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选秀1
翌日寅时,天还不曾大亮,微微有些亮光照进了姜唯的房里,姜母周元娘已经到了姜唯房中。“儿,我的儿,快快起身梳妆。昨日我便同老爷说了莫要扰你安歇,偏他是个不听用的非要来寻你,定是扰着你了罢?”姜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睛略有些发涩,云汐已经把她扶坐着给她净手了。“母亲莫要这么说,父亲不曾扰着我,平日里我也是申时歇下。”姜唯边说着边打哈欠,今日确实起的早。
不知何时被拉到了铜镜前,姜唯一边昏昏欲睡一边任由徐嬷嬷在她的头上捣来鼓去。等她清醒时铜镜里映出来的倒不像是自己了:头发被徐嬷嬷的一双巧手挽了一个垂鬓分肖髻,发髻左边镶了一只银质四蝶步摇,右边是一支白玉梅花簪,发髻后面戴着一朵淡紫色的剑兰花;耳朵上戴着一对山岚色的铃兰花耳铛,一袭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脖子上挂一个小巧的如意平安金项圈,在葱白色的衣服上不显突兀反倒衬得姜唯更添贵气又不失亲和。着一双软底头镶珍珠绣鞋,因要走动只镶了一颗东珠,一看便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儿却又不显拔尖儿。再看脸上:因姜唯鲜少出门,脸上自然是白净的,浅浅敷了一层茉莉香粉显得更加白净,眉毛今日是周氏亲自给她描的秋娘妆,周氏心知女儿同自己相貌更像些,秋娘眉实在比远山眉和柳叶眉更适合自家女儿。一双杏眼里面虽有着淡淡的惺忪,可也一眼就让人觉着有趣至极,鼻子小巧玲珑一个,从侧面看鼻子倒是有个陡坡,像是人坐着时候放在地上的腿。嘴上抹了些谷鞘色的口脂,一双玉手微微有些丰润,指头如鞋头上的珍珠一般圆润,让人一瞧便知这位姑娘平日里被伺候的很好,身上透出来的书卷子气不难让人想到这是位官家姑娘。皓腕上一个羊脂玉镯,触手生温。远远看上去虽不敢说像天上的神仙娘子,可也略有些《石头记》里薛姑娘的意味。
“母亲,快些停手罢!女儿要坐不住了。”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云汐,速速去差人把车杌子备好,姑娘这就要出门了。”随着云汐的答应声,一碗七宝擂茶已经端到了姜唯面前。因进宫选秀不敢吃喝太多,若是在宫中想要更衣可怎么办呢?站在等候的队伍里难道对着姑姑们说要去更衣?便是民间采选的姑娘也不会如此失礼,若是更衣的时候轮到你了可如何是好?若是站在龙颜前想更衣了可如何是好?若是在龙颜前失礼可如何是好?没人想要去试一试。七宝擂茶里有芝麻、糯米、绿豆、花生等干粮,拿来垫垫肚子最合适不过。喝下半盅虽不至于饱肚子,但至少是不饿不渴了。在宫里饿了可怎么办?这可没人问过,也没有秀女问姑姑要过果子吃,想也知道必不是什么好果子。
周氏亲送姜唯出的门又上了车杌子,瞧着姜唯出房门,二门,再出了大门,由云汐扶着上了杌子,再上了马车。姜唯掀开车窗帘子一角来:“母亲不必再相送,女儿不多时便回来。快快进屋去罢!”强忍着泪意,姜唯假装看不见母亲的泪眼,放下帘子扭过头去。生怕再对着母亲就退了选秀的心。马车缓缓向皇宫的方向行着,姜唯能听见早膳铺子开门的声音,也能听见别的马车声音,今日因有选秀无朝会,想来这些马车声同她一般是去选秀的秀女。
果不其然将要到宫门时,姜唯已经碰上了三五辆马车,车夫德叔赶得一手好车,愣是没让别的马车碰着姜家马车的一丝一毫。停车时也不见一点儿颠簸,稳稳当当的就把马车停好了,德叔把杌子放好之后才招呼姜唯:“到地方了,请大姑娘下车”
云汐是不能上马车的,若姑娘是去寻别家姑娘说说话,经姜唯点头可以在马车内服侍,但今日不同,马车是要到皇宫门口的,便是姜唯点头云汐也不敢坏了规矩,必须跟着马车一路走来,索性姜府离着皇宫也不大远,约莫三刻钟不到便到了。云汐掀开车帘伸出手,姜唯扶着云汐稳稳当当的下了车。“劳烦德叔了,回府后我定亲给德叔奉茶。”姜唯笑嘻嘻的说道。破开了德叔为着姑娘选秀显得有些沉闷的气氛。
“姑娘,婢子只能送你到这了。姑娘莫紧张,昨日老爷说的话婢子虽离得远听不太真切,却也能猜测出几分老爷的意思,婢子便在此等您出来,绝不走动。”云汐边扶着姜唯往宫偏门走去边说着,若是细看便能看出云汐步伐微微有些不稳,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两分颤抖。宫门口已有引路的嬷嬷朝着姜唯几人走来:嬷嬷着一身佛头青色宫装,头发丝像是用浆糊糊在了头上,纵使风吹来也一动不动,嬷嬷头上除了一支最普通的榆木簪再无其余钗环,连耳铛也不曾戴。细看之下能看出耳眼里像是有茶叶枝子样的小棒子。双手交叠于小腹前,走路的姿势与步子的大小像是丈量过,凭姜唯看着是看不出每一步之间到底有没有差距。引得云汐也暗暗有些学着嬷嬷的样子,头昂起来,胸膛挺起来,扶着姑娘的手也不再颤抖。
“老奴秦氏,见过姑娘,老奴托大,姑娘可换我一声秦嬷嬷。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女儿,入宫门前需让老奴瞧一瞧名牌。”嬷嬷走到姜唯前四五步远处屈膝开口道。云汐赶忙拿出姜唯的名牌,说是赶忙,但也不见一丝慌乱。借着名牌挡着,一个灰色小巧不带一丝花纹也不见穗子的荷包也一并递到了秦嬷嬷手里。秦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一摸这荷包的份量与形状就能分辨出里面应是两个小金稞子,另有两枚小银鱼。再看一眼名牌,赫然写着“姜唯”,背面是“礼部员外郎姜安礼之女”。这位姜大人虽品阶不算高,乃是从四品,但确是有实权的。秦嬷嬷不敢怠慢,查验了名牌便接过云汐的活计,引着姜唯向宫门走去。
刚要进宫门时便听见马车到达的声音,姜唯略转过头粗粗一看,乃是一辆双骑的马车,怕是比自家的马车大了一倍有余,马车上赫然一个大大的“杨”字。说到这杨家,同姜唯家还颇有些渊源,他父亲的顶头上司,礼部尚书杨大人。他女儿杨玉娘姜唯也是见过的,比姜唯虚长了一岁,将要议亲时运道不济先帝没了,新皇又登基,拖拖拉拉的直把这位杨姑娘拖到了十七岁。如今想必定然是她来选秀了,若是选秀不成,她的年纪必要早早的定下婚事出门子了。姜唯不再想,一路跟着秦嬷嬷到了一处宫苑的门口,只瞧着这宫苑上三个大字“静华轩”,坐落于御花园内,想必不是用来居住的宫室,像是贵人们凑热闹听曲看戏的去处。秦嬷嬷一路引着姜唯到了偏殿,说是偏殿,坐于御花园想也知道不会小,两个偏殿容纳百余人还是绰绰有余。姜唯来的不早不晚,偏殿已有许多秀女等着了。粗略瞧一瞧怕是已有二三十余,还不算另外一个偏殿,只怕这次选秀的秀女足足有百余人。从民间采选来的都是选了又选筛了又筛的。纵使出身民间姜唯也不敢看轻了任何一个。只瞧这些秀女见着姜唯进来,一个个都拿精心打扮过的眼睛打量她,因着都年纪小,藏不住心思,眼睛里面都明晃晃的写着有羡慕的,惊艳的,无所谓的,嫉妒的。姜唯不曾理会这些眼睛,向嬷嬷到了谢之后也坐在了殿中,秦嬷嬷心生满意对她道:“姑娘安坐,巳时便开始选秀,五人一队去主殿让皇上和太后娘娘瞧一瞧,姑娘只管在这等着,莫要乱走动,也莫要饮多了茶。老奴须继续接下一位姑娘,不好再陪姑娘了,望遂姑娘愿。”姜唯站起来大大方方行了一礼:“多谢嬷嬷提点。”
姜唯扫过殿中,借着余光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五颜六色的看得姜唯琳琅满目,正当姜唯比较着那位穿鹅黄色襦裙戴杏花玉簪的姑娘和那位着水红色裙子戴金丝步摇的姑娘哪位更美时,又有新的秀女来了。便是那位杨家姑娘。
杨姑娘进来后给她引路的嬷嬷也同姜唯的嬷嬷一样给杨姑娘提点了几句,说出来的话也一样,杨姑娘也起来给她行了礼。杨姑娘刚一坐下,扭头见着姜唯,脸上并不见多诧异地同她说起话来:“姜家妹妹?你也来了?前些日子听说周夫人病了。这段时间夫人可好?观棋妹妹可好?”
姜唯被这一连串的问句绕住了,思索了片刻答道:“难为杨姐姐惦记着,我母亲已大好了。现下身子也爽利着,不再吃药了。观棋也好,前日里还写了几张大字让我瞧,也在纸上问我杨大姐姐何时来家里做客,她倒是惦记你上次带来的糕点。”
杨玉娘回道:“这有什么难?那糕点是我兄长从江南带回来的厨子做的,我尝着新奇有趣便给你带了些。不曾想到竟得了观棋妹妹的喜欢,回头我便交代厨房多做一些给观棋妹妹送去。”姜唯道了一声谢两人便不再言语,许是因为身边人多不便交谈,许是因为母亲们交代过在宫中定要少同人言语,也许是因为同为秀女,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要点到为止。姜唯趁着交谈好好打量了一番杨玉娘。只见她身着一袭云峰白色底缀青色如意花纹襦裙,袖口和领子都有暗纹,细看之下应当是掺了金丝,头发挽了一个极精美的飞仙髻,头戴一对鎏金点翠钗并一支金凤尾玛瑙步摇,颈下坠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制无事牌,无事牌下的小穗子缀了一颗圆润无比的东珠,倒是不大,小小的一颗,散发着隐隐绛紫色的光晕,有些让人瞧一眼便有些挪不开眼的意味。其余环佩姜唯倒是没再细瞧,想来也是,尚书之女这般打扮模样着实不算出格,但能瞧出来是下了苦功夫的。单闻杨玉娘身上的香味,不浓不淡不远不近,绝非一日之功,最少要提前十日开始熏衣衫鞋袜,熏了再散散了再熏,如此反复七次有余,穿这条裙子时方不用熏香,仿佛这香味不是熏上去的,而是长在衣衫上,长在杨玉娘身上似的。
如此看来,杨家确存了把杨玉娘送进宫做妃子娘娘的意思了。姜唯心里想道:若单论家世,怕是坐在此处所有秀女也比不上这位杨姑娘,只是不知道杨家已出了一个礼部尚书,这杨姑娘入宫是奔着哪个位置去的?若杨姑娘能入选留牌子,品级绝然不会低了,杨家送这样拔尖的女儿入宫,究竟是盘算着什么?当今皇后无子,身体也不好,连姜唯也知道这位陈皇后常年称病不起,莫不是…姜唯想到此处后背略出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不多时便到了巳时,只见一位身着灰蓝色的公公带着四五个做公公打扮的宫人,拿着一封折子到了偏殿。秀女们纷纷起身,参差不齐地向这位公公见礼,这位公公忙侧过身去,堪堪受了个半礼站定道:“给各位姑娘们问好,奴婢姓黄,姑娘们可唤我一声黄公公,奴婢蒙受天恩,今日来接姑娘们去主殿见天颜,瞧着姑娘们都是学过规矩的人,但奴婢也不敢含糊,须得提醒姑娘们一句不可直视天颜。进主殿分为五人一组,片刻后奴婢念到名字的姑娘,请随奴婢进主殿。”
选秀的规矩极简单,由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一起选,若是当选了则留下秀女的牌子,没当选择则赏银百两,赐御制荷包一个,好叫民间远道而来的姑娘们有盘缠,赐御制荷包则叫姑娘们面上有光,也不是留了牌子便入了天家后院,也有指给王爷宗亲们做妃子的。留牌子三日后便有教规矩的嬷嬷到各家府中贺喜,并告知府上是出了天家贵人还是宗亲贵人。不论是什么贵人,总之只要留了牌子便是李家的人了,便是青云直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世道女子难出头,便是成亲之前从不曾出过家门的女子也比比皆是,好像为母家争光的办法只有出嫁这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