子,然后对着阿尔滨说:“赶紧送封信回清水城,也要尽快找到布赫,送到清水城。”
“好!”阿尔滨答应。
一场化险为夷的小插曲后,黄天保和德格金更加谨慎,先派人从银顶山探路,然后一半人来汇报,一半人直接去归宁城告诉张秉衡,让他派人来接应。
最终好歹是安全的抵达了归宁城。
来往多次两城的远叶,早就和大兴货行达成合作,把带的肉全部先送去了大兴货行,留了队侍卫看守,其他人一起去了张秉衡的巡抚衙门。
张夫人带着风帽,拢着手捂子,看到远叶迎下台阶把手捂子给她:“快暖暖,里面热乎着呢。”
远叶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把手塞进去,笑着道谢:“谢谢夫人!”
“瞧你这傻样,谢什么谢。”张夫人扶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这样大的风雪,怎么不早早的送信来,我接到消息就忙活,你爱的那老鹅汤也没炖好。”
“夫人待我真好,要是我娘在,应该就是夫人这样吧。”远叶往她身上靠了靠撒娇。
“就你嘴甜,那你叫声干娘听听。”张夫人看着她捂的严严实实也免不了冻的通红的脸,心疼又被她逗的想笑。
“干娘!”远叶毫不犹豫的叫出来:“等我选个好日子再给您磕头。”
“哈哈哈,好好好!”张夫人也被她传染的开心大笑:“我就想要个闺女呢!”
黄天保在后面看着一脸菜色的张玄同,指了指前面亲热说笑的两人:“你娘不要你了。”
“娘!”张玄同赶紧追上去:“娘亲啊,你没看您到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