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水(前)
次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暖的光穿过玻璃窗户,逐渐延伸至整个办公室。书柜的木质纹理在光影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细腻,每一道木纹都变得不再陈旧。风,拂过桌上未合上的书籍,带着它的清新,书页轻轻律动,像是与它共舞着。
“昨晚又在公司睡着了。”
有人轻轻推开那扇原本锁着的大门,伴随着金属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嗒”声,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走了进来。
“哦,你来了。”
阳启明被声音吵醒,他揉了揉眼睛,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坐起身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眼神逐渐变得清晰。
“干嘛,我才休息几天,两个大男人就没办法应付了?”
女孩正是周月妍,公司聘用的助理。目测身高在一米七上下,身穿一套深灰色的工装,显得干练利落。她的头发被束成一个低马尾,并非那种特别出众的长相,却是气质清新,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和一副自信的神态总会让人记忆深刻。
“给,这是楼下马婶送的豆浆和油条,趁热吃了。”
周月妍走到桌前,将手中的早餐轻轻放下,转头走进茶水室,见到两人留下的麻烦,开始收拾起来。
“就属你人缘好。”
阳启明端起豆浆,饮了一口。
“等会先进去洗漱一下,整理整理。万一有客人,你这个样子,直接拉低公司形象。”
周月妍从茶水室轻盈地走了出来,袖子随意地系上半截,露出干练的手臂线条。手中紧握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废弃物。
“等会别忘了写卷《辟邪咒》送给马婶。”
周月妍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好嘛,我就知道,没白吃的早餐。”
启明苦笑着说道。
“你看你说的,都是街里街坊,总有照应的时候,让你写卷字,你就不乐意了?”
周月妍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调侃道。
“哪敢,我吃完就写。”
阳启明回道。
“对了,皓霖说你昨天驱了念,今天好点没?”
周月妍走到启明身边,关切地询问。
“嗯,恢复得差不多。”
启明站起身,简单活动后,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吐为快,将紧存的一点疲惫赶出体外。
“月妍,你帮我定到票没?”
启明注重到悬挂的日历,看了看日期问道。
“你猜”
月妍回道,显然她在卖关子。
“当当,好不容易弄到的,听说这个禅云法师目前在整个中部都非常出名,这次修行会一票难求。”
月妍从包里找出俩张纸票,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纸票,在启明眼前晃了晃。
“禅云法师……“
启明低声念出票上的名字,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像,很像”
启明接过纸票,目光立刻被票上的人像吸引。他凝视着那几分熟悉的面孔,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什么很像?你认识他?”
周月妍察觉到启明的异样,好奇地凑了过来。
“不,我不认识。他和老师的一位旧友有几分相似。”
启明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对了,沈太汇过来一笔捐赠,我已经跟皓霖沟通过了,让他自己处理。”
周月妍一边整理着办公桌上随意摆放的书本,一边漫不经心地提及。
“嗯”
启明放下票,简单地回道。
没过多久,走廊上传来熟悉的喧闹声,不用细听就能辨别出是沈皓霖的声音。他身穿一件简洁的短袖衬衫,搭配休闲西裤,脚上是那双标配的黑皮鞋,擦拭得锃亮。
“好了,都说了不要,您就别再给转钱了,这是我和启明的公司,不是沈家的家族企业。”
沈皓霖的声音愈发洪亮,丝毫不顾周边还有其他办公企业的人正在工作。
“挂了。”
沈皓霖不等电话那头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一大早,就练字呢?我看看。”
阳启明端坐,全神贯注于白宣纸上,手中毛笔慢而有力,精而不乱,一撇一捺都笔酣墨饱。显然并没有被沈皓霖嘈杂而打扰。
“唉,小心点,还没干呢!”
等启明一落笔,沈皓霖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宣纸,仔细端详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赞赏的表情。
“哟,小周,几天没见又变漂亮不少。”
此时小周从茶水室走出来,沈皓霖见到她便忍不住调侃两句。
“沈老板,我就一打杂的,您身边的美女大把,我哪敢在您面前自诩漂亮”
小周谦虚地回应道。
“这里哪位是老板?”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位年纪四十出头的男子,身材偏向魁梧,手上金光闪闪的名表和脖子上粗壮厚重的金项链特别显眼,即便是西装革履也难以掩盖镶入骨子里的社会气,只是他那发型显得有些突兀,远看像一顶锅盖,盖在头顶,整个头发遮住眉毛以上,让人好笑又不敢轻易嘲笑。
“您好,有什么事吗?”
周月妍问道。
“(嘿嘿)我想看看生辰。”
男子笑了笑说道。而这种笑让人一看就是一种伪善。
“这位先生就能看,请坐,我去备茶。”
周月妍指向坐在桌前的阳启明,随后领他坐下,转身走进茶水室。
“我先去抽根烟。”
沈皓霖见有客户,便转身走向门外。礼貌性的回避,这是出于客户隐私的基本尊重。
“坐吧,诉求是什么?”
阳启明将桌面整理好,拿出白纸和笔递给他
“眉毛被动过。”(内心想法)
当启明与男人面对面时,不经意地察觉到眼眶周围呈现淡黑色,还有眉毛形状,明显眉尾有修剪的痕迹。
“我想看看财运,这是具体时间。”
男人写好后笑着将纸递给启明。
“乙丑、壬子、丙子、甲辰。”
接过信息,阳启明开始在白纸上进行推断。
(子平命法与紫薇斗数同为一种古老的中国传统学问,统称为命理学。源于宋初名士徐子平。)
“这种眼睛…,是四白眼。”(内心想法)
阳启明进行到一半时,他抬头看了看男子的眼睛,眼睛黑瞳很小,像悬浮在中间,上下露出了眼白,而整个眼白呈现一种暗黄色,看起来像长期酗酒的病人。
“关节…粗大。”(内心想法)
男子表现出很随意,刚想把手放在桌上,察觉到启明视线在向他的手掌移动,他刻意将手放入桌子下方,似乎在逃避什么。
(相书记载:猪眼、熊眼、狼眼、蛇眼、蜂眼、主凶恶横死。)
“这位先生,我看不了。”
阳启明顿然放下手中的笔,把纸合上,对男子说道。
“怎么?上门的买卖不做了?”
男子眉头皱起,显然有些不高兴。
“不好意思,我水平有限。你还是另请高明。”
阳启明淡淡回道。
“你这家伙!你是在耍我吗?”
男子闻言,脸色一沉,站起身来,语气中开始透露出丝丝威胁。
“看不见吗?墙上的字。”
这时恰好沈皓霖从门外听到动静,赶紧掐掉手里的香烟。眼见气氛不对,他抢先一步走到启明身前,摆头示意,对着墙上裱起来的字迹说道。(心术不正,无可奉告)
“走吧走吧”
沈皓霖劝道,语气沉稳。见他还愣在原地,沈皓霖双手帮他捋了捋西装领,示意他不要乱来。
“奇了怪,这到了手的钱还有退回去的人。”
男子冷笑一哼,低声自语。
“他这种面相连我都知道,基本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这种人就别再浪费时间。”
等男子走后,阳启明将刚才未写完的白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沈皓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阳启明,沉默了片刻说道。
男子下了楼,推开楼下玻璃门,径直走向停靠在路边的一辆白色轿车,这辆轿车的窗户被深色镀膜覆盖,从外面几乎无法窥视其内部。
“怎么样”
项链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座上早已有一位男子等候,他衣着得体,气质沉稳,与项链男的张扬形成鲜明对比。
“算到一半,就打发我走了。”
项链男双手抱头,倚靠在车座上,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随意。
“他应该是发现了。”
另一位男子微微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声音平静如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发现什么?”
项链男疑惑地转过头来,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不解。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慌乱,仿佛在努力掩饰着什么。
“你坐过牢。或者你杀人的事。”
男子直言不讳,语气中不带一丝波澜。
“你不是说可以帮我隐藏掉吗?”
项链男猛地坐起身,身体侧过来,急切地问道。
“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男子凑了上去,仔细检查起来。他的目光在项链男的脸上游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头发戴得很好。”
男子用手拨了拨项链男子的头发,那浓密的头发如同真的一般,原来只是为了伪装。他轻轻地抚摸着,仿佛在评价一件艺术品。
“眉毛也修过了。”
男子又仔细检查了他的眉毛,那自然的弧度仿佛天生如此,但男子却知道其中的秘密。
“哦哦,是这里,让你戴的隐形眼镜呢。”
男子注意到项链男的眼睛,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仅仅一双眼睛就出卖了他整个伪装。
“我给忘了,嘿嘿。”
项链男捂着半边脸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尴尬和无奈。
“你瞧你这样,谁见了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男子不屑地摇了摇头,对他有种烂泥巴扶不上墙的感觉。
“嘿嘿,那我这不是没办法。天生这股气质。”
项链男摸了摸后脑勺。
“走吧,老板说了先试试他的深浅。”
男子不再多言,扭动钥匙,轿车迅速掉头,疾驰而去。突如其来的加速让项链男险些被甩出座位,他赶紧稳住身体,不再说话。
阳启明坐在电脑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拉入了那闪烁的光影之中。而沈皓霖则悠闲地瘫在沙发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全神贯注于他的手机游戏。
“喂,何警官,你好你好”
“他在,好,启明,何警官找你”
周月妍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安静的氛围,她正翻看着记事本,手里的笔不时地在上面划过。她抬起头,视线扫向阳启明,轻声说道。
(阳启明有个习惯,工作时手机静音。这虽让找人者困扰,却助他专注。因此,他常有沈皓霖或周月妍等人陪伴,他们既保护他免受打扰,又传递重要信息。)
好,你好何警官。”
周月妍用力地敲了敲电脑桌面,将手机挡在电脑屏幕前,这时启明才反应过来,接过电话。
“嗯嗯…好”
他站起身,轻轻合上电脑,显然,他接到了一个重要的请求。
(何警官算是阳启明的第一个客户,说来也巧。公司开业当天,楼栋里发生了一起盗窃事件。当时,何警官正在进行逐户询问案件细节,恰巧遇到了阳启明。令人惊讶的是,阳启明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的手会遭遇严重的伤害”。这让一旁的沈皓霖十分尴尬,因为身为警务人员,他对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推论通常都是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最后差点因此引发警局误会。然而,事实是几天后何警官在一次出勤中与歹徒发生近距离搏斗,左手确实遭受了刀伤。自此以后,何警官对阳启明不再抱有一种轻蔑与抵触的态度。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但每次阳启明分析时,他都会非常认真地聆听。)
“皓霖,我们出去一趟,何警官有事需要我们协助。”
阳启明说道。
“好,月妍你就先留在公司。一会李叔会送来一些文件,你帮着他整理一下。”
沈皓霖点了点头,转向月妍说。
“嗯好”
月妍月妍简洁地回应,目送着两人离开。
(某个医院,何警官与几名警员焦急地等候在治疗室外,时不时的进行几句交谈。里面时不时传出几声男子疼痛的哀嚎,让过往的路人都不由得侧目,好奇地偷瞄几眼。)
“何警官!”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何警官的沉思。阳启明和沈皓霖急匆匆地赶到了现场。
“启明、皓霖你俩来了。”
何警官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
“我们这有个嫌疑犯,昨天在审讯的关键时刻,他突然面色扭曲,声称自己下半身剧痛,甚至在审讯室里撒泼打滚。”
何警官说道。
“刚开始我们认为他是为了逃避审讯,故意做作样子,毕竟来警局的多数嫌疑犯都会耍些小聪明。”
何警官说道。
“但是经过一个小时观察,发现他并不是装出来的,随着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们赶紧送他来医院。”
何警官说道。
“在医院里,医生也对他进行了全面性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外伤或器官破损的迹象,所有的生理指标也都显示正常。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请你帮忙看看。”
何警官拿出一份报告单递给阳启明和沈皓霖。启明看了看,确实化验结果与正常值对比并未有什么较大差异。
“好”
何警官陪同启明和皓霖走进诊疗室,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面色黧黑,仰卧在床上,一只手捂住靠近小腹的地方,另一只则捂住靠近屁股的位置,形态十分诡异,就连这里的医生也是头回见。
“啊……呃……好痛。”
男生的声音颤抖而微弱,但是确定他并不是为了逃避审讯,毕竟再精湛的演技在启明看来,那种“相”是骗不了人的。
“你好,你能描述出是哪个部位吗?
启明轻问道。
“像是屁股和小腹之间的某个位置,那种疼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我的神经一样。”
男生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后回答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痛苦和无助。
“有东西。”
沈皓霖站在一旁,表情凝重而专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男生一定是招惹上了极为凶恶的“魂”。这种魂具有很强的致命性,它让沈皓霖在观察男生时,总能看到周围模糊不清的重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附着、萦绕。
“是魄门,会阴穴。”(心理想法)
启明清楚这个穴位的重要性,也明白一旦出现问题,其结果一定是致命的。他的表情在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会阴,经穴名,出自《针灸甲乙经》别名屏翳、下极、金门。为督、任、冲三脉的起点。)
“痛了多久了。”
见到沈皓霖的变化,启明声音有些急切。
“有几天了,刚开始是隐隐的痛,后来却变得像火烧一般难以忍受。现在,我甚至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不断地向里钻。”
男子痛苦地回答道。
“皓霖去拿九针箱。”
启明对皓霖说道。
“好”
皓霖没有一丝犹豫,迅速下楼。
“他的情况非常严重,需要立即使用针灸进行镇痛。但这个过程可能会有些特殊,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可能需要所有人回避。过程中,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来打扰。”
启明侧身与何警官商量到。
“好,我们这就去安排。”
何警官犹豫了一下,他理解启明的决定,但考虑到男子既是嫌疑犯又是病患,他更担心的是个人安危。然而,在权衡利弊之后,他明白此时除了听启明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拿来了”
沈皓霖提着一个精致木式箱包,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箱内有着九种不同样式、长短不一的钢针,下层内还有一捆备好的界绳。
“你确要用鬼门十三针?”
沈皓霖望向启明,眼中满是担忧。昨天在王家老宅的驱念仪式已经让他略显疲惫,而这次相比之下更为危险。使用十三针本身就是一项耗尽心力的活动,连续进行两次无疑是对身体和心理的极限挑战。
(鬼门十三针相传于扁鹊所创,以人身十三鬼穴为法门,驱除身上邪祟之气和一些特定症状,例如癫、狂、痫、会阴穴剧痛。)
“这不是简单的念,它有可能已经成形了魂”。
沈皓霖的声音有些激动,眼神中闪烁着惊疑与不安。
“没事”
启明微微一笑,仿佛能读懂沈皓霖心中的担忧。
“你现在的意念根本不足以支撑完整的十三针。这中间一旦失误,后果不堪设想。”
沈皓霖严肃地质问道,他眉头紧蹙,双手紧握成拳,显然是在担忧启明的安危。
“如果我不抓紧时间,他能撑下去吗?”
启明反问道,他的目光转向病床上那个痛苦挣扎的男子。那男子脸色已经逐渐发青,唇齿紧闭,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整个表情充满了痛苦与无助,那种疼痛仿佛能够穿透人的心灵。
“可是…”
沈皓霖左右为难,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既想保护启明的安全,又不想看着那个男子在病痛中挣扎。
“皓霖,别忘了老师说过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加明白这其中的风险,眼神坚定且具有力量,仿佛在告诉沈皓霖请相信我。
“…”
沈皓霖知道自己怎么劝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太了解启明的性格了。即便话到嘴边,他又不得不咽下去。
“准备好了吗?过程会有些难熬,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是暂时的,你需要保持清醒和专注。”
见皓霖没再说话,启明便对躺在床上的男生说道。
“嗯。”
男生声音虽然微弱,却充满了决心。
“皓霖可以点燃界绳了。”
启明说道。知道劝不动启明,他只能将担忧埋藏在心底,转而关注即将到来的仪式。沈皓霖将界绳围绕在男生与启明四周,界绳就像一个屏障,防范着念的外泄和对于其他的人的保护。
“一针人中鬼宫停。”
随着界绳的点燃,启明迅速从针包中抽出一根纤细的毫针,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对准男生上唇正上方的中点。毫针精准地刺破皮肤,悄无声息地进入男生的身体。
“啊…”
男生猛地嘶吼一声,脸上的暗青色开始缓缓褪去。他紧咬嘴唇,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在剧烈的疼痛中保持镇定。
“二针少商三分行。”
启明紧接着拿起男生的拇指末端,针尖快而狠地刺入。
“嗯…”
男生身体轻微颤抖,十指连心,这种痛楚几乎无法忍受。但他紧闭双眼,紧咬牙关,仿佛在默默承受着一切。
“三针隐白探其盈。”
见男生逐渐适应了疼痛,启明靠近男生下半身,将第三根毫针稳稳地扎在脚趾内侧趾甲旁。
“呼呼呼呼…”
男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那种窒息感也随之散去,疼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
“四针大陵入无形。”
启明全神贯注,第四根毫针准确地落入男生腕掌横纹的中点处。他运用捻、补、泄的手法,眉头紧锁,确保每一针都恰到好处。
(捻、补、泄是针灸中常用手法,对于下针的精准程度、以及针入的深浅,针的次数均匀都有着极大要求。)
“……”
男生逐渐平静下来,虽然额头已经大汗淋漓,但是脸上的痛苦表情也慢慢消散。他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的旅人,现在重担正逐渐减轻。
“五针阳跷八脉平。”
见男生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启明深吸了一口气。他找到男生足外踝直下方的凹陷处,手中的毫针果决地刺入。男生的身体微微一颤,但随即恢复平静,仿佛已经适应了这一切。
“六…六针…六针风府起山陵。”
第六针已经接近皮肤表面,此时阳启明的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嘶吼。(不要你多管闲事!)
仅仅只有七个字,透露出的怨气仿佛能穿透骨头,直达他的灵魂深处,迫使他没有办法集中精与力,强忍着无形的阻力,终于把第六针刺入其中,然而,随着这一针的完成,他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精神也变得恍惚起来。女子的声音回荡在脑海挥之不去,启明感觉自己正在跌入无尽的深渊之中,那种快速坠落感,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就像被针线固定,而心跳猛得加速,濒临死亡。
“阳启明,阳启明!”
在将要接近深渊底部的刹那,一只手突然伸出,牢牢地将他拉住。恍惚中他只看到了皓霖的五官轮廓,但那身影模糊不清,使他难以分辨。现实与幻觉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剧烈头痛。最终,他在这股力量的牵引下,慢慢地昏睡过去。
(几个小时后,阳启明从深沉的梦境中苏醒,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洁白床单上,李叔和月妍静静地守候在他的两侧。)
“你醒了…”
月妍轻声说道,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关心和焦虑。原来,她和李叔在公司里突然接到了沈皓霖的电话,得知阳启明出事后,他们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都说了不要逞能,你…”
沈皓霖的声音突然在病房里响起,显然他也在场。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但更多的是对阳启明的关心和担忧。
“皓霖,少说两句。”
然而,没等沈皓霖把话说完,李叔就轻轻地打断了他。话语中充满了沉稳和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启明能够平安无事,责备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任何帮助。
“…”
沈皓霖闻言,不再说什么,随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眼神中满是无奈和自责。他知道李叔说得对,责备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只是在担心阳启明的安危。为了避免自己情绪失控,说出一些冲动或者无助于事态发展的言辞,他毅然转身,推开了房门,走向室外。
“他好了吗?”
启明略显焦急地问道,眼中闪烁着对男生安危的关切。
“都这个时候了,你先关心关心自己。”
月妍的语气带着几分严厉,但更多的是对启明不顾自己身体的担忧。
“我没事。”
启明努力让自己显得坚强,但他的声音里还是透露出一丝疲惫。
“你睡了三个小时,还说没事。”
月妍反驳。
“皓霖急成啥…”
月妍是第一次看到堂堂男子汉,在面对启明的状况时,竟然会着急到手足无措。在沈皓霖心中,启明不仅仅是朋友、伙伴,更像从小到大的骨肉亲情,他的安危让沈皓霖无法保持克制与冷静。
“干嘛?你多休息一会。”(周月妍说)
启明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掩饰自己的疲惫。
“真没事。”
他不顾月妍反对,执意下床,向门外走去。
“何警官。”
见到何警官坐在近门的桌椅上,流露出愧疚与自责的神情。启明走上前去,轻声说道。
“启明真的辛苦你了。”
何警官站起身,语气中满是歉意和感激。
“没事,何警官,我能了解一下案情的具体进展吗?”
启明突然问道,这突如其来的询问让何警官稍显惊讶和迟疑。
“嗯…好。”
何警官沉默了一会,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详细叙述:
(事情始于一周前,我们接到了一通关于x河边的报案,称发现了一名女性尸体。经过初步检查,死者身体并未发现明显的外伤痕迹,这使得自杀与他杀的可能性都未能被排除。在仔细搜查死者的遗物时,我们在其衣物中发现了一张被撕成两半的自拍照,照片中的另一人是一名男子。
鉴于这一线索,我们将侦查方向初步锁定为情杀。经过内部筛查和信息比对,我们确认这张照片与两天前报案的一对夫妇有关,他们的女儿小玲失踪,并且经过辨认,死者正是这对夫妇的女儿。基于这些证据,我们迅速将照片中的男子锁定为嫌疑人,并依照程序对其进行审查。)
“何警官,可以让我和他单独谈谈吗?”
启明微笑着说道,示意何警官不必太过在意。他指着房间内正在接受询问的嫌疑人说道。
“嗯,你们先出来吧。”
何警官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行回避,给启明和嫌疑人一个单独交流的空间。
“你知道那个女孩吧。”
启明走进男生,男生的身体不自主地龟缩在一起,恐惧与惊恐如同黑夜中的阴影,紧紧笼罩着他,让他惶惶不安。
“真的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请相信我”
男生的声音颤抖而微弱,他一边哭泣,一边急切地为自己辩护。每个字眼都充满了无助和绝望。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悄然无声地滴落在白色的被褥上,瞬间便化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像是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痛苦和冤屈。
“嗯,我知道。”
启明平静地回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男生并非会参与命案,他眼中的恐惧和无辜是无法伪装的。然而,他仅凭直觉和“相”术判断,这在法律上,无疑是站不住脚的,对于警察而言,更是不可以作为确凿的证据。
“和我说说吧。”
启明站在一旁,看着男子悲伤的样子,他知道,这个男生一定也承受着太多太多的压力,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痛苦和挣扎,却是无人能够理解。
(男生的回忆:男生名叫勇智,女生则叫小玲。我和她曾是高中时最亲密的朋友,我们彼此之间的暗恋如同未开的花朵,羞涩而美丽。我们曾共同憧憬未来,约定要一起考入同一所大学,那段时间,我们成为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命运却与我们开了一个玩笑。在公布成绩的那天,我欣喜地得知自己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而她却遗憾落榜。她的失落和痛苦让我心如刀绞,我决定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大胆向她表白,并承诺会等她,一起为我们的未来努力。
然而,分隔两地的现实让我们不得不面临许多挑战。我上大学后,因为学业的繁重,我开始疏忽了对她的关心,甚至有时忽略了她的电话。她因此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脆弱,学习也无法集中精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争执越来越多。她为了见我,甚至会旷课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只为那短暂的相聚。而我,虽然渴望早点独立,为她创造更好的生活,但忙碌的生活让我无暇顾及她的感受。
前段时间,成绩公布后,我试图联系她,却发现再也联系不上她。我问遍了身边的朋友,也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我不敢告诉她的家人,怕他们担心。从她同学的口中,我得知了她再度落榜的消息,我以为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自己,才选择与我断了联系。
然而,直到接到警方的电话,我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立刻选择向学校申请休假,赶回家乡,配合并协助警方的调查工作。)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警官领着一男一女,走进了病房。男人个头一米八左右,身穿着休闲装,但此刻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疲惫和悲伤;女人则是家庭主妇的打扮,她的神情十分伤楚,双眼早已被泪水浸湿,显得红肿不堪。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泪水还是不停地滑落。
“伯父伯母。”
勇智见到两人后,心头一紧,立刻坐起身来,带着些许紧张地叫出了称呼。这两人就是小玲的父母,他们的出现让勇智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勇智,我们都知道了,是我们错怪你了。”
小玲的母亲强忍着悲痛,擦拭着泪水说道。她的声音哽咽,让人听了更加心疼。
“警局刚刚收到线索,小玲的同学在学校的储物柜里发现了女孩留下的一个文件袋,里面有遗书和一些照片。” 警官递给了勇智一封文件。
勇智接过文件,手微微颤抖。他抬头看向小玲的父母,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你的嫌疑被取消了,抱歉。”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歉意和宽慰。
“孩子,都怪我们没有和你提起,小玲的病情。”
小玲的父亲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自责和无奈。
“其实这孩子从你上大学不久,就开始胡思乱想。”
小玲的母亲补充道,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一开始我和她爸也是尽量安慰,并没有重视。”
小玲的母亲继续说道,她的泪水再次滑落。
“直到后来她的举止变得反常。这孩子白天像往常一样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可是到了晚上她就自言自语,疑神疑鬼,后来脾气变得难以控制。”
小玲的母亲回想起小玲的病情,泪水更加汹涌。
“因为你远在他乡,我们怕影响你的学业,就擅自决定…”
小玲的母亲哽咽着说道。她的声音充满了对勇智的愧疚和自责。
“带她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她患有严重的癔病,这时我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小玲的母亲继续说道,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悔恨。
(癔病,也被称为歇斯底里,是一类由精神因素引起的精神障碍。)
“我和她父亲商量,先给予她好的治疗,等到机会合适,我们再把情况告诉你。”
小玲的母亲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但是……这孩子。”
小玲的母亲开始抽泣,她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不堪。
“哎,经过一个周期的治疗,我们见她情况稳定,以为事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小玲的父亲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和失望。
“可谁知道,就在昨天……我们发现她的抽屉里,藏着医生按量开好的药物。”
小玲的父亲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她并没有按时服用控制类药物,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好起来。”
小玲的父亲停顿了一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这是那孩子偷偷跟踪你拍下的照片,和遗书夹在一起。”
勇智打开文件袋,看到那些照片,照片里是他和另外一个女生的逛街、吃饭等生活状态。他感到一阵心痛,他明白小玲的误会和痛苦。
“我想小玲一定是误会了你,才会……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
小玲的母亲说道,她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因为前不久她去质问过那个女生,而这个女生给出的真相,是她和勇智是表兄妹,两人只是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偶尔会有一些来往。
“………(哭泣声)”
男子颤抖着手,看着女生留下的遗书,如今都随着事情尘埃落定而爆发出来,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他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在空旷的病房中回荡。
“她还在等你,等你的出现和道歉。”
一旁的启明轻轻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沉重与无奈。他深知,附着在男生身上的“念”并没有完全消失,这也许是因为自己体力不支,没有将能够彻底净化怨念的十三针全部下完,所以导致这缕执念没有祛除干净。又或许是因为女孩在生命最后一刻太过思念、绝望、执着,甚至带着深深的怨恨。
“我…”
男孩的声音微微颤抖,每次在梦中遇见她时,她总是披头散发,面容扭曲。那个曾经温柔如水,让他心动不已的女孩,如今却以如此恐怖的面目出现在他的梦境中,这让他无法不感到害怕。
“不用怕,她并不是想伤害你。梦境只是你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在作祟,她并没有恶意。”
启明走上前,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相信我,今天和她做个告别吧。”
启明说道。男孩抬起头,看着启明那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在月色的映衬下,两辆轿车沿着曲折的公路缓缓前行。公路旁一条平日里静谧幽美的河流支线,宛如一条绿色的丝带,蜿蜒穿过城市的边缘,将繁忙与喧嚣隔绝在外。它曾是市民们休闲放松的好去处,每到周末,人们便会三三两两地来到这里,享受垂钓、野餐或仅仅是静坐于河岸的宁静。然而,近日里发生的投河事件,让这片宁静之地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
“素灵,实在是抱歉,还要你过来一趟。”
车上沈皓霖对后座的女子说道。女子面容清丽而精致,眉毛弯弯如画,肤色白皙,身材偏瘦,一袭白色圆衫,十分得体。
(圆衫在户口祭程或倡夫祭程中被作为巫师的巫服,象征着巫祭祭程中的主神。圆衫在配色上可能有七彩,如《巫党来历》中描述的那样,巫女在“成造祭程”中身穿七彩圆衫,手拿扇子和铃铛。)
“没关系,我也正好在这边有一些事情。”
女子姓金名素灵,是一位北部地区的巫女。在沈皓霖的坚持下,这次的渡魂仪式由她来完成。
“启明把情况给我说明了。”
女子接到沈皓霖的电话,很是意外,毕竟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恋爱关系,但因她过于强势和独立,与皓霖的性格不合,最终分手。如今,皓霖也难以单独与她相处,性格差异依旧是他们之间难以跨越的障碍。
“一会,请你把她引出来,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启明说道。
“帮我保护那个男生的安全,万一”
启明稍作停顿,声音中透露出对未知危险的担忧。
“我知道了。”
金素灵轻轻回答,她的声音虽轻,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