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城市中的独行侠
下注的赌客都看着黄四，见他买“大”，纷纷跟着买“大”，高呼“大！大！大！大……”骰子一开，庄家输得更惨，将近八千两，仅黄四一人就赢走五千两。
“下注了！”庄家再次举起骰子碗高呼。此时，庄家的声音已不如先前响亮，手也在颤抖。
停碗后，庄家可怜巴巴地示意赌客下注。所有赌客都不急着下注，等黄四下注后，众人争先恐后地跟随他。
张宝儿死死盯着黄四，只见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耳竖立，似乎在仔细倾听。每当庄家摇骰子时，他都会如此。见黄四这副模样，张宝儿心头一沉：此人果然难缠，竟练成了听骰的功夫。
之前的中年书生和山羊胡子只是使用旁门左道，赌技有限。只要破解他们的诡计，张宝儿战胜他们易如反掌。但黄四不同，他没有作弊行为，靠的是扎实的赌技。
一般的骰子高手能从庄家摇骰的手法大致判断出点数，准确率大约六七成，这叫猜骰。猜骰技术好的，赢面通常远超普通人。
天通赌场，包括余宝官在内，不少庄家都是猜骰高手。更高层次的则是不看庄家摇骰，而是在扣碗的瞬间凭借敏锐的眼神判断点数，这叫盯骰。盯骰功夫顶尖者，准确率至少九成，胡掌柜就是此类高手。
赌场的钱并不好赚，一旦有盯骰高手出现，胡掌柜就会亲自上场，那些人自然知难而退。而最高级别的就是黄四这样的，根本不看庄家摇骰，甚至有时闭眼，仅凭扣碗后的骰子滚动声就能判断点数，这叫听骰。
练成听骰的人几乎不会判断错误，因此很多人渴望掌握这门绝技。但问题是，听骰不仅需要苦练，还需要天赋。所以能练成听骰绝技的人寥寥无几。
毫无疑问，黄四掌握了听骰子的绝技，难怪连胡掌柜亲自出手也败下阵来。虽然了解了黄四的底细，但张宝儿没有把握能战胜他，然而当前的情况容不得他退缩。
怎么办？
张宝儿不禁皱了皱眉，多年的赌技修炼让他每次出手都信心满满，但这次的不确定感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才是赌博的真正魅力吧。
就像两位顶尖高手在都市的摩天大楼之间对决，最后拼得筋疲力尽，只能像街头巷尾的孩子们那样斗智斗勇，胜负全凭那一刻的灵感。
想到这里，张宝儿走到赌桌前，对庄家平静地说：“你走吧，这里交给我。”
庄家早已满头大汗，看见张宝儿如同看到救星，连忙离开。
张宝儿直视黄四，淡然道：“我是张宝儿，听说你找我有事？”
黄四没想到张宝儿如此年轻，略感惊讶后，他点头承认：“是我找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出现的。”
“你是来挑战的？”张宝儿接着问。
“我在长安时间不长，刚好听到你的大名。”黄四直言不讳：“我只是想和你较量一下，碰巧有人请我来踢馆，我就答应了。”
看得出，黄四是个直率的人，张宝儿对他颇有好感。
“黄先生，我们商量一下。”张宝儿语气平和：“要较量，换个地方，别在天通赌场，怎么样？”
在这里对决，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有好下场。
张宝儿若败，肯定无法帮助胡掌柜，而黄四与天通赌场的恩怨也将更加深重。
张宝儿若胜，黄四则无路可退，这不是他所期望的。
既要帮胡掌柜，又不愿伤害黄四，张宝儿希望和他达成共识。
黄四摇头说：“说实话，这里确实太嘈杂，如果张先生早有这样的提议，我一定赞同。但我已经答应别人，不能言而无信吧？”
“黄先生，真的无法商量吗？”张宝儿无奈地问。
“张先生，你也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张宝儿再次叹气：“好吧，你说吧，怎么比？”
谁知黄四却摇头：“我们要比，但不是今天。”
张宝儿疑惑：“为什么？”
黄四大笑：“你眼窝深陷，步履疲惫，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找个好对手不容易，我不会趁你之危！所以我决定……”
说到这里，黄四停顿了一下：“给你三天时间休养生息，三天后，还是这里，我们公平一战！”
这些天，张宝儿每晚都在守护陈松，确实疲惫不堪。黄四的眼光敏锐，一眼看出张宝儿的状态不佳，为了公平，他推迟了比赛。
仅此一桩，张宝儿对他的好感又加深一层。
黄四看着张宝儿：“为了让你专心，三天内我不会再来赌场，三天后的正午，这里不见不散！”
张宝儿认真地点点头：“不见不散！”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正午刚到，张宝儿和黄四如期坐在赌桌前。
两大赌术高手对决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按常理，正午通常是赌场客人最少的时候，但现在，赌桌周围挤满了人。
黄四打量着张宝儿，连连点头：“张先生眼神炯炯，精神饱满，看来休息好了！”
张宝儿面无波澜：“黄先生高人独行，想必是寂寞已久，我若敷衍，岂不是辜负了您的心意？”
“说得对！”黄四鼓掌：“英雄所见略同！”
“开始吗？黄先生？”张宝儿问。
“开始吧！”黄四应声。
“黄先生请！”
“先热热手吧！”黄四也不客气，拿起骰盅：“两颗骰子，一人报数，一人掷骰，各五把，你报数，我来掷！”
“九点！”张宝儿喊道。
黄四掷完，揭开骰盅，一个五点一个四点，正是九点。
张宝儿连报五把，黄四每次都掷出相应的点数。
轮到张宝儿掷骰，黄四报数，同样分毫不差。
“张先生果然非同凡响！”黄四朝张宝儿竖起大拇指。
“这些在黄先生眼中只是雕虫小技，您就别贬低我了。”张宝儿摇头道。
“换四颗骰子？”黄四征求张宝儿的意见。
张宝儿点头同意。
规则与两颗骰子相同，但难度大大增加。
两人同样完成，毫无瑕疵。
“痛快，我没看错张先生！”黄四一脸兴奋。
张宝儿摇头：“我看出来了，黄先生还没使出真功夫！”
黄四嘿嘿一笑，算是默认，又问：“那我们换六颗骰子？”
赌场通常用两颗骰子，四颗骰子的玩法少有人问津，六颗骰子更是无人尝试，因为六颗骰子能组合出无数可能，根本无法预测。
围观者闻言，个个瞪大了眼睛。
“悉听尊便！”张宝儿脸上依旧平静。
“我们比大小如何？”黄四又看向张宝儿：“三把定输赢？”
“好！”张宝儿坚定地吐出一个字。
每人三把，黄四和张宝儿都掷出了六个六点，不分胜负。
两人对视，竟有种英雄相惜的感觉。
“这次，我们比小！”黄四意味深长地说。
“好！”张宝儿毫不犹豫。
黄四掷完揭盅，众人一看不禁惊呼。
六颗骰子像叠罗汉一样堆在一起，最上面一颗赫然是一个一点。
六颗骰子居然只掷出一点，这需要多么高超的技巧？
难怪黄四提议比小，这绝技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张宝儿不甘示弱，同样以叠罗汉的方式掷出一点。
每人三把，一模一样，观众看得大呼过瘾。
黄四眼中的敬佩一览无遗，他感慨道：“张先生，不是奉承，我黄四以赌会友，见过无数场面，张先生是我见过的第一高手！”
“黄先生！多谢夸奖！您也知道，掷骰子我们永远分不出胜负！”说到这里，张宝儿诚恳地说：“我知道黄先生练成了听骰绝技！坦白说，我对听骰也有点了解，我们就以听骰定胜负吧！”
听张宝儿这么说，黄四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黄四微微颔首，吩咐道：“来，拿眼罩来！”
立刻有助手送上两条黑色眼罩。
黄四深呼吸一口，说：“限定三次，一人掷骰，另一人蒙眼猜数，六个骰子，每个点数都要猜中！”
张宝儿轻轻点头。
黄四递上一个眼罩：“我先来，你猜！”
张宝儿应允，接过眼罩遮住双眼。
黄四摇骰如疾风骤雨，猛然扣住骰盅，骰子瞬间静止。
“一个六点，一个五点，一个四点，还有三个一点！”张宝儿清晰报出骰子的点数。
黄四揭开骰盅，果然与张宝儿所说完全一致。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张宝儿也是听骰高手。
黄四连掷三次，张宝儿同样准确猜中，分毫不差。
张宝儿缓缓拿下眼罩，对黄四说：“黄老板，该您出手了！”
黄四戴上眼罩，对张宝儿示意：“开始吧！”
黄四也不简单，两轮下来，点数判断精准无误。
正当大家以为比赛将以平局收场，张宝儿忽然开口：“黄老板，最后一轮您可要仔细听了，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黄四的耳畔莫名跳动了一下，他点头道：“张少，放马过来，我准备好了！”
张宝儿这次摇得极慢，足足持续了半分钟，骰盅才稳稳地搁在桌上。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黄四身上。
“三个一点，两个三点，还有一个是……”
黄四前五个点数报得干脆利落，最后一个，他犹豫了。
黄四多年练就的听骰技艺，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黄四心中嘀咕：“是四点，五点，还是六点？似乎都有点像，却又不像！”
怎么办呢？
黄四焦虑不安，额头冒出细汗。
见黄四迟迟不说最后一颗骰子的点数，大家都看出他的犹豫，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黄四对最后一颗骰子的点数拿不准，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无奈之下，他咬牙道：“最后一个，是六点！”
张宝儿不由叹了口气。
听到这声叹气，黄四的心沉入谷底，预感到自己输了。
黄四慢慢摘下眼罩，沉声道：“开盅吧！”
张宝儿慢慢揭开骰盅。
众人瞠目结舌。
黄四如释重负。
五个骰子是三个一点和两个三点。
最后一个骰子，既非四点，也非五点，更非六点。严格来说，应该是零点。
骰子的一角立在地上，另一角朝上，其余五个骰子如众星捧月般围住它，没有倒向任何一方。
难怪黄四听不出骰子的点数，这根本没法听。
黄四盯着桌上的六颗骰子，如欣赏艺术品般，不抬头地说：“张少，这一手真是绝了，它该有个名字吧？”
“这叫‘独秀于林’！”张宝儿毫不隐瞒。
“独秀于林！”黄四低声重复两遍，赞许道：“好名字，恰如其分！”
说完，黄四抬头对张宝儿微笑：“张少技高一筹，我输了！”
“不不不！”张宝儿连忙说：“是我占了便宜，我们应该算平局！”
“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败得光荣只是虚言。我赌博多年，一直认为赢要光明正大，输也要洒脱。张少，不必再为我脸上贴金了！”
黄四一番话让张宝儿无言以对，黄四果然如他所说般光明磊落。
“长江后浪推前浪，张少前途无量，黄某自愧不如！告辞了！”
说完，黄四留下众人，背手离开。
张宝儿想都没想，立刻追了出去。
张宝儿尾随黄四，穿过几条街，见行人稀少，上前喊道：“黄老板！”
黄四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张宝儿：“张少，答应乾坤赌场的人来踢场时，就应该料到这个结果。常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可惜……”
说到这儿，黄四摇头道：“可惜，我固执地侥幸以为，我不会输。其实，这世上哪有常胜将军，就算赢了，终究会输的！”
听了黄四的话，张宝儿浑身一震。
黄四对张宝儿说：“张少，还是那句话，愿赌服输，动手吧！”
张宝儿知道他误会了，连忙解释：“黄老板，您的赌技出神入化，我很佩服。找您是想提醒，天通赌场比您想象的复杂，您赶快离开长安，否则会有大麻烦！”
黄四闻言欣慰，点头道：“谢谢张少，我这就离开长安……”
话音未落，黄四突然盯着张宝儿身后，眼中流露出恐惧。
不等张宝儿回头，两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边掠过。
只见一人刀光一闪，黄四的头颅落下，张宝儿甚至看到黄四的眼睛还没闭上。
另一人手中握着个大皮囊，准确接住头颅，黄四身体倒下时，那人迅速用皮囊套住，利落地系紧囊口。
两人配合天衣无缝，地上连一滴血都没留下，看得张宝儿瞠目结舌。
……
张宝儿又一次为天通赌场化解危机，胡掌柜欣喜若狂，设宴庆祝张宝儿的胜利。
张宝儿打败了黄四，天通赌场声名大噪，远超乾坤赌场，胡掌柜怎能不开心？
席间，胡掌柜问张宝儿：“宝儿，你的听骰技巧是如何练成的，能说说吗？”
张宝儿心中还想着黄四的惨状，心不在焉地说：“只是运气罢了。”
胡掌柜满脸笑意，而张宝儿心中沉重，忍不住问道：“胡掌柜，说实话，天通赌场会不会也让我去对付别的赌场？”
听张宝儿这么问，胡掌柜的笑容凝固了。
张宝儿的猜测没错，胡掌柜确实接到这样的指令。
乾坤赌场屡次挑衅，礼尚往来，天通赌场必须还击。上面已经命令胡掌柜，尽快派张宝儿去乾坤赌场踢场。
胡掌柜正愁如何告知张宝儿，张宝儿主动问起，他知道早晚要告诉张宝儿，只好如实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