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软的神
想到这个可能，陆九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再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一把从结界中把小栗子拉出来交给李复：“你看好她！我出去寻你主人。”
说完不顾小栗子的呼喊，便急匆匆跑出去了。
他刚出去片刻，燕迟却回来了。
他看着六神无主的李复，还有哭得一塌糊涂的小栗子，问道：“怎么了，陆九呢。”
“师父丢下我走了！”小栗子一边哭一边想挣脱李复的手出去找陆九
李复却一边捂着被小栗子的指甲抓破的脸，一边低头道：“不是！陆仙师出去找主人你了。”
燕迟心中一惊，转身看着洞外一片的漆黑，便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但他刚到洞口便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陆九撞上。
“陆仙师天黑了还出去做什么？！”
“你去哪里了？！”
两人几乎同时气冲冲地同时发问。
燕迟与陆九几乎贴身而立。
当初那个需要自己仰望的陆仙师，在记忆里是那么高大，如今自己终于可以俯视他了。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陆九深吸两口气，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软了语气：“我……我以为你要抛下我自己走，所以……我出去找你了。”
“陆仙师还真是信任我啊！”燕迟冷笑道。
陆九没说话。他不是不信任燕迟，而是此事实在太严重，若自己一个托大，燕迟真的只是一时哄骗自己，九曜宫就要血流成河了。
“此事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片刻，陆九终于开口了。
燕迟冷哼一声，转身回到火堆旁，道：“不必了，我这等鬼物怎受得起陆仙师的歉意。
承受着燕迟的冷嘲热讽，陆九只是默默走过去把已经止住哭泣的小栗子扶起来，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柴火堆后面，自己靠着柴堆闭目养神,让小栗子躺在自己腿上睡。
陆九浑身又被雨水淋湿了。他就是脸皮再厚，此时也不能再过去挨着燕迟坐了。
燕迟刚才一时被陆九的不信任气得失了理智，口不择言伤了陆九，此时见他竟然全盘忍受了自己的欺凌，心里又忍不住地懊悔。
他气恼自己刚才那么冲动说了那些话，却又拉不下脸来主动去和陆九说话，于是挥手设了个四季如春的结界，将柴堆后的两人给护了起来。
这样，他们就不会冷了。
突然被结界护住，陆九身上一下暖和起来，心里便也一暖：自己刚才那么不信任燕迟，他一定很伤心吧？可是哪怕他还生着气自己的气，却也不舍自己挨冻。
这小崽子啊，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我也给过你那么多的伤害，你为什么还能对我这么心软？难道……你心里还没忘了我这负心之人吗？
陆九叹了一声。燕迟与他的这段孽缘，陆九一直不能面对，也不敢面对。
“燕迟……”
陆九话还没说完，燕迟便冷冷地打断了他：“陆仙师快休息吧，明日再说。
陆九哪里睡得着，在找燕迟的这些年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和燕迟重逢时，燕迟对自己的态度。
他想过面对自己的阻拦，燕迟或许会毫不留情地直接对自己痛下杀手，也设想过燕迟再也不肯理自己，永远不原谅自己……
却独独没想过燕迟竟然还是对自己和以前一样，既无奈，又不舍。
若当年自己也如他这般心软，大概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他也不会被人冤枉处以极刑了吧？
面对燕迟对自己百般的好，陆九想起的是当年自己对燕迟如何的狠厉决绝，心里更愧疚了。
他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但竟然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小栗子已经离开了他的怀抱，他身上还被人盖了一件棉被。
燕迟故去的这些年里，陆九从来没有睡成这样毫无知觉过。
他立即警觉起站起来，见李复正在火堆旁煮着什么东西，小栗子和燕迟都不见了。
昨晚的教训够深刻，陆九再也不敢瞎怀疑了。他装作轻松地样子伸了个懒腰，不急不慢地走到李复身边道：“咦，这么早，煮什么呢？”
李复抬头看着他，一脸笑意，一边用勺子搅动着吊锅里的东西，脸上还挂着小栗子抓出的痕迹，羞涩地道：“鱼粥。”
是陆九爱吃的。是谁的安排一目了然。
闻着锅中的香气，陆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毫不在意形象一屁股坐到李复身边，问道：“你主人呢？”
李复哪敢挨着仙人坐，连忙往旁边挪了下位置，恭敬地道：“带小栗子买糖葫芦去了。”
“啊？
渝州城内，早起的小贩还没把糖葫芦穿完，便有大主顾降临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俊公子带着一个身着漂亮袄裙、扎着漂亮小辫的小姑娘,大气地买了十串糖葫芦。
小贩兴高采烈地一边穿着糖葫芦，一边听着两人聊天。
“除了糖葫芦，还想吃什么？”年轻公子笑盈盈地低头问小姑娘。
小姑娘俩一手抓着一个糖葫芦，一手还捏着个编织的草蚱蜢。
“不要了，买多了师父要说我了。”小姑娘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
“你师父平日很少买这些给你吗？”
“嗯，我要听话了他才奖励我一次。”小姑娘道，“师父没钱，我们要省着花的。”
小贩把串好的糖葫芦穿好后递给年轻人。
“小栗子，跟我说说你们以前的事吧。”燕迟接过小贩的糖葫芦，有些讨好地蹲下来柔声道。
小栗子抬头看着燕迟，看在燕迟一大早各种讨好，又是买新衣服，又是给她扎辫子的份上，开口道：“我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再详细点。”燕迟道，“你想要什么，哥哥以后都给你买，你师父如果说你，哥哥替你拦着。”
小栗子将信将疑地抬头看着他，问道：“燕迟哥哥，你有很多钱吗？”
“当然，我很有钱。”
小栗子这才叹了口气，小大人一般捏着糖葫芦蹲在街边，道：“我师父就没钱，我们有时候饭都吃不上。师父带着我走了好多地方，都是听说哪里有……”她放低声音，生怕别人听到，“听说哪里有阴灵出入，便带着我往哪里去。”
燕迟也蹲下来看着她，追问道：“然后呢？”
“师父说，他当年不小心把燕迟哥哥弄丢了，要把你找回来。”小栗子抬头看着燕迟，认真地道：“燕迟哥哥，你能不和师父吵架、打架了吗？”
燕迟愣了一下，没吭声。
“师父他真的很想你。”小栗子说到这里，也不吃了，低声道，“听到哪里有可能找到你，他便带着我日夜不歇地赶路。饿了随便买点吃的，渴了就近喝点水。若是在荒郊野外，买不到吃的，便也就一直饿着。”
“若不是胡真人时不时出现，硬给师父一些钱，我们过得更难。”小栗子道，“但师父总是不愿要胡真人的钱。我们身上没钱了，师父便去给人看风水，做道场，主人家就会给些银钱和吃的，我这时候就能吃饱一顿饭。”
燕迟听到这里，手指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你说，你师父带着你日夜不歇地赶路？”他看着小栗子问道。
“是啊！只要听到有消息，师父便背着我赶过去，晚上也不愿停下歇息。他若行夜路，我便趴在他背上睡觉……”小栗子说到这里，声音又低沉了些，“我都数不清他背着我走过多少夜路了。”小栗子道。
燕迟心中更疑惑了，陆九有夜盲症，这是他入了千竹峰后慢慢观察才发现的。
可是他昨晚半夜跑出去寻自己，还有小栗子说他经常走夜路……
到底怎么回事？他夜盲症好了吗？天生的夜盲症也能好吗？还有他看见自己后，过了许久才发现自己长大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陆九啊陆九，我离开的这些年，你的眼睛究竟怎么了？
因为心里担忧着陆九的眼睛，燕迟的心情莫名烦躁起来。
他转头看着小栗子，眼睛里闪过一丝悲戚之色：这孩子这些年跟着陆九这么折腾，也真是苦了她了。
“小栗子，你以后想要继续跟着你师父和哥哥吗？”陆九一手轻轻捋着她的小辫子，一边轻声问道。
小栗子抬起头愕然看着陆九，一张小脸净是惊恐之色：“当然要啊!
我永远不跟师父分开！燕迟哥哥，你不会不要我吧？”
她知道师父找到燕迟后是一定要和他走的，若是燕迟不要她跟着，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抛弃了？
自从她记事以来就跟着师父了，一想到要被抛弃的可能，小栗子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落。
她真情流露的模样把燕迟的心狠狠揉了一把，这孩子跟当年的自己多像啊！自己当年也是生怕陆仙师不要自己了，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让自己尽量乖巧，做很多事讨好他，不让他觉得厌烦……
燕迟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擦下来，柔声哄道：“不会的，以后有燕迟哥哥照顾你和你师父，你们再也不用吃苦了，你也不会再挨饿了。”
小栗子这才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哽咽着点了点头。
燕迟牵着小栗子的手，快走到山洞门口时才对小栗子道：“小栗子,刚才我问你的话，别告诉你师父，好吗？”
小栗子一边吃着好吃的，一边歪头对他调皮地眨眼：“吃人嘴短，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燕迟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走到洞口边看见陆九有些焦急地在洞口转来转去。
“师父！”小栗子远远看见陆九便大声喊道。
陆九远远看到两人的身影，脸上紧张的神色一下放松下来，笑着对小栗子道：“你个小馋嘴，一大早就去买什么糖葫芦！”
小栗子举着一串糖葫芦飞快奔跑到陆九身边，陆九一把抱住她,脸上这才显出惊讶的神情：“哟，这么漂亮的新衣裳！”
“嗯！好看吧？燕迟哥哥给我买的！”小栗子果然是孩子心性，一早上的功夫便忘了昨晚自己昨晚是怎么对燕迟拳打脚踢的。
燕迟站在远处看着陆九跟小栗子说笑，专注地观察着陆九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跟昨晚自己的情况一样，直到小栗子都跑到陆九身边了，他才发现小栗子换了新衣裳。
可是除了这一点，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患了眼疾：他追踪自己时方向清晰明确，身上也没有树枝的刮痕，那便说明他可以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完全避开了所有静止的障碍物。若是目不能视，绝对不会如此行动自如。
可是他为何有时又对稍远一点的东西都看不见？
燕迟慢慢走过去对陆九道：“陆仙师吃好了，我们便出发吧。”
陆九昨晚说了要把小栗子送走，此时当着小栗子也不好说这话，只得看了看山洞深处，喊道：“李复，你带小栗子进去再喝点鱼粥。”
李复不敢见天光，只走到洞口边招手让小栗子跟他去。
见小栗子走了，陆九才道：“我今日先把她送走，再随你去。
燕迟一直看着陆九的眼睛，道：“不用，陆仙师舍不得她，便带在身边吧。我会收了煞气，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陆九转头看着燕迟，有些担忧地道：“可是我们要去查案，带着她多有不便……或许还有危险。”
这人眼神清澈灵动，怎么也不像是有眼疾的样子。
燕迟微笑道：“胡不归就在你身边不远处，一直暗中守护着你，陆仙师当我真不知道吗？若有危险时，可让胡不归来带她离开。”
胡不归怕燕迟会对陆九动手，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保护他，陆九知道这瞒不过燕迟。
“燕迟……不是他不信任你……”
燕迟打断陆九的话，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我不会生气的，胡不归这般用心照顾你，我怎么会生气呢。”
陆九没再说话，他确实也不想小栗子离开他。若是燕迟能收了煞气，他还是想一直带着小栗子。
“陆仙师昨晚睡得可好？”燕迟微笑着问道。
他想试试自己的鬼煞的修为，能不能把陆九这个寂灭境的大修真者给催眠，结果很理想。
陆九听燕迟这么说，才知道昨晚自己睡那么死是谁的功劳。
“可以啊小崽子，竟然能把我哄睡了。”陆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虽然燕迟成了鬼煞，但这样也算直接摆脱了他天煞童子的命格。以他这般聪慧伶俐，修为赶上自己是早晚的事。
“是陆仙师教得好。”燕迟笑着，一直看着陆九的眼睛。
当年就在他在陆九面前哭了早上的两天后，他便发现了陆九有夜盲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