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笑面虎
只听昭儿回道:
“那对家姓侯,街里都叫他侯大,不过是个酗酒好赌的混子,日常在赌场里打架放利债赚些银子养家。
他娘家却有个兄弟,在忠顺王府门上做活儿,认得几个人,也颇有几分脸面,这才纵得侯大眼高于顶,谁都不放在眼里。
那日在酒馆里听得冷子兴吹嘘新进的宝贝,一时兴起花重金买下,酒醒了又后悔,便扯着冷子兴要他退钱,说他的东西来历不明,谁知是真是假,或是盗来的亦未可知。
冷子兴时常倒卖古坟里的东西,又哪能个个都清楚来路,但他做了这些年生意,这样的事早遇过无数回,哪里肯退,只说买卖你情我愿,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侯大仗着兄弟的势,便将他告上公堂,如今二人还在堂上扯皮呢!
依我说,这也不算什么,若能请奶奶的兄弟出面,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昭儿话说得轻松,贾琏闻言却沉下脸来。
奶奶的兄弟,自然是指王熙凤的堂兄,王子腾的儿子王伦。
之前凤姐打着放利钱的主意,也曾提过去找这位兄弟,可见这人身上也颇有些能量。
如今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王家风头日盛,寻人去衙门递句话或许真能将此事压下。
但是,对方是谁?对方是忠顺王府的人!
那侯大明面上是借兄弟的势,谁知他是不是王府暗里敛财的狗腿子呢?
这种人混迹在龙蛇混杂之地,探消息、挣利钱、下黑手……都很方便,王府暗里用他也很有可能。
贾琏惊出一身冷汗——他原以为贾府是在忠顺王府与北静王争夺琪官时被卷进去的,却不想早早在这里就已经与忠顺王府的人结下了梁子!
看来,不但不能去找王伦压制对方,反而要想法化解此事,冤家宜解不宜结。
贾琏自己却不好出面,为一个太太陪房的亲戚亲自去料理此事,还不至于。
但将它交给谁去做呢?
贾琏看了一眼面前几个小厮,觉得不太合适。
思忖片刻,倒想起一个人来。
在赌场放利债的混子侯大,让他想起了书中的醉金刚倪二,顺带着想到了跟倪二借钱的贾芸。
贾芸是个极机灵的人,说话办事都相当漂亮。
他不是贾府嫡支,出去办事不会太引人关注;但他又是贾家的“爷”,替贾琏出面也不至叫人轻视。
贾琏一拍手,命人去请了贾芸过来。
等人到了跟前,贾琏又犹豫了——
此时的贾芸不过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小子,纵使他聪明伶俐也难服众,或许等过两三年再大些,才好叫他去办事。
故而,他只拉着贾芸闲话家常,不提正事。
贾芸年纪虽小,心思却极活络,他原本听说琏二爷叫他,心里振奋不已,不料来此说了半天话,却见贾琏一直顾左右而言他,便知他是嫌自己太小办事不力,心下暗自焦急。
眼见贾琏渐有不耐之色,贾芸把心一横,干脆将话挑明了道:“二叔今日抽空见我,是侄儿的造化,侄儿心内感念二叔关怀,有心孝敬二叔,一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有这把子力气可供二叔差遣,还望二叔不要嫌弃,侄儿便是肝脑涂地也情愿的。”
贾琏听他话说得铿锵有声,忍不住笑了,便将冷子兴的事说了,问他待如何办。
贾芸知道他是在考自己,脑子转得飞快,思虑片刻,鼓起勇气道:“我邻居家的倪二,素喜结交侠义之士,他认得的人多,或能寻人与那侯大说上话也未可知。我找他去先令侯大撤了状子,再寻那冷子兴退钱与他,如此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贾琏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侯大未必肯撤状,冷子兴亦未必肯退钱,你可有把握说服此二人?”
贾芸笑道:“侄儿虽人微言轻,但既是替贾府出面,任人都得给三分颜面,待侄儿与他们细细说明因果道理,想来各让一步,必不能执意作对。”
贾琏令他将心中腹稿说出,果见他条理清晰,言辞有度,虽有底气却语气柔和,听着倒是一心体贴被劝之人,不由心中大定,放心将事情交与他办去。
贾芸大喜,领命而去。
回到家找了醉金刚倪二,倪二果然有些本事,不出两日便寻着门路,领着贾芸找到了侯大。
那侯大见他小小年纪胸有城府,料定将来必是个人物,有心结交一二,便没多话将状子撤了。
贾芸又去寻冷子兴,冷子兴一听此事还惊动了琏二爷,暗叫“不好”。
那位爷表面看着和气,做事却异常果决不留情面,人背地里称之“笑面虎”。
想来是岳母去求凤姐时叫他给撞见了。
冷子兴心下有些后悔,心念一转又添了分喜意,忙将钱退与侯大不提,另备了谢礼恭恭敬敬送与贾芸,答谢他费力周全此事。
贾芸推却不过,只好将礼收下,拿出一份去答谢倪二,其余的都送到了贾琏这里。
贾琏听他事无巨细回得清楚明白,心下满意,便笑道:“如此也算皆大欢喜了,这些东西你拿回去,此事办得利索,当赏。”
说着,唤昭儿拿赏钱来。
贾芸赶忙推却道:“长辈赏原不敢辞,但侄儿不过说几句话的工夫,领赏实是羞愧难安。能给二叔效劳是侄儿的福气,别人抢都抢不来呢,只盼着二叔以后有活儿还记着些侄儿,就再高兴不过了,侄儿全家都感念二叔的提拔之恩。”
贾琏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命昭儿拿着那些东西送他回去。
贾芸头一回替他叔叔办事就办成了,心里早雀跃不已,不过是在人前装出沉稳的样子。
如今琏二爷的人亲自送他,亦是好大的脸面,那些东西倒在其次。
是以到家之后,如何欢快地与母亲讲述此番经历,母子俩如何欣喜,自不必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那夜周瑞家的走后,夫妻俩歇下,凤姐才问贾琏此事有何不妥,为何按下。
贾琏也不解释,只笑道:“为夫自有道理,且待几日后再看。”
凤姐嗔怪地掐他一把,知他素来心有成算,只得暂且按下腹中疑虑。
翌日因东府请她去散淡散淡,宝玉缠着跟了同去,姐儿两个便在宁府玩了一日。恰那秦氏的兄弟秦钟也来了,宝玉见之惊为天人,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