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鸿一瞥
“三…三殿下?”
刘嬷嬷吃惊的声音响起。
沈清溪正要冲出去的脚步生生止住。
三殿下?
三皇子云长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而小满听到刘嬷嬷的话,便立刻跑到了沈清溪的身边。
沈清溪拍了拍小满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
“刘嬷嬷?你怎么会在这里,祖母怎么会出了帝京?”
隔着垂地的挂屏,沈清溪看不清来人。
云长钦的声音仍带着少年郎的青涩,但还是能隐隐听出有些跋涉的倦意。
刘嬷嬷下意识地看了挂屏后的沈清溪,云长钦似乎也察觉到里面的人,但未想太多,直直往里走。
“原来是祖母,那长钦礼数更应周全才是。”
说着便要行大礼,刘嬷嬷想拦没拦住,见状更是惊慌失措。
臣子嫡女如何受得起当朝皇子行跪拜之礼,这若传出去,姑娘可是要受宫刑的。
刘嬷嬷伸手便要去拦,可云长钦身边跟着的两名副使也都是个没心思的,主子若要跪,他们有什么不跪的道理?身为副使,自是要以主子的一言一行为规矩。
这往屋子里一挤,生生磨灭了刘嬷嬷扶起云长钦的最后一丝希望。
刘嬷嬷只觉万念俱灰,心中不断地向老夫人忏悔。
云长钦不疑有他,直直便要跪下,将跪未跪之际,自那挂屏后忽地出现一人,脚步飞快,到了他侧身,止住了他的动作,将他扶了起来。
那两名副使眼疾手快,以为有人要对云长钦不利,将那人擒拿住。
定睛一看,正是小满。
刘嬷嬷也只觉此番心情真是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殿下,误会了。”
挂屏后有一人莲步轻移,淡淡说道。
在边疆,云长钦每听得鹰声凄厉,心中只有对生命逝去的怅然之感。而如今听得,恰如得胜归来,营帐中传来的瑶琴贺喜声般婉转悠扬。
云长钦猛地抬头,想要看清来人。入目却是一片纱白。
就算沈家有老夫人和宰相的这两个人在,那也断没有皇子跪臣子之女的道理。
可这个时代,对女子又极为苛刻。
若在相府,倒也好说。
可若在外,为避免日后麻烦,她还是莫要与皇室中人有过多交集为好。
沈清溪拍了拍小满,小满便如离箭之弦般冲了出去止住了云长钦的动作。
跟着云长钦的人反应倒是极快,将小满扣住。
见状,沈清溪戴上了帷帽,只得出来解释一番了。
云长钦看着眼前藏在帷帽之中的人,有些愣神,看向刘嬷嬷的目光满是疑惑。
刘嬷嬷倒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来,
“殿下久在边境,相府嫡女,失散多年,近日终是找到了。”
云长钦迷惑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眼睛亮了一亮,
“难道你便是清溪表妹?!”
沈清溪应声,“方才来不及说明状况,险些折辱殿下了。”
沈清溪心中有些松动,虽说过去她沉迷中医,电视剧看得少,但是她可是资深“嬛嬛”迷,应对这些情况,还是可以的。
云长钦爽朗一笑,“无妨。本殿不是那迂腐之人,再说了,以我与相府的关系,就算真拜了,又有何妨?自家妹妹而已。”
沈清溪不明就里,但只失笑搪塞,“殿下海量,还请放开臣女义弟。”
云长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副使钳制着一个毛头小子,挥一挥手,
“落日,暮云,放手。”
那二人放了手,小满躲在了沈清溪身后,手不住地抚着方才被钳制的手腕,嘴里低低说了句,“阿姐,疼。”
沈清溪脸色蓦地一沉,小满最是忍痛,非裂骨不会让他喊疼。沈清溪右手一查,左手腕处果如她所料。
云长钦看着那小子躲得倒快,只是目光如炬般地盯着落日与暮云,仿佛要将他二人身上着出一个洞来。
云长钦似乎也感觉到沈清溪周身冷了些,俯下身,对着小满说道,
“你这小子,倒是不服气的很。是本殿的人下手没些轻重,本殿替他们向你道声歉。”
沈清溪两只手绞紧了些,隔着帷帽,她看不清云长钦说这话的神情,只是……语气听着,倒不像有其他心思在。
刘嬷嬷闻言又是觉得呼吸一滞,这…这…这如何使得?
小满不过平民,如何受得起皇子歉礼。
过去这三殿下未去边境前,在相府虽是抹了许多规矩,可那是在相府,这如今在外,怎使得?
“殿下,说笑了。一毛头小子罢了,殿下不必在意。”刘嬷嬷赔笑道。
云长钦摆了摆手,正欲开口,沈清溪却抢先说道,
“如此,便劳烦殿下向我义弟道歉了。”
什…什…什么?刘嬷嬷懵了一懵,失声呼道,
“姑娘?!”
沈清溪充耳不闻,一字一句说道,
“殿下不知,臣女是极护短的。方才情急之下,小满是有所冒犯。可…罪不至折骨,殿下,您说是吗?”
空气静默了一瞬,随即云长钦嘴角勾了笑意,朗声道,
“好,清溪表妹这率真的性格倒是与本殿极为相投。如此,本殿便代两位副使向小满公子致歉了。军中常备愈骨良药,稍后本殿便命人送上来。”
沈清溪也笑道,“多谢殿下。”
屋外有一人跑来,附在云长钦耳边说了几句。
“我还有公务在身,便不打搅妹妹休息。风急雪重,表妹便和我们的车队一同入京。”
“殿下有命,不敢不从。”
云长钦应了声,刘嬷嬷一路送了出去。
原本拥挤的屋子,霎时间只剩下沈清溪与小满二人。
沈清溪摘下帷帽,回身带着小满到了挂屏之后,焦急道,
“让阿姐看看。”
右手倒没什么,左手腕处的骨头伤了。
沈清溪一言不发,熟练从腰间取下针灸包,施以针灸,只是脸色却算不上好。
沈清溪手法娴熟,又从锦囊中找着她调配的“接骨续筋丸”,让小满服下。
屋外传来刘嬷嬷与人对话的声音,是云长钦派人来送药。
沈清溪充耳不闻,只专心地为小满扎着针。
刘嬷嬷回身合上门,将手上端着的热茶与点心放在茶桌上,绕过挂屏,似有话想说,但沈清溪动作不停,她有些无从开口。
看着沈清溪娴熟的动作,刘嬷嬷只是心中暗叹道,看来传回相府的消息不假,姑娘果然在医术方面有所小成。
终于,在沈清溪拔掉最后一根针后,,刘嬷嬷奉上一杯茶水,忍不住道,
“姑娘,您方才怎么能让殿下道歉呢?”
闻言,沈清溪止住手上动作,但却没有接那杯茶,只冷冷道,
“是殿下要道歉,并非是我强迫。”
刘嬷嬷一时语塞,半晌道,
“那也不行啊。万一惹怒了殿下……”
沈清溪站起身,缓缓道,
“嬷嬷,你或许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沈清溪不是那高门大户里长成的闺阁小姐,不知荣辱与共的那些道理。我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动了我的人,我便一定会用千种万种办法讨回来,绝不容忍。”
沈清溪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刘嬷嬷嘴巴微张,她未想过,看着柔柔弱弱的姑娘,内心竟是这样想的。
沈清溪接着说道,“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些话尽可说与老太太。若觉得清溪日后会给相府闯祸,不如现在就放清溪离去。”话落,再不看刘嬷嬷,自顾自倒了杯茶水,捏了块点心,坐在窗前看纷纷落雪。
茶水入喉,沈清溪的千头万绪也压进了心中。她习惯了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只叫别人看见她满身的刺,这样她便认为能够好好地保护自己了。
毕竟,迄今为止,她能依靠的,只有她自己。
自有记忆起,沈清溪便住在福利院。她并没有体验过家庭亲情的温暖,虽然她常告诉自己,就算这世间只有她自己,那她也必要百分百地对自己好。
可是,在沈清溪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她也羡慕过别的孩子享受着父母的关爱,父母的赞赏。来到这个世界,沈家或许是老天送给她的一份礼物。她一定会好好珍惜。
但是,沈清溪并不想卷入任何争斗中,此去相府,或许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可是沈清溪并没有什么大理想,只愿能够种药草,孝父母,安稳一生便罢了。
刘嬷嬷见沈清溪不再言语,也退了出去。
小满拾了块点心,坐在沈清溪身边。
“阿姐,不要生气了。不管日后多危险,小满都一定会保护阿姐的。”
看着小满那一脸要英勇就义的模样,沈清溪不由得“扑哧”笑出声了。
“耶,阿姐笑了,阿姐笑了。”
看见沈清溪的笑脸,小满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
沈清溪轻弹了下小满的额头,
“阿姐用不着你来保护。方才阿姐只是有些情急,还未进京,便让你受了苦。”
闻言小满将双手举起,像是在展示,
“阿姐,你看。小满没事了。而且,与其看到阿姐受伤,小满更愿意自己受伤。不对,”小满腾地站了起来,“阿姐才不能受伤,以后所有的伤都应在小满身上就好了。阿姐一辈子都要健健康康的!”
沈清溪看着小满那正色的脸庞,有些一愣,心中微动,眼含笑意,
“傻小满。这样的话不许再说。阿姐一定会让小满也健健康康的。”
小满乖巧地点点头,安静地偎在沈清溪袖旁,“小满要一辈子陪着阿姐。”
而云长钦自官驿而出,直奔一架华盖马车而去。
到了马车前,又生生止住脚步,冷毅道,
“看好这架马车,不许任何人靠近。”
落日与暮云开口称是,云长钦掀开厚厚地车帘,进了马车。
马车里一着华服玉冠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坐在侧边,而他旁边懒洋洋地斜倚着一人,云长钦一看到那人,脸色当即更变得不好了起来,开口便道,
“楚潇澜,你还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愿守啊?说走便走,说回便回了?你怎么不等进了帝京城内再回来?”
那被唤作楚潇澜的男子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袖口均用金色流苏点缀,乌发由玉冠高高束起。偏生了一双桃花眼,眉眼飞扬间,万分的恣意潇洒。一番看下来,掩不住的矜贵俊美。
楚潇澜睁开了眼,看着面前的云长钦,知晓他是真的动怒了。
云长钦看着一副无所谓样子的楚潇澜,怒意更盛。
“你真的不想给我解释一番吗?”
楚潇澜却忽地笑了,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既应了我那位父皇,便不会跑。若我跑了,岂不会气得本就重病卧榻的父皇直接一命呜呼了。再说了,天元与定安虽表面上交好,各安一方,可若内里果真如此,又何必想着以两国姻亲之事换取和平。不过走个过场,又有何人在意?。”
顿了一顿,楚潇澜似想起什么似的,嗤笑一番,“呵,宸王?我这位父皇啊,可真是看不透他。”
云长钦冷哼一声,却仿佛全然不在意楚潇澜前半句大不敬之话般,只指着那冷面男子道,“那你这又是搞哪出?”
闻言楚潇澜像是终于等到发问一般,身子前倾,“在使馆安置后,你们礼部的人要整日过来说教那些繁文缛节,可是我不爱听。直接打出去,又不太好,只能委屈下墨竹来当一当这宸王了。”
云长钦闻言瞪大了双眼,但看着楚潇澜似是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样子,只能冒出一句,“你这可是欺君!”
楚潇澜不答话,眼神看向了墨竹。
墨竹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一银制面具,自顾自戴了上去,而后对着云长钦毫无波澜道,“这样,便好了。”
“你…你们…”云长钦一时语塞。
楚潇澜伸了伸懒腰,换了个姿势,漫不经心道,
“哎,你可别在我这马车里待得久了。本王累了,要休息了。”
云长钦“哼”了一声,“福宁那丫头可不是好糊弄的。你若与她真成了亲,日后不知要如何磋磨你。”
楚潇澜闻言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一甩手,下了马车。
落日与暮云看见云长钦的脸色时,皆被吓了一跳。
云长钦重重地看了眼马车,似乎要将马车里的人也看透。最终也不过是徒劳。
“传本殿令,一刻钟后出发。”
云长钦走后,马车内如风一般钻进了一人。
“主子,”
楚潇澜眼睛微眯,肃声道,“墨雨,你疏忽了。”
那被唤作墨雨的人闻言立马单膝跪地,愧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被他人抢了先机,让主子白跑一趟。”
楚潇澜指尖轻打在马车的小茶几上,抬了抬手,“五军棍,下去吧。”
墨雨得了令,又如风一般消失在马车之中。
楚潇澜目光绵长,神色却平静看不出一丝异常。端坐在一旁的墨竹却只觉得,这马车内,怎会比外面还要寒冷凛冽。
官驿二楼。
“沈小姐,传三殿下话,一刻钟后出发。”
刘嬷嬷应了声,那人便离去了。
一刻钟后,沈清溪出了官驿,风雪果然小了许多。
马夫牵着马车从后院而来,但是看着驿站前长长的车队,却犯了难,不知停在何处才好。
沈清溪正要让小满去告诉马夫,不远不近地跟在车队后便可之时,云长钦身边的暮云突然来了。
“沈小姐,殿下有令,沈小姐的马车跟在那架马车之后。”
顺着暮云指的方向,那马车华盖加顶,富贵异常。
心中有些腹诽道,这云长钦回来的架势倒是够大的。
沈清溪刚想拒绝,可听车队一阵喧闹,军旗皆立了起来,却不前行,仿佛只在等沈清溪一行人一般。
“殿下还说了,已先派了人入京禀于沈相,不会损害小姐名声。”
话至如此,沈清溪再没有推脱的理由,应了声好。
暮云便退了下去。
刘嬷嬷示意马夫将马车牵到了车队之中。
沈清溪拉着小满,行至马车前,却看到那落日守在那华盖马车边。
沈清溪让小满停在原地,自己去了落日面前。
“沈小姐。”落日见来人是沈清溪,颇有些意外。
“落日将军辛苦。”沈清溪柔声道。
这句话听得落日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回道,“沈小姐客气,末将职责所在。”
“替我谢谢你家殿下。”说完这句话,沈清溪便头也不回地回自家马车前了。
落日挠挠头,嘴里嘟囔着,“真是不知这沈小姐在想什么。”
沈清溪甫一回来,小满便凑了上去,扶着沈清溪上马车。
看来,有人要倒霉咯。
沈清溪正欲提步而上时,一阵北风袭来,惹得一片混乱。
而就在这混乱之中,沈清溪的帷帽不小心被吹至在地。
小满眼疾手快,捡了起来递给沈清溪,但好在大家都自顾不暇,想来没什么人看见。
回到马车,刘嬷嬷已经为沈清溪铺好了软衾,甫一进来,便将那大氅披在沈清溪身上。
小满也跟着进来,坐在了沈清溪身侧。
北风吹过,车队重整旗鼓,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入京而去。
而在无人顾及之时,那华盖马车的车帘被风不经意地掀开了一下。
风过,帘落,如同从未掀起过一样。
惊鸿一瞥。
不过,对楚潇澜而言,已是够了。
风雪之中,那般倔强的脸庞,这天下再不会有第二张了。
马车中的青年,侧了侧身,如同云长钦离开时一般闭目养神,只是嘴角处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终于找到你了。”
而回到原位的落日,只见暮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落日不明就里,脱去剑鞘,只见剑身映出一满脸红疹的他。
戌时初,车队赶在城门宵禁前入了城,雪也已停了。
沈清溪别了云长钦,往相府赶去。
将至未至时,沈清溪只见相府门前立了一众人,有男女争执之声,但周围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