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囊中羞涩
心内科的周东阳和消化内科的陈默工作上默契。大内科需要各专业人员的配合,恰好这两个主任形成了互补,基本上撑起了内科这片蓝天。苦于缺乏其它学科的人才,陈默多次向院方提出,人力部门也尽了努力,但就是招不进人。前些时间一个内分泌方面的专家,试用了一周,也不明原因提出走人。
他俩同属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人,已近不惑之年,有丰富的阅历。他们常聊在一起,每当回首往事,都感慨万千。
陈默自换了这个工作环境,渐渐变得郁郁寡欢。远离亲人和朋友,漂泊异乡,独自承受着孤独和寂寞。相比之下周东阳的生活潇洒得多,就泡妞这点,他婚内无人管,婚外管不着,陈默却不敢越雷池半步。周东阳闲时有到陈默房间泡茶,两个同龄人坐在一起有谈不完的话题。陈默说:“周老弟啊,我们这一代的人,能力高于学历,水平高于文凭,自负超于自信,理想大于现实。小学初中学习没压力,考试不紧张,勤工俭学砍过柴,放牛养鸭、拔草喂猪样样能。夏天顶着烈日割稻子、种地瓜,提着粪筐拾牛粪,还屎巴巴送到学校去。”周东阳接着说:“大哥说得是。我们童年都在贫困中度过的,少年时接受了一帮有文化的劳动者,其实是一帮没文化的知青的教育,高考时又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现在上有老,下有小。配偶之间没什么可说可聊,业余休闲各找各乐。工作不稳定,又挣不了几个钱。”
陈默说:“我上大学时才九十多斤,不像现在的大学生一个个又高又大。小时候的营养不足,影响了生长发育。不过大学是公费的,家境困难的有管吃饱的助学金。不过到了中年以后,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变,变得大腹便便。体形不可能像70、80后那样既丰满茁壮又苗条可人,我们是该大的地方不大,不该凸的地方鼓起来了。”
他们这代人有农民思想的包袱。父辈的封建意识思想还是蛮重的,他们成长的过程就是农村走向城市转换的过程,思想上虽转了弯,但每个人转弯的速度不一样。他们承受的负重最多,有自己的理想,随着时代的变迁,生活中有承上启下的要求,有经济的压力,攀比的压力,外来文化的压力。文革的心有余悸在他们的性格中也是隐隐约约地存在着,从小被压抑,影响着他们的内心表达。他们的外表是谦虚与自卑的,那个年代教养孩子很少以鼓励和表扬为主,所以这一代人都是自卑的。
大学毕业时,工作是包分配的。他们说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发现生活并没有二十年前预想的那样美好,是太乐观了,还是生活本身太残酷?理想与现实之间是有差距的。谈到恋爱结婚,那时看重的是人品本份老实,深信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基本盛行裸婚。结婚房子是单位分配的,有点旧还得论资排辈。他们在补偿似地娇惯宠爱着下一代,也在绝望似地逼迫着自己的子女去努力完成自己的未尽事业和显然已无法实现的理想与大志。
“大哥,出来那么久,渴吧?”周东阳同情的目光看着陈默。陈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想再渴再饿也是无奈。爱人不在身边,五十如虎的能量就这样白白浪费,完全可以理解。还未到黄昏的那份炽热也被乌云遮挡,陈默凄惨地一笑。“晚上我请你去k歌,叫一个小妹陪陪,怎么样?”周东阳慷慨了一回。
陈默没有拒绝,他除了病房、门诊和会诊,的确好久没有走出医院的大门。他说唱歌可以,其它的就别浪费钱了。
他们饭也没吃,就奔向附近的ktv。
周东阳找了一家熟悉的ktv。没有带上李艳婷有两个原因,一是不想让陈默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二是有意想为陈默找个陪酒的小姐。如果她去了,肯定带来不便。
走大街,过小巷,周东阳开车在人流中穿梭。他不会走错一个单行道,陈默不得不佩服他对地况和娱乐场所的熟悉程度。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前方“大神ktv”几个大字吸引着陈默的眼球。周东阳把车停妥,刷了停车收费卡,携陈默直奔ktv大门。
五彩斑斓的鲜花篮,摆在大门的两侧。两个披着红彩带的小姐对每一位客人点头哈腰,笑脸相迎。陈默想,这些一晚上要念叨上百甚至上千次“晚上好,欢迎光临”的小姐,她们的工作是如此的单调和重复,不需要什么智商,只要身材、脸上笑容和一句中文即可胜任,但在这简单而重复的背后不知道暗藏着多少玄机奥秘。
一个领班走过来,问他们几位。周东阳的手指比个v型。
“两位先生请!”
两个人跟在领班的后面,往ktv走廊深处走去。墙壁灯箱装饰耀眼刺目,每个包厢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讲究的服务生,人人冲着他们淡淡的微笑,不断地和他们打招呼。陈默难于承受这样千篇一律的礼节,终于进了一个小包间。
宽大柔软的沙发,几乎可以当作床用的玻璃钢茶几上整整齐齐放着两只无线的麦克风,四十几寸的大液晶显示器挂在墙上,高档的隔音装璜使人仿佛进入了音乐人的录音棚。
周东阳来过,他说这种小包最低消费699元。一位穿着工作服的漂亮mm双膝跪在茶几前面,含情脉脉为他们递上酒水和小吃单子。
“大哥,你先点歌,我去叫人。”
陈默找来找去,只有一些经典老歌会唱,就点了《我的中国心》、《涛声依旧》和《驼铃》三首。等他回过头来,见包厢内站了花花绿绿一排姑娘,挤眉弄眼的有之,目不斜视的有之,她们穿的奇装异服一律是超短裙,裸露着一双双白皙的大腿。周东阳向陈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他选一个。陈默难为情正欲推辞,周东阳就亲自指定了两个小妹,她们俩走出队伍留下,并坐在了沙发上,其他小妹鱼贯而出。
周东阳和陈默旁边各有一位小妹帮忙倒酒,噼噼啪啪的易拉罐一个个往塑料篓里扔去。陈默用他沧桑的喉音唱完一首,几个酒杯就凑到了他的面前,大家一饮而尽。周东阳还没有点歌,陈默就继续唱。而周东阳身边那位女孩早坐在了他的大腿上,频繁地和周东阳喝酒。周东阳也搂着她的腰部发出一阵阵诡秘的笑声,眉宇之间流露出他万般的兴奋感。玩甩子、猜拳他们什么都来。陈默身边的那个女孩,看着陈默只顾唱歌,也只管吃她的东西。陈默把麦交给小妹,小妹要求和他一起唱。
说实在的,两代人合唱的歌真不好挑,只好以陈默为主点了一首《敖包相会》。小妹不唱还好,一张嘴,周东阳就吐出了一口啤酒。陈默看她没有这个海拔音高,就男女声部都唱,终于这首歌在陈默主唱,小妹的杂音干扰下结束。
陈默凑近周东阳的耳边问一个小妹要多少小费。周东阳不答,吩咐负责陈默的小妹把他服务好。但陈默自始至终不敢靠近她,更不用说用手搭在她的身体上。
夜已经很深,分不清今天还是明天。陈默提出要撤退的时候,周东阳的血液正在沸腾。而那温柔的眼神离去时,周东阳面对的是那些昂贵的消费。
周东阳晚上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工作忙没有什么话说,但不是值班那天,也每天都有应酬吗?爱人石爱莲简直有点受不了,她就是不相信老周有这个人脉关系。过去有医药代表找他,请吃喝是常事,但现在周东阳对她说过没有医药代理了,收入也少了,难道有别的项目让他人影都见不到?以前是不回来吃饭通知家里,现在是有回来吃饭才打电话,性质完全改变了。他每个月的工资她一分钱都算得清楚,但不会把他挖光,留点给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自从泡上李艳婷后,周东阳的口袋存货不多了,送她生日礼物去掉他一大笔,在他胸口虽然没有致命的一击,也留下了隐隐作痛的暗伤。为了陈默的兄弟之情,又在k歌时花掉了几百块,他存折里还有多少钱,说出来会被人笑死,一个大医师狼狈到了极点。
经济制裁是女人管好自己男人的一种有效方式。这恰恰适合于周东阳这样的工薪阶层的人。如果他是一个大老板,爱人就无法悉数他的经济来源。谁养谁更不需要探讨了,弱势的一方就得理亏,也不会计较对方太多的细节。
石爱莲参加教师高级职称晋升通过了,他答应她送她一个礼物作为奖赏。他们结婚时,石爱莲考虑周东阳的家庭经济,她什么都没有多要,一张床足矣。他们恋爱的时候,双方都是沉醉于爱与被爱,很少去考虑现实问题,更不会作无谓的奢侈。如果他们真考虑现实的话,会觉得自己很虚荣,觉得感情不真实不纯粹。白手起家是那个年代众多婚姻家庭的典型特征。
她说:“你送我一条金项链吧!自和你结婚都没有带过。”
周东阳对她的合理要求并没有拒绝。他来到首饰店,问了现在金价每克在三百一十元左右,一条项链约五十五公分。根据粗细花纹不同,重量就不同,大概也就是七到十五克之间。折合下来也就是人民币两千两百到四千七百元。他想还好不贵,连加工费在内给她五千元足够了。偏偏来个李艳婷生日,花掉他近一万。如果给爱人的金项链是爱情魔箍的话,那给李艳婷的是情人的枷锁,双方都得罩住,不愿意得罪任何一方。
囊中羞涩的他盼来了发工资的这天。下午终于收到医院发来的手机短信,工资收入已经进账。他连上交和礼物一次性转给了石爱莲。这月他没有存款了,连汽油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主任,今天你也坐公交啊。”一个同科护士在车上遇到他。
“是啊,今天车被老婆开走了。”
周东阳从家里开车到医院上班,来来回回一个月下来单油费就要两千元左右。如果天天坐公交,只要每月一百二十元。这笔账谁都会算,他真正开始节约了。
李艳婷那边他尽量少联系,一约会至少要请她吃顿饭。如果她一高兴,又来个狮子口,那就雪上加霜了!
他悟出一个真理: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对老婆的谎言是怕酒驾,对情人的谎言是工作忙累。他真的很累,很疲惫。至于为什么,他自己最清楚。
周东阳已经是世界上最穷的人,穷得只有情人和老婆。
周小燕泪眼汪汪在补记着刚才的抢救记录。她坚强的外表难以掩饰女人内心的柔弱。这是一个什么职业,会遭受这么大的委屈,外行人永远感受不到,也无法理解。三四十个家属围在病房走廊,总有几个像吃了火药,那想要人命的话语,刺伤了她的心。医院icu还没有启用,抢救病人的过程完全暴露在病人家属的眼皮底下。部分家属从病房玻璃门往里看得真切,累的气喘吁吁的周小燕在吃力地按压病人的心脏。他们不是焦急、不是悲伤,而是肚子里的窝火,难以抑制的冲动随时可能爆发。
医院危重病人突然变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这种新型的农药根本就没有解毒剂,神经毒性一旦发作,呼吸抑制随之而来。马上气管插管,呼吸机的使用。周东阳用手电检查了病人的瞳孔,发现已经散大到边缘,在强心、升压药等一系列抢救药品的协同作用下,病人的自主心跳恢复,但心电监护上显示严重的心律失常。近半个小时的抢救,忙忙碌碌的医生护士总算舒了一口气,进一步行复苏后的全面治疗。
周主任进入病房的时候,家属就威胁说:“昨天还好好的,如果我的爱人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
何止是纠纷隐患,简直就要起火了。他在抢救病人的同时,交代一个实习护士赶快向医务部报告。要想得到病人家属的理解再次谈话非常必要,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接受病人随时可能死亡的事实。
方副院长、章云龙主任和办公室的领导全部到场。
方副院长先稳住那些家属,并作了自我介绍,然后把几个能管事的叫到主任办公室。此时周主任得知,领导来压阵了,看病人生命征逐渐平稳,吩咐周小燕和胡东观察好病人,才走出病房。
如何与家属沟通,如何让家属信服,他已经心里有底。周主任毕竟是高年资的医师,对这些场面见得不少,当他来到主任办公室时,里面早坐满了人。他很冷静地说:“刚才你们也看到了,病人的心跳和呼吸突然停止,经过我们积极的抢救,她心跳已经恢复,但还是没有呼吸,靠呼吸机来维持。”
一个家属急辩:“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你给我一个解释!”说话的是病人的儿子,看得出他满脸怒气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