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梦

    “今天的课先讲到这里吧，有问题的可以来问我。没有的话就算下课了。”数学课上梁远扭了扭有些疲倦的腰椎，扭了扭脖子，发出了几乎无法听到的咔咔的响声。到底是不年轻了啊。梁博士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紧的太阳穴，心中暗想道。虽然年轻时经常锻炼身体，但是高强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也必然给这位年近中年的博士，带来各式各样的影响。最明显的几个莫过于眼镜的度数在不知不觉中加深了；原本充满活力的身体，也渐渐容易感到疲乏。唉，这是人到中年了啊。梁远偶尔觉得疲倦之时，难免也以此自嘲。“导师，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了几天，一直有几个疑问，想来问问您。”一个硕士生拿过来一个上次课提出的讨论问题，来向梁远博士询问。梁博士扬了扬眉头，又轻轻的晃了晃僵硬的脖子，这是多年备课落下的毛病，如果久坐或者久站，就会觉得脖子僵硬，要轻微的动一动来缓解。不过面对来询问的学生，他仍打起精神来，面露微笑的说：“好，拿过来，你们哪里不明白？”不多时，几个同学的问题就给梁远博士各自解答了。此时阳光已经从西侧的窗户照射了进来，让屋里笼罩在一片红艳艳的颜色之中，晚霞把北京的西山映的彤红，街上的车流也逐渐汇聚成向西的长河，这些都昭示着下课的时间到了。梁博士仔细的整理着教学工具，一边收拾一边和几个硕士生聊天。本来也不过是一会儿去哪儿吃饭，男女朋友现在咋样的过场话题，梁博士总体来说还是个钻研业务的青年学者，没有某些油滑的习惯。“我方还有十秒钟到达战场。”突然一阵热血的台词，伴随着乒乒乓乓的伪金属撞击声，从教室的角落传来。将近傍晚时分，光线颇为不足，教室里此时有一半的灯已经关了，梁博士推了推有些下滑的眼镜，仔细看向教室的角落。可惜颇为不佳的示例，让他只见两名自己的学生，正就着窗外逐渐暗淡的阳光，疯狂的操作着手机duoble kill其中一个人的手机里传来了胜利的欢呼，而另外一个学生则颇为懊恼的抓了抓头发。从手机传来的音乐和背景音，梁博士知道两个学生在玩游戏。“那边两位同学，对就是你们两个，干嘛呢！别玩儿了。该下课了啊！”等到两个年轻的学生，拔下来插在座位下面的电源线，收拾好走近了以后，梁远博士才发现这是两个年轻的男生，个子都不小，结合自己比较下，至少都有1米85走在前面等的那个穿着深色的罩衣，罩衣上的动漫角色梁博士不认识也不感兴趣。后半步的那个男生一边走一边仍然低头刷着手机，是以慢了半步。不过这小子身上的一身通体黑色的罩衣，上衣肩部和胸前都有些许黄色的条纹装饰。胸口左侧有个黄色底黑字母的圆形图案，上面有着bvb三个字母。梁博士又扭动了下仍然僵硬的脖子：“唷，大多特啊。”听到导师的调侃，这个正低着头一手搭着外衣和书包，一手大拇指飞转，飞也似的刷手机的男生，颇为诧异的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惊讶也掺杂这点欣喜：“梁老师也看球？没想到啊。”三个大男人从教室里走出来，漫长的教学楼甬道，如果三个大男人就这么默默的前进，确实有些尴尬。作为两个学生的导师，现在梁博士的精神和身体都颇为倦怠，不想在多谈教学上的事情，便顺着穿着多特蒙德卫衣男生的话说：“我年轻的时候不仅看球，还练过几年呢。”“啊！真的吗？”大多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真没有看出来，啊我是说真没有想到啊。梁老师”大多特急忙改口，不过到底还是年轻人，没城府，嘿嘿的笑脸暴露了他的潜台词。梁远博士身高也就1米75上下，在北方人里不算矮，但是和高大是不沾边的。身板也并不显得壮硕，常年戴的方框眼镜，尤其显得斯文。和运动员的形象比起来那是八竿子打不着。梁博士呵呵笑了笑，只说了句我当年确实练过，学生知道他的为人平常不喜欢添油加醋的乱说，说练过那肯定练过了。于是又引来大多特一阵啧啧称奇。师生几个沿着楼道向大门走，楼道的窗户上正对着一处球场。红彤彤的夕阳下，绿油油的草地上泛起了一层金光。静谧宁静的球场，能不让人想在这场上驰骋一番。可惜此时虽然一日课程已了，学生们却三三两两的低着头，在校园的几个休闲处所玩着手机，踏足足球场的只有三两个小孩儿而已。就连一旁许久没搭话的，穿着动漫头像罩衣的同学也不无遗憾的说：“现在大家都玩儿手机了，你看，当年满满当当的篮球场，现在也都空出好几个篮筐来了。”“梁老师，您年轻的时候，平常真的都踢足球吗？”大多特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梁远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复，随即更进一步解释说：“我小的时候，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原来都玩枪战啊，逮人什么的。后来我上小学中学的时候，正好甲a刚刚开始举办，电视里总是能看到播放的足球比赛。所以大家都跟着一起踢足球了。”望着大多特有些茫然的表情，梁博士又多解释了几句，那时候家里有电脑的凤毛麟角，而且又没有联网，单机的电脑游戏还是比较小众的。即使有些家庭有游戏机，也需要占用电视，小孩儿偶尔玩玩还成，假期里大人回来了还是得乖乖让出电视机。所以那时候的小男孩儿，看足球的非常多。“有个大我两岁的邻居和我说，喜欢看球就会喜欢踢球。我们没事儿的时候就是在家附近的小花园里，或者中学的操场上，一踢一下午。”“后来我爸爸还找了附近体校的老师，让我练了一年左右的足球。当时也没想要踢的怎么样，就是想锻炼锻炼身体，顺便体育考试也能分高一点。”“那几年学习完了，外面又没有小伙伴的时候，我总是抱着球下楼对着墙踢。”没想到在现在的学生中，还能碰到个球迷。梁博士有些意外。在工作之余，梁博士的一大爱好就是踢球和看球。可惜近几年同事们和之前的老友们年纪渐长，出去在绿茵场上驰骋的机会十分稀少，而一届一届的新生们，从最开始的追星科比詹姆斯，到逐渐变成了吃鸡，运动场上的年轻人似乎变得更少了。大家都喜欢玩着手里的手机，看视频也好玩游戏也好，就是不愿意再抬起头来运动。自然，梁博士也很有些知音难觅的感觉。“梁老师，前段时间的世界杯您看了吗？”虽然师生几人已经走出了教学楼，梁远要向自己的数学系办公室，但是这个穿着多特蒙德球迷衫的学生，似乎也有意外找到了同好的感觉。尤其是这个同学还竟然是自己的导师。他没理会动漫罩衫同学的告别，竟然陪着梁博士向数学系走去。“真是想不到啊，当年竟然那么多小孩踢球。我现在想踢球，倒不是找不到免费场子，就是不好约人。”“我们上中学的时候，写完作业周末下午，就在门口的空地踢球了。根本不需要特别的约人，总会有几个孩子在踢球或者玩儿的。当然了，那时候也没有要钱的场地，我们翻墙进附近的中学，在学校操场上踢。有时候实在没有人，我就一个人对着墙踢”“那您也看球吧？您说中国队再进世界杯得什么时候，上次进的时候我才刚出生呢。”“当时有个比我大的孩子说，爱看球的一定爱踢球，爱踢球也就会爱看球。只要不是半夜的比赛，我和同学们一般都看的。要是没看的话，第二天和同学都没法说话。”“梁老师，您看了这么多年的球，您觉得哪次中国队没进世界杯最可惜？您觉得哪次如果中国队闯进世界杯了，能让咱们的足球，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能发展得更顺利呢？”“这个问题太大了啊，甚至不是体育问题了。我可回答不了。至于哪次最可惜？”梁博士晃了晃脖子，一时自己也没有确切答案。小伙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只是一种偶然发现同好的兴奋，碍于师生的身份，自然也不是非要得出个答案。梁博士自己知道的，或者有答案的就说两句，自己不知道或者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的就没回答。两个人就这么颇为兴致的聊了一路，到了办公楼门口便分开了。人近中年事情很多，和学生聊了一阵的小插曲，转头就被工作冲刷到脑海的深处。等到今天的事情都忙完了，在入睡前梁远想起了回顾一天的经历，回忆到那个穿着大多特的学生时，还是不由得微微一笑，有一种难得的就觅知音终得见的会心感。梁远又想到了学生最后的几个问题。老实说这个问题其实很大，虽然是数学博士，但是本着严谨的精神，梁远觉得这种社会化问题是很难定量分析清楚的。不过就梁博士自己而言，理性的思维把学生随口说的问题归纳为了两个，哪次中国队冲击世界杯失利最可惜；哪次中国队冲击世界杯成功，最有可能让未来中国足球的发展更顺利。这两个问题见仁见智，在用揉了揉仍然有些僵硬的脖子，让大脑彻底放松下来后，梁博士认为这两个问题其实也是主观感受问题，那么，他自己是怎么判断呢？他像一个社会学家一样，抽离出各种条件，又像个侦探一样推导出一个合理的答案。让某项事业发展顺利，除了各种硬实力的支持外，社会舆论的关注与美誉度较高，那一定是在甲a联赛关注度最高，而其余大众娱乐还不太发达的时候。另外最好和02年那次时间较近，连续的打入世界杯，对社会整体观感，以及从业者的态度还是有很大促进作用的。另外，一定要打的比赛足够多，而且碰到了够分量的对手。梁博士最后推论认为，1997年的十强赛，如果中国队冲击成功，可能对足球的发展促进更大。刚好，这也是他认为最可惜的一次冲击。梁博士疲劳了一天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娱乐性的思考也逐渐转成了潜意识，脑海里逐渐闪现了一些自己年少时的画面，有自己亲身参与的，比如和小伙伴们一起参加百队杯，自己一个人对着墙踢球，练习力量的控制与脚法。也有当年看到的一些画面，中国队在世界杯上的一次次失利，也有在世界杯上打中门框的的遗憾。这些画面很凌乱，似乎是图片一样一张张的在脑海中划过，回到了梁远的潜意识里。梁博士也随着这一张张图像，精神渐渐转入休息，进入了深沉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