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风雨兼程（1）
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是伴着夕阳，在宽阔的操场上。
这天人很少，她到这时，荆楚正绕着操场跑步。
他步子渐停，在她旁边蹲下，“上来！”
这是……要背她？
苏晴雨犹疑着，脸颊浮现出夕阳般的红晕。
荆楚带着微微喘息声，“帮我负个重！”
她趴到背上，搂上他的脖子。
负重跑步对于他没那么难，他跑得不慢，顾着背上的人舒服，他跑得很稳，跑到第三圈的时候，他的额角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趴在他厚实的脊背上，抬手用袖口给他擦汗。
跑了很多圈，他脚步慢下来，绕圈背着她走。
她好佩服他的体力，“放我下来吧！”
他声音欢快，“再背一会。”
她不经意间，嘴角一直弯了很久，趴在他身上无声地笑。
突然，荆楚坏心思地用力一甩，她差点掉到地上，马上掉下来的时候被他稳稳接住。
她吓得大叫了声，用力搂着着他的脖子，荆楚将她换了个方向，熊抱在前面，而后抵在她肩头笑。
她惊魂未定，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又有些甜甜的羞涩，“荆楚你……你再这样我……我就……”
他的头从她肩头抬起，看着她的眼睛，“你怎么？”
“我就咬你啦！”
闻言，荆楚开心地将她放下来，“让你咬，往哪咬？”他凑近她的唇，示意她，嘴角扬起，活像一只邪魅的小狼，“往这咬，其他地方不让咬。”
“……”
他慢慢暴露本性了。
他的唇越靠越近，她的声音变得朦胧，脸颊的绯红又深了几度，“荆楚……”
所有的美好都定格在这一刻。
因为这一刻，这个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美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晴雨突然看见了一个恐怖程度堪比鬼魅的人，心从云端跌落谷底。
张……张主任。
张主任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可是这个时候张主任怎么会来？
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刻她心里只有极度的恐惧，恐惧很多东西……
荆楚从未怕过被叫家长，或者通报批评诸如此类的惩戒。
他初中参加拳赛断了肋骨，一声不吭养好了病继续打拳，这也并未成为他的一丁点阴影，阳光爱笑的少年，骨子里藏着野性和桀骜，不喜露锋芒，天不怕地不怕。
但他会怕她受伤，怕她难过。
他跟在她身后，路过常走的巷子口，周围很静，微弱的灯光照着不远处那块地面，形成圆形的光圈。
他声音极其温柔，小心翼翼地问她，“害怕了？”
张主任抓到了他们，就让他们先回家了，一切事情明天再说，这才是最熬人的，她不知道今晚该怎么过。
这些日子她很开心，似乎甜蜜到了头。
原来生活不会让人一直甜蜜，也会向鞋里扔些沙石，让人咯着脚往前走，还不让喊疼。
她很怕，却不想说自己怕。
这件事是两个人要共同承担的，可是他……会不会离开她。
她没有回头，在前面走得很慢，“没有。”
是不是因为他们还只是学生，在大人眼里是小孩，所以他们的感情那么容易被折断，就像掉在地上的干树枝一样，轻轻一踩就断了。
很少有情侣从教导主任办公室出来之后还是牵着手的，很多都分开了。
家长介入，老师批评，成绩下降，彼此不愉快，然后分手，从此成为陌路人……就算最后成为了朋友，那也不一样了。
苏晴雨想了很多，怎么也无法接受任何一种分开的结果，也难以承受……妈妈到底会怎么骂她。
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到了小区门口，荆楚停下来，捧着她的脸蛋，轻轻揉了揉，安慰道：“没事，别怕。”
她多么喜欢他的温柔和温暖啊！这是她可以记一辈子的东西。
可是明天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她进去小区又返回来，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翌日校园，气氛诡异得很。
今天苏晴雨和荆楚没有一起上学。
关于早恋一事，张主任一开始不会大张旗鼓地公布，当苏晴雨踏入校园前，她断定这件事还没有被其他人知道。
而此时，她刚上楼梯，还有些距离就到教室门口时，突然不敢确定了。
有几个人来得早，往七班教室里探，似是在找什么人。
荆楚很早就等在张主任办公室前。
张主任到了，他跟着进了办公室。
张力将钥匙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边脱外套，边看着荆楚。
荆楚一身气质磊落不羁，挺拔着身姿站立在办公桌前，“张主任，是我先追的苏晴雨，也是我先表白，用了一些手段她才同意，这事我主动逼迫她的，一切我承担，和她没关系。”荆楚说得磊落坚定，没有一丝犹疑。
张力眸光一闪，抬眸看他一眼，闪过惊讶，而后变得气愤，他的语气算是很柔和的，毕竟是年级第一，各位老师口中的好学生。
“我是真没想到啊，荆楚，你是年级第一，你怎么还能早恋呢？高中你们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你可是好学生啊，你好好努力，前程似锦！还有之前保送……”张力说到一半感觉不对劲，脸色严肃了几分，“你老实说，你这放弃保送，是不是因为谈恋爱了？”
荆楚还没回话，张力摇了摇头，“有句话怎么说了，英雄气短！你可不能因为这个误了前途啊，我是过来人，你们现在还小，容易冲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保送那里我去再帮你争取。”
荆楚听得心里不舒服，他一直都没有将自己限于“好学生”这个身份里，而出于教养，他依旧礼貌，“张主任，放弃保送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荆楚拿出手里的文件夹，“这个是我们两个的成绩单，一直都处于进步的趋势，我们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有吃喝玩乐，肆意挥霍，我们在一起努力学习，我不觉得我们谈恋爱影响了前途。”
他知道用证据说话。
这波操作让张力沉默了片刻。
张力眉头微皱，“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你……你先回去上课吧！”
五班班主任许莉和七班班主任杨峰都被叫来告知此事。
杨峰并无惊讶，许莉出来的时候问他，“你早知道了？”
杨峰默认，“要我说，张主任就是小题大做，谁还没个年轻啊，谈个恋爱怎么了！”
“怪不得，”许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怪不得荆楚那小子和你关系好！”
“嘿嘿，许老师，你周末有时间吗？”杨峰话风转得太快，许莉没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说：“我去你班上课了。”
再一次约失败了……杨峰眉头微皱。
不得不承认，荆楚做得到的事，他做不到。
肖丽到教室第一时间就是和苏晴雨说昨天发生的事。
苏晴雨这才知道，学校论坛已经传疯了，也不知道谁发上去的，昨天晚上就开始传了。
荆楚在一中二中都是人尽皆知的“名人”，一中还好抓早恋不严，相比之下，在这一点上，二中变态多了。
肖丽也觉得哪里不对劲，“昨天还有谁碰见你们了？”
苏晴雨想了想，“其他年级的，应该不会是他们。”
是有人举报吗？是又怎样，已经发生了，不重要了。
生平第一次，她被当成大熊猫一样观赏，每节下课都有很多人在门口和班级窗口看她。
议论声随之而来。
“长得……太一般了吧！”
“原来荆楚喜欢这样的啊！”
“还好啊，也没那么丑，哈哈！”
“都说是她死缠烂打，我就说要不然怎么荆楚会和她在一起，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欸，你看她身材还行，说不定……嗯哼，你们懂的！”
“你这可就侮辱我男神了啊！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随便说说。”
“欸，我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喜欢她什么啊！”
……
外面叽叽喳喳。
她知道这些人中，有些人虽是恶意，但有的人并无恶意，有人只是出于好奇，但还是击中了她的痛处，她的确没有任何闪光点，到底荆楚喜欢她什么呢？
被这些从未经历过的无形的话语，像一把把刀一样插在身上，躲无可躲，去无可去。
她和荆楚被通知了家长，显然荆楚早上的一番努力并未奏效。
中午下起了雨，越下越大。
肖丽给她买了午饭回来，她没有心思吃饭，没打开，也没吃一口。
肖丽很不客气地轰走了门外那群叽叽喳喳的人，然后她进门，发现苏晴雨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荆楚找了她很久，在一个拐角的楼梯间找到了她。
这个楼梯间原本是封着的，平时无人来，门上的锁被哪个学生撬开了。
苏晴雨一个人躲在这，坐在楼梯上。
她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看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苏——”
她抬起头，并未回眸。
这个时候，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过的狼狈样子。
荆楚只是坐到她后面，静静地陪着她。
还有大约半个小时，孙艺梅就要来了，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怕，很怕。
她可以转过身抱抱他吗？
她很想，想起那些质疑的声音，她又不敢了。
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发出巨大的响声，在嘲笑她，嘲笑她自不量力，在说——你这样的人，还想要幸福快乐？还想要自由？还想要他？不可能！
她感觉到身后之人往前挪了两个台阶，坐到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左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将她的颈部牢牢扣住。
他说：“对不起。”
她反应很强烈，立刻直起身，头微侧向他，“别说对不起，不是……不是这样！”
“好，不说了！”他嗓音低哑，“吃饭了吗？”
她想说吃了，撒个谎让他放心，转而说：“没有，不想吃。”
她哽咽，又克制着，“我们会不会……就这样了？”
就这样结束了。
“不会！”
“可是……可是我怕……”她抽噎着哭出声来，“我怕好多事情，我怎么这么胆小，我为什么不能像你一样……一样自信，一样勇敢，一样什么也不怕……我怕被妈妈骂，怕被老师不喜欢，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怕……怕……”
最怕的就是和你就这样结束了……话到嘴边说不出来了。
他眼眶发热，满眼心疼，见她这样，心里难受极了，“我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怕。”他搂着她，任由她情绪宣泄。
她哭出来之后好多了，从昨晚到刚才，她差点憋死过去，好难受。
荆楚比同龄人成熟很多，身上充满少年的热情，在感情上，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而此刻，他觉得还不够，成长得还不够，他还不够强大，不然怎么会看她难受成这样却不知道怎么让她好起来？
他沉重地许诺，“我会努力的！”
她歪头看他，眼睛红彤彤的。
看到她转过来，他皱着的眉立刻舒展开，扬起唇角对她笑，“我会努力变得更成熟！变得更强大，更聪明，以后不再让你难过了！”
她哭得脑子有点懵，此刻眼睛再次湿润。
下午宁芸芳第一个先到了办公室，荆楚对自己老妈是有了解的，他太知道她会说些什么。
五班教室里，临近上课，学生开始多了，蒋运从外面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们没事吧？”
“没事！”他说：“我妈来了，在张主任办公室！”
蒋运对于荆楚被请家长这件事感觉稀奇，“你妈妈会骂你？打你？”
“不会。”荆楚挺担心办公室里会发生什么，心想着怎么还没人通知他过去。
他看到蒋运幸灾乐祸的样子，又莫名觉得好笑，“我有点担心张主任的教学理念被我妈冲击到！张主任心情不好的结果就是私下里加强惩戒。”
他担心他的苏苏。
办公室里，杨峰看着这个美丽优雅的女人，她讲话语速不快，却柔和有力，她正毫无顾忌地、坦荡地表达自己对于早恋这件事的看法，义正言辞，一脸兴奋。
“张主任您好，我是荆楚妈妈！”
“真的吗？你说他谈恋爱了？真的假的？”
张主任点头，面带疑惑。
宁芸芳很高兴，“我儿子可以谈恋爱啊！”
“我同意！”她补充了句，“哦，他爸爸也同意！”
“我能不能问一下，是和那个小苏同学吗？”
宁芸芳接连说了好多话，张力脑袋嗡嗡地响，顺了好几遍才顺明白，他脸色不怎么好。
杨峰看着这一切极有意思，突然就明白了荆楚是怎么成长为那样的性子。
张主任似是没法谈下去，坐等苏晴雨家长来，聊天节奏变得缓慢。
张力：“这件事影响很大，不仅对荆楚，对其他人也有影响，年级第一谈恋爱如果不管，那还得了？更重要的是，他为了早恋放弃了保送，这可就严重了，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能这么做！太胡闹了！”
宁芸芳：“老师，这事我知道，孩子大了，他有自己的选择。”
张力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家长，“他爸爸也同意他这么无法无天？”
“是的老师！”宁芸芳说：“他爸爸听我的。”
张力试图用声音加强气势，“这样以后会后悔的！”
宁芸芳丝毫不惧他的大吼大叫，情绪依然稳定，“我了解我儿子，学习他可以自己努力，但如果放弃了喜欢的人，他会更后悔！”
张力：“……”
无懈可击！
“额……”张力突然脑袋短路了一秒，他遭遇了事业的滑铁卢，捋顺了后，他接着说：“现在这个年纪的恋爱，大多是以失败告终，又耽误了前途，以后肯定会后悔，是这个理不？”
宁芸芳好脾气地笑了下，“老师，您说的也有点道理，但是我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这至少说明他的性取向是正常的，也有该有的情感，我这个做妈妈的很开心。现在有很多孩子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情感缺失，过于理性，现在您觉得这样的学生省心，可孩子以后呢？面对婚姻的时候该怎么办呢？这会影响一辈子！在他们这个年纪，就应该有这种想恋爱的心思才正常，学校不能只管孩子学习，身心健康更重要！尤其是这个青春期，要正确对待孩子恋爱这件事，给他们以后树立正确的恋爱观。老师您说是这个理不？”
杨峰看得可太有意思了，憋笑憋得很痛苦，旁边许莉怼了他一下，他立刻收了收脸上的表情。
张力无言以对，应付地笑了下，办公室里陷入一阵安静。
没一会儿，孙艺梅也到了办公室。
苏晴雨和荆楚被叫到办公室里，苏晴雨进来的时候，苏母正站在办公桌前，沾满雨水的伞立在门边的墙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妈妈。
苏晴雨妈妈的鬓角被雨水打湿了，裤腿也浸湿了一截，看得出来是匆忙赶来的，而且是强压着暴躁赶来的。
不过……在这里应该不至于骂她个狗血淋头。
她目光向左移，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正在看她，目光亲切，眼睛带着笑意，苏晴雨抿唇笑了下回应回去。
那是荆楚的妈妈，荆楚妈妈的状态不像是孩子犯了错被叫来，更像是来参加什么新奇有意思的活动。
她的心放下了些，或许是因为看起来荆楚妈妈并没有不开心，她就只接受孙艺梅的谴责和训斥就可以，并不需要双重打击。
苏晴雨第一次像这样作为“犯错的孩子”站在这里，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她心里是恐惧的。
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并没有等待那么痛苦。
孙艺梅再三确认，她本是不太相信，“张主任，我女儿不可能早恋，是不是弄错了？”
见苏母似乎并没荆楚妈妈那么“另类”，张主任气势又回来了，脸色也凶了几分，“哼，你问她，到底有没有这事！”
苏母看向自己的女儿，苏晴雨不敢抬头看她，只是微微点点头。
这事便确定了。
孙艺梅原本在上班，听说女儿早恋请家长，她请了假急急忙忙就来了，压制了一路的怒气在确定的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苏晴雨低着头，孙艺梅朝她骂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啊？还敢早恋！你怎么不上天！多大的人不学好！小姑娘家家要不要点脸！”说着上手去打，打中了她的背，力道有些重，她咳了声，眼泪汹涌地流，仍不抬头。
办公室里其他大人皆上手拦，愣是没拦住。
张力见状不妙，劝道：“苏晴雨妈妈，别打孩子！好好说！”
苏晴雨心情低到了谷底。
她就是那个众人眼中的小丑，她多想冲出去，被愈发猛烈的大雨淋上一淋，淋到心里脑里没有任何知觉，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荆楚会怎么看她？芳姨会怎么看？她的老师、班主任又会怎么看她？
蓦然间，她感觉到打在她背上的力道消失了，前方是那熟悉的淡淡香气。
她终于肯抬起头看。
荆楚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了好几下，宁芸芳并未拦，似乎对儿子这一举动很是满意。
荆楚眼眶微红，她看不到，只觉得眼前的人像个盾牌一样挡在她面前。
荆楚看着苏晴雨妈妈，诚恳中带着哀求，“阿姨，是我追的她，是我不要脸，您要打就打我，想骂就骂我，别这么对她，行吗？求您了！”荆楚情绪有些许激动，话语依旧沉稳有力。
苏晴雨看着这个宽厚的背影，眼泪更加止不住。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有个人这样替她说话，会愿意替她承受，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在她心里有多重，从小不管受了什么委屈她爸爸都没替她说过什么，只是偶尔搭个话，并没什么用。
混乱的场面突然静止，孙艺梅错愣，停下手，毕竟是人家的孩子，自己不好打，她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
长相俊逸，个头很高，长得也不错，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男子气概。
孙艺梅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语气却依旧有点冲，“我教育我女儿，和你没关系。”她已经留情了，并未深说。
宁芸芳见状，握着苏晴雨妈妈的手，友好地笑着，“姐姐，别生气，有话好好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两个孩子的事，咱们好好聊！”
宁芸芳出马的时机正好，将这局面扭转，孙艺梅语气稍缓，面对这么和气的家长，自己再生气不好好说，怕是自己丢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