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猎户孤女与落难贵公子（三）
你心知那个陷阱里有什么，那是被你设计坠进去的追杀者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你大哥为了除掉你倒是好大手笔。
而你之所以害怕她会知道，只是因为你还很虚弱，在你的手下找来之前你不得不仰仗她活下去。
很显然，一名敏锐的猎人会发善心收留一只受伤的兔子，但绝不会放过一只狡诈的狐狸。
你不能让她发现那个陷阱里的异样，你不能让她发现你并不是一只受伤的兔子，你必须将自己的利爪小心藏好。
因此接下来这些天里，你费了一番口舌说服她带你一起出门打猎。
你与她寸步不离，你大病未愈的身子大大拖累了她的脚程。
这当然正是你的目的。
因为带着你这么个累赘，她这几天出门都没什么收获，可她看起来不仅不急躁，甚至对你也没有怨言。
如果她强行要求的话，你自然是无法跟她出门的。甚至她在路上只要走快点，就能轻易将你抛下。
可是她没有，她乐于和你走走停停，谈天说地。
她似乎挺喜欢你时不时跟她搭话，你跟她描述金明城的繁华，每逢节日时那些盛大的集会，世家贵族们纸醉金迷的宴会，偶尔状似随意地探听她的身世。
和你想的差不多，她的父亲是猎户，在她记事不久就过世了。她自小在这山里长大，从未离开过这片山脉。
多年来，除了几个迷路的樵夫，她几乎没见过别的人。
少有的，你不知道说些什么。你自小在繁华的金明城长大，虽然和兄弟姊妹都不太亲近，但谢家毕竟是个人口兴盛的大家族。
或许是一时冲动，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脱口而出：“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吗？”
其实话刚出口你就后悔了。
离开？她离开后能去哪呢？如何生活呢？你下意识开始认真考虑起她以后的人生。
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为她在家族产业里谋一份差事。
在谢府当个管事？不，她大概应付不了那些复杂的人情往来。
让她在你名下的产业里谋个闲差？你记得你在城郊有一块小型猎场，嗯，这个她一定能胜任的。
或许，再过几年，从那些勤勉能干的好青年里为她挑一门好亲事……
“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时，她正满脸兴味地盯着你。或许因为你表情变幻不定，她好奇追问：“你问我要不要离开，是在想这个吗？”
无奈之下，你大致把刚才脑中的规划讲给她听，你自认为这番打算难得有好几分真心实意，毕竟从前你对其他所有人的人生都是毫不关心的。
她救了你两次，你想。
你没发现自己说到最后成家时有点犹豫：“金明城中有不少好青年，若是只求生活富足，我名下的田庄铺子你可以任意挑选作为嫁妆。”
就算都送给她又如何呢，你想。
“若你夫君想入官场，我也可以帮忙……”
你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的表情越来越古怪。
你脑中突然轰隆作响，那些被你刻意绕开的想法就这么不受控地爆发出来。此生唯一一次，你明知道自己走在错误的方向还一时不愿回头。
一步……
没有她的话，你早就死在这儿了。
不，这是借口，你哪是知恩图报的人呢，即使对方救了你的命。
两步……
就算真的把她留在身边，也没影响吧。
不，这其实很荒唐。想想你未来会走上的那条路，她不仅毫无助力，还会让你的敌人乐见你的软弱。
三步……
你什么都明白，但此刻你只希望她跟你走。
你走到她面前，都要被自己的坚定打动，你甚至带点期盼的笑意：“你愿意留在我……”
你马上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等等。”她冷不丁打断了你，语气里满是不解。
“我先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会离开，不过不是现在。”她的表情又困惑又纠结：“还有，为什么刚才明明说的是我离开后的事，你却一直在提你自己？”
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你甚至比她这个当事人先明白过来你刚才的想法里隐藏的陷阱。
你并不是真心为她谋划，或者说并不是纯粹的真心。
你看似在为她打算未来的人生，实则私心将她死死锁在你的人生中，她走的每一步都将在你的影子之下。
你妄图将山雀诱入铁笼，你果然没变，还是如此卑劣，自私。
“况且，”她继续道，看上去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口中的金明城很热闹，很好，不过我暂时有别的目的地啦。”
“或许以后会去吧。”她理了理碎发，神色有点向往。
你感到挫败，林隙间洒落的阳光都有点叫你无所适从，你此刻只想缩回阴影里。
因此你没问她的目的地是哪里，只是说：“那就好。”
不，其实你一点也不觉得好。
接下来的一路，你没怎么开口，她也终于在一个捕兽夹上发现了这几天的第一个猎物。
那只灰兔的脚被卡在捕兽夹里，见人过来还很有活力地一直扑腾。
她面上有一种你很熟悉的神色一闪而逝，你在一旁冷眼旁观，果然见她上前打开捕兽夹的机关，任由那兔子飞也似地逃窜而去。
“它太小了。”她笑着回头跟你解释了一句，撞见你的表情，她迟疑问道：“你爱吃兔子吗？”
你感觉气闷。
果然，她救你就和放过一只无害的兔子没什么区别。这世上可有太多无用的泛滥的好心了，不管是金明城的人还是这山里的她，看来人天性就有这些软弱的东西。
你闭了闭眼，不明白自己为何还不觉得意兴阑珊。
那天晚上，你倚着小楼外的栏杆，目光久久落在点点星光之下，落在远方层层的林木阴影里。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来了吧。
你计算的没错，越过影影绰绰的山林，远方有点点火光在深处亮起，那当然不是星子。
时隔多日，你的手下终于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