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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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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他家庭喜欢院里郁郁葱葱不同,方家老宅庭院并未种树,也没有常见花草做点缀,除了前年老太太栽种的一缸睡莲,整个庭院空空荡荡,只余青石砖的冷硬。

    所以每逢刮风,穿过巷口的风到方家就逞凶,颇有一副将地皮都卷走的势头。

    今年冬天格外冷,冰结得比往常快许多,老太太那缸睡莲还没来得及挪进屋里,转眼就冻实了,瓷缸被撑裂,结束了它短暂的生命。

    为此老太太沉默了两天,却也不曾说些什么。

    虽然平日里老太太就格外沉默,一天说不了几句话,可林志雅偏生就窥见她沉默外壳下无声的难过。

    现在院里唯一的装饰没了,寒风卷起灰雪直直扑向院里行走的人。

    冰渣凝着深夜刺骨的冷,见缝插针钻进衣领,顷刻便把那块肌肤刺得麻木。

    林志雅瞥了眼院门仅有的泥地上的圆痕,那口青花瓷缸留下的痕迹,恐怕整个方家除了老太太也就她还记得。

    方季惟这个最受宠的小儿子大概还不知道他妈难得养了缸睡莲吧。

    嘲讽地看了眼大门关闭后便头也不回,大步往前疾行的人,林志雅丢掉心底莫名泛滥的同情心。

    不过是触景情伤,在老太太身上窥见了几分她过去执迷不悟的可怜样。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比老太太幸运,翊轩再混蛋对她仍十分孝顺。

    方家这些儿女,从根上就烂透了,自己儿女指望不上,也不要妄想儿媳妇能有几分真心。

    见不得老人受罪,林志雅曾自告奋勇尽心伺候过老太太一段时间,劝过,教过,谁曾想到头来竟落个里外不是人。

    劝老太太放下老爷子安享晚年,教老太太学习写字种花,传出来竟然是她身为儿媳教唆婆婆违背丈夫,要搅得方家不安宁。

    彼时她不过刚嫁进方家不久,平常和蔼的妯娌转瞬换了副面孔,咄咄逼人,几欲将她生吞活剥。

    多可笑,方家男人都聚在一起围观刚进门的新妇的狼狈姿态,现在回想起当时那种孤立无援,尊严被踩在脚底的滋味,林志雅还是憋闷。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老太太没做糊涂事,却一直保持沉默,冷眼瞧着她站在客厅中央泣不成声。

    林志秀在外虎视眈眈,方家又是狼窝,林志雅曾一度陷进自怨自艾的漩涡,然后在沉默中疯魔,举起小刀在无数个夜里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

    冰凉的刀刃抵住皮肉,血管里血液涌动的震颤从刀锋传到刀柄,穿过握住刀柄的皮肉,顺着骨骼传到脑后。

    极致的酥麻与愉悦,恍惚中挣脱一切的解脱,泥潭里挣扎求生的鱼久逢甘霖,那是种灵魂都轻飘飘的快乐。

    轻飘快乐后是无尽的苦与痛,喉咽红碳,火自胸膛里燃烧,焚尽她的单纯与快乐,留下披着贤惠外壳,自我扭曲满腔愤恨的林志雅。

    方墨不曾知道,他眼里表面坚强实则脆弱,爱他如命的母亲,曾整夜枯坐在摇篮边,伸手描摹着尚未满周岁的幼儿那酷似他生父面容的轮廓。

    那双记事起温柔拍抚他头顶的手,数次徘徊在他稚嫩的口鼻间,只需稍稍用力就能让他陷入永眠。

    林志雅爱方墨,毋庸置疑,她爱这个流着方家血也侵染着她味道的孩子,可她也不曾后悔,不悔在他懵懂无知时曾数次想剥夺他的生命。

    她早已忘记该如何快乐,只有血和泪才能刺激她麻木的感官,才能品出苦中的一丝畅快来。

    “方季惟。”林志雅立在院中的石砖小路上,将滑落的几缕头发撩到耳后,出声叫住即将踏出院门的人。

    喉咙因吸入冷涩的空气十分干涩,扯着声带发出的声音不复往日清雅温润,有些喑哑。

    小声的呼喊打碎在寒风的呼啸声里,却止住了男人坚定的步伐。

    方季惟站在院门,定了片刻才转身看向站在院里与他隔了两三米距离的林志雅。

    黑暗里,老宅屋檐下微弱的灯光在漆黑的夜里闪烁,仿佛下一瞬就会被肆虐的风雪扑灭。

    借着这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光,隔着漫天大雪,在一片幽蓝里,时隔多年,两人再一次安静的望进彼此的眼睛。

    即便光线昏暗,风里的冰晶不断掠过睫毛的遮挡,刮过眼角,带走眼里保护眼睛的湿润水汽,眼睛干涩无比,方季惟也没挪开视线。

    或许是老宅的茶水格外提神,今夜他的视力出奇的好,恍若多年前初见,他又一次看清林志雅那双沉寂无波的眼睛。

    胃部难言的灼烧渐渐消隐在那双安静的眼里,平静下来后,方季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志雅有股莫名的魅力,好似世间种种激荡的波涛到她面前就会不自觉收敛,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独特,但方季惟沉溺其中。

    他喜欢在疲惫时离开心爱的玫瑰,到名为林志雅的静心所待上一段时间,祛除周身的躁郁,回到人前又是温文尔雅可靠的方家老三。

    可现在他有些不敢上前,不敢开口,甚至不敢直视林志雅的眼睛。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打破了他们无言的约定,将林志秀带进了他们的“家”。

    往常方季惟有把握林志雅生完气后仍会原谅他,这是在林志雅多年纵容下养出的毫不讲理的自信。

    他知道林志雅的种种习惯,知道她为何生气,所以知道即便他不去道歉,志雅姐也会消化掉那些麻烦,原谅他的任性。

    她就像一滩暖洋洋的春水,强大自持,安静无声地包容一切。

    就算方季惟爱着热烈艳丽的红玫瑰,也会在林志雅沉静的眼里乖顺下来。

    他原以为他们三人能永远这般默契的生活下去,可前段时间林志雅突如其来的爆发,不曾见过的冷漠打破了方季惟原以为的一切。

    轻易将他一直以来自豪的游刃有余踩在脚底。

    虽不想承认,他那时真的是又慌又怒,直到现在些许惶恐仍在纠缠着他。

    方季惟自诩风流,年轻时身边女伴换个不停,后为艳丽娇贵的红玫瑰收心,小心捧着玫瑰呵护多年,但他理不清对林志雅的感觉。

    爱吗?

    不是!

    他对林志雅没有那种对志秀的悸动。

    亲人?

    好像又多了点东西。

    但林志雅对他也是重要的,他们参与了彼此大半人生,从6岁初见到如今,四十多年的陪伴,生活彼此渗透,早已理不清。

    方季惟嘴角抽动几下,哑声道:“志雅姐,什么事?”

    林志雅这些日子来第一次主动叫他,方季惟不想难得的沟通机会溜走。

    林志雅没有说话,缓缓朝方季惟走去。

    棉鞋踩进雪地,发出嘎吱声。

    方季惟觉得那声音就像一把刀抵在他喉头,规律跳动的心脏突然乱了节奏。

    他望进林志雅的眼睛,阅人无数的他却无法辨认出任何多余情绪,只有平静。

    不知等待他的是原谅,还是更为决绝的拒绝,所以格外忐忑。

    “明天我就回梅苑收拾些东西,大概后天就动身去军区看翊轩。”停在半米外,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林志雅抬头对方季惟说道。

    声音平和,虽然有些哑,但和往常一样。

    想来是不生气了。

    方季惟悬着的心落到实处,紧绷的嘴角放松,不自觉轻翘。

    “如果你有什么要给翊轩的东西,明天送到梅苑来。”

    顿了顿,林志雅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至于你和志秀我也不多问,这次我大概要在军区待两个月,林妈就在家,如果你能说动林妈去照顾志秀,看在姐妹一场,我也没意见。”

    “真的?”方季惟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回过神就是一阵狂喜。

    林妈是当之无愧的保胎圣手,当初志雅姐怀翊轩时比志秀还要严重几分,连王妈都束手无策,偏林妈接手后翊轩平安出生,白白胖胖十分健康。

    林志雅睨了眼喜形于色的方季惟,只道:“能不能说动林妈是你的事,但方季惟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把林志秀的事带到家里来说!”

    说完皱眉越过还沉浸在惊喜里的方季惟,朝门外久候多时的小轿车走去,留给方季惟一个清瘦的背影。

    “志雅姐,谢谢你!”方季惟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他知道以林志雅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她愿意让林妈帮志秀安胎。

    志雅姐一如既往的心软,他和志秀都是任性的人,偶尔会做出出格的事,可志雅姐就算嘴上表现得不近人情,可一旦他和志秀真的需要帮助又会在背后默默帮他们。

    压下心底的喜悦,目送黑色轿车消失在巷尾,方季惟迫不及待地朝自己的车走去。

    他想飞奔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志秀,这几个月日夜折磨他二人的事终于要结束了。

    他们爱情的结晶会平安到达这个世界。

    这样想着,方季惟也开始想该怎么回报林志雅。

    东西志雅姐没什么缺的,方家有好东西,通常都是几个媳妇先分,说不定志雅姐身边的好东西比他还多。

    不如就多给翊轩那臭小子准备些东西。

    打定主意,方季惟发动汽车,跟着前方的车辙缓缓驶离方家老宅。

    “丫丫,快来暖暖,瞧这冻得!不是叫你多穿点吗?非要逞强,又不是小姑娘了,还臭美!”

    林志雅打开车门,浑身冷寒气瞬间扩散,驱走车内的暖意。

    林妈赶忙用毯子把冻僵的人裹住,牵过紫红的手揣进怀里暖着,眼底满是心疼,嘴上止不住小声念叨。

    林志雅放松身体,直了许久的单薄脊背弯曲,人软软靠在林妈肩上,轻声道:“我的错,下次多穿点。”

    “嘿!你这丫头,哪次不是这样说?多大岁数了还不注意,老了像林妈这样受不得冷,看你到哪儿悔去?”

    林妈无奈伸手点点林志雅的额头,像小时候一样把人拢进怀里。

    林志雅听着林妈絮叨,嘴角上翘,凤眼微眯,眼角细纹到此刻才有些许存在感。

    司机安静的开着车,车内只余林妈心疼的叮嘱缓缓流动,安抚林志雅浮躁的心绪。

    垂眸看向自己紫红的指尖,视线顺着绿色的血管爬上突出的腕骨,覆在上面的皮肤仍如多年前紧致细腻。

    可我不年轻了,冬日彻夜沁凉的手脚时刻提醒她,她不年轻了。

    或许该放下?

    纠缠三十几年,什么好都没落到。

    亏本买卖着实不是她林志雅的风格。

    可她早已回不了头了,在生下方墨那一刻,就注定她会和方季惟纠缠一生。

    浓密的睫毛轻颤,盖住林志雅眼底晦涩难明的情绪。

    沉默许久,久到林妈以为林志雅睡着了,不再说话,小心地拉拉毛毯,身体往车门斜靠,打算让林志雅靠得舒服点。

    “林妈,前几年幺姨送的补品还剩不少吧。”

    林志雅闭眼,轻声打破车厢内的寂静,喉咙干涩,所以说话缓慢。

    “多着呢。”见人没睡,林妈手下动作也不停,仔细地用毛毯盖住裸露在外的冰凉皮肤,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林志雅抬起下巴方便林妈动作,像只慵懒的猫,若是方季惟在场绝对会大跌眼镜,他何曾见过这般惬意放松的林志雅。

    “过几天我要去军区见见翊轩,大概要走两个月,西北苦寒,这次就不带您了。”

    声音懒洋洋,似是困极,又有几分撒娇意味。

    “至于林志秀那边,若情况确实不好,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过去看看,全凭您的意愿。”

    林志雅没有抬头,反手握住林妈粗糙温暖的手,捏捏干瘦的指尖。

    这是她们两人独有的暗号。

    感受到掌心里的手不住颤抖,林志雅侧头望进林妈心疼的眼神里,展颜一笑。

    林妈无儿无女,全心全意将林志雅从两巴掌大养成夺目自强的姑娘,自学洋文,学乐器,只为能在林志雅有困惑时及时给些建议。

    一个乡下农妇,大字不识,到林家最拿得出手的佣人,其中艰辛岂是三言两语能概括?

    为了她的娇娇心肝,林妈甘之如饴。

    该死的方季惟!该死的林志秀!怎敢如此待她的娇娇!

    林妈满腔愤恨,恨不得将两人剥皮吃肉,但她深知钝刀割肉最疼,现在娇娇下定决心,她一定会让那两人付出代价。

    林妈面上仍是满脸慈爱,叹息一声,道:“行,林妈改天就去看看,你幺姨带来的补品还多着,林妈给她带点去。”

    说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戳林志雅的额头。

    “你呀,越大心越软!”嗔怪两句,还是舍不得说重话,林妈重新把人搂回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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