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我十六岁那一年,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神仙从我们这座山上头过,该是喝多了,驾云时不慎,从天上跌了下来,正跌在我家菜地里。
我没见过神仙,以为是个走投无路的贼,穷疯了,居然打上我家的主意。
但我爹娘见了那人第一眼,立刻无比恭敬起来,一口一个“仙上”,大气都不敢喘。
那神仙还醉醺醺的,拍拍身上的土和菜叶,四下望了望,又看看我爹娘,再看看我,我分明听到他嘀咕了一句“这他娘的是哪儿啊”,但抬眼看,他已经直起身子,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此乃何地?”他张口问。
我爹先拜了一拜。“回仙上,此处乃俱无山,敢问仙上是?”
神仙明显愣了片刻。“俱无山……他爹的怎么到这儿了……”看到我爹娘诧异的神情,他清清嗓子,又斜下睨着我们。
“莫问我是谁,”他装模作样道,“误落此山,本当立时离去,但缘份一场,又压坏了你们的菜,该补偿你们些。小神无甚为赠,贵府之女天庭饱满、目异常人,且为她指个婚配,如何?”
我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才多大啊。
但神仙说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好问神仙,要为我指哪家的婚配。
神仙颤颤悠悠的,晃了几晃,一抬手——指上了我们家门口那棵枯死的树。
我爹傻了,我娘傻了,我乐了,这人指定不是神仙,哪儿来骗钱的吧?
那他可亏大了,我们家哪有钱。
我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拉了拉神仙的袖子,想引着他往山下指。“仙上可是要指这边?”
可他没拉动。
“仙人怕是说笑。”我爹颤声说,“这是棵树,多年不生枝叶了,生死况且难料,可怎么做婚配?”
“李修德,你连我北辰星君的话,也敢不听了?!”
神仙忽然目露凶光,声音如同震雷,吓了我一跳。他如何知道我爹姓名?难道真的是神仙?北辰星君又是个什么?
我爹周身一震,不由自主躬下身去。“星君所赐,不敢不从!”
神仙满意了,呵呵笑了两声。“既是如此,那此婚配便成了。这孩子叫有灵?甚好,甚好,倘再有缘,日后怕是还能相见的,到时,便带你郎君一起来见我吧。”
我心想我怎么带他见你?扛着一棵树上天吗?
但这北辰星君也未说明。他似乎得偿所愿,拿手一抬,就再不见了。
他走了个干净,却苦了我,年方十六,稀里糊涂,就有了个郎君。
虽然有同没有倒也没什么区别,一棵树而已。
但我又觉得有趣,便故意逗弄它。
每日上学离家时,我提着一个布兜,跑到那棵树前,说一声:“郎君,我去上学了。”
下学归家时,我还提那个布兜,跑到那棵树前,再说一声:“郎君,我回来了。”
日日如此。我上了三年的学,叫了三年的郎君。后来这树便起了变化,本来弯腰塌背、半死不活的样子,居然渐渐站直了,又生出了枝,长出了叶,终于在我十八岁那年,开出了满树的花。
枝共九,花却开了无数,远望似云一般飘渺,如同天边的粉霞,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本想为这一树的旖旎,喊它三年郎君也值了,谁料到花开九日之后,这天我刚出门上学,忽然不见了这树,化成了一个男子。
漫天的飞花里,这男子仿若飘在空中,周身发着光,缓缓落下。那光散去,显出他颀长的身形,着一袭素衫,看似与寻常男人无异,却又分外带了些不同的气度。
未等我有所反应,他已经到我近前,眼波流转间,轻启双唇,轻轻唤了我一句:
“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