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七月的雨季
七月的雨季,有一块云就能下场大雨,刚才还烈日炎炎,一阵凉爽的风,西边的乌云向这边涌动着。谚语说“顶风的雨,顺风的船”。乌云象一群奔腾的野马向这边拥挤而来,一会儿天空变的阴沉沉的,一阵凉风随着由远而近的雷声让人感觉到雨的气息。风夹着雨滴追着地里干活的人们往家跑,没有闸的自行车,从上坡上冲下来,骑在车上的李荣兰惊慌失措的祷告:“我的主,我的神,骑洋车子驾了云!”
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眼前的山也变的模糊起来,山被裹满雨水的乌云笼罩着,头顶低矮的云几乎伸手就能触摸到,闪电和雷声混杂在一起,暴雨就像在天空炸开的烟花,随着炫目的闪电,大雨倾盆而下。
艾倾的太阳伞刚撑开就被大风刮坏了,陈远瑞脱掉上衣,遮在艾倾头顶,雨越下越大,尖厉的雷声让人心惊肉跳,陈远瑞拉着艾倾跌跌撞撞地到九峰寺避雨。
九峰寺始建于唐,明清都有重修,虽历尽沧桑,依然显的庄严肃穆。寺中有许多名人雅士留下残缺斑驳的碑文,记述着九峰寺往日的沧桑与辉煌。寺院中有古老高大的银杏树,有粗大挺拔的千年古檀。大殿正门有一棵“八杈梅花松”,树下面有一碑刻,上面篆刻着贾三近的题诗:“一自传灯后,开山直到今。祗园金作地,宝界玉为林。有相非真相,无心是道心。人天成胜果,千古度迷沉。”
而今的九峰寺没有了往日的善男信女暮鼓晨钟,一九三八年,从台儿庄溃败的日军,在九顶山固守待援,九峰寺跑光了和尚,只有玉真洞的萧道人与古寺相伴。萧道人是黄石门村陈姓入赘的女婿,会“祝由科”鬼门十三针,精通中医针灸,五行八卦,在黄石门村人的眼中,萧道人就是一位远离世尘的绝世高人。
大殿里很暗,罗汉金身的塑像显的狰狞恐怖,艾倾不由自主地抓着陈远瑞,湿透的裙子贴在丰满白皙的肌肤上,让她感到一种心慌和甜蜜,她的心怦怦狂跳,胸脯也一起一伏。艾倾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狼狈,四周的眼睛让她感到阴森可怕,她渴望陈远瑞能抱紧她,就像被捧在手心里的小鸟,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又强烈地占据着她的心。
陈远瑞光着臂膀,露着结实的肌肉,在艾倾面前,让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艾倾把上衣递给他说:“他们都看着咱们呢,把衣服穿上”。艾倾也知道自己从头到脚的狼狈,被雨水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少女圆实的乳峰羞赧地勾勒出一种诱惑的曲线,她颤栗地审视着这种美,眼前的一切她几乎不忍破坏掉。
一条撕裂天空的闪电,象一条火蛇在头顶划过,陈远瑞本能地去拉艾倾,艾倾也吓的扑到陈远瑞的怀里,随着地动山摇的一声响雷,艾倾一下抱紧了他,陈远瑞也下意识地抓紧了她,艾倾的心怦怦狂跳,她紧紧的抱着陈远瑞,她希望这个世界就这样静止,时间也不再流动。
雨一直下,没有要停歇的意思,白茫茫的雨幕遮住了山林,哗哗的雨滴在青石地面上溅起一层水雾,耳边传来高山流水瀑布的轰鸣。艾倾看着外面说:“这么大的雨,我怎么回家呀?”
“跟我回家,见见我妈。”
艾倾犹豫地说:“真去呀,我穿着拖鞋来的,衣服还没干呢,这么狼狈去见你妈?”
“我妈见了你不知多高兴呢。”
艾倾拉着陈远瑞的手,可怜兮兮的说:“我穿的这个样子,见了你妈我怎么说?”
“我替你说,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回去?”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艾倾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吐舌头,一脸的羞涩。
艾倾安静地站在大殿门口,望着水天一色的天空,滴水的发梢贴在胸前痒痒的,她拨开头发,胸部舒服了很多。沉闷的雷声终于随着乌云渐渐远去,昏暗的大殿也明亮起来。大殿里供奉着送子观音、赵公元帅,另外一位很面熟,艾倾叫不上名字。每位神像前都有香案,香炉,上面还有没燃尽的香和蜡烛;香案上有橘子、苹果、纸钱、还有一枝玫瑰。求子还愿的男女在菩萨身边摆放着好多娃娃--有布的、瓷的、泥的,神态各异,天真可爱。香案前放着绒布蒲团,不知有多少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天长日久,绒布蒲团显得有些灰旧。
艾倾拉着陈远瑞一起跪在菩萨面前许愿,说:“不许和我的一样。”他们拜完了菩萨,陈远瑞在艾倾耳边轻轻地说:“其实我不信这个。”艾倾一下把他的嘴捂住。
大雨过后,沉闷燥热的天空被雨水洗刷了一遍,空气变的清新而凉爽,随着风吹云散,太阳又不要脸地挂在天上,天又不知不觉中又热了起来。
黄石门村陈姓是大户,人丁兴旺。陈克祥的父亲是兄弟四个,俗称老四枝。到了陈克祥这辈,也是兄弟四人,陈克祥排行老二,有两儿三女。三个女儿逃荒时嫁到外地,疏于联系 。大儿子陈怀正曾经当兵,退伍后在煤矿工作,性格忠厚,木讷寡言,不谙世事。二儿子陈怀志五十八岁,相貌清瘦,双目有神,为人热心正直,老婆赵子文大家闺秀,优容端庄,知书达理。
陈远瑞的家在村子的最北面,门前是一条上山的小路,门口有一条水沟,高山流水的一股支流从门前经过,常年流水不断。沟边有一棵阴柳树,雨过天晴,阴柳枝上嵌满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更显阴柔美丽。阴柳树旁是一孔小石桥,桥面平整刻有花纹,桥墩一半没在水里,露出的部分能看到一朵雕工精美的荷花。陈远瑞家门前有一棵槐树,树冠高过门楼,门楼下是黑漆双扇大门,进大门是两间草房,一间过道,一间存放杂物,靠杂物间不远是一盘石磨。院子狭长干净整洁,座北朝南的六间房屋,虽说是草房,当年建的很是规整。陈远瑞住在最西边的房间,门旁是一片小花园,青砖围栏,里面栽着月季,枝繁叶茂,花色各异,香味扑鼻。院子东边是两间配房,一间是锅屋,里面有灶台,剩下的地方是用来烙煎饼用的,墙边靠着一盘二尺六的鏊子,谁家能有这么大号的鏊子,说明人口多,可以引以为荣。
陈克祥和二儿子陈怀志住在一起, 陈克祥八十多岁,身材高大,慈眉善目,一辈子老实忠厚,积德行善,与世无争。陈克祥年青的时候和九顶山玉真洞的萧道人私交很深,萧道人把“祝由科鬼门十三针的针法教给了他,并送给他一合银针,十里八村,谁家有个大病小灾,陈克祥撂下家里的活给人治病,从不收钱,在那个医药匮乏的年代,也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
陈克祥老两口住在最东边的一间房屋,三米三的分间,靠墙铺上一张床屋内就剩下一点狭小的空间。床上撑着蚊帐,枕头边有一只黑熊的手掌,听说避邪。陈克祥的老伴名字不祥,户口本上写着陈氏,八十多岁,稀疏的白发在脑后绾了一个发鬏,瘦小干瘪的脸显出颧骨的轮廓,弯腰驼背,拄着一根光滑的拐棍,裹着的小脚,走起路来有点摇摆,每次洗脚的时候,缠在脚上冗长的裹脚布好像写满了老人辛酸的过往。陈氏每天重复着她简单的生活轨迹,早上起来坐在自己门口的竹椅子上,拉拉着脸,小圆眼闪烁着尖刻的眼神,透着一丝古怪的冷漠,好象对谁都有一种无形的戒心。有时嘴里嘟囔着让你听不清的话,象是一种无休止的絮叨和埋怨。陈氏有时也去屋后的井边纳凉,一个人坐在石婆婆旁,手里握着拐棍,支着下颚,目空一切,沉默无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如同身旁的石婆婆像,只有一种被风干的沧桑岁月。
石婆婆体态丰满,双手交叉,手握宝剑,神态安详庄重,栩栩如生,日久年远,石像身上隐隐有青苔的痕迹,村里的老人也不知道石婆婆何年何月为何立在这里。村里人对石婆婆却有一种神秘般的敬畏,逢年过节的时候,会有人给石婆婆摆些贡品。平时没有人会在意石婆婆的存在,久旱无雨的时候,李荣兰会找上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往石婆婆身上泼水,烧香求雨,石婆婆很是灵验,每回都有求必应。
石婆婆旁边有一口老井,赵子文正在井边洗衣服,一边洗衣服一边唱着---“浏阳河 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的水路,到湘江 。。。”抬头见儿子和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孩亲亲蜜蜜,不住打量着艾倾,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艾倾小声问:“是谁”?
“我妈”。陈远瑞说。
艾倾情不自禁地问:“叫什么,也叫妈?”
艾倾的一句‘也叫妈’让陈远瑞感受到她有多爱自己,说:“结了婚才叫妈。”
艾倾松开被陈远瑞握着的手,脸上有些羞涩,稍稍有些紧张。
陈远瑞介绍说:“妈,她是我同学,叫艾倾。”
艾倾很礼貌地说:“阿姨,我来帮你洗衣服”。
赵子文看着艾倾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说:“不用,不用,我这就洗完了。”
艾倾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说:“阿姨,本来想在山上玩一会回家,突然下雨了,衣服都淋湿了,这个样子来见您,真不好意思。”
赵子文满心欢喜地说:“闺女,既然是远瑞的同学,来到这里就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见艾倾的裙子还没干说:“儿子,你们先回家,到屋里找你二姐的衣服给艾倾换上,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
艾倾羞涩地说:“谢谢阿姨,不用换,一会就干了。”
赵子文晾完衣服说:“你们看着梦梦,我给你们做饭”。
门前的树荫下四岁的小侄子叉着腿,骑在一只蚂蚁上,晃着身子,嘴里喊着,“驾,驾。。。”
陈远瑞说:“这是我侄子,叫梦梦,我妈带大的,跟我妈亲”。
艾倾蹲下来说:“听名字,我还以为是女孩呢。”
“名字是我妈起的,家里男孩多,就想要个女孩,就起个女孩的名字”。陈远瑞解释说。
“梦梦,你叫我什么呀?”艾倾轻柔的语气说。
梦梦边玩边说:“婶婶”
陈远瑞对梦梦说:“小孩子要懂礼貌。”
梦梦很礼貌地看着艾倾说:“您好,婶婶。”
艾倾看一眼陈远瑞说:“是不是你教的?”
“叫婶婶是有点早。”陈远瑞笑着说。
艾倾一脸妩媚:“我掐死你们两个坏蛋。”
梦梦见骑着的蚂蚁不见了,一脸的焦急,趴在地上找:“我的马呢?”
艾倾也蹲下来帮着找那只不愿被当马骑的小蚂蚁
因为离集市远,没有地方买肉,农村家里来了稀客人先杀鸡,赵子文让陈远瑞关上大门,说:“就杀上次跑了的那只”。上次家里来了客人,大公鸡被抓住一次,陈思想练练胆,一刀下去,只割破了皮肉,公鸡洗了个热水澡,侥幸逃脱。这次见陈远瑞关上大门,旧事重提,公鸡知道又和上次一样,先抓后杀浇开水,差点被扒光了衣裳,吓的抱头鼠窜。
艾倾站在门口顺手把门打开,公鸡夺门而逃,不敢回头,陈远瑞往外追,艾倾拦住不放。
见公鸡跑了,赵子文让陈远瑞抓另外一只,说:“公鸡不下蛋,留着没用。”
家里的十几只鸡乱作一团,陈远瑞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照着公鸡使劲一扔,公鸡跳开躲过,一只母鸡应声倒地。赵子文把鸡放了血,让陈远瑞烧水,自己回屋和面擀面条。
艾倾想帮着赵子文做饭,赵子文不让伸手,她只好帮着陈远瑞烧火,艾倾勤快异常,锅底塞满柴火,狼烟四起。陈远瑞的二姐陈思从学校回来,把艾倾拉到外面,抢了她烧火的差事。赵子文炒完鸡,下好面条,陈思带着梦梦出去玩了。赵子文把鸡肉挑一点好咬的让陈远瑞送到奶奶屋里。
艾倾吃着面条小声问陈远瑞:“你爸不在家?”
陈远瑞说:“我爸在砖厂干活,天黑才回来。”
艾倾舒了口气说:“咱妈没说我不好吧?”
陈远瑞说:“我妈对你好我都嫉妒了”
艾倾吐了下舌头说:“你看我紧张吗?你摸摸我的手。”
陈远瑞笑她说:“妈怕你拘束让我姐带着梦梦出去玩了,你手都出汗了。”
艾倾怯怯地问:“咱妈是不是看出来我紧张了?”
陈远瑞说:“是你把你自己弄紧张了。”
陈氏穿着蓝布褂子坐在门前的竹椅上,腿上放着她那双白布袜子和两条长长的裹脚布,赵子文坐在小凳子上,把婆婆的小脚放在自己腿上,用修脚刀一点点割着陈氏脚底厚厚的茧子。陈氏是裹脚,其它四个脚趾都被裹在脚下,过一段时间,脚就磨出厚厚的茧,在洗脚的时候就要用修脚刀轻轻割掉,不然走路会疼。
陈远瑞说:“艾倾,你没见过裹脚吧?”
艾倾蹲下来一脸的好奇看着眼前的小脚说:“奶奶,裹脚时疼吗?”
陈氏干瘪的嘴唇显出时过境迁的沧桑,只是晃了一下无奈痛苦的表情,话中透着少有的和蔼说:“怎么不疼。”
赵子文冲陈远瑞说:“家里太热 ,你带着艾倾去看高山流水,那里清凉,人多热闹”。
大雨过后,高山流水百尺瀑布,飞流直下,十分壮观,村里好多人来看高山流水。艾倾站在小石桥边引来好多人羡慕的眼神,在黄石门村人的眼中,她的高贵清纯和靓丽就像在你面前刮过一阵清爽的风。
王紫梦站在水漫桥上,一直向艾倾这边看。
“她是谁?”艾倾小声问。
“她叫王紫梦,我对门的邻居。”陈远瑞说。
“你和她什么关系?”
陈远瑞被问的有点蒙,说:“什么什么关系?”
“她是不是喜欢你?”
陈远瑞一直把王紫梦当妹妹,说:“怎么可能。”
艾倾肯定地说:“我的直觉。”
陈思带着梦梦也来看高山流水, 陈远瑞指着漫过小桥的水说:“梦梦,别到水边玩,掉进水里就淹死了。”
陈虎不到一米六的个头,偏瘦,浓眉大眼,游手好闲,说话结巴,站在水漫桥上,手里拎着一条蛇,象玩一条扭曲的绳子,蛇不时昂起头发出嘶嘶声,陈虎手一抖,蛇头又重新垂下。梦梦看着陈虎手里拿着一条蛇,不知是什么玩具,十分羡慕。
曹俊也站在水漫桥上,见陈虎拿着一条蛇晃来晃去,说 :“陈虎,快把蛇砸死扔了,看着吓人。”
陈虎说:“饭店给我拾五元一条我都不卖,我留着自己吃,你害怕我弄死它。”陈虎捏着蛇头用铁丝套住,吊在树上,用随身带的小刀在蛇身上一划,从头到脚把蛇皮扒下来,而后划开肚子,取出蛇胆,说:“谁吃?”见没人理他,尴尬的把蛇胆吞到自己肚里,然后一刀剁下蛇头,在水里漂洗着依然扭动的蛇的躯干,扔在地上的蛇头嘴依然一张一张的。艾倾心中害怕,又紧紧的把陈远瑞抓在手里。
曹俊还是第一次见到象艾倾这么俊俏的女孩,和陈远瑞开玩笑说:“陈远瑞,我还想给你介绍对象呢,一声不响就领来一个美女,我这个媒人也当不上了” 。
陈虎接过话说:“陈远瑞不用你介绍,你给我介绍一个。”
曹俊一脸不屑地说:“武大郎的师父,谁能看上你。”
陈虎说话磕巴,知道说不过曹俊,随手把蛇扔到曹俊身上,曹俊最怕蛇,一时惊慌失措,掉到水里。曹俊在水里打个滚,七手八脚地爬上来,摸了一把脸上的水,说:“陈虎你等着,我换了衣服回来再收拾你”。
陈虎说:“你别看我站着没你高,睡着没你长,吃的没你多,到时还不知谁学狗叫呢”。
陈远瑞在一旁说:“嫂子这回母猪喝水----湿脸了”。
艾倾一听陈远瑞的俏皮话忍不住笑。
梦梦说:“婶婶淹死了吧?”
陈远瑞解释说:“掉进水里自己又上来,还能说话,就没淹死。”
艾倾拉着陈远瑞说:“咱们换个地方,她们看的我不好意思了。”
艾倾和陈思道个别,拉着陈远瑞一起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