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燕迟!”胡不归将手放到燕迟的肩上,再次呼喊他。
燕迟这才回魂似收回呆滞的目光,惊恐地看着胡不归,左手下意识地就按到右手腕的护腕按钮上,脸上汗如雨下,粗重地喘息着。
“别怕!”胡不归并没有躲闪,只是用手捏着燕迟的左手,低声道:“你没有危险了。”
“胡真人……我……我杀人了!”燕迟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双眼里全是惊恐,声音也在颤抖。
“我知道……”胡不归将燕迟搂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不怕!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他该死。”
胡不归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个可怜的少年这般怜惜。难道是因为自己曾经和他经历相似?看到他,总想到以前的自己。
“胡真人,他……还有家人吗?我想让岑婆婆寄些钱去给他家人。在胡不归的安慰下,燕迟渐渐喘得不那么厉害了。
“燕迟,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若心中过意不去,也可以给他们家寄钱,但一旦你寄出钱,他父母可能就会认为你心怀愧疚,他们儿子死得冤屈。”胡不归放开燕迟,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觉得他死得冤屈吗?”
燕迟目光散乱,听着胡不归的话认真地想了想,抬头看着胡不归道:“他死得不冤。”
胡不归这才脸露微笑,道:“那便不要多想了。燕迟,你要知道,这世上虽然有亿万万人,但不是所有人都配为人的。”
燕迟有些疑惑地看着胡不归,似乎不能理解胡不归话里的意思。
胡不归笑了下,想到这小少爷从未见识过世间百态,哪里能理解他这话中的深意。
“好了,这房间看来是住不得了,我另外给你安排一间吧。我是这千竹峰的主事弟子,外门弟子处这般混乱我也有责任。”胡不归道,“等那杀手上钩,你便也不用住在这里了。”
“那我住哪里?”燕迟好奇地问道。
“随我住明轩居。”
燕迟眼睛一下有了神采,也忘了自己刚才杀了人一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真的吗?胡真人,我真的可以住到千竹峰里面了吗?”
“真的。”胡不归笑道,“师尊亲口安排的,你还不信吗?”
“我信!”燕迟高兴极了,将心中的阴霾一下甩到九霄云后,陆仙师竟然破例让他住进千竹峰,这是燕迟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
“好了,外门弟子处不安全,你日后可要警醒些。”胡不归一边对燕迟说,一边对守卫弟子招手道:“给燕迟换个房间,偏僻一些即可。
燕迟住到了东面三楼一间空屋,确实够偏,左右房间都没有人住。
安顿好燕迟后,胡不归便到郁离居向陆九细说此事。
陆九正在屋中焚香抚琴,没有束发,一副闲散的模样,静静听胡不归讲述事情经过。
“弟子怕他继续住那个房间害怕,便给他换了个房间。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若那凶手一直不来,燕迟岂不是要一直住那里?”胡不归道。
“只怕你多虑了,我总觉得这个燕少爷并不那么脆弱。”陆九弹完一曲,修长的手指轻抚在琴弦上淡淡地道,“那曹泽并未得逞,甚至可能还没碰到他,他便能用那种杀器将曹泽直接杀死。真正性格懦弱的人,即便被伤害,也不一定有胆量去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胡不归对陆九的分析感到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出声表示反对。
陆九站起来背着手道:“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说明这孩子还不是一无是处。房间换了就换了吧,这下他在外门弟子处也算出名了,反倒有利那凶手快速找到他。”
胡不归当时替燕迟出头,完全是出于对他的爱护,绝没想过要以此引来凶手。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师尊,弟子担心燕迟到时候无法应付。”
陆九笑道:“人还未进明轩居,你就这么护犊子了?放心,给他的古钱上有我的护体仙气,只要凶手靠近他,我便能立即感知。”
胡不归低头道:“弟子总感觉他像幼时的自己,忍不住便想护着他。”
陆九知道胡不归幼年的经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不一样,起码他跟着你住明轩居,不算寄人篱下。”
胡不归苦笑了一下,道:“不算。”
搬到三楼后,燕迟才体会到什么叫漫长孤绝。每日做着重复的事情,吃饭,看书,睡觉……除了如厕,基本不出门。
自从他杀了曹泽后,倒是没人再敢来招惹他。就连送饭的到了,也只是轻叩两下房门提醒他饭到了,连话都没有一句。
不到三日,岑婆婆在包袱中给他准备的书都被他看完了,他便禁不住地反复回想着那晚燕家亲人死去、以及曹泽跪在自己面前逐渐低垂下头的画面……
同样是满地的鲜红、腥臭的血腥味,以及尸体的气味……燕迟甚至觉得哪怕换了房间,鼻中还是能闻到这些味道。
有些事情过了便过了,万万不能回想,一回想便会多出了许多当时没有察觉的味道。
前三日,他还能靠着那些书勉强度日,哪怕吃下去的饭又很快吐了,他也能用书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反正这么多年来,燕迟都习惯了用琴棋书画转移疼痛的注意力。
可是三日后,他便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淡而无味的饭菜吃到嘴里,总也冲不淡那股血腥味。燕迟勉强吃了两口,便忍不住就吐了。
直到第四日,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燕迟终于病倒了。他发着烧,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那小小的窗户,心里没由来一阵绝望。
他太弱小了,怕自己不能承担为父母家人报仇的重任。连杀个无赖,都能把自己吓成这样!或许自己当时跟着家人一起死了才是好的,也不必拖着不争气的病躯,在这千竹峰苟延残喘了。
可是就这样死了,甘心吗?不甘心。
燕迟才十七岁,好不容易摆脱了夜夜缠身的噩梦,人生尚未开启,还没有阅过世间百态,没有见过大好河山,便要就此陨落了吗?
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父亲一辈子行善积德,到了却不得善终。
母亲心慈貌美,人也温柔,嫁给父亲在外人看来是天赐良缘,可是只有燕迟知道,父母早已貌合神离,分床睡多年,日夜背着他争吵。
燕家家大业大,不过也是过眼云烟,人都没了,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只可惜父亲在世时,万贯家财不但没有散尽,反而又因财运好,多了许多产业,如今却都没有人去管了。也好,烟消云散,尘归尘,土归土。
现在,撑着燕迟活下去的便是抓到凶手。
可是等抓住凶手、为父母报了仇,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又是什么?
有人活着为财,有人图名,有人为情,可是燕迟什么都不占:燕家万贯家财,燕迟从小便没有金钱的概念,也并不稀罕金钱;虽然有个“无冕状元”的称呼,但燕迟根本不在乎这虚名;父母亲人皆死绝,自己也没有好友,不论是亲情还是友情,自己都不占了;情爱……算了吧,自己体弱多病,能活多久都是个问题,便不要去拖累旁人了。
想来想去,除了复仇,燕迟竟然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若人活着是一场修行,燕迟已经修够了。短短十几年,已经尝遍了世间大多数的苦,早就活累了。
想到这里,燕迟又觉得有些难熬,希望那凶手快点来找上自己。只要把父母之仇报了,自己可以试着不这么受罪了……也不用给陆仙师胡真人添堵了。
他头痛得像要炸开了一样,浑身发冷,即便把屋中最厚的棉被盖上,也觉得冰凉。
若是往常在家中,早就有大夫来照顾他了。可是在这里,即便自己病得要死了,大概也没人会发现。
燕迟也不想麻烦别人,有些艰难地坐起来,想看看包袱里有没有药。
他经常生病,家中常备着应急的药丸,每一种药他都认得。
可是他在包袱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退烧的药。
燕迟烧得有些颤抖,知道自己即便感觉快冻死了,也不能再盖厚被子了,否则烧退不下去。
他靠在床柱上,不让自己躺下去,这样就能忍住不盖被子。但这样还是不管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脑子越来越混沌,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难道……过不去这道坎了吗?”燕迟迷迷糊糊盯着屋中唯一的光亮——窗户,一头栽倒在床上。
千竹峰上郁离居内,陆九站在窗边,看着屋檐下风吹着护花铃“叮铃”作响,只觉内心一阵波动,原来是自己附在古钱上的护体仙气发出了预警。
陆九在识海内一番探寻,便知燕迟的危险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他自己。这孩子已经烧得晕过去了。
“唉……病成这样也不求救,真不让人省心。”陆九自语了一句,转身从屋中取了一盒药,如胡不归当时带燕迟上山那般用轻功从竹海上踩着竹稍飞了下去。
刚过午时,吃过午膳的外门弟子三五成群聚在院中聊天玩闹,突然看见一个白衣仙师像仙人一般从千竹峰飞了下来,径直往东面三楼燕迟住的房中而去,顿时都激动起来。
“你看见没?那可是咱们千竹峰的陆仙师啊!”
“天哪!我在外门弟子处都两年了,从没见过陆仙师来这里!”
“他去了燕迟的房间!”
“燕迟真有福气,要是陆仙师能看我一眼,我都要激动死了!”
“我们快走,千万别冒犯陆仙师……”
陆九在外门弟子心中是神仙般的存在,听到有人这样说,那些外门弟子瞬间便散去了,各自回房。
陆九推开燕迟的房门,便看见燕迟栽倒在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右手还紧紧攥着那装着古钱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