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战以止战
“柳县丞不必顾虑我。”云桐细心的看出柳铭内心的挣扎,“既然是供词,在案子没审出个名堂之前,我理应不看的。”
“姑娘,若是您的那位堂兄不满,就是老太君也不能袖手旁观的。”柳铭提醒道。
云桐正要说话,就看到自家的侍卫伍陆,探头探脑的从后头进来。
两人一对上视线,伍陆点点头,云桐就知道事已经成了。
“柳县丞,我听到外头百姓诉苦,也听说了刚刚码头上发生的事。既然错在云松的人,我们云家也没有道理要为了护短而罔顾公义。我还是那句话,既然老太君把外头的事都交给我,那我就做主了。”
柳铭不由苦笑,心道这事就算姑娘敢做主,谁又真能让您做主啊。
“柳县丞只管去。”云桐笑了,“还有我父亲呢。”
听到云晦,柳铭眼睛一亮,难道云翰林早就料到云松要得寸进尺,打算在族中收拾他。
“我明白了,姑娘放心。”
说着柳铭就底气十足地冲了出去。
“姑娘,县丞明白什么了呀?”梨果好奇地问。
云桐笑了笑:“谁知道呢,总归他是要跟咱们一起收拾云松了。”
人总是喜欢把别人的暗示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揣摩。
云桐只是给了他一个说服自己去做的理由罢了。
外头的伍陆见柳县丞出去了,赶紧溜进来。
低声禀告:“还好姑娘想到了,全都拦住了。”
云桐派人拦住的,是给云松通风报信的人。
眼下,南宫蕙还能借助百姓的声量,将田有狗这个无赖压制住。
可若是云松来了,一直在后堂装睡的老县令就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将此事轻轻揭过。
田有狗这一次逃脱,不但助长了云松的气焰,还会让本来对云松不满的人偃旗息鼓。
“姑娘放心吧,给他们的马匹喂了点东西,云松现在想回城里,只能靠走路了。”伍陆兴奋地道。
“做得好。”
南宫蕙,你可要抓住时机啊。
前头,南宫蕙等田有狗画了押,又让他的两个手下,都在自己的口供上按手印。
那两个喽啰被外头群情激愤的百姓吓坏了,田老大说什么,他们就跟着说什么。
糊里糊涂地画了押,其中一个才想起,自己是认字的。
他刚要说话。
上头的新县令已经将目光转向了杨柳儿。
“杨柳儿。”
“草民在!”杨柳儿连忙道。
“你刚刚听到田有狗怎么说的了?”
“听到了。”杨柳儿狠狠瞪了田有狗一眼:“他没说实话,净捡那些做罪过小的说!”
“贱人,你胡说八道,信不信我……”
“来呀!你个软蛋!”杨柳儿挽起袖子,冲田有狗扬了扬自己晒得黝黑的粗壮小臂。
“试试你那脑瓜子有没有砖硬!”
南宫蕙看向一边记一边面露难色的主簿,道:“怎么说就怎么记,事后全给贴出去。”
杨柳儿一听更来了劲头:“大人,我还要说!这个田有狗,仗着有人给他撑腰,在码头上从来不干人事。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天天找着机会就对我们动手动脚,若不是我们的棚子官爷派了人看守,我们连觉都睡不踏实。”
田有狗歪嘴一笑,对着外头的人高声道:“咱海洲的花魁求着老子睡,老子都不稀罕!你们看看这婆娘是什么货色,脱光了跳河里老子都不要!”
南宫蕙皱着眉头,恨不得下去踹他一脚。
狗嘴都说不出这种话!
她抬眼看向人群,出乎她意料的是,还真有几个人脸上露出和田有狗一样猥琐的笑容。
南宫蕙狠狠拍下惊堂木,厉声道:“太祖皇帝,亲书大盛律例。强抢民女者,腰斩。后世,有改流放。”
说着,她抬手一揖:“孝仁皇帝在位时,命我南宫家先祖,重修盛律。诸强奸者,绞;未成,杖一百,流三千里。”
南宫蕙一字一句,声音洪亮威严,即使站在最外围的观者,也听得清清楚楚,收敛笑容,低下头去。
然而,南宫蕙知道,只靠白纸黑字的法令,是不足以让这些人畏惧的。
她又看向杨柳儿。
杨柳儿跪在那里,腰杆挺得却很直:“大人,草民敢发誓,草民今日说得句句属实,如有半个假的,一定遭雷劈。”
田有狗低着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大人您断案就要讲究真凭实据的。”
南宫蕙看着他,严肃地道:“那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田有狗回头看了看他的两个喽啰:“他们俩能作证。”
人群中有听不下去的高声道:“他们是你养的狗,难道还要指认你有罪吗!”
田有狗笑了:“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他们可都是良民,不是奴籍,自然能资格上堂作证。她呢?”
他冲杨柳儿挑衅地笑笑:“莫说证据,你怕是连条能作证的狗都没有。”
“有!我能作证!”
围观的百姓中挤出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只听他说:“我在码头上卖果子,总能看见他们在库房周围瞎转悠,谁多看他们一眼,他们就要揍谁。我被他们打过好几次,他们还抢我的梨不给钱!”
男孩说得快了,带出海洲的土语,南宫蕙从他的语气猜出可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人群里有认出这孩子的,急急忙忙将他往回拽,生怕他被田老大这伙人记住脸,伺机报复。
男孩猛烈挣扎,推搡旁人。差役不得不动手抓住他,以防止有人被他绊倒。
谁知男孩极灵活,趁机从差役的胳膊下面钻了过来。
“大人,大人您听我说。他们还杀过人,我都看见了!”
衙役连忙回身将他压住,男孩还是挣扎着向前。
“我有证据!我有他们杀人的证据。”
男孩冲进来,南宫蕙就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不就是昨夜在百秀楼边上连坑带骗卖了她一篮子梨的小贩吗。
感情他听不懂官话是装的。
“将人带上来。”南宫蕙让差役将男孩押在杨柳儿的另一边。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蔡,都叫我蔡小二,平日就在码头边卖新鲜果子。”蔡小二一边说瞪着那边眼神凶狠的田有狗。
“你说你有证据?”
“我有!”蔡小二说道。“他们这些人,以前做坏事根本不避着人,去年码头上巡逻的差爷多来,才老实了几分。”
“他们以前专门找新到码头上做工的人,男的就被他们哄去赌博去斗狗,让他们背上债。女的就逼迫她们卖皮肉,若是……若是……”
蔡小二低下头,说不出来。
南宫蕙明白了,她平静地追问:“说出来,田有狗这一伙人,都做了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主簿,示意他每一个字都要记下来。
蔡小二擦了一把眼泪:“他们为了逼我姐姐做窑姐儿,就几个人一起坏了我姐姐的身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本册子:“这是我和姐姐的过所,大人,我们一家都是良民,我和姐姐是从南边上来投亲的,谁知一下船就被这些畜生盯上了,姐姐知道不好,让我赶紧跑了,我想回去救姐姐,就看到他们对姐姐动手……”
蔡小二说得哀切,外头的人群中不断发出同情的唏嘘。
南宫蕙看主簿将蔡小二的话都记了下来,便接着问:“你姐姐现在还活着吗?”
蔡小二立刻道:“我知道她在谁那里,码头上卖茶的陈婆子和他们是一伙人,人都是被她带走的!”
外头的人群爆发出几声惊呼,又间杂着一些“恍然大悟”的喃喃。
云桐在后室也听得清清楚楚。
“梨果,去把北风叫进来。”
“是,姑娘。”梨果气鼓鼓地跑出去,那架势恨不得立刻就提着哨棒去把畜生们都收拾了。
很快北风就进来了。
云桐也不废话,直接交代他:“你带着人去码头把陈婆子的店探一探,具体什么事,让梨果在路上告诉你。”
“是,姑娘。”
“梨果,你去找伏照,让他按照计划办,把城里云松的那几个地盘都掀了,他知道怎么做。然后出城把这事告诉小梅嬷嬷,让她带着人直接上去。”
“姑娘,我能跟着上去吗?”梨果跃跃欲试。
“你到了那儿听小梅嬷嬷指挥,快去吧,与小梅嬷嬷说,直接进道观,把人找出来,都控制住,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动作一定要快。”
“姑娘我省得。”
梨果与伍陆快步离开。
桃珠站在云桐身边,轻声问道:“姑娘,硬闯道观,会不会让云家那些长老借机发难。”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兵贵神速,若是我们不赶紧去,云松的人得了消息肯定就会把人转移出去。”
云桐心中暗叹,自从他们回到海洲以后,云松老实了很多,除了私赌和在码头上拉帮结派,之外没有别的动作。
如今想来,私赌的阵仗这么大,或许是云松有意为之,为了掩盖他搞私娼的事。
经营私娼是重罪,若是被外人知道,整个云家怕是都要被牵连。
云桐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她提前布置了人手,一定能把这事控制住。
“姑娘。”桃珠也想明白了各种关节,吓得脸都白了。
云桐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事要赶紧让老太君与父亲知道,你回去一趟,不要声张。”
“姑娘我明白。”桃珠郑重地点点头,立刻行动起来。
出门之后,她还将伍陆喊了进去。
伍陆见几人神色匆匆就知道出了大事,站在云桐身边,也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
“姑娘,若有什么事,就动用伏大哥在衙门里安排的人吧,您身边不能一个人都没有。”
云桐想了想:“还真有件事,你让他来,我有个口信儿要他递。”
伍陆出去了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年轻的衙役进来。
云桐小声与他交代了一二,衙役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现在就只剩下等了。”云桐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伍陆知道她有这习惯,手里攥紧刀柄,警戒着。
云桐想难怪云家的其他人,都帮着云松隐瞒。盛朝明令禁止私娼,若是被赵光霖知道云家有人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放在前几年他看云家不顺眼的时候,他一定会重判,哪怕不株连,至少也要判个流放。
云桐也明白了为什么上辈子云晏死后,云权扶灵回海洲,在海洲呆足了三年。
那时候,文老太君早已身故,云权面对的云家,会比如今这个云家还棘手。
难怪云权一再暗示她,云家其他人也是靠不住的。
云家人怎么都这样啊!
南宫蕙等着主簿将蔡小二的口供都记下,画了押。
“此事事关重大,你先留在县衙里吧。柳县丞,你带蔡小二去。”
柳铭带着差役将蔡小二带去衙门里给苦主准备的客房。
从南宫蕙身边过去的时候,她瞟了柳铭一眼,只见他的脖颈上也全是汗。
南宫蕙看着蔡小二的口供,除了他姐姐的事,他还说了两桩田有狗一伙人半夜将人扔进沛水里毁尸灭迹的事。
这几日沛水流速缓慢,说不定捞尸人真能把尸体捞上来。
南宫蕙检查了完口供,至少田有狗是跑不掉了。
而云松……不知是他掩藏地太深,还是有高人给蔡小二指点过。
蔡小二的供词里没有提及云松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也好,南宫蕙想,云松狗急跳墙肯定要把整个云家都拖下水。
到时候这件事只会闹大,但不会解决。
南宫蕙看向堂下面色严峻的田有狗。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小人冤枉。”田有狗硬着头皮坚持道。
“启禀大人。”外头负责问询码头上其他雇工的差役回来了。
“可有什么发现?”
“大人,有不少人愿意出来作证人,证明田有狗平日里欺行霸市。有人身上还有田有狗打出来的伤痕。”
“让仵作和郎中去看看。”南宫蕙看向田有狗:“你还有什么话说,事到如今,继续隐瞒罪加一等。”
见田有狗继续沉默,南宫蕙也不客气,抽出盒子里的令签厉声道:“田有狗为祸乡里,来人先打三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