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梦中的城（2）
“你们好，我是约拍店的，你们还挺能逛的，我到处找你们，这定位也不太准。”
身后耸动的人群里挤出了一个小伙子，对着楚辰安和赵娉婷不断挥手，赵娉婷的眼睛亮了起来也挥手回应。
夜已经深了，被风研细的雨还在下着，江畔的喧闹已经归于寂静，只回荡着沿街的民俗酒吧里，那些民谣歌手嘶哑的吼唱。
楚辰安觉得自己的性格是割裂的，一边是个满嘴吐槽的失意屌丝，一边又是个感怀伤时的文艺青年。
或许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经历的多变曲折塑造了人格，而人格的复杂难辨又带来了太多痛苦。
他调整着手里的聚光灯，让冷白色的光芒尽量聚拢在赵娉婷的身上，她穿着一身苗式的裙子，头顶那些纷繁的亮片装饰，在灯光下闪动着雀跃的光点。
她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着造型，铺了粉的肩膀露在外面，夜风更加寒冷，从楚辰安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肩头微微颤抖。
一个场景拍完楚辰安急忙递上了手里的外套，她急忙把自己裹在了外套里，像是一只被惊吓到的兔子。
但是从她的表情里不难看出她很开心，即便这是极其寒冷的凌晨，难得的笑容依然出现在她的脸上，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愉悦。
这次的拍摄地点更加靠近河水，她纱裙的裙摆微垂在水里，随水波不断荡漾着，楚辰安则是弥望着江上宛如点点星光的灯火，思绪逐渐飘到了远方。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争吵，这些争吵仿佛很多道墙，一面面地伫立在他和他妈妈之间，让他们都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
一个单亲母亲就像是一只落单的狮子，她咆哮着怒吼着用利爪磨砺着地面，迫不及待地将小狮子推向残酷的竞争，丝毫不管小狮子的乳牙是否足够坚固，能否啃碎那些被豺狼吃剩的骨架。
楚辰安骨子里遗传了那个男人的多愁善感，他的性格里充满了卑微和懦弱，而他的运气从小也差得出奇，完全是一个没有光环照耀的昏暗者。
而她总是把他武装的像是维京战士，扛着比自己还大的尖刺盾牌，笨拙地站在角斗场的闸门后面，懵逼地看着对面凶猛异常的怪兽。
他几乎很少生病，而且生病也很少和人说，因为每当他生病的时候，他妈都会骂他，骂他为什么不多注意，为什么平时不预防好。
就仿佛谩骂可以驱走病毒一般，可是病毒明明只是一个由蛋白质外壳和核酸组成的微生物，它不可能听懂人类的语言，更不会因为侮辱而感到羞愧。
所以楚辰安很珍惜生命里的每一份确幸和美好，这也很容易让人沉溺在过往里，纠结着自己每一次选择的得失与否。
完成了拍摄后，他们找了一家串串店坐了下来，略微寒冷的雨夜笼罩天地，温暖的黄色灯光将小店里的空间一寸寸填满。
赵娉婷拿着手机挑着照片，她的手指快速滑动着屏幕，照片反射的荧光照亮了她的脸，她还没有卸去那颇有网感的妆容，像是刚从苗寨里逃出来的大小姐。
“好看吗？”
赵娉婷忽然侧头看向了楚辰安，她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火锅腾起的雾气在两人之间升起。
楚辰安看着她的脸，点了点头道：
“好看。”
“看哪呢，不是我，是照片啦。”
赵娉婷晃了晃手机上的相片，上面是一张拍好的照片，她站在一棵小树下，垂下的枝条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哎，你说是这张好看呢，还是这张好看呢，我有点犹豫把哪张发给他精修。”
楚辰安一边向锅里放东西，一边帮她挑选照片。
就是在一堆大同小异的照片里找不同，再用自己全部文学水平来对此进行解释，然后最终的选择权也并不在他的手里。
“哎，拍这张的时候拍到我的小皮筋了，当时忘了摘下来了，看着好难受啊，看我给它p掉。”
两个人并排坐在座位的一边，他们是这家店唯一的客人，雾气从沸腾的红油锅底里升腾而起，呛鼻的热辣驱散了空气中那些寒冷的味道。
这家小店开在一处角落，四周的灯光早已湮灭在窒息的黑暗里，仿佛被一张从天而降的幕布遮盖。
外面的雨阴冷而潮湿，南方冬季的雨里，透着刺骨的寒，但是那处小店里，温暖如同初春一般。
“你好，因为你们是今天最后的客人了，所以送你们一份没卖完的鸭血吧。”
服务生端来了一份鲜红的鸭血，赵娉婷有些雀跃地接了过来，然后有些得意地看着楚辰安。
“我就说我打小就运气好，所以咱们加在一起运气不会差，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楚辰安也笑得很开心，他觉得很满足而温暖。
“那得多亏你拉高了我的平均水平了，我可记得我和你连续猜拳了两周，结果一次都没赢过。”
他感受着身边之人的呼吸，竟觉得生活是如此真实，或许在很多年后他也会经常想起这个雨夜，想起这座被暖光填满的小店。
它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城堡，伫立在极寒之地的冰雨之中，等待着一阵风将它托起，飞往那建在云端的神仙国度。
忽然外面缠绵的细雨变大了起来，豆大的雨滴不断拍打在了房顶，猛烈的狂风不断撞击着玻璃，仿佛一个盛怒的巨人。
楚辰安的眼中忽然闪过了很多的片段，他们在覆着雪的操场上一圈圈的走，寒风里回荡着她冷漠如冰的话语，以及那失望透顶的眼神。
而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获得她的信任后，甚至放弃自尊地祈求着她的原谅，他像是窒息的人不断抓取着空气，但最终还是坠入了那片海。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但是我累了，不见。”
他已经将她视作了生命之中不多的美好，而现在那份美好与温柔都已经陷落，他内心的孤岛不再完整。
记得那是一条她分手后的朋友圈：
上游泳课的时候弄丢了去湘省买的朱砂手串，我最近好倒霉啊。
刘敏：哎呀，好可惜啊，那么好看的手串。
杨丽：没事的婷婷，朱砂能辟邪，这是给你挡了一灾，帮你摆脱了烂男人。
张昭回复杨丽：比心比心比心
所有想要宽慰的话全都化作一剂猛毒，顺着楚辰安的血管一点点的渗入了心里，让那颗心脏的跳动都为止一滞，痛苦便如洪流一般奔涌。
……
更多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他想起了那间老房子里插着香的黄米碗，他想起了菜筐里那些烂掉的蔬菜，他想起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女人的嚎啕声。
“你就是个畜牲，和你那个死爹一样，都是他妈的贱骨头。”
“儿子，你姥姥她……她没了……”
“你和她都这样说，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仿佛千条万缕的丝线将他束缚，让他麻木的仿佛一具提线木偶。
四周的人和景物都慢慢变得模糊扭曲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颤颤巍巍地再次拨通了那个电话。
他扭头看着身边逐渐淡化的人影，他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一切，但是四周本来温暖的灯光忽然黯淡了下来，连建筑的轮廓都变得不可见。
满天的黑暗将他笼罩，那些黑色的丝线互相勾连，就仿佛是稚童随意涂抹的笔触，让人陷入了混乱和迷离。
他看着逐渐逼近的黑暗，那些织成大网的孤独和痛苦逼近，将他身边的空间逐渐吞没。
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害怕爬满了他的身体，如同附骨之蛆的寒冷在他的血肉里蠕动，他绝望地看着那些没有边际的黑暗。
想起了之前见到过的不死民，害怕那些黑色如同被浇油焚烧过的怪物，再次敲击着牙齿从黑暗中涌出。
“嘎哒嘎哒……”
仿佛在回应着他内心的恐惧一般，那些能够看到以及看不到的黑暗里，响起了重重叠叠的叩击声，仿佛黑夜驻足在海岸边上听到的密集的潮声。
梦境猛地崩坏坍塌，一切再度遁入虚无，那些构成幻境的力量也被瞬间吞没，仿佛石子投入了深渊。
感受到力量被吞没的魑婆婆脱离了与楚辰安的联系，力量被骤然吞噬的她变得虚弱万分，甚至连周遭的鬼域都动荡了起来。
而在她有些惊恐的眼神里，那只金色的眼眸再度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