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鬼子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七七事变后没多久，一九三七年十月，日本人一路上追着二十九军残部南下，逼近了邯城和邕年。沿平汉铁路，到处是日本飞机炸毁的车辆和横七竖歪的死尸。
国民党的驻军和地方党政官员闻风丧胆，纷纷携家眷往南逃匿了，邯城地界上早不见了这些人的踪影。
凌晨，益诚面粉公司董事长胡建仁是被一阵枪炮声惊醒的，他赶忙起身穿上长棉袍，外面套上一件黑马褂，又往头上扣了一顶瓜皮帽，这才小心翼翼地揣着手走出家门。
街上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聚拢在一起，向城门方向指指点点，“鬼子进城了，鬼子进城了”，“咱们到底跑不跑呀”“怕啥？鬼子难道还会吃人不成？”人们议论纷纷。
胡建仁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手搭凉棚向城门方向望去，这时分明有一队日本兵已经向这边奔过来。胆小的人们开始慌乱地往家里跑去，几个胆大的和胡建仁一样，留在那里想看个究竟。
胡建仁是在日本帝国大学念过商科的，当年老爷子费尽心思供他念书，指望他学成后继承家业光宗耀祖。胡建仁也没有辜负老爷子的一片苦心，念成回国后继承了老爷子的面粉公司。
还是在日本人打到邯城前那阵子，就听说东洋鬼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奸，城内的人开始慌慌张张地南逃，后来连县政府那些当官的老爷们都跑的不见了踪影。
胡建仁他爹一看这架势就慌了手脚，他好几次把儿子喊到跟前，对他说停了咱们面粉厂，收拾收拾往南跑吧，胡建仁对他爹的话压根儿不当回事儿。
在东京念书那阵子，整天和东洋人泡在一起，胡建仁心想自己虽然不是日本人，但也是日本人的学生，哪有老师抢自己学生的道理。
况且听说自己很要好的同学里也有挎着刀扛着枪到中国来的。于是胡建仁拍着胸脯对他爹说，恁儿是谁呀？恁儿是留过日本的，日本人来了杀谁抢谁都轮不到咱头上，咱家保管没事儿。
此刻，对走到面前的日本兵，他反倒显得有些兴奋。“卡尼起哇”（您好），胡建仁媚笑着用日本语向带头的那个日本小队长打起了招呼，同时深深地鞠上一躬。
日本小队长身材不高，但特别壮实，一身米黄色军装，脚踏长马靴，留着一字胡，脸色冷峻，看到眼前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中国人，本来是要抽出军刀砍了他们的。
从邕年打过来的一路上，别说有谁敢多看他们一眼，即便是随意放几枪，中国人就吓的不见了踪影。现在这几个人却有胆站在这里，难道就不怕一个个把他们剁了？
心里正疑惑呢，突然听到胡建仁操着地道的东京话给自己打招呼，这个小队长松开抽军刀的手，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四十来岁一身中式打扮的中年人。
胡建仁身材微微驼背，面色浑圆，嘴角翘起，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小队长反问道：“达来怠速噶？”（你是谁），胡建仁一欠身答道：“瓦塔西哇黄怠速，日本尼留学西塔塔嘎达饿啊路”（我是小胡，在日本留过学）。
“纳尼？”小队长两眼露出光亮:“呦西，你地大大滴好”小队长伸出双手，重重地搭在胡建仁双肩上，并“啪啪啪”兴奋地拍打着。
“胡，你地，我们滴朋友是滴”小队长一边说一边紧盯着胡建仁，“你地朋友滴大大滴，我们要米西米西地”，小队长用手做着往嘴里拨拉饭的姿势。
“嗨嗨嗨”，胡建仁点头哈腰连忙答道：“哇咖喱玛喜达，麻烦诸君到寒舍就餐”，小队长也不客气：“那就麻烦胡先生了”。“不胜荣幸不胜荣幸”，黄建仁欠着身子往旁边一闪，说了一句：“捣捂砸”，便弯下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队长摇摇头说道：“胡君，还是请前面带路滴”。
一行日本兵来到益诚面粉厂，胡建仁连忙招呼伙房杀鸡宰鹅准备饭菜，并拿出邯城特产的酒务泉特曲给日本人斟满酒杯，口里念叨：“给皇军暖暖身子，暖暖身子”。
席间，胡建仁小心滴问道：“布置队长阁下隶属那个联队？”，小队长正在狼吞虎咽，他擦了一下嘴巴答道：“野藤俊男联队是滴”，黄建仁眼睛一亮道：“是来自大板的野藤先生吗？”
小队长放下筷子看着胡建仁说道：“你滴认识野藤联队长？”
胡建仁忙答道：“野藤先生是否毕业于帝国大学商科？”小队长答道：“嗨嗨嗨”。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胡建仁一拍大腿，兴奋地喊道：“哇打气打气哇都无尅有雾赛唉（我们是同学）”，小队长也瞪大眼睛吃惊地拖着长音喊道：“呦西矣呦西矣”。
饭毕，小队长擦着嘴巴竖起大拇指说道：“胡桑，你滴大大滴良民，你这面粉场滴很好，等野藤联队长进城后，就住你这里滴”，胡建仁已经受宠若惊了，他忙弯下腰说道：“惭愧惭愧，麻烦队长阁下能转告野藤联队长，就说老同学邀请野藤阁下光临寒舍，并且大大滴欢迎皇军下榻寒舍！”。
此刻的胡建仁是兴奋的也是幸福的，多年不见的老同学首当其冲打到邯城，自己总算是放心了。等送走一行鬼子兵后，他彻底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跑向他爹居住的后院。
他爹听说前院来了日本兵，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坐在太师椅上浑身打颤，还是胡建仁他娘有胆识，忙招呼他的两房姨太太，还有小姐丫鬟们去麦仓里躲起来，然后又喊来俩家丁连椅子带人把老爷子也抬进了小麦仓。
胡建仁兴冲冲地来到后院正堂，却发现找不到一个人，便站在院子里喊起来：“爹！爹！娘！娘！恁都去哪儿啦？”，听到儿子喊叫声，老太太让一个家丁出去看看啥情况。
当家丁引着胡建仁来到麦仓时，见他爹已经哆嗦着不成样子，两条腿像在打筛子，前面裤裆处已经尿湿了一大片，胡建仁“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爹，恁看恁那样子，哈哈哈”胡建仁取笑着他爹，上来就要搀扶他起来。老爷子面色都成了白纸，任凭胡建仁怎么拽都拽不起来，一股臭味扑鼻而来，他爹也屙裤裆里了。
胡建仁捂着鼻子抱怨道：“爹呀，俺先前就对恁说过，日本子不会为难咱家，恁老就是不信俺的话。这次来的呀，是恁儿在日本的老同学”。
老爷子瞪大眼睛将信将疑，结结巴巴地问道：“才刚个儿，来的那些日本兵没难为恁？”胡建仁答道：“那哪能嘞？俺早对恁说过了，他们难为谁都难为不到咱们家”。
老爷子这才放下心来，捂着胸口连声说道：“可吓死俺了，可吓死俺了”。胡建仁老娘和他的两房姨太太这会儿也放下心来，只是他娘厌恶地看着他爹骂道：“恁个老东西真没出息”。
平日里看上去端正严肃的老东西，一本正经地使唤这个教训那个，可在这档口上，当着儿媳妇和孙男娣女们的面，老东西又屙屎又尿尿，还一个接一个地连连放屁，实在是丢人啊。
胡建仁趁着兴奋劲，蹲下身子把他爹背起来走出麦仓。“爹呀，往后啊，咱不怕土匪抢了，也不怕穷棒子们偷了，咱家啊！有靠山嘞！”胡建仁心里那是个乐啊，他爹身上散发的屎尿味儿他似乎都闻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