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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恐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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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

    《新闻联播》已经放到国外新闻,秒针一格一格走动,像架在秦然脖子上的剪刀,一厘一厘收紧,掐得她喘不过气。

    作业摊开来,一题没动,只听着房间外,杯子、筷子“哐、哐”地往桌上放,声音一次比一次响,落得一次比一次重,无一不像敲打在她心上的钉子,警示着即将爆发的危险。

    家里沉沉笼着二手烟的云团,蒙住了土气的吊灯,让光线都变得昏暗下去,烟味使秦然开始咳嗽,也叫她的心一截凉似一截。

    直到《天气预报》结束,终于,家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和用钥匙开门的响动。

    秦然立刻丢下笔,忐忐忑忑地小跑过去。

    同时的,餐桌边,父亲秦飚把杯子朝桌重重砸下:“妈了个比的,又死哪去野了?”

    话音劈头盖脸炸起来,秦然到现在也不相信,自己那出自书香门第的母亲,找了个丈夫怎么会是这种德行。

    而秦然的妈妈纪茹,刚回到家,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听这当头一骂,同样阴沉着脸,不去看他:“……路上堵车。”

    “每天都堵啊?”秦飚扯开嗓子骂,酒让他的脸和脖子充斥着不健康的红色,“你不是六点就下班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家门口的路会天天堵车,为什么那么多人有钱买车!

    最主要的,他不能允许妻子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晚回家的理由,而她明明回答得那样低声下气。

    在纪茹与他二十年婚姻的后十几年间,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场面,拷问和辱骂像莫名其妙迎头浇上来的粪水,三天两头泼一回,她逐渐摸索出如何应对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无外乎一个“忍”字。

    此时她没答他的话,换了鞋,拎着包,径自走回自己屋。

    秦然忙迎过来,和妈妈默契又凝重地对视一眼。

    这是母女统一战线的默契,一个眼神,便是对秦飚共同的畏惧与愤恨,也是相互支撑的依靠。

    秦飚做了一桌饭,菜极咸,只合他自己的口味,肉不知怎么被烧成了可疑的黑色。

    如果不是因为酱油和盐不花他的钱,秦然会觉得菜里有毒。

    他差不多每天都做饭,厨艺不稳,视心情而定。

    秦然和妈妈几乎每顿晚餐都战战兢兢的,在无形的压迫中勉强下咽,每一口饭,都像在被摁头逼着吃。

    “我他妈的成天在家忙早忙晚给你们弄饭!你俩人摆一张苦脸给哪个看?”

    秦飚前几年一直换工作,每一份都干不长,最后索性回家躺平,整日闲晃,钓鱼养花,能坐在电脑前打一天的牌。

    不多的自觉性让他认为自己应该做些饭,本是好事,但他对此有着自己的理解:只有做饭,才好像是算由他喂饱了一家人的胃,才能以此稳固住他自封的“一家之主”的地位。

    然而其实家里全靠纪茹一个基层公务员的工资,日子过得很节省,不说捉襟见肘,但在养活三张嘴、还房贷和日常开销以及被丈夫索要烟酒钱之后,也剩不下什么富余。

    吃软饭的容易敏感多疑,秦飚猜忌一切,像狗皇帝猜忌“总有刁民想要害朕”。

    作为封建大家长的活标本,他以色厉内荏统治着这个只有妻女的小家庭——他唯一可以掌控的地方,首要就是控制她们的胃。

    满桌除了白米饭,其他的都难以下咽,连他自己都动不了几筷子。

    秦然没有娇生惯养的病,可今天这菜实在发挥过于失常,她忍不住嘟囔一句:“肉太油了,都是肥——”

    突然,触电似的,被纪茹从桌下碰了碰脚。

    秦然不用看也知道,妈妈是在让自己少说、不说,以捱过这顿饭,捱过今晚,捱过又一天。

    每一个暗中的小动作、每一个交流的小眼神,都逃不过秦飚的严厉监视。

    他看着妻女,像个拿着鞭子监视奴隶的地主恶霸。

    母女俩稍有不慎,就会触发他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仿佛家不是家,是如履薄冰的炼狱。

    此时激怒他的不光是秦然的话,而更是妻子桌子底下的动作,他坚信女儿的话忽然中断是因为妻子在偷偷传递什么,她俩向来是一个阵营。

    但他不太确定,没能当场揪到“错”,只能惯将一个巴掌连筷拍下,把一桌菜震得跳起来,筷子掉地一根。

    “你还挑肥拣瘦的!给你什么就吃什么!不吃滚蛋!”

    在他看来,家人是可以任意撒气的,无论如何她们也不会离开。

    如果妻子一时无处下手,那就把无名之火砸到女儿身上,天经地义,谁让自己是她老子!老子给了她生命啊,她给我出气,难道不是尽孝吗?

    骂完,秦飚好像没事人,又命令女儿:“拿个新筷子给我。”好像她天生该被他差使。

    然后,获得一根新筷子的秦飚,很响地嘬一口低劣黄酒,粗鲁地吃饭、咳痰,骨头和菜渣吐得到处都是,反正不是他洗碗收桌。

    妻女还在吃饭,他把椅子一转,翘着腿,电视声音开到很大,点一支烟,吞云吐雾地给这个空气状况已经不适宜生存的家中再添一些坏成分。

    秦然咳得眼睛流泪,他看似充耳不闻,实际是故意用烟味惩罚。

    谁叫你母女俩人联合起来排斥我?如果老子得了肺病,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饭后,妈妈让帮忙收碗的秦然快快回屋写作业,而她自己一个人洗碗、收拾比战场还脏乱的厨房,一直忙到九点多,每晚都是如此,就如一个免费干活的老妈子。

    夫妻俩早就不睡一张床,秦飚不知从哪儿弄来个二手床摆在客厅,占去近一半的地方,好让他可以躺着看电视。

    直到他把余火骂骂咧咧地吐出来,躺回那张整年不换床单的床上,借着酒劲睡成死猪,母女俩才能暗自松下一口气:今天总算熬过去了。

    她们然后悄悄坐在床边,讲一会儿话,似乎这是违法犯禁、只能偷偷做的事。

    这夜虽然惊险,但好歹没有巴掌拳头什么的落到身上,对她们来说都是幸运的。

    又幸存了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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