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猎户孤女与落难贵公子（四）
“我好像没同你说过金明城的烟火。”察觉到她在你身旁站定，你目光没从远方挪开，兀自开口：“上元灯会那天，金明城没有黑夜。”
你侧头，看见她困惑的眼神。
你轻笑着为她解释：“承平街十里灯火，地上鱼龙舞，天上彩华戏，你应当亲眼去看一看。”
她一时没有说话，你们二人沉默了一阵。你不知她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你此刻居然希望手下能慢点找过来。
这样清静的时刻，在你嘈杂的人生中是如此珍贵。
“我请你看烟火吧。”她突然开口，你怔神的功夫，她已经一溜烟跑下了小楼。
脚下的一层杂物堆里传来她翻翻找找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就在楼前的空地前忙活起来。
你手肘拄在栏杆上，这是你少见的懒散姿态。浅淡月色下，你盯着她在下面走来走去，心中满腹好奇。
嚓——
是打火石相击的碰撞声。
你似有所悟，但感到些许难以置信。
一声声巨响陡然刺破夜幕，白色光亮骤升，旋即一朵银亮的光之花在空中绽开。她的身影如游鱼般在楼下穿梭，她所过之处，一朵又一朵银蛇窜入空中。
你的思绪仿佛都被这寂静山中的巨大回响震散，你恍惚在余响中听见她噔噔跑上楼来，在你身边，刚好陪你看完最后一蓬烟火消散在夜色中。
你怔怔地望向她。
她满脸期待地看着你。
你听见自己开口说：“金明城的烟火远不及这一场。”
她笑得一脸得意，你也忍不住笑起来。
金明的烟火会盛大归盛大，那是属于所有人的。而这场电光火石的短暂际会，却是只属于你们二人。
……
那之后几天，她总会在夜里拉着你放几次烟火。她解释道：“这是我爹从前留给我的，他说要是他不在了，我一个人孤单的时候可以听个响。”
“怎么还剩这么多？”你迟疑着问。
“我爹做了很多，他走后，我只放过一次。”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伤心或是自怜的情绪。
你觉得自己不需要问为什么。人感到孤单时，内心的空虚深不见底，根本无法用热闹填满。
更何况，烟火消散的太快了，当它余热散尽，这山谷里的空寂更加叫人难以忍受。
你陪着她看完一场又一场，隐隐意识到什么。可她的目光深处坦荡、诚挚一如既往，你无法开口质问。
只是，远方的火光一天比一天近了。
这天，天气很好。她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带动着你心中也轻快几分。
你同往常一样随她出门打猎，你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帮她放陷阱、收猎物的时候也不会再笨手笨脚。
这天的收获意外的多，你们不知不觉间走了很远很远，意识过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
“在这休整一下就回。”她说。
你很少走过这么远的路，此时无法压抑自己沉重的喘息。你抹去脸侧滑落的汗滴，就势倚着一棵老树歇息。
她解开水囊，边喝水边四下张望：“这棵树……我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附近有个捕猎用的深坑，当心点。”
你倚着树的身子一僵。
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你几乎忘记自己还瞒着她一件事。
老树的主干歪歪扭扭，你终于从那晚的瓢泼大雨中捕捉到它狰狞的鬼影。
你缓缓站直了身子，稀稀落落的枝条垂在你们二人之间，你冲她一笑：“水囊，也给我喝一口。”
她顺手就将水囊递向了你。
你朝她走了几步，接过水囊，自然而然地挡在某个方向上。
清冽的山泉顺着你仰头的动作滑入喉中，这一瞬间，你转过无数个念头。
你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她身上背着一个兽皮袋子，里面应当是一些干粮和水。由于你们今日收获颇丰，她双手都提着满满当当的猎物。
许是觉得你体弱，她只让你拎着一篮子野菜。
“天色晚了，我们早点回去。”你一边动身，一边说道。
她将水囊放回兽皮袋子中，又重新收拾好猎物，就跟了上来。
估算着距离差不多了，你转过身来，带点愧疚道：“我帮你分担点东西吧。”见她不赞同地拧起眉头，你忙道，“可以放些轻省的在我篮子里。”
许是看你目光实在真诚，她犹豫一下还是同意了。
不过她却不打算叫你拿着那些沉甸甸的死物，“你帮我背这个袋子。”
你愣了愣，不过这也不影响你接下来的计划，于是难为情似的抿抿唇。
你站在原地没动，于是她解下兽皮袋子后朝你走了两步，与你只有一步之遥。
她单手握着袋子送到你面前，你也用一只手去接。没料袋子太沉，你带着你的手腕也猛地往下一沉，她也下意识抓紧了袋子。
就是现在。
你微不可察地后退了半步，没站稳般整个人向后跌去，兽皮袋子成了你俩之间唯一的拉扯，这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得她也被你拉了一个踉跄。
来吧，一起坠入地底，这就是你想要的。
你演算过无数种可能的结局，但你从没想过那一刻她竟然松了手。
她松了手，陪你坠入地底的只有那只兽皮袋子。
你摔进坑里，迎接你的却并不是梦魇中频频作乱的腐臭尸体，只是略有些潮湿的土地。
你的脑袋有些嗡鸣，但仍盖不过你砰砰作响的心脏。
你就维持着四仰八叉的狼狈姿势，茫然地望向头顶的洞口。这才发现这个坑洞并不是很深，但也有两人高，且洞壁湿滑，靠你自己是上不去的。
她的身影出现在上方洞口，你大大咧咧地躺着，冲她轻佻地笑，“不拉我上去吗？”就好像你刚才没有故意要拉她下来，而她也没有早有预料般地松手一样。
她抬手，手中的弓箭拉满，锐利的箭尖直指向你。
你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
“不至于吧。”你一瞬间心如死灰，只置身坑底但更甚坠入无间地狱，“我只是，想带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