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点银术
雁回让人清扫了疠所重疫房，又在各处角落撒上石灰。
“好像药册上有写，库房里还有不少艾草？”雁回不太确定地嘀咕。
声音正好让药童听见，他点点头，“好像是，不知秦大人有没有挪作他用。”
“我现在去瞧瞧便知道了，”雁回洗干净手，独自往库房走。
入疠所以来，雁回已找寻各种理由来过库房多次。
同前几次一样，入内后她便立即去察看那些药材。
让她不解的是，药材还是老样子，并未有人动手替换。
雁回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叫人搬艾草出库，过后再想其他理由进来察看。
库房大门开着，几个男人忙活得热火朝天，去的是药库旁另一个仓库。
雁回起了疑心，跟过去看究竟。
“他们搬的这是什么？”雁回悄悄在心里数了数。
“是粮食。”看守库房的小吏回答。
“这么多？”雁回很是惊讶，自荡城虎疫爆发，这粮食价格可谓一日高过一日。
这么多粮食，得不少银钱。
雁沉昨夜还同她说，疠所重患越来越多，官府账上银钱已所剩无几，维持日常两餐都很艰难。
“是知州大人差人买的，”小吏撅了噘嘴，用眼神示意她向门外看。
“那是长生道长。”小吏说。
这人雁回见过一面，交谈间还对她外祖乌鹊多有称赞。
“听说长生道长得南仙翁嫡传，一手点银术出神入化，”小吏面露神往。
“南仙翁是谁？”这是雁回第一次听到这名号，忍不住问。
小吏向着雍都方向虔诚行礼后，惊讶问，“南仙翁是圣上都信重的仙人，姑娘居然不知？”
雁回懵懂摇头。
她关外深宅内院，外头的事确实知之甚少。
雁回若有所思道，“原来长生道长是京都来的，难怪知州大人看重。”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最重要还是因为这个，”小吏比出两个手指搓了搓。
“那点银术真能弄出银钱？”
小吏狠狠点头，低声告诉她，“就在知州大人府邸。”
他用手划拉出一个大圈，“挖了这么大一个深坑，里边有一仙炉，一百两炼制几日，便能变成三百两！这些粮食，就是用道长炼出的银钱买的。”
“还有这种好事，”雁回将信将疑，“小哥懂得真多，今日倒让我长了许多见识。”
两人聊着，直等到送粮人走了，雁回才道，“可否让我进去瞧瞧？”
小吏痛快打开门让她进去，还开了一袋粮食给她瞧。
都是上好的粮食。
小吏感慨，“如今虽疫病多发，却也有许多能人异士拯救苍生，这实在是大雍国之幸啊！”
雁回附和几句，又察看一番，确认全部都是粮食，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
重疫隔离房放置了十来个火盆，里头堆叠着斩碎的艾草。
烟雾缭绕，熏得人窒息。
秦寿带着一队衙役走进来，“六号房到十号房的病人，全部带出去。”
命令刚下，衙役们打开门，恶狠狠地进屋赶人。
“起来！”
“滚出去！”
怒骂和呵斥声充斥整个重症疫房。
雁回从库房回来，看到这一幕，向身边一个衙役打听，“秦大人这是做什么？”
“这些人快死了，挪走好给后来的病患们腾地儿。”
“挪去哪儿？”雁回追问。
那些人瘦骨嶙峋，长时间的腹泻脱水，人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
衙役终于正眼瞧了瞧她，却并不回答。
雁回不自然笑了笑，转身跑去找雁沉。
雁沉与疠所里其他大夫讨论药方，一堆人聚在一起，说得正认真。
雁回不好打扰，等了许久才找到机会凑到身边。
“爹，”她悄声道，“秦大人让衙役带走了许多重疫病人，您知道这事吗？”
“你确定？”
雁沉脸色当即变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外疾走，跨出门口，两个带刀的衙役伸出手拦住他。
“院使大人，知州大人下令，请您今日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我是御定的平疫官，你们胆敢拦我！”
衙役寸步不让，在雁沉企图强行出门时拔出刀。
“院使大人，还请您立即返回屋中商讨药方。”
雁回瞧出不对劲，拉了雁沉回去，父女俩在树下低声说话。
“爹，究竟怎么回事？他为什么限制您的自由？”
雁沉深深叹了一口气。
“疫方久未有进展，秦大人提议定杀重疫百姓，以绝疫情，我当时极力阻拦，他这是怕我会去坏事。”
雁回震惊，“定杀？他们只是病了，就要被杀？这是什么道理！”
“京中除了我筹集的几车药材，便再无其余支持，”说着，雁沉无力地顺着树干滑下去，“患疫百姓越来越多，西城人满为患，府衙银两也撑不住了。”
“长生道长不是会点银术吗？为何还要杀人？”
“再多银钱，也是杯水车薪，疫不止，病患便不会断绝……”雁沉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抬头望了望灰沉沉的天。
“可是……”
雁回握住父亲的手，不忍道，“将活生生的一堆人杀死，何其残忍？”
雁沉摸了摸她的头，苦笑，“啊回，为父从小便教你，盖医学通乎性命，知医则知立命1……现在你可懂了？”
雁回点头又摇头，趴在他肩头哭着道，“啊回宁愿不懂这些，身为医者，此时此刻却无能为力，何其痛苦……”
父女俩皆神色黯然。
须臾过后，雁沉推开她，颤巍巍扶着树干站起身，“我这就回去，好好研究药方。”
抱膝在树下坐了许久，忽听得墙外边吵吵嚷嚷，雁回跑到门口一瞧，守门的两个衙役不知为何已经走了。
许多带刀的衙役，一股脑都往后山跑。
“出了何事？”她边跑边询问。
衙役见她穿着白色麻衫，知是大夫，这才接话。
“秦大人在后山被人打伤，弟兄们都要过去帮忙抓人。”
雁回也趁混乱跟着跑。
疠所靠山，但山下大半树木都砍伐，修了隔疫的房子。
半截山都空荡荡的，黄泥裸露在外。
人太多了，一眼看去全是人头。
雁回一个姑娘家，拼了力也挤不进去。
她环顾四周，费了很大劲爬上一处废石堆。
她手搭在眼睛上眺望，所见之景差点骇得她自石堆上滚落。
一个二十丈宽的泥水坑，里头扑腾的全是疫民。
有些面孔朝下伏在水面，有些在泥坑边拼了命地往上爬……哭喊声，求饶声萦绕在耳中。
情状之惨烈，可谓人间炼狱，叫人背脊发寒。
雁回顿时明白过来，这就是秦寿提议的定杀。
将患疫之人推入水坑溺毙，再回坑掩埋。
“狗官！！”
一声暴喝扯回雁回思绪，她定睛看过去。
山一般健硕的熊图，把秦寿举过头顶，做势要往泥坑丢去。
1 盖医学通乎性命，知医则知立命：清·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贵众》 医学与性命相通，懂得医学的人才能懂得生命的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