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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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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初歇,来得快,去得也快,残余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慢慢坠下。

    绕过一座砖雕影壁,有一身着婢衣的妇人急匆匆地穿过一侧的抄手游廊,直直向内院走去。

    “呸!不长眼的小蹄子,这可是夫人最喜欢的垂丝茉莉,你竟敢污了这花!”那妇人本急匆匆地脚步生生止了下来,随即拧着那女使丫头的耳朵啐骂道。

    “赵妈妈,我错了,求求您,放过我吧!”那女使丫头眼泪早已似断了线的珍珠般,不住地求饶。这女子本就脸庞俏丽得很,如今眼角染了泪色,越发的楚楚动人起来。

    那女使心中也疑惑得很,自己明明是大少爷院里的人,今天忽地被安排来给夫人送松墨,谁知下台阶时,脚下忽地不稳,松墨全泼在了顺着游廊生长的花蔓上。

    那赵妈妈神情如鬼煞,跪在地上的女使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赵妈妈呸了一声,啐道,“今日有其他要紧的事,暂且放过你。去,将这花朵用绢帕一瓣一瓣地擦干净,这花比你金贵,千万不要损了,不然,仔细你的皮!”

    那女使闻言身子又是一抖,只敢止住哭腔,连连称“是”。

    那赵妈妈一拢衣衫,赶忙理了仪容穿过游廊进了屋内。

    视线一扫,却不见人,一回身,只见那四扇花中君子屏风后有一绰绰约约的人影。

    “夫人。”赵妈妈绕过屏风恭敬地行礼道。

    被支起的窗户旁,有一排花架子,一个身着锦绣云裳的雍容妇人,正是如今嘉国公,纪家家主纪寒的妻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姜令仪。

    姜令仪爱侍弄花草,衣袖轻轻挽起,手中的花铲动作不停,赵妈妈直起了身,熟稔地为那人递上了剪子。

    培土事毕,姜令仪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虽已年逾三十,但仍是肤色白皙,面容姣好,尤其是嘴角总带着一抹笑意,让人觉得亲和万分。

    赵妈妈捧来一盆清水,姜令仪净了手,放了衣袖,端起了一旁的茶水轻饮了一口,坐在了正对着花架的紫檀雕花椅上,余光却瞥见了自己的心腹,赵妈妈右手食指上有一抹红。

    姜令仪声音柔和,“擦干净些,莫污了眼。”

    赵妈妈低头一看,应是方才那小丫头耳朵浸出的血,连忙用锦帕擦了,“老奴大意了。”

    顿了一顿,赵妈妈低低说道,“夫人……”

    随后便掩了面,附到姜令仪耳边低声耳语。

    姜令仪神色未改,只是嘴角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他还真是会给纪家惹麻烦,”姜令仪冷哼了一声,起了身又走到那花架前,神色餍足地欣赏着她的作品。

    银莲花纤细,花形硕大,花瓣洁白,花蕊却是少见的黑色,微风吹拂,摇曳生姿。

    “赵妈妈,好看吗?”

    赵妈妈知道姜令仪为培育这花费了不少功夫,但这花花期还需再等上一个月,没想到姜令仪真的让这花儿提前开了。

    “这花期不仅提前了一个月,且每朵花都颇为圆润,叶片硕大,尤其是顶上那一朵,最是惹眼。这老奴不懂花草,只能说些夫人爱听的话说。但这么些年跟在夫人身边,老奴只懂得一件事……”

    姜令仪挪开了视线,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妈妈。

    “那便是,只要是夫人想要的,那便一定能得到,遑论区区一朵花呢……”

    姜令仪掩面轻笑了一声,右手却拿起方才搁在一旁的剪子。

    花茎的最高处,确实长着比其他都要大的一朵花,花形饱满,也最好看,受着其他众花的簇拥,颇有一枝独秀的意味。

    “咔嚓。”

    清脆的一声,那硕大的花朵应声而落,砸在地上。

    赵妈妈噤了声,安静地立在一旁。

    “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入不了我的眼,便只能被修剪掉了。”

    脚步轻移,坠落的花朵被轻轻碾着。

    “零落成泥,碾作尘……”姜令仪不紧不慢地说道,“告诉那人,我要的礼物,该给我了。”

    闻言,赵妈妈脸上闪过一丝的迟疑,姜令仪眸光微冷,玉面菩萨似的脸庞陡然生出几分寒意。

    “老奴知道了。定会告知那人。”

    姜令仪抚了抚头上的发髻,样式简单,只用一根木簪挽着。

    “夫人这发式怎的如此简单,老奴为夫人重新梳洗一番吧。”

    “不必,”姜令仪止道,“这是夫君今日晨起亲手为我挽的。”

    提起纪寒,姜令仪的脸上,仍露出了如少女般幸福美满的神色。

    “家主如此珍爱夫人,日后必能一直琴瑟和鸣!”赵妈妈逢迎道。

    姜令仪脸上笑意更大,给赵妈妈递了个眼色,赵妈妈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过游廊时,那女使已尽量将花朵擦了干净,却还是因疼痛微微颤着身子。

    赵妈妈清了清声,厉害道,“从今以后,记住自己的本分。收起你那副狐媚惑主的可怜样子,竟敢勾搭大少爷!从今天开始,你便去负责倒府里的夜香。”

    “赵妈妈,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那女使心中霎时间恐惧大盛,倒夜香,她怎么能干得了。一旦去了,这辈子就完了。

    那女使的求饶声颇大,赵妈妈神色一凛,摆了摆手便出来了两个婆子,捂住了那女使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赵妈妈转身欲走,余光看到姜令仪站在廊下,连忙福了福身。

    姜令仪却未看向她这边,一心看着花草,自回了屋中去。

    沈府,春枝院。

    沈清溪将那信封拆开,里面只一张字条。原来陆昭早有打算,圣意下达,若事成,便会有陆府的小厮悄悄送来这纸条,约她晌午后在西街的一间茶水铺子相见。

    沈清溪默了声,算算时间也快了。只是,自己倒不能顶着这个样子出门。

    凝香见沈清溪自回来,便一直沉默着,似有心事的样子。

    锦娘去府里的账房领这个月的份例银子了,见状凝香进了屋,试探着问道,

    “小姐怎的去了医馆回来,倒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沈清溪见凝香进来,心中微动,说道,

    “凝香,若我想出府,但不想让别人认出是我,可有什么……法子?”

    闻言凝香一滞,虽心中疑惑,但还是回道,“小姐若想出门,又不想旁人认出,戴了帷帽,就可以了吧。看不到脸庞,自是认不出了。”

    沈清溪默了一瞬,接着道,“非也。若是我想大大方方的出门,却又能让别人认不出我,可有什么办法?”

    凝香嗤地笑了一声,本有些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分,“我知小姐要的是什么了。”

    沈清溪眼睛瞬间亮了一瞬,只听凝香接着道,“换上男装,再改一改妆容,弄个白面小生的模样,就可以了。”

    凝香说得熟稔,沈清溪不由得怀疑她做过许多次这事。

    而果真如她所想,只听凝香说道,“过去二小姐常换了男装甩了婢女往外跑,二夫人气急了,先是停了她的银子,又将那些男装都送到了老太太那,老太太都交给我保管。”顿了顿,“我当时不过是个年轻婢女,老太太交给我,其实也是变相给二小姐开后门。好像记得有一件被我带过来了,小姐与棠梨小姐的身量差得不算多,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我稍微改改,应该可以。”

    锦娘手中捧着一盖着红布的锦盘兴冲冲地回了春枝院,心中欣喜道,这个月的份例银子,光感受这份量,便知夫人对小姐有多上心了。

    正想着,便到了沈清溪的卧房前,兴冲冲地敲了敲门。

    “进。”听到沈清溪的声音,锦娘想也没想便推开了门。

    “小姐,这是这个月的份例银子,您来看看……啊!”

    锦娘一抬眼,屋里哪有什么自家的小姐,无端立着个身穿月白锦衣,手拿折扇,头戴玉冠的少年郎。

    不对,方才分明听到了自家小姐的声音,难道是这人……

    锦娘视线落在那少年郎的腰间,竟没有腰带的踪影。

    锦娘心中一沉,虽带着怯,但为了沈清溪还是厉声道,“你……你这狂徒,你把我家小姐怎么了?!这里可是相府!!”

    那少年郎闻言脸上笑意更甚,提步要向锦娘的方向走去。

    “啊!救命啊!”锦娘手一软,手中托着的锦盘也翻了个,白花花的银子皆掉落在地。

    “锦娘?!”

    听到熟悉的声音,锦娘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凝香的胳膊,焦急万分,“快!快去叫人!小姐!小姐!”

    凝香视线扫了一下,却嗤地笑出了声。

    见凝香这副模样,锦娘登时愈发生气了些。

    “小姐,快别逗她了。”

    什么?

    小姐?

    锦娘有些呆愣地转头,怯生生地靠近那此时身着男装的沈清溪。

    沈清溪微一挑眉,锦娘向后一退,回头看了凝香,这才看到她手中赫然拿着一条镶珠腰带,与这身衣服倒是极为相配。

    “小姐?”锦娘试探道。

    “看来凝香确实厉害,连你都认不出我来了。”

    霎时间,锦娘的脸红了一圈,不知是羞得还是什么,低头看了一圈,选择去将掉在地上的银子捡了起来。

    凝香与沈清溪相视一笑,将最后的腰带佩上了身。

    锦娘也将银子捡了起来放在了桌子上,看了一番,忍不住赞道,“小姐真是天生丽质,就算做个男儿郎,也是最俊美的。”

    沈清溪一笑,锦娘顿了顿,好奇道,“不过小姐这番装扮,是?”

    “我要出门,”沈清溪道,“不过这次你们谁都不用跟着,而且不能让人知道我今日回府以后又出门了。”

    “啊?”锦娘小脸一瘪,“那怎么行?”

    “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带上你们,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是沈清溪吗?”

    锦娘赞同似地点了点头,“那……让小满跟着吧。他受大少爷教导,武功精进了不少。”

    沈清溪笑了笑,摇了摇头,“今日哥哥好不容易从宫里回来,有了机会,不要打扰小满练功。再者,小满跟着,和你们跟着没有区别。”

    锦娘默了声,沈清溪看了看天色,不再犹豫,又嘱咐道,“院门不必关,大白天的,关了惹人生疑。但我出去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锦娘与凝香点了点头,院子里其他服侍的人都被凝香先打发出了院子,沈清溪出了门,按着凝香与她说得,找到了离她院子颇近的一处后门,出了沈府。

    陆昭出宫后,听到陛下已颁了旨意,想来自己安排的小厮已将字条递给了沈清溪。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该和这个女子,再聊一聊。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官服,又看了看天色,虽有些紧张,想着还是回府换身便衣最为合适,便对等在宫门的马夫道,“快些回府。”

    马车之中,陆昭思绪良多。或是擢选之制,或是惊险面圣,或是……沈清溪的话。

    “吁!”马夫忽地叫停了马车。

    “怎么了?”陆昭问道。

    “公子,有个孩子,挡在前面。”

    闻言陆昭一愣,掀了车帘下了马车。

    因是接近晌午的缘故,且刚下了雨,这街道两侧都是些小商户,故而人并不多。

    扫了一眼,那孩童大概五六岁,嘴唇干裂,脸上血色也甚少,虽是早春,却仍有些寒意,那孩童却只着一件破烂衣衫。

    陆昭心下微动,轻声叫道,“孩子?”

    那孩童轻睁开了眼,陆昭见状先将他扶了起来。

    “你家在哪里?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陆昭总是对人一副冷脸,故而那小孩看清他时也是微微一抖,陆昭察觉到了,便尽量语气柔和道。

    谁知那孩童听到这话却霎时间哭了起来,陆昭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笨笨地安慰。

    那小孩边哭边抽噎,“我没有家了!我娘死了,我…我爹又找了一个,可是…她…不喜欢我,我就跑出来了……呜呜呜……”

    陆昭闻言,本万分冷峻的神色,却像是有了一丝动容。

    只听那小孩又说道,“哥哥,我…我饿,能不能……”

    陆昭思绪被拉了回来,忍住有些酸涩的眼眶,不顾那孩童身上的泥泞,将他抱了起来,吩咐马夫在这等他一会,他带这孩子去买些吃食便回来。

    沈清溪踩着有些湿滑的青石板,大大方方地走向那西街。一路之上,惹得许多女子向他侧目。

    到了西街,沈清溪找到了陆昭约她的那间茶水铺子,铺面并不大,人也少,陆昭还未到,她便寻了个地方先坐下。

    一壶茶水下肚,沈清溪又吃了许多酸脯果子,已过了晌午,陆昭却迟迟未来。

    沈清溪拿起放在茶桌上的折扇,丢了银子,便想去铺子外等会。

    刚一出门,沈清溪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脏包似的东西便撞了她一下。

    沈清溪吃痛,余光看清是个孩子,连忙伸手要去扶他。

    谁知那小孩却和做贼心虚一般怯生生的,未等沈清溪挨着他,便爬了起来跑走了。

    沈清溪摇摇头,想着自己也没这么吓人吧。

    一低头,看见一个浅蓝色荷包在地上躺着,布料不像是方才那小孩自己的。

    沈清溪弯腰捡了起来,上面绣着一株好看的芍药,一翻过来,沈清溪眼神却被定住了一般。

    那荷包的背面,绣着一个“昭”字。

    难道是,陆昭?

    沈清溪心头不知为何涌起一丝慌乱,她辨了方向,向着那小孩跑过来的方向而去。

    沈清溪细心地找着每一条街巷,却都没有看到陆昭的身影。

    路过一条窄巷,沈清溪已跑了过去却又直觉地折返了回来。

    那小巷极窄,又堆了不少杂物。

    沈清溪小心走着,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血腥气。

    她强自镇定,脚步却快了几分。

    穿过窄巷,视线却开阔起来。这窄巷之后,藏着一条宽敞的胡同,一头已被封死,故而没什么人来。

    沈清溪一扭头,便看见一身形高大持剑之人背对着自己,在那人面前,是穿着绿袍官服躺在地上捂着一侧大臂的陆昭。

    指缝处不住地渗着血。

    陆昭也看到有人突至,他不敢高声,怕追杀他这人将其灭口,只得用眼神不住示意,却只见那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慌乱了几分。

    “习武之人,却欺负一个文弱医官,不如,来跟我打!”

    沈清溪粗着声音挑衅道,她虽不知对方武功几何,陆昭现下受伤不重,若是能纠缠上一段时间,让陆昭去求援,自己拦住这人,或许能一举抓获。

    而那持剑之人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却不为所动。

    直直向陆昭飞剑而去,速度之快,让陆昭只觉得,只一瞬,

    那剑,

    便已悬于自己瞳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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