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个中曲折
专门拷问人犯的小房间里，被捆挂在十字木架上的范万三精神有些萎靡，长发杂乱地垂在额前，双眼紧闭，并没有察觉到吴舟等人的到来。
他嘴里只是喃喃重复着一句话：“我没有……我没有……”
看范万三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刚开始用刑。
吴舟目光转向马士钿，后者心领神会，随即转头看向牢头儿。
牢头儿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解释道：“大人，小的确实是刚给他‘松皮儿’，只不过……只不过这人送来之前好似已经被人教训过了……”
马士钿也明白了缘由，猛地提高音量，对着牢头儿怒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放下来？！”
牢头儿被吓得一个激灵，哪敢有半刻耽搁，连忙吆喝两名狱卒上前，迅速解开捆绑范万三的绳索，并将其小心翼翼地搀扶至一旁的长凳之上坐下。
一番折腾，范万三也恢复了些许神智，他迟疑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几人，一时间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贸然出声。
吴舟见状，又将视线投向马士钿。马士钿瞬间明悟其意，当即转头面向牢头儿及两名狱卒，沉声道：“尔等随本官出去！”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间，三名狱卒紧随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马士钿带头，四个人脚步匆匆地往外走，牢头儿邵四海忍不住低声说道：“大人，这个范万三可是刘少尹着人缉拿的人犯……”
牢头儿也看出来了，马士钿这次来牢房，就是为了搭救这个范万三。
他担心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知内情，便贸然出手帮别人的忙，必然会得罪刘少尹，这才出言提醒。
马士钿淡然回应：“本官晓得。”
牢头儿闻言便知马士钿已经知晓内情，既然如此他还决定出手，定是有了万全的考虑，自然也就无需自己再多费口舌。
此刻，牢房之中仅剩下吴舟三人，他没有着急问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范万三。
待到范万三的神智逐渐恢复清醒，抬起头来充满疑惑地望向吴舟二人时，吴舟方才缓缓开口询问：“范万三？这可是你的真实姓名？”
范万三虚弱地回答：“小人贱名虽上不得台面，但也是父母取的，自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嘿，你这人，不过是一介商贾，说起话来倒是文绉绉的，你这是还读过书呢？”冯同恩插嘴问道。
范万三微微垂首，低声回应：“小人虽无功名，但族中学风颇盛，也算是读过几年圣贤书。”
冯同恩再问：“你既然读过圣贤书，却为何行欺骗之举？”
范万三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骤然深邃，紧紧盯着冯同恩，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小人有没有行骗，公子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冯同恩嘿然一笑：“本公子自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范万三再次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突然攥紧，青筋暴起，片刻后又慢慢松开，语气平静地说道：“公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如今我货物尽失，钱财两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公子如此大动干戈的？还请公子明言！”
冯同恩眉头微皱，一脸疑惑地反问：“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什么货物、钱财？与本公子何干？”
范万三语气不变，平静问道：“事到如今，小人已是阶下囚，自是任由公子处置。公子既已亲自现身，又何必藏头露尾？想要什么直言便是！”
冯同恩瞪眼呵斥：“你这家伙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玩意儿？你有什么能让本公子看上的？”
范万三继续平静回答：“这正是小人想要请教公子之事。只要小人有的，公子尽管开口便是，小人定当双手奉上，只求公子能留小人一命。公子身份高贵，只要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想来小人这条贱命还不值当脏了公子的手。”
冯同恩愈发气急：“嘿，你这人……竟比本公子还会抬杠！”
吴舟原本打算趁着冯同恩与范万三交谈之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眼见两人越扯越远，话题完全偏离正轨，他不得不插话打断他们：“行了同恩，别说了！你们俩说的压根儿不是一码事。”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吴舟心里也大致有了点猜测。
看起来是范万三有什么东西被人盯上了，于是就让人设局给扔进了大牢，只不过幕后之人还没有出面，范万三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被人觊觎的。
吴舟沉声开口：“范先生，你误会了，我们并非你所想之人。方才同恩说你行骗，乃是指昨日惠娘之事。”
范万三抬起头，迟疑地看着吴舟，显然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吴舟无奈，只能表明身份：“本公子吴舟，不知范先生可曾听说过本公子？”
“吴舟？”范万三先是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脑海中突然闪过近日在茶楼听闻的有关此人的种种传闻，他的双眼霍然睁大，死死盯着面前的俊逸公子哥，一脸难以置信，颤声惊呼：“您……您是吴小公爷？！”
吴舟微微颔首：“现在你相信本公子了吧？”
范万三下意识地就要问吴舟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但是他马上就打消了自己的怀疑，赶紧激动地点了点头。
首先，二人的穿着打扮以及府衙官员对待他们的态度都表明了其贵族身份，这种贵族公子绝对不会去冒认他人。
其次，以吴雍的身份地位和武力值来说，他不相信会有人胆敢在圣京城冒充吴舟。
最后，他只是一介商贾，还是个遭人陷害而身陷囹圄的倒霉蛋儿，人家根本没有必要冒充吴舟来套他的话。
想到这里，范万三当即“噗通”一声跪倒，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喊：“求小公爷为小人做主啊！求小公爷为小人做主啊！”
他在茶楼里听到的那些传闻中，不仅有吴舟近期的传闻，还有吴舟早先为百姓打抱不平的事迹。
尽管范万三并不清楚吴舟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公爷何会亲临大牢寻找自己，但他知道，这恐怕是他摆脱困境的唯一契机了。
吴舟赶忙走上前去将哭得泣不成声的范万三搀扶起身，并好言宽慰：“范先生快快起来，你且与本公子说说其中缘由。”
然而此时此刻，范万三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执意不肯起身，只一个劲呜咽着说让吴舟为他做主。
吴舟无奈，双臂猛然发力，将范万三硬生生地搀扶起来，而后放在凳子上，并和声细语地说道：“范先生莫急，本公子查明事情真相，自然不会让你平白受了冤屈。”
范万三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又得了吴舟的保证，这才安心了一些，他擦拭着眼角泪痕，稳了稳情绪，缓缓讲述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就是一个本地豪商巧取豪夺的故事。
去年秋天，圣京城一个叫王福生的商人到扬州收购丝绸，此人抛出了一份整整五千匹丝绢的订单，唯一的特殊要求就是要供货之人将货物运送至圣京城交付。
这笔订单，对于扬州那几家丝绸巨商都不算小数目，范万三这样的小丝绸商人更是红了眼一样蜂拥而至。
但听了王福生的报价后，绝大部分人都打了退堂鼓，仅剩下寥寥数人尚不死心想要与王福生继续商讨一下价格。
当时扬州丝绢市价是三钱二分一匹，商贾的成本价也要每匹二钱八分，五千匹丝绢从扬州运往圣京城，人工和运费加一起怎么也得一百两，而王福生给的报价却只有三钱。
也就是说，倘若接受了王福生的报价，这一单相当于白跑，还需要自行承担运输途中可能面临的种种风险。
经过几天的商议，王福生依然是咬死了三钱的价格不松口，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放弃，毕竟谁也不愿做亏本买卖。
但唯独范万三心有不甘，他决心铤而走险放手一搏，便接下了王福生的订单。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并不是范万三无的放矢。
他发现目前扬州乃至整个南方地区的丝绸市场早已呈现出寡头垄断的局面，几家家势力庞大的大商人占据了超过四分之三的市场份额，而像他们这样数量众多的小商贾只能在这剩下的四分之一的市场份额里抢食。
因此，范万三希望能够借助这次看似毫无利润可言的订单作为突破口，试图敲开圣京城甚或北方市场的大门。
于是，两人很快便立下了契约，王福生给范万三现银五百两作为定金，约定三月内交付货品，否则三倍赔付定金。
谁曾想，去年腊月范万三将丝绢运至圣京城，王福生却对丝绢挑肥拣瘦，最后只愿意给每匹二钱五分的低价。
范万三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离谱的价格，当即把王福生告到了京兆府衙，要求其履行契约。
府衙倒是接了状子，但是第二天却告知范万三，其所告之事乃是子虚乌有，让二人自行协商解决。
范万三奔走几日，尝试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但终究徒劳无功。
很明显，王福生在京兆府衙内部一定存在某种特殊关系或背景。
想通了此中关节，范万三自知只是一个外地商贾，在圣京城毫无根基与人脉，只得默默吞下这口气认栽倒霉，准备把丝绢拉回扬州，自己承受损失。
更为糟糕的是，当他去取货时，仓库中原本满满当当的五千匹丝绢竟然不翼而飞了！
同时，王福生把范万三告到了京兆府衙，以未能按时履约为由，要求范万三按照契约赔付三倍定金，也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京兆府衙虽是受理了范万三丝绢被盗一案，但同时也要求他按约赔付王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