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霖铃
显生宙，新生代，第五纪，后人类纪元1263年。
自第四纪物种大灭绝以来，最令人类感到庆幸的，便是每日悬于天际亘古不变东升西落的太阳了。
而今天，第一缕阳光还未洒落在新人类城邦米德加尔特的街道上，但有些人就很喜欢这黎明前的短暂时刻，仿佛随时就会有一道光芒破晓而来。
至少雨霖铃就很喜欢欣赏每天破晓的时刻，只是今天，在位于米德加尔特亚联署第三区的某一栋高楼中，属于雨霖铃的那一间居室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亮起灯光。
“叮叮叮叮叮叮叮……现在是，1263年2月18日，早晨4时30分，今日天气，晴，当前室外温度，0c，氧气饱和度，正常，湿度，适宜。”
尽管机器的拟声并没有相当连贯，也没有刻意地使用语气语调，但却让人感到很温和。
黑暗中的床铺上，猛的直起一个身影。
“雅典娜，开灯。”
相比起雅典娜机器人让人感觉温和的语气，回应机器人的女声就要显得冰冷的多。
“好的，雨霖铃教授，正在为您开启灯光。”
随着机器人的话音落下，黑暗的居室内灯光微弱地亮了起来。
“雅典娜，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需要灯光调节保护。”
“雨霖铃教授，早起时的灯光调节保护有助于保护您的眼睛，我会实时根据您眼睛的适应程度逐步调节灯光亮度。”
“调节浴室水温，我要洗个澡。”
“好的，正在同步浴室水温，我会在您沐浴期间为您准备早饭。但，您可能会因为沐浴错过欣赏您最喜欢的破晓时分。”
听到这里，雨霖铃嘴角才扬起了一丝笑意，“没关系，今天有更重要的破晓时刻等着我去看。”
雨霖铃打开卧室门，已经可以听见浴室里向浴缸注水的声音，她想了想，于是一边向浴室走去，一边像是对空气问道，“雅典娜，今天我要穿的衣服你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根据您昨天的要求，为您准备了您用于出席关键场合的工作正装。”
“不了，我改主意了，我还是穿研究服那一套就好，我希望自己在那个孩子眼里还是昨天的样子。”
“好的，正在为您运送至浴室服装储藏柜。”
随着雅典娜的回答，墙壁中传出了机械推动和运作的声音。
不一会，浴室内响起了入水声。
而整个房间内的灯光强度也在一步步变亮，但还未等到灯光完全亮起，便又一步步变暗。
这是因为，窗外，一轮朝阳在地平线处露了出来，和煦的阳光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充满了整座城市。
而在阳光照射进雨霖铃的居室后，房间内却突兀产生了一道反光。
来源于挂在玄关处的一件白色大褂上的金属胸牌。
雅典娜似乎捕捉到了这一违和的光线，于是，原本正在玄关后烹饪早饭的多只机械臂中的一只，沿着嵌在墙壁表面的电轨移动到玄关，取下了这一件白色大褂，通过另一段电轨将大褂搭在了餐椅椅背。
金属胸牌在机械臂上上下下的颠簸中猛的跳起来翻了一面，这才将金属牌的正面露在外面。
“雨霖铃，亚联署智械研发，立春项目，总项目长。”
金属胸牌正面的最下方，则篆刻着“潘多拉智械”。
随着机械臂将餐盘平稳地置放于餐桌上，浴室内也传来了吹干头发的声音。
而当雨霖铃坐到餐桌前，正准备用餐时，她面前的金属臂突然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根小蜡烛，并用小口径喷管点燃。
“雨霖铃教授，今天是您的命名日，祝您命名日快乐。”
“谢谢。”雨霖铃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喜悦，对一旁点燃的小蜡烛也没有正眼看一眼，只是自顾自的使用着手上的餐具。
“您想要在用餐时，收听您父亲为您留下的三十岁命名日祝福吗？或者浏览您的家庭照片？”
听到这里，雨霖铃的动作才缓慢了下来，她扭头看向角落的玻璃储物柜，里面是雨霖铃三十年来获得的各种殊荣，而她的目光，却是落在储物柜上的一个金属相框，相框里的照片，背景像是某种机械的科研室，绽放着灿烂笑容的小女孩拥抱着一个足有两个成年人身高的大型机器人腿部，在她悬空的双脚下，一左一右两双人类的手在护着她，但照片里只有左侧中年男性的样貌身形，照片画面到了右侧那双手便戛然而止。
“不用了。”雨霖铃站起身，抱起椅背上的白大褂，“没吃完的不要倒掉，晚上我回来之前联系你把这些热一下。”说罢，雨霖铃就朝玄关走去。
“许个愿吧，雨霖铃教授。”
尽管雨霖铃一言不发，但她穿鞋和披上白大褂的动作却有所停滞。
“吱————”
金属臂抓取着小蜡烛移动到了玄关，稳稳地停放在雨霖铃身前。
雨霖铃看着眼前散发着微热和光芒的火苗，火苗也映射在她青绿色的眼眸中，不停地跳动着。
“呼————”
雨霖铃开门关门的间隙，蜡烛停止了燃烧。
“祝您度过愉快的一天。”雅典娜的声音回荡在无人的房间里。
而雨霖铃出门永远不变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内兜掏出她的眼镜。作为一个重度近视的人类，在熟悉的家里还好，离开了家，如果没有眼镜，她连要按的电梯楼层都看不真切。
尽管这已经是第四纪后几千年的年代了，但第五纪人类的生活条件与前人类纪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除了机械导致的机械高度发达和对太阳能资源的超高效利用。而在第五爆发之后大多数第四纪动植物的重生回归，更使得人类前后两个纪元的生活条件没有什么大变化。
只是几千年来，文明文化在传承和衍变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的变化，一些文化的流失，一些文化的变迁，虽然通过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所储存的资料得以完善补充，第五纪的人类也愿意吸纳接受第四纪的文化传承，但第五纪人类他们本身的发展中，就已经形成了绝大多数文化习俗、社会规则。
例如，由于千年前发现世界树这一浪漫的故事，第五纪的人类形成了以第四纪文化命名的大热潮，但命名的根据来源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人们却不怎么在意，就好像栽种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的山被命名为奥林匹斯山，第四纪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栽种在希腊神话中主神生活的山脉。
而关于第五纪人类的姓名，在第五纪人类的文化里，每个人在十八岁时都有对自己姓和名的再命名权，受第四纪文化命名大热潮的影响，大多数人都会选用第四纪的某种文化作为自己的姓名，或是一句诗词，或是一首歌曲等等等等，十八岁以前过生日，十八岁以后过命名日。但对于岁数或者说日历的记法，第五纪的人类只是基本采用了前纪元的方法，并取消了“星期”这一概念。
而所使用的文字语言，在一开始，全球各地的人们因世界树而聚集在一起时确实发生了很大的碰撞，最后，人类以世界树保险库群上5651种文字语言的第一种定为第五纪人类的使用语——汉语。
第五纪人类民族千年间的互相融合，也使得后人类的瞳色、发色、肤色产生了多种多样的可能。
等到雨霖铃通过电梯抵达了街道，早晨的城市已经有了一些活力。而活力，在有的人类看来也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这么说也没错，根据百年前科学家们的推测，现在他们的这一代人便会是面临波塞冬清道夫全面入侵的年代，昆古尼尔的科技改良终究是有上限，“必中之枪”的神话岌岌可危，而《潘多拉计划》却迟迟没有好消息，这么多年过去，三个联署竟是连一台潘多拉智械原型机都没能研发出来。放在以往，每天早晨像这样慢慢走向科研室的雨霖铃也是这样的心态，但今天不一样。
雨霖铃抬头望向远处的高耸入云且巨大的奥林匹斯山体，在那人眼所不能及的云端里，听说就栽种着曾经的小树苗，现在的千年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只不过雨霖铃从来没亲自上去看过这棵传说中的常青树。
二月的早晨，还属于冬季，雨霖铃还是能感到阵阵的寒意。但想到，今天不仅是自己的命名日，也会是那个孩子的命名日，就觉得有一份兴奋的温暖在里面。
一路上也会碰见认识雨霖铃的民众，毕竟雨霖铃在亚联署也属于名人。
“雨教授，早上好！”
“雨教授起这么早啊，真是辛苦了！”
“雨老师你的眼睛真好看是世界树的颜色诶！”
…………
这么多年，无论他们说什么，褒奖夸耀或是诋毁嘲讽，雨霖铃总会微笑着朝他们点头致意却从不说话。
“雨教授，听说今天就是咱们亚联署智械试验测试的日子吧？”
偶尔也会有些消息灵通的老百姓。这话一说出口，街道上稀稀散散的人群纷纷停下了脚步，看向道路中央两手插兜慢悠悠走路的雨霖铃，期望着希望着，雨霖铃能给出一个回应。
一时间，原本有些嘈杂的街道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雨霖铃“哒，哒，哒”的走路声，这声音不响，却响进了人们的心房里，步伐也不大，却步步都踩在了人们的心坎上。
渐渐的，雨霖铃缓慢地停下了脚步，呼出一口哈气，扭头看向四周。
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她其实这么多年这么多天早上都记得。有些人心里真的尊敬她，尊敬她父母在《潘多拉计划》三个阶段为人类做出的贡献，尊敬她接过了父母的接力棒。也有人在心里真的诋毁她，认为她没有才能做不出东西，认为后来她父母年老智昏浪费了国家的资源。还有些人在心里同情她，同情她小小年纪就背负了父母留下的枷锁，同情她决意一生投入智械。
每一天，这些人看见她脸上的神情都各有各的精彩，只有今天，他们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自己，等待一个答案。
“雨老师……”
雨霖铃顺着声音看去，是刚才那个夸她眼睛好看像世界树的小男孩，小男孩的身边是他的爷爷，这一对祖孙每天都要起个大早，坐最早的班车，只为了把小男孩送到美联署的学校上学，因为很多人都觉得教育条件美联署更好。
雨霖铃慢步走向这个小男孩，她记得之前有一天，这个小男孩说将来要成为雨霖铃这样的人，而当时他爷爷却对此不屑一顾，因为老人正是最早一批尤尼梅特飞升党的成员，一辈子到老都抱着长生不死的美好愿景。
雨霖铃正准备摸摸小男孩的头，却看见一边的老人宽松的袖袍里伸出了一只黝黑的机械臂膀准备打断雨霖铃的动作。
雨霖铃对此流露出一丝冷笑，便回身看向刚才提问她的人，也不在乎是不是属于透露了相关机密，她点点头，淡淡地说道。
“今天，确实是测试试验的日子，但在昨天，我的智械已经通过了新图灵测试中的第一项测试。”
说完，雨霖铃再不去理会人群的反应，自顾自地向科研室走着。
而道路两边，绝大多数都是欣喜若狂仿佛劫后余生欢呼雀跃的人群，很多刚出家门不久不明所以的人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是加入了这场小型的狂欢。也有一小部分人，例如小男孩的爷爷，尤尼梅特飞升党的成员却有些神情复杂。
雨霖铃知道她未经许可透露这个消息会发生什么，但她不在乎，也不信上面监督会的人有那个胆量敢把她怎么样。雨霖铃只觉得说完之后，心里有种直抒胸怀的畅快。
唯一让雨霖铃没想到的是，这消息传递的速度都比她走到科研室的速度快。