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敕令
“你来了。”男人背着手看着天，那金边的巨星越来越近，其上巨蟒般云雾少了几条。
顾青萍知道自己又在做那个奇怪的清醒梦了，说是清醒，因为顾青萍明白自己此时正身处梦境。
他环顾四周，自己还是站在皇城之巅，但此间雾气越发浓了，甚至看不清脚下的宫殿楼阁。
顾青萍看着面前的男人默默无言，只当自己是精神分裂。
“你到辰星了？”男人转过头。“果然还是躲不掉啊。”
顾青萍早就受够了他故弄玄虚的作态，但当他看向男人，准备怒斥一番的时候，忽然又收住了话语。
这是他第一次直视男人的眼睛，难以形容的情绪像没有边际的汪洋，悲伤氤氲其中，让顾青萍喘不过气来。
好在男人很快挪开了眼睛，“你好像有话要说。”
顾青萍腹诽男人的明知故问，此时此刻决定摊牌：“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每天在我梦里故弄玄虚。”
男人冷笑，“你不是猜到了吗？”
顾青萍一下愣住，这男人居然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是了，自己确确实实是要精神分裂了，副人格马上就要来抢夺身体控制权了！
每天做梦肯定就是它用来影响自己的手段！
顾青萍这段时间先是看了周公解梦，又是研读了心理学相关视频，最终结论是自己可能太过于孤独，这是有了精神分裂的前兆。
就像当年爱情公寓里吕子乔说的假想伙伴小泽又沐风？不不不，应该说更像关谷神奇的马里奥。
“你我们有话好商量可以吗？”顾青萍用眼估测男人身高，约莫自己应该打不过他。
以前看的书里说精神分裂患者的不同人格在潜意识中的样子就是实力的展现。既然硬的不行，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顾青萍决定采取怀柔政策，最好把这个副人格扼杀在梦里，不让他进一步发展直至影响现实生活。
“我知道你过的也不容易，诞生了自己的意识。但毕竟我才是这个身体最大的主人对不对？你不能无声无息的就跟我争夺身体控制权”
他越说越相信自己的推测，但也越说越没底气，毕竟不同人格的性格必然是截然相反的，自己这么讲道理的一个人，副人格铁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男人听他说完一堆，长叹一口气。辰星在他手中算是埋没了。
“算了，我不是你的副人格，你也别疑神疑鬼了。就当我是你阴魂不散的仇人就行了。”
本以为这样能安抚顾青萍的情绪，谁知男孩半天没有回应，嬴政转过头去，只见少年拼命掐着自己人中，脸都掐青了！
“真是个”男人想了想，“天才。”漫长生命里，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无可奈何。嬴政挥挥袖子，把顾青萍赶出了梦境。
顾青萍睁开眼睛，月色微光穿透窗帘洒在房间里，他看着天花板发呆，正准备起床喝水，忽然听见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朝自己床铺走来。怎么回事，晚上睡觉前明明关门了啊。
顾青萍只当是小偷潜入这间豪华套房，眯起眼睛观察情况，谁知来人的影子身形纤细，长发在窗沿的微风中轻轻飘动，看着像周雅问。
不会是来夜袭的吧？他问自己，转瞬之间又否定这个猜测，应该是最近看漫画把脑子看傻了，这可不是某些低俗动漫的场景！
怎么看这人潜入都不像是干什么好事的啊！
顾青萍捏紧拳头，眼见周雅问一步步走近，准备暴起袭击，先下手为强。
“喂”他还没采取动作，忽然听见女孩在喊他，顾青萍装作没听见，周雅问又喊了一声。见顾青萍没有反应，颓然叹口气，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唔姆”顾青萍试着发出动漫人物刚睡醒的声音。“你怎么在这？”他睁开眼望向周雅问，作出震惊表情，然后补了个哈欠。
“咦，你醒啦！”周雅问欣喜道，“不过好恶心。”她想到顾青萍的惺惺作态，误以为这是男孩的口癖。
顾青萍也意识到了刚才的确过于做作，赶紧切入正题：“你大半夜不睡觉，来我房间干嘛？”
“没有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睡着。”周雅问赶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歹意。
顾青萍一头雾水，她随即解释：“我认床，在这睡不着，就想下楼去街上逛逛”
“喔喔，是这样。”顾青萍心下了然，只道女孩子一个人半夜出门的确有些不安全。他翻身起床，“把张波也叫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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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波此时整个人是懵的，三人行走在行人稀少，凌晨两点多的辰星市大街上。十分钟前，顾青萍和周雅问把他从温暖被窝中喊了起来，迷迷糊糊就跟着下了楼。
直到此时被夜里的山风吹得瑟瑟发抖，张波才发现这居然不是在做梦。
“我们到哪去？”张波做最后挣扎。
可顾青萍恍若未闻，周雅问倒是回了句不知道。他抱紧胳膊，情知这两头货也全无计划，真的只是漫步而已。
这要是在香港就好了。张波心想，在香港的话随便哪个车库都有自己的爱车，那里每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认识自己，作为整个东南最有名的大少，就算是深夜出行，身上不带一分钱，也绝不可能如此狼狈。
更何况这深夜的辰星市实在没什么好逛，街上的店铺都早早关上了门，三人晃悠了十来分钟都没遇见超过十个人，肉眼可见的明光除了路灯，也只剩一百米外二十四小时的麦当劳。
“要不，我们吃点夜宵？”张波试着与神经病们提议。
顾青萍摸摸肚子，刚好没吃晚饭。周雅问想了想：“我就吃一块哦，我在减肥的。”
张波差点忍不住鼓掌欢呼，原来他们还是有正常逻辑思维的。
三人坐在麦当劳的落地窗前，思绪各异。桌上摆的只有两个双吉士汉堡和几对辣翅，这也是店里仅剩的存货了。至于唯一一杯冰可乐，自然分到既不怕冷，也不在减肥的顾青萍手里。
几个没成功入学的新生坐在半夜的麦当劳啃着鸡翅，同病相怜的同时也滋生出类似友情的东西，号称正在减肥的周雅问吃完汉堡，又小心翼翼拿起鸡翅慢慢咬着。
身边两个男孩气质各不相同，张波发型微卷，一眼望去就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而顾青萍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啃着鸡翅的他也像在思索关于鸡的哲学问题。
周雅问用纸巾擦擦手指：“你们高考都考多少啊？”这是准大一新生最常见的开启话题方式。
“我保送。”张波淡淡口吻，“高中一直都是第一。”
这番话引来顾青萍和周雅问侧目，这鬼世道，富二代们都这么努力，还搞屁啊？
“你呢？”周雅问接着询问顾青萍。
顾青萍自己也摸不着头脑，“我分数不高，压根都没报这个学校，谁知道通知书直接发来了。”
“哦~校长的私生子是吧？”周雅问了然。
张波也准备拿张纸擦擦手，但发现纸巾已经用完了。他只好随意在餐纸上揉揉指尖的油腻，“也是哈，月岛大学是有邀请制度的”
顾青萍看二人明显想岔了道，也没办法解释，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没弄清状况，只好充耳不闻，看着对面的玻璃饰品店铺反射月亮的光辉。
“我去拿几张餐巾纸。”张波说。
顾青萍看着对面的店铺怔怔出神，忽然，那月色好像晃了晃。他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眼睛疲劳。但是月亮的倒影又晃了晃，就像小时候在池塘边看见的镜花水月一样。
“喂，你看那月亮。”他戳戳身边的周雅问。
周雅问也发现街道上的光芒颤抖起来，宛如囿于冰层之下的海水颤颤抖抖。
正当他俩不知所措时，张波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青萍，周雅问！你们过来！”慌乱的声音狠狠捶在顾青萍和周雅问的心头，他俩回头看去，张波的表情慌乱，让人一眼能明白他并不是在恶作剧。
他俩跑了过去，发现十几分钟前还充满活力的麦当劳店员此刻正站在取餐机前，一动不动，好像时间在他身上被凝结住了。
顾青萍伸出手想戳一下店员的胳膊，结果手指居然从店员身体里穿了过去，没有任何触感之类的传来，与此同时，店员的胳膊掉落在地。这个发现可把他们吓了一跳。
“这这”周雅问牙齿发颤，指着地上的断臂。
张波打了个寒颤，“你他妈”
顾青萍看见店员断臂处并没有血液流出，又联想起自己手指没感受到触觉。
几人对视一眼，顾青萍想起了自己曾读过的一本短篇小说，说的就是人死后的故事。
“我们不会是死了吧？”他的声音低沉，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周雅问猛地一拍张波肩膀，张波本来就在精神紧绷，措不及防之下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自己吓自己。”此时三人中唯一的女孩表现得最为镇定，可颤抖的手暴露了她的内心。
情急之下，张波站起身就往街道上走去，顾青萍和周雅问也纷纷跟上，只想离开这诡异的麦当劳餐厅。
寂静街道上，本来淡淡的月光此刻化作了河流，天地之间没有雾气，却显得水意朦胧，几人站在街上彷佛脚下踩着河流。
远处寥寥行人此时正停步在自己的世间里，同麦当劳店员一模一样。
顾青萍注意到天空中月亮显得那么的大，离地面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近，但定睛一看它却恍然未动。
此时顾青萍突然看见月色河流的彼端有一个人形身影正缓缓走来，它看上去得有近两层楼高，浑身冒着漆黑的烟气，那身影伸着硕大爪子，随意拍着被凝结的行人，行人们像玻璃一样被拍碎，只留下一地血影。
顾青萍指着那个方向说不出话，周雅问也愣在原地，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切实在是太古怪，张波求生欲望最强，拉着两人就拔腿飞奔。
“那他妈是不是死神啊！？来收我们的！”周雅问爆了粗口，缓过神来跟着张波一起迈腿。
“别管它是什么了，就算是学校的招生办我今天都得跑！”张波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少年少女飞奔了几百米，已经远远离开了那个街道，站在空旷的三岔路口下，四周几十米的状况一览无遗，这样能够给予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顾青萍忽然想起生化危机系列的著名场景，那是位于东京涩谷的十字路口，拥有着世界上最繁忙的车流与人群，那里好像永远下着大雨，人们撑着伞在其中穿行。
顾青萍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开小差，越是危急的事情在眼前他就越容易走神，不知道是逃避还是每逢大事有静气。
“雨。”顾青萍心想，这里没有人群也没有大雨，怪物们不必像生化危机那样藏在人群或者雨中，三人背靠背面朝三个方向，准备观察怪物从何处而来。
路灯在水银般的明亮月色里显得忽明忽暗，顾青萍的冷汗滴下，他察觉左手边写字楼的玻璃外窗震颤起来。
“跑！”顾青萍大喊。
就在下一秒，那黑色怪物从写字楼背后爬出，站在楼顶俯视下方。它那黑气森然的脸上露出一个白色缺口，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微笑。
三人汗毛倒立，又调转方向回头跑去。月光依旧妖娆的流动，但是在亡命之徒们的眼中早就从美妙河流变成了银色蛇群。
“分头”张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一只胳膊高高飞起，被那逼近的怪物用爪子钉住胸膛，按在柏油地面之上！
顾青萍和周雅问被巨大力量震飞几米外，烟尘弥漫，硕大坑洞中的张波生死不明，只有鲜血如同盛放的花。
怪物走出自己造成的大坑，三米朝上的身形像一头巨型猿猴，他的面容漆黑，烟气从身体不断降落到地面，好像那就是他的影子。
“找到你们了。”那怪物说。
刹那间，大雨从天而降。
被巨大冲击力震飞几米的顾青萍还没缓过神，地上的石粒把他脸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混着雨水顺着伤口滴落而下。可他此时并没有感觉到疼，天旋地转，那巨型怪物的脸上黑烟缓缓流动，露出一个不知是否能称为笑容的表情。
人形怪物把手从生死不知的张波身上缓缓拿开，先看周雅问，再看顾青萍。
诡异的沉默在夜晚蔓延，月色此刻不再实质化流淌，顾青萍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与心跳。
“你是谁？”顾青萍听见了第三个声音。扭头看去，周雅问已经站起身，咬牙弯腰，尝试和怪物沟通。
怪物也不言语，一步步走到只有自己一半多高的周雅问身前。
周雅问昂起头颅，只看见漆黑的影子遮挡住了天地。
“你”周雅问还要继续沟通，谁知下一秒，那怪物就用尖锐爪身捏住了少女的脖子，将她高高举起，直到和自己平齐。
周雅问被掐的喘不过气，眼神偏向顾青萍，好像他能替她赶走命在旦夕的恐惧一样，顾青萍起身作势欲冲，但被怪物一脚又踹飞出去。
怪物似乎有意辨别什么，并没急着杀死几人，他招一招手，一面细密雨幕瞬间把顾青萍挡在外面。
周雅问此时已无力挥手，她只是瞪着眼睛，似要赶走顾青萍。与此同时，怪物逐渐加大手中力道。
怪物呼来雨幕的动作像古代圣人的敕令，让世界在这分秒完成了命运所划出的圆圈。
被圈中之人，十死无生。
旁人再无插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