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杀鸡儆猴（1）
深宫内。
一明一暗两个身影映在黛瓦红墙上。
身穿明黄色的男人耷拉着手，天光下，手掌的鲜血清晰可见，晃动起来，还能看到手心的血肉。
“陛下，您的手又出血了。”
“李太医还在皇后院里，要不，您还是回去把伤口包扎一下？”
冯德实在想不明白。
陛下的左手，是在梁美人那里受的伤。
原本以为包扎后，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谁曾想，陛下去看望了一次皇后娘娘，伤口反而加重了。
“回乾清宫的时候，随便包扎就行了。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萧怀远并不把这当回事。
或者说，自登基后，他几乎不把自己当回事。
熬夜处理公文，大半夜微服出巡，还有偷偷去赈灾……他尽力做好每一件事，却唯独忘了照顾自己。
也只有冯德在身旁，能提醒他休息。
“要不去淑仪殿，梁美人见了肯定很心疼……”
冯德知道陛下倔，想着让旁人劝。
虽说梁美人从前是临安王的宠妾，但如今她已入宫，看着像收了心。
陛下不开心时，偶尔会去梁美人那里去坐坐，他在门口候着，偶尔会听到里面的笑声。
若梁美人相劝，陛下或还有一听的可能。
“改日再说吧。”
萧怀远嘴上毫不掩饰地敷衍着。
脚下却如一阵风似地迅疾地走到乾清宫，他自顾自打开门又阖上。
偌大的乾清宫，宫门幽闭，听不见亦看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
冯德识趣地在殿外候着。
他自幼服侍先帝，先帝驾崩后，又顺势成为陛下的亲侍。可以说，他是看着陛下长大的。
但陛下对他并不完全信任。
这也是他会答应柔妃在宫门试探皇后的原因。既然陛下不信任他，那么讨好下一个可能会成为皇后的女人，也算是一种安身之道。
陛下在还是太子的时候并非这样。
那时的他性情活泼，有许多至交好友，但这些人都在与临安王那十年的夺嫡之战中纷纷死去，成为被京师遗忘的故人。
可这条帝王之位，注定满地鲜血。
输家只能如丧家之犬落荒而逃，赢家的代价则是失去至亲好友，坐拥无边孤独，这就是帝王注定的命运，谁也不能改变。
登基后，陛下的心愈发封闭。
乾清宫是陛下最常待的地方，其次就是御花园。
每每遇到难事，他会把自己锁在乾清宫里面，待上好久好久，似乎这里已经是他处理情绪的一个安全之地。
陛下今日从皇后宫里出来后，竟又把自己关在乾清宫里。
冯德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为了不知名的事而哭泣，他的心亦有几分疼。
天气愈发无常。
料想秋天快到了，冬天也不远了。
冯德忽然闭上眼。
他祈祷冬天可以下更多的雪，来年的收成就会更好，毕竟瑞雪兆丰年，他虽不懂，却听陛下说过好几次。
他更期待天公能作美，少一些天灾。
这样，时刻操劳的陛下也能休息一番，这些年，他太累了。
……
偌大而黯淡的殿内，只有萧怀远一人。
萧怀远在偏殿坐了一会儿，忽而站起身，把桌子上的黑布撤去，上面立着一个用鎏金墨写的高牌位。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梁宴”二字。
萧怀远坐在地上，旁边点着一盏微弱的琉璃灯盏。
灯台是青铜所铸，火焰底下是莲花样式的灯托，外面罩着一副略透明的琉璃罩，琉璃罩中央贴着一道血符。
萧怀远垂眸看着那灯盏。
“为了这个位置，朕失去了太多。他们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朕只能尽力保全他们的尸首，让他们得以进家族祠堂。唯有你，尸骨无存。”
“朕听闻南疆有巫术，于是稀里糊涂花了好多钱买了这一盏灯。”
“那些人说，这灯名为七星续命灯，若是点上，可助你复生。”
传闻三国时期，蜀国为了复活诸葛亮，点燃的就是这七星续命灯。
从前萧怀远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直到梁宴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何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人活在世上，总该有个念想才有人样，否则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朕娶妻了。”
“可朕的妻子好似不喜欢朕，她怎么会不喜欢朕呢？分明是她先喜欢的朕，这个小骗子，进了宫就不认账了。”
余久，萧怀远扬起渗血的左手掌心。
借着灯盏的微弱灯火，他将白色的绷带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伤口本已结痂。
可经沈惊澜那一拍，黑色的血痂裂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旁人怕伤他。
只有她，也唯有她敢伤他。
“世人只见朕的皮相、身份、血脉，只有她，知道朕的抱负，懂朕的心意。最重要的是，她真心喜欢朕。”
“在朕眼里，她是天底下，唯一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的女子。”
“所以，”萧怀远渐渐把手握紧，“朕不可能放手，这辈子，朕都会牢牢地抓住她。”
……
外头下了雨，满地潮湿。
沈惊澜喝了李太医煮的药，起身披了件大氅，匆匆前往前厅。
见皇后来了，春枝颇有眼力见地为沈惊澜倒上一杯热茶。
沈惊澜没碰瓷盏，忍着口中苦涩的药味，道：“去，立刻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春枝和秋寒连忙去各处将那些干活的宫女与太监纷纷叫出来。
不过一会儿，厅前站了满满一堆人。
沈惊澜轻敲着扶手，幽幽道：“今日妃嫔给本宫请安时，本宫发现了一件怪事。”
“昨夜，本宫先是吩咐了贴身宫女，从此将那水晶虾饺换成红枣糯米糕，而后，本宫又把那虎皮凤爪吃完了。”
“巧的是，今日本宫就发现给本宫请安的两位美人，一位给本宫送来红枣糯米糕，另一位送来虎皮凤爪。”
若往小了说，或许只是底下人为了赚钱所以将皇后的嗜好透露给别人。
若往大了说，若有心之人借此机会给皇后投毒，她便是九条命的猫都难以脱身。
沈惊澜冷笑。
看来，前世的她不曾露出锋芒，还没有被底下人看到利用价值，也算是一种幸运。
如今发了一次疯，令萧怀远格外看重后，却加速底下人背叛她的脚步。
若今日揪不出藏在里面的蛀虫，往后她的和离大计恐怕也会被泄露！
想到这一出，沈惊澜不耐道：“本宫说出三个数，坤宁宫里当差的各位，可有向外人透露本宫的饮食习惯？主动说的，本宫可从轻处罚，若令本宫查出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三。”
“二。”
“一。”
望着把头几乎要低到地上的各位奴仆，沈惊澜捏紧了手。
或许这些人个个都知道她沈惊澜跳河去救宫女太监，觉得她心地良善，即便撒谎了，也不敢承认，妄图浑水摸鱼，瞒天过海。
但这些人忘了她沈惊澜从前是在燕山当将军的。
燕山对面的耶罗派来那么多奸细刺客都被她沈惊澜抓获，区区一个内奸，呵，还能瞒过她的眼睛？
“不说？”
沈惊澜伸出略有些枯瘦的手，掀起瓷盏的杯盖，顿时往地上砸去。
白瓷碰地，飞溅成无数个碎片。
惊地一众奴仆连话也不敢说一句，看来皇后娘娘此番是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