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透明公主

    我是个公主，可我父皇连个名字也没给我起，宫人们都叫我四公主。

    只有我母妃，她叫我海棠花。

    她说希望我的一生都像海棠花一样繁花似锦。

    “可是母妃”，我捏着桌上明显不再新鲜的葡萄对她发问：

    “什么样繁花似锦的人生连个新鲜水果都吃不上？”

    我是天朝后宫里的一个公主，我皇爷爷的爷爷是从关外入主中原的霸主，天朝两百年来，父皇是那最个野心勃勃的明君，一心要平西南异姓王、肃东南海匪、最终是为了收复整个大漠。

    这本应该是个万千宠爱的画本子，但我却不是画本子的主角，因为这后宫的公主有二十多个，我是最边缘的那一个。

    我不像大姐，元后所出，虽母亲早就去世，但有皇祖母宠爱，又因她出生后，后宫的皇子再也不像以前全都无故夭折，健康长大，被全宫上下都视作福星。

    我也不像二姐，有贵族权臣的母家撑腰。她外祖母和皇祖母同出一支，外祖父是士族领袖。最重要的是她母妃是最受宠的皇贵妃，她也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

    而我的母亲，一个贵人，她亲姐姐是正得宠，还帮同皇贵妃一起掌管后宫诸事的宜妃。

    这听起来是一个有盼头的。但她终于郁郁寡欢，在弟弟夭折后更是死气沉沉，整日在宫中廊下捧着本书望天，烈日、暴雨、大雪，她都躺在那把椅子上。

    别人都说是在期待父皇来看她，是对恩宠不再的凄哀。

    但我知道，那神情不是凄哀，就是毫无生机的绝望。

    母妃对我也是放养的，我们的交流也就局限在早晚请安。

    她有时候摸摸我的脸让我记得裹好斗篷别受了风寒，有时候摆手示意我去喝她留给我的冰镇百合绿豆汤，更多的时候，她都是认真看着我，点点头表示回应。

    小六是唯一一个跟我交好的，她和我一样，也是个透明公主，母亲也同样是个落寞贵人。

    但她母亲还是会在她和我玩得满身灰尘的时候训斥她，会想办法送她去宫廷画师那儿学画画，也会在难得能出席的宫宴和家宴上给她精心打扮，还会在端阳重阳寿辰等重要不重要的节日看着她准备礼物，送给祖母父皇皇额娘，以及各种高位的娘娘。

    我的母亲只会让沉默地看着我闹，也不责怪我弄脏了衣服鞋袜，甚至感觉她看着我爬院中那棵杜梨的时候死水般的眼底有些笑意。

    她看我盯着她的书，问我是想看吗，我肯定点头。

    公主不能像皇子一样去尚书房读书，但她们的母妃都是贵女，礼仪德行之外还会教些琴棋书画，而我的母妃，似乎从来没有规划过我的未来。

    我听她难得问我，赶紧从树上跳下来：

    “可以吗？娘亲。”

    我没叫她母妃，也没叫她额娘，她也没有反驳我这样的称呼，只是告诉我，在外人面前不要这样叫她，随后又补了一句，最好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她。

    她开始教我写汉字，也教我说吴侬软语和蒙语，甚至刨了东南角的一块牡丹带我种菜。

    在她改成书房的偏殿里，我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我终于知道，娘亲不是一个沉迷闺怨诗和情爱画本子的小女儿，她拿在手里的是经史子集，她书房里往来的是孔孟老庄、李白杜甫、王阳明司马迁

    小六时常过来找我玩，我让她远远蹲在我的小菜地边，别弄脏了衣裙被她母妃责骂，然后和贴身宫女远叶蹲在地上小心的将土盖好，又浇了一遍水。才提着裙子两步并一步跳了出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四姐。”她疑惑地问。

    “四公主在种葵菜和萝卜，到时候做萝卜汤圆。”远叶抢答。

    “萝卜汤圆？”

    “放心吧，四公主知道您不爱甜食，那汤圆是咸的。”远叶又抢答

    “四姐真厉害，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叉腰看着远叶：“你怎么不继续抢答了？”远叶吐了吐舌头，低下头。

    我回小六：“我也是袁枚的《随园食单》上学来的。”

    “那是谁？你怎么认识袁枚？”

    “书上认识的，我还认识秦皇汉武、苏轼岳飞、吕雉萧燕燕……”

    “都是书上认识的？”

    “嗯。”

    “我也认识”远叶终于又插上话：“我认识白素贞和穆桂英，还有崔莺莺和武大郎”

    我制止远叶：“你快打住，教你认字就是为了让你看画本子的？别教坏小六！”然后对小六说：“他们有趣着呢，你可以先从孔圣人开始。”

    “好啊，那你也带我认认。”她雀跃的回答着。

    片刻后，小六仓皇从偏殿逃出来：

    “四姐，还是你介绍给我吧，我有些内向，不想直接认识了。”

    远叶一边蹲在我的菜地里拔草，一边对小六身边的花影说：

    “所以我就说，应该先认识孙猴子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