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手表
被林珏扰了兴致，原定长达一个下午的商场之旅草草收场，坐车回梅苑，推开门就见一个不速之客堂而皇之坐在她钟爱的藤椅上品茶。
林志雅怔愣一瞬，似震惊到表情空白愣在原地，片刻后眼睛微弯，轻笑道：“稀客，难得你来一趟。”
狭长的柳叶眼染上笑意，清清泠泠如柳叶飘落湖面荡起涟漪，让方季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志雅姐惯会打趣我，今天去给那臭小子买东西了？”
难得温和的开头，意识到林志雅现在心情不错，方季惟心里松了口气，也笑着接话。
自觉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接过林志雅手里的东西。
“先生，下午好。”站在门口的林妈出声打招呼。
“下午好，林妈。”方季惟顺手接过林妈手里的东西，侧身留出空间方便林志雅换鞋。
手里东西的份量并不轻，坠着手腕往下沉，他应该马上抽身去客厅，而不是傻愣愣站在这里抢占本就不富裕的空间。
只是林志雅脸颊边垂下的几缕墨发太晃眼，袭来的冷香太惑人，轻易打消他转身的念头。
梅苑许久无人居住，门口换鞋处没有安扶手，林志雅弯腰单手换鞋，身躯不免有些晃动。
方季惟下意识伸出右臂，送到林志雅面前。
收获对方诧异的眼神后，惊觉自己的冒犯，手指无措地在空中轻微弹动，想收回又觉得太过突兀，不免有些尴尬。
“扶着我换应当稳一些。”方季惟将手臂往前伸，表情自然，礼貌温和叫人挑不出毛病。
“多谢。”林志雅伸手搭上方季惟的胳膊，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微用力，隔着厚实布料感受到指腹下肌肉的僵硬。
动作迅速的换完鞋，林志雅起身，两人默契的拉开距离。
接水洗完手后，林志雅坐到最爱的藤椅上，端起茶几上温热的茶浅尝几口。
“怎么突然想到来梅苑？”语气平和，没有以往话里带刺，咄咄逼人的锋利。
能和林志雅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品茶，方季惟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机会难得，想着托你给翊轩带些东西过去，好歹我也是他爹。”
对方墨这个儿子，方季惟是又爱又恨。
恨方墨的出现断了他娶林志秀的机会，只能委屈志秀无名无份的跟着他。
非他所愿和志秀爱情的结晶，是他背叛志秀，一夜风流的产物。
可孕育方墨的人偏偏是林志雅，一个完美的受害者，连迁怒的机会都不给他。
又爱方墨肖似他的面容，宛如他年轻时的聪慧温和，就连叛逆都如出一辙。
更别说这些年他就方墨一个孩子，再多的别扭都化成了疼爱。
“哼，你就惯着他吧，他那倔驴样的脾气都是你惯出来的。”
方季惟直呼冤枉，方墨那几头牛都拉不回的臭脾气，全靠他爹娇惯，打小要星星都给还要把旁边的月亮一起薅过来，生怕乖孙受委屈。
“这可不赖我啊，翊轩那小子遗传了他爷爷，天生就犟。”方季惟赶忙给自己辩解。
知道林志雅在说笑，闲话家常再寻常不过的事，但发生在林志雅身上，发生在他俩身上就格外不同。
方季惟受宠若惊，林志雅收起尖刺，软化的态度，让他在谈话时忍不住寻找林志雅浅棕色的眼眸，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
前几日林志雅决绝的姿态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彼此纠缠三十多年，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林志雅会退出他的生活。
被无声宣告再也不能踏足彼此生活时，从脑子里奔涌出的惶恐让他方寸大乱，莫名的害怕、委屈、迷茫纷至而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眼前色彩在旋涡中揉成杂色，明明好好坐在沙发上，身体却有种失重感。
那种无法言喻的惶恐，至今牵扯着他的神经，让他寝食难安，过多的不安让身体无意识地寻求安慰。
方季惟没有发现自从见到林志雅后，他的双眼总是追着林志雅的眼睛，执拗地想在里面汲取少许心安。
林志雅不是瞎子，有人锲而不舍追着对视自然能看见，只是当做什么也没察觉，装成瞎子陪方季惟演戏。
一进屋林志雅就注意到方季惟今天脱下了外出常穿的修身风衣，左手无名指的素戒也褪下，只余常年佩戴留下的戒痕。
丢掉无用多余的情感，抽身冷眼旁观，林志雅才发现方季惟的举措是多么幼稚。
也恍然自己的厌恶一直被他看在眼里，他懂她不喜他穿着林志秀为他置办的风衣来见她，不喜他戴着与林志秀的对戒来她面前说些大话。
他什么都懂，只是不愿为她做罢了。
自我编造的虚假爱意蒙蔽了她的眼，她的心，当她不愿再演下去后，方季惟拿她根本没有办法。
“既然你来了，倒是免了我再跑一趟，我这次去见翊轩打算待上几个月，帮他把身边的事处理好再回来。”
林志雅抬手取下脑后固定头发的发簪，细软墨发披散在肩头，垂落在脸颊边的几缕头发柔和了眉眼间的冷冽。
“哦……嗯。”方季惟猛地眨眨眼，喉咙有些干涩，嚅嗫两声，便垂眸错开视线，端起桌上的茶猛喝几口。
“你下月生日，我这次没法帮忙操办，还要麻烦大嫂费力。”说到这，林志雅顿了顿，和方季惟对视一眼。
显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她离开后，操持生日宴的不仅有大嫂，林志秀必定会参与其中。
按林志秀事事要强的性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宣告自己才是方季惟伴侣的机会。
林志雅了然的目光烫得方季惟后背发虚，只能抿嘴讪笑。
志秀爱极了他，对未能嫁给他一事耿耿于怀，又心思敏感，恰逢孕期本就憔悴不少，他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让志秀不愉。
其实在林志雅说要去军区看望翊轩后，方季惟有过窃喜，近些年志秀和林志雅间，明里暗里针锋相对，他夹在中间属实难做。
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还给他生了方家金贵的独孙，一个是他从小宠到大，精心呵护的玫瑰，他没立场太过偏帮任何一方。
但想着林志雅性格坚韧，眼界开阔，还有方墨，所以在小事上多是纵容性子急的志秀。
“确实麻烦大嫂，最近小小忙着拜师，大嫂耗费的心力也不少，这次忙完我肯定好好答谢大嫂。”
接到暗示的方季惟顾左右而言他，只字不提志秀参与进来的事。
林志雅瞥了眼方季惟蜷着手掌，用大拇指无措地摩蹭无名指戒痕的举动，只觉可笑，倒是顺了方季惟的意，没有挑明。
“大嫂那边的谢礼我备了一份，等会儿给你，你回去自己看有要再添的东西没有。”
说着，拎出出门随身挎着的白皮包，从里面拿出个巴掌大的黑绒盒。
方季惟飘忽的思绪在视线捕捉到黑绒盒的一瞬间回神。
礼物？给我的？
太过不可思议，方季惟甚至瞪大了眼，心跳乱了节奏，可理智又告诉他，林志雅根本就不可能送他礼物。
自方墨出生后，林志雅就再也没送过他任何东西，锁在柜子里的那块绿翡平安无事牌还是林志雅三十年前送他的。
他至今还记得林志雅把无事牌丢给他时，抿嘴撇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时隔三十年，林志雅突然要送他礼物，怎么可能？
方季惟暗恨自己多想，说不定盒子里装的是给大嫂的谢礼。
这是最有可能的猜测，可还是升起不该有的期待，无意识间屏住呼吸，心落进黑绒盒里，随着林志雅手部的晃动震颤。
“嗒——”黑绒盒与木桌碰撞出声，同一时间方季惟听到自己耳膜嗡鸣的声音。
“今天去商场给翊轩买东西，无意间瞧见这块表还不错，想着你生日快到了，就买回来当贺礼，当做我没能陪你过生的补偿吧。”
“啊、啊？”
真是送给他的？
方季惟脑袋发懵，一时间只能听见耳朵里嗡嗡响，看着林志雅薄唇张合，吐露出他难以理解的话。
“啊！多谢志雅姐。”四肢像镶进钢针，忘了该如何活动，脑袋蒙了层雾，心沉进水里，方季惟变成了个提线木偶，用滑稽僵硬的姿势接过了盒子。
脑袋里好乱，失去了对情绪的感知，方季惟认为他现在应该是感激的，诧异的，惊喜的甚至是放松的。
可不该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能听见耳边动脉中血液流动时鼓噪的跳动声。
“咔嗒——”黑绒盒打开，一块通体黑色，方形表盘，线条圆钝的手表在光线照耀下，表盘里散布的蓝宝石反出璀璨的光。
方季惟薄唇紧抿，用力到褪色，鼻腔酸涩，缓缓取出手表握在手里。
“谢谢。”方季惟诚恳道谢，声音微哑，漆黑的眸子漫上雾气，真挚地望着林志雅。
方季惟知道这是林志雅在对他说，她愿意原谅他们了。
很卑劣，很无耻，明明作为三人关系中最无辜的受害者，反而要过来安慰他这个加害者。
可只有方季惟知道，林志雅的原谅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那是能把他从无数个黑暗梦魇中拯救出来的良药。
志秀没看清，没看清他们只有得到林志雅的原谅后才能继续走下去，否则彼此间的纠缠只会化成刀刃让对方伤痕累累。
“真的很感谢，这份生日礼物是我这辈子收到最好的礼物。”方季惟解开手腕上的手表，仔细将黑表戴在右手手腕上。
冷白的肌肤在黑亮的腕带衬托下犹如脂玉，几条绿紫色血管微微鼓起穿过表盘，彰显男性的魅力。
这块表果然很适合他。
林志雅欣赏片刻，看方季惟眼角微红，维持不住儒雅笑容，表情空白的模样，睫毛扇动，轻声道：“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吧，祝你生日快乐，季惟。”
“谢谢。”方季惟不知该说些什么，往常能言善道的舌头在林志雅面前变成石头，只能傻乎乎重复道谢。
目送方季惟身影消失在门口，林志雅脸上释怀般的笑倏尔散去，嘴角向下，无声的烈火在眼眸里燃烧。
真是天真，居然妄想在犯下诸多恶行后还能获得原谅！
她怎么可能会放过方季惟！
激荡的恨纠缠着爱在身体里肆虐，林志雅捂嘴咳嗽起来，干涩的气流从鼻腔，口腔席卷而来，卷走胸腔里的温度残余干冷扎进肺腑搅动。
“咳咳咳咳……”宛如破风箱扇动的呜咽声，唾液夹带喉咙剧烈咳嗽下刮伤带来的血丝打湿捂嘴用的白手绢。
墨色头发缠住半张脸，眼角通红，细密血丝爬满眼白，蹲在地上佝偻着背咳得仿佛下一瞬就要屏气，十足狼狈的姿态。
林志雅却丝毫都不在意，她只觉痛快！
方季惟自诩最懂林志秀，最懂林志秀的是她林志雅！
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妹，她们最懂对方在想些什么。
所以林志秀才会那么恨她和方季惟纠缠在一起，即便她也是被算计，因为林志秀知道她喜欢方季惟。
林志秀害怕她会抢走方季惟，害怕重回一直被她光彩笼罩，活在阴影下的日子。
所以不是原谅，是宣战。
那块手表明晃晃的告诉林志秀，看啊，你费尽心思，伪装多年都要留住的男人，我只需给个笑脸就自觉取下你给他买的定情手表。
林志秀会方寸大乱，会发疯，会疑神疑鬼，可她不敢在方季惟面前表现出来，她可是最纯粹不过的人啊，怎么敢如此揣测姐姐放下一切原谅她这件事。
在方季惟被愧疚折磨这么多年后，说着深爱他的林志秀敢吗？敢拆穿方季惟盼望多年的原谅不过是一个谎话，林志秀不敢。
林志雅知道方季惟绝不会取下那块黑表，那可是她原谅他的象征啊，方季惟怎么舍得。
她无比期待林志秀看到那块表后，心里疼到要死还要陪笑说真好的场景。
那种血和泪闷声硬嚼的滋味，她要方季惟和林志秀都好好尝尝，一个也别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