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水（后）
（宁静的河流上，波光粼粼。一座小型祭坛静静矗立，上面摆放着新鲜的贡品和摇曳的香烛。场地中央赫然立着一五尺高的堂鼓，两侧仪式陪同人员席地而坐，手拿一些乐器，有大小铜锣、手摇铃，周围布置了四盏白纸灯笼，上面印有文字，应该是一些辟邪驱怨的法咒。金素灵站在铺好的草席上，身着传统的巫女圆衫，腰间悬挂着彩铃与折扇。）
“可以开始了。”
启明与皓霖等人站在设定的安全范围之外的地方，他俩观察着周围变化。随着天空云朵的飘散，整个月亮完整地显现出来，他们相互确认后，准备举行渡魂仪式。
（魂和念都是无形的，但各有特点。魂更具体，像活人的样子，没有实体；念虽然强大，但更偏向于善良，因此更容易建立联系。魂有时会有自己的想法，可能来自生前的记忆或情感；而念则更被动，等待与他人建立连接。）
“………（诵文）”
随着陪同人员一声高呼，乐器声如波涛般涌起，金素灵虔诚地跪拜在地，开始低声祷告，诵念古老的咒语。她的声音如清泉流淌，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神明的敬畏与虔诚。
“ , , …”（太上说，皇天生我，皇地在我…）
当祷告完成后，金素灵起身，她轻轻敲打起身前的堂鼓，咚咚咚咚，随着节奏不断加快，周围的气氛也越发庄重而肃穆。
“,,”（司命兴我，太乙临我，玉神度我）
她的声音渐渐高昂，与堂鼓的敲击声、铜锣的铿锵声、手摇铃的清脆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庄严而神圣的乐曲。她的脸上充满了虔诚和镇定，似乎正在与另一面的世界进行着深入的联系。
勇智端坐在祭坛前，面貌相比之前恢复了许多。一米之外，由一根根艾草编织而成的界绳与树枝捆绑插入泥土，上面还贴有类似辟邪经文的符咒，围绕成一个保护圈，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外界的干扰隔绝开来。
小玲的父母紧紧抱在一起，他们的肩膀在颤抖，脸上写满了痛苦与哀伤。虽然他们无法接受女儿的离世，但在关乎勇智这孩子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们仍然努力保持坚强。
“ , ”（日月助我，星辰照我）
金素灵微微闭上眼睛，开始缓缓摇动，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纤细的指间缠绕着一只彩铃，彩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声音。口中默念着古老的咒语，每一个字节都似乎蕴含着坚定信仰。
“。”（五行辅我，四时成我，阴阳从我）
金素灵开始进入一种“癫”“痫”状态，她的动作变得诡异而有力，四肢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风声似有旋律般吹得树木沙沙作响，与此同时，平静的水面也微波泛起波澜，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牵引。金素灵察觉到什么，将折扇展开来，只见那折扇上绘制的神秘图案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随后一个身影从湖心深处缓缓浮现。那是一个女性魂魄，她全身被湖水浸透，湿漉漉的衣袍紧贴在她身上，透出一种阴冷而凄凉的气息。她的面容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凌乱地垂落在脸庞两侧，眼神中充满了憎恨。
“为什么！”
小玲的亡魂愤怒地宣泄，她的声音如同被撕裂的布帛，尖锐而刺耳。
“小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勇智见到心爱之人这副模样，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放在胸前，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悔恨。他的肩膀低垂，仿佛在承受着重重的压力。
“对不起？你怎么知道我自己承受了多少！”
小玲的亡魂不顾男生的说辞，继续宣泄着内心的愤怒。
“你不知道！”
在落水的瞬间，死亡并没有结束痛苦，而是伴随慢慢窒息的感觉，进入一片漆黑，就连生命最后一束光也将被剥夺，她伸出手想要触摸天空，却再也没有机会。
“为什么你要选择抛弃！”
她的眼中不断有黑色液体流出，那是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在流淌。她愤怒地挥舞着手臂，湖水在她周围激荡起层层涟漪。
“为什么你要选择别人？。”
亡魂的身体剧烈颤抖，她的手指弯曲成爪状，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又无法触及。
“为什么，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没有出现。”
亡魂说道。她一点一点靠近男生，周围的温度正在持续下降，冰冷的气息如霜刀割面，那种压迫感让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直面而来。
“听我解释小玲，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勇智努力挺直身体，试图与亡魂对视，但眼中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不不。”
亡魂突然暴躁起来，挥舞着双臂，她的头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血丝。
“。”（北辰相我，南极佐我，五帝助我）
随着呼啸的风声渐强，金素灵感受到她的念力正在凝聚。她将手中的折扇点燃，熊熊火焰瞬间扩散，照亮了周围的黑暗，仿佛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在她的引领下，仪式人员全神贯注地敲击着鼓面，鼓声如雷，震撼其心。
“我一个人好痛苦…好无助…”
亡灵说道，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
“没有人能够理解…没有人能够诉说…”
亡灵低下头，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仿佛想要寻找一丝温暖。
“小玲，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没有给予你应有的关心和爱护。对不起。”
勇智说着，眼泪滑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嘭嘭嘭（敲打声）”
亡魂想要靠近，却被一股力量阻止在勇智身前。她奋力击打着无形的屏障，每一次的碰撞都让她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嘴巴向两边撕裂，露出狰狞的牙齿。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为什么没有出现！！！”
亡魂瞬间觉得狂躁，那种恶念稳稳压制了仅存的善，她开始剧烈变化，身体像快被扭曲的藤蔓。
“她要成魂了！”
沈皓霖在一旁呼唤道。当念聚集阴面世界足够多的能量，它就能开始转化为更高一层的魂，而魂是仅此于煞的存在，即便是金素灵和阳启明联手也很难再渡化。
“小玲！勇智没有说谎，他并没有抛弃你。是爸爸妈妈的错…”
小玲的母亲走上前来，她的眼中满含泪水，身体微微颤抖着。她伸出双手，想要靠近女儿的灵魂。
“小玲，是我和妈妈没有将事实告诉勇智，是我和妈妈做得不对。”
父亲想要冲上前，却被启明和沈皓霖拦下，他只能站在远处，双手紧握成拳，眼中充满了悔恨和无奈。
“妈妈…爸…”
亡魂小玲见到母亲的身影，她的怨气稍微停顿了一下。她的目光在母亲和父亲之间徘徊，眼中的痛苦如同被刀割一般。
“你不要怨勇智，不要怨他。”
小玲母亲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支撑不住，身体摇晃了几下，父亲连忙扶住了她。
“小玲，那个女孩是勇智的表妹，妈妈已经去帮你问过了。”
小玲的母亲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她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坚定有力，仿佛在告诉女儿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不，你们没有错，是他根本没有想过我。”
亡魂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绝。
“啊…！。”
亡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控制一般，她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但身体却被一股力量紧紧束缚住。
“”（汝等冥顽不灵，必以雷霆之威，将其魂飞魄散。）
金素灵的瞳孔忽然上翻，声音变得特别粗糙，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男人所发出的低吼。她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酷，那种威慑足以压制住女孩的狂躁与愤怒。
“素灵，再等等！”
阳启明大声劝道，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他知道巫女的规矩，如果不能渡化那就只有消灭，然而这对于眼前的勇智和父母来说，或许宁可被所爱之人吞噬、伤害，也不愿意见到她魂飞魄散。
“小玲，你不要再被情绪左右了。”
小玲母亲祈求道。
“小玲，爸爸妈妈没有骗你。”
小玲父亲也大声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和坚定。
启明毅然决然地走出安全线，挡在了男生身前。此时就连金素灵也未曾想到启明会做出这一举动，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不解。
“月妍，别冲动。牵连的人越多，对于我们来说风险就越大。我们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冒险了。”
月妍刚想跟上去阻拦，却被李叔一把拉住，他沉声道。
“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恨意在你心中肆虐，我深知其威力。但即使你选择了极端的复仇，即使他愿意为爱而失去生命，这样的终结，真的能够弥补你们心中的裂痕吗？你内心深处，是否真正渴望这样的结局？”
启明用温和而无畏的声音询问道。他虽看不见亡魂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他能感受到空气中散发的腐味愈发刺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男生低着头，双手紧握，肩膀抖动，不停地哽咽着，声音破碎而无力。
“他是否曾在漫漫长夜中，面对重重困难而独自颤抖，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他是否曾在遥远的距离面前，思念如潮水般汹涌，却始终没有心生放弃？”
启明质问道。
“你或许从未见过他眼中闪烁的泪光，也未曾听到过他内心深处的彷徨。但请相信，那些害怕、担心、忧思，他都曾有过。然而，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与你共同生活的坚定期盼，他选择了默默承受，选择了用坚韧和勇气去对抗一切。”
启明的话语像一把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女孩的内心，唤醒了她仅存的理智。
“……”
亡魂魄的脚步变得沉重而迟缓，尽管充斥着无尽的怨念与仇恨。当她将目光锁定在面前那个男生身上时，她的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我知道…”
女孩低声哭泣着，她的声音颤抖而微弱，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挚的情感。
她开始意识到，是自己一直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而在她眼前，她所爱之人却正在被无尽的痛苦所折磨。他的面容憔悴，身体颤抖，然而，她却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她的心已经被过去的阴影所蒙蔽，失去了应有的柔软和温度。
“爱不是折磨，更不是枷锁与占有。”
听到启明的话，亡魂眼中的怨气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的目光开始变得柔和，黑色浊液也变成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身上的阴冷与凄凉正在转化。
“小玲我清楚，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弥补过去的过错，但请允许我向你表达我内心的忏悔和真诚。”
勇智诚恳地说道。
“哪怕…付出生命，我也愿意。”
勇智说道。
此刻的小玲散乱的头发正在一点点柔顺地垂落，充满黑色与红色的眼球也在逐渐恢复正常，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了深深的悔恨和无尽的思念。
“素灵…现在可以渡化了。”
沈皓霖在一旁说道。
“ , , , （三千金刚，五千法神。如尊降临，净化我身。）
随后，金素灵取出几张符咒，用烛火点燃。她低声念诵，开始为女孩渡魂。她深知，一旦滞留阳间七日之久，女孩便再无转世之可能，因此她必须尽快完成这一仪式，让逝者得以解脱。
“我…原谅…你了”
（死灵）她开始缓缓地回首过去，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同被风卷起的尘埃，渐渐在眼前浮现。她看到了自己一直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之中，那些曾经的欢笑和泪水，都被她紧紧地锁在了心底，成为她无法摆脱的枷锁。
“小玲！”
当符咒之火的最后一点余烬，在寂静的夜空中闪烁，犹如黑暗中的一抹微光，短暂而明亮。死灵的气息在这束光芒的照耀下，变得温婉而安详。
她伸出苍白而透明的双手，仿佛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男子。她知道，这是他们两人最后的相见，是生命与死亡的交汇点。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声音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所束缚，再也无法发出。
她的泪水随风飘落，化作点点晶莹，仿佛是在请求风，代替她最后一次拥抱那个深爱的男子。男子眼看着她逐渐消散的身影，心如刀绞，他奋力向前冲去，跪倒在地，试图冲破那无形的结界。
然而，爱虽能超越时间的长河，跨越山川大海的阻隔，却终究无法逾越生与死的鸿沟。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留下无尽的哀伤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